大朝会不是每次都有事可以讨论。
可现下正是秋闱,各州的学政都派了下去,可也免不了俞家和唐家唇枪舌剑。
唐家背后站着不少文官,此次秋闱的主考官更是唐丞相的弟子沈峥。
不到八年,沈峥就从一介小小举子成了吏部左侍郎,更是担负了主考之责,想想真令人发笑。
高成林也却是笑了。
在他身旁的户部右侍郎如同见了鬼一般,这黑面神怎的说笑便笑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户部右侍郎眼看着那黑面神,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说道:“臣有本奏。”
高成林说完竟然直接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
本朝官员便是上朝都能安稳坐在木椅上,这般行事,怎能不让人诧异。
“还请,陛下亲承。”
他话音一落,大殿立即变得落针可闻。
俞尚书皱起眉头,皇上已经许久不上朝了,高成林现在如此难道是想要逼皇上上朝?!
他的目光扫向唐丞相。
难道是这老儿在幕后弄鬼?
唐丞相却也紧紧皱着眉头,高成林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怎么可能为自己所用?
高成林说完磕了一个响头,清脆的声响落在大殿中,更是落在众人心头。
“还请,陛下亲承。”高成林再次对着通通当当的龙椅行大礼。
“高大人这是何意?陛下身子弱见不得人,快快来人将高大人拉住。”俞尚书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大殿光滑的地上已经多了一小块血迹。
足见高成林磕头磕得有多用力。
“慢着!”沈大将军虎目一瞪,原本想要上前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
“高大人是堂堂朝廷命官,哪里是你们能拉扯的?”
唐丞相眼珠一转说道:“是啊,高大人不过是要向陛下回禀公务,怎么,难道陛下如今连龙溪宫都出不了了吗?”
他语气不善,明里暗里似乎都指向俞家,俞太后不过是太后竟然能禁皇帝的足。
成何体统?
俞尚书含笑说道:“怎会,陛下亲口说了要静养。”
“臣原以性命相请,陛下亲承。”高成林说着又面不改色地重重磕头,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留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厉鬼。
“既然高大人都如此了,俞尚书还不愿陛下出龙溪宫吗?”沈大将军冷嗤一声说道。
唐丞相和沈大将军虽都看不上高成林,可这个时候他们倒是乐得推他一把。
唐丞相十分好奇,这高成林能说什么。
俞尚书抿了抿嘴:“好,那便让宫人去请陛下。”
再说下去,唐丞相和沈大将军只怕要拿着太后娘娘不让小皇帝出龙溪宫说事了。
宋河急急忙忙地冲入寝殿。
竹兰困惑道:“宫中不可疾走,公公你这是?”
宋河擦擦额角的汗:“哎呦我的姑娘哎,这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陛下醒了吗?高大人以死进谏,要见皇帝。”
竹兰一愣。
宋河已经去叫躺在床上的白明理起床了。
“哦,如此?”白明理起身,“那便如他的愿吧。”
白明理在宫人的伺候下飞快换了皇帝朝服,坐着龙撵到了大朝会。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白明理一步步走向龙椅,额前的冠冕有些碍事,他只得放慢脚步。
“高大人,听闻你一定要见朕,才肯说所奏何事?”白明理坐好不紧不慢地问道。
高成林跪在地上将头低得更低:“是。”
“臣得知罪臣吴华青同奇丰县县令方长鸣,得陛下庇佑,偶得土豆,已经种植成功!”
朝堂瞬间为之一静。
第18章
“此乃方县令所写土豆种植的心得,请陛下过目。”高成林从袖中拿出一张他整理好的折子。
高成林膝行几步,将折子高高举过头顶。
大殿内的人似乎被什么冻住了。
“呈上来吧。”白明理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大太监贾乡神情恍惚地接过高成林手中的折子,软手软脚,小小一份折子他竟是有些拿不住。
“荒唐!”俞尚书厉声呵斥,“高大人既然知道吴华青是罪臣,高大人又是为何与其联系的?陛下,高大人手中并无实证,纯属无稽之谈!”
俞尚书说着一双利眸扫向大太监贾乡,后者却恍然未觉几近踉跄地将折子传给陛下。
贾乡年纪大了,但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几十年前他们村害了旱灾,地都被晒裂了,别说粮食,便是杂草都长不出来。
实在活不下去,他因长得还算讨喜,年纪又小被卖到了宫中,虽说他如今成了宫中有头有脸的人。
但奴才就是奴才,若是世上真的有这般良种该多好。
白明理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折子的内容似乎是誊抄下来的,写了土豆的种植注意事项等等。
甚至还有土豆每个生长时期的详图。
方长鸣刻意忽略了,土豆开花的图。
即便如此,这前后逻辑周密,哪怕没有实物,看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相信这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种植物。
“好!朕梦中所见便是此物!”白明理装作惊喜地站起身,他快步走下龙座,将跪在大殿上的高成林扶起来。
“爱卿快起来,来人传朕的旨意,召奇丰县县令方长鸣同吴华青入京觐见!!!”
白明理立即快速说道。
反应过来的唐丞相马上起身行礼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让姓吴的回来?怎么可能?!
至于什么方长鸣,别说唐丞相,就连沈峥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一个小小的同进士,不值得他们记住。
“不可?为何不可?”白明理眉头一挑,面露戏谑地说,“对了,朕真是高兴糊涂了,竟是忘了给众位爱卿传阅这份折子,你们都看看,真是天佑大齐,让朕得此良臣。”
白明理将折子给贾乡。
唐丞相手中拿到折子时还很懵,他至今也不相信世上有能亩产二百石的东西。
折子被塞到他手中,大朝会上众位官员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似乎众人都在等他的判断。
唐丞相便是想要再说什么,也只得先翻开折子看。
他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若说看折子前,他对小皇帝口中的良种嗤之以鼻,如今竟是相信了三成。
有那么一瞬间,唐丞相脑中忍不住想,难道小皇帝真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
他紧皱着眉头将手中的折子传给焦急等待的众位官员。
大殿中时不时便要响起惊叹之声。
“臣,恳请陛下立即召奇丰县县令方长鸣同吴华青入京觐见!!!”高成林见情势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地再次跪下请求。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这般焦躁,只不过事关师父能不能回京,高成林怎么能够稳得住?
“不可!万万不可!”沈大将军急忙说道,“吴华青到底是罪臣,怎么能召入京中!更何况建州奇丰县县令是怎么同流放到琼州的罪臣来往的?其心可诛啊,望陛下明察,陛下!”
“吴氏一族又不皆为罪籍,为何不能与同在岭南的方县令结交?再说了吴氏可是出了岭南这流放地了?怎么就其心可诛了?”
“难道在沈大将军看来,找到陛下梦中所见的良种,此种利国利民的大功劳,不足以让其归京吗?!”高成林不卑不亢地回道。
沈大将军竟是一时语塞,这良种如果是真的,此等大功,别说让吴华青入京就是名留青史也是应当!
“陛下,此事兹事体大,怎可轻易处置,不如派一钦差到建州,若是此事为真,再宣召他们入宫也不迟。”
唐丞相目光一转,小皇帝已经是铁了心要召吴华青回京。
先派钦差前往,若是良种为真,这推广良种的功劳他是必定要从吴家手中分出来的。
若是良种为假……
当年他们顾忌着清流的脸面没有对吴华青斩草除根,如今吴华青冒认良种,蒙蔽陛下,罪该万死啊!
俞尚书一听,哪里不知唐丞相心中在打什么算盘?
他也立即起身行礼道:“既如此臣愿意亲自前往,解陛下之忧。”
不论小皇帝是不是梦中得遇良种,是不是大齐太/祖保佑,这份功劳必定只能属于他们俞家!!!
听到他如此说,沈大将军和唐丞相的面色皆是一变。
两人都没想到俞尚书心如此狠,敢于舍下京城如此的多的事,前去岭南。
不愧是俞尚书,心狠手辣不输以往。
“从京城到建州,快马加鞭二十日,让方长鸣和吴华青护送良种入京不是更快些吗?他若是欺君便也能当即处置了。朕等得及钦差一来一回,天下人等不及。”白明理面无表情地说。
果然啊,能走到这一步,这三人还真不是什么敬畏皇权和神权的人,第一时间想的都是怎么将利益最大化。
高成林也立即说道:“正是如此,如今学子议论纷纷,陛下盛名蒙尘,尽快将良种带到京城才是正经!怎的?难道为了你们的心思,要让陛下的圣明继续蒙尘吗?!沈大将军,边疆数万子弟,良种早一日入京,粮草早一日充足,作为大将军你不会不知吧?难道沈大将军心中根本不在意兵士死活。”
此时高成林已经完全没了平日沉默清正的模样。
嘴里吐出的罪名一个比一个重,只恨不得将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一个个都踩进泥里。
沈大将军原本就是皇室家奴,是军功让他们走到今日,如今边境还算安稳,除了镇北王还常年驻扎在北疆,连他这个大将军都久居京城,本来就鞭长莫及,若是被扣上个轻视兵士的罪名,可不得了。
“臣绝无此意!”沈大将军跳起压着怒气行礼说道。
白明理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立即召奇丰县县令方长鸣同吴华青入京觐见,朕不想再重复一遍。”
今日这件事必须定下来,不管唐丞相等人再怎么巧舌如簧,此事也不能拖下去。
白明理可不想因为自己让方长鸣出意外。
就在唐丞相还想说什么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镇北王世子季连惠突然起身说道:“臣附议。”
看到他起身,连白明理都是一愣。
这位镇北王世子,是季家四代单传的宝贝疙瘩,年纪只比小皇帝大上五岁,但性格沉稳,因父辈掌兵权,在京城中季连惠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平日在朝堂上也如同泥胎木偶,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只为自保。
书中,镇北王在岭南王成为皇帝后,已经掌握兵权,常青如故。
季连惠又重复了一遍,躬身行礼:“臣,附议!”他虽未上过战场,但也只边疆苦寒,镇北王府上的杂役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高成林方才的话,他不知有没有说动沈大将军,但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父亲在此应当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季连惠这一声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
先是镇北王府旧人宁远将军叶勇起身笑着朗声道:“臣附议!!”
随即皇室宗正沈至诚立马应和:“臣附议!”
太常少卿闵思洁:“臣附议!”
御史中丞杜凌:“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娄子昂:“臣附议!”
中书舍人卢合钦:“臣附议!”
白明理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话,预备要打一场硬仗,如今却是不必了,看来这朝堂上还有不服唐丞相等人把持朝政,党争都牵扯上粮种的人,此起彼伏的附议声,竟有十多人,此时出头便是正面跟唐丞相等人撕破脸,良种尚未有实物,前途未卜,他们竟在斟酌过后还是站了出来。
虽然一切都有他的安排,此时此刻白明理心中竟也有些奇异的波动。
白明理对着神情恍惚的贾乡说道,“贾公公,笔墨,朕要亲自拟旨。”
便是唐丞相、沈大将军和俞尚书三人此时才发现,朝中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高官不受他们钳制。
大势已定。
三人脸上竟露出相似的颓唐。
圣旨快马加鞭送向建州和琼州。
“李县丞,奇丰县往后要依靠你了。”接到圣旨,方长鸣叫来自己的心腹和僚属叮嘱道。
李县丞应道:“是,县令万事小心。”
方长鸣点点头,他早先已经将母亲小妹托付给了赵朗月,让她们暂且躲一躲。
接到圣旨,他立即带上随从和一箱子土豆,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出发。
方长鸣手中虽有圣旨,但不代表在路上就是安全的。
若是他在路上死了,便是世人皆知其中有蹊跷,只要良种还在,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只怕他和吴太傅要是死了,还给了某些人排除异己的借口。
方长鸣眼眸微暗,自己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王爷,方长鸣已经出了建州,要不要……”谋士的手刷的往下一砍。
岭南王只是面色铁青地坐在高位上,他似乎没听到身边谋士的话。
众谋士悄悄对视,不懂岭南王如今在想什么。
方长鸣背着王爷干了如此大事,没有走漏丝毫风声。
此人忠不忠已经很明显了。
王爷是有问鼎天下之意的,若是让方长鸣就这么回京,成了陛下的近臣,那必然会成他们的心腹大患。
万万不能让方长鸣离开岭南。
“不。”岭南王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个字。
众谋士大惊!
“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如今方长鸣尚在岭南,岭南多盗匪,他便是死了,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不下手,等到他出了岭南就来不及了!”
“是啊,王爷,方长鸣此人心思极重,王爷若是想要用他,那也该是先困住他的家眷,确保他入京之后还能为我所用,如今我们手中既无他的家眷,也不知他在哪里种植的土豆,不能把他放出岭南!”
“想要杀方长鸣的人不少,王爷说得对,我们不必亲自动手,看着便是。”
“不妥!若是他都躲开了呢?方长鸣可善于骑射!”
纷繁嘈杂的声音,随着岭南王猛地将手抬起戛然而止。
“不,让他走,确保他平安离开岭南。”岭南王咬牙切齿地说。
众谋士大惊。
只是岭南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仅要确保他离开岭南,还要保证他到达京城。”
岭南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快意的狰狞。
众谋士面面相觑。
————————
“公子,咱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官道啊。”赵兴啃着馍馍低声问。
管道周围虽然不好设伏,但是岭南王现在活剐了公子的心都有了。
他们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管道?
方长鸣身着一身灰色短打,姿态肆意地坐在篝火边上歇息,听到赵兴这么问,他嘴角翘起。
“嗯,我走之前,用他给咱们渠道,给他写了封信。”方长鸣笑着说道。
但没有具体解释。
赵兴等了半天,只等到方长鸣用包袱随意铺了个床躺下睡觉。
赵兴看公子不想解释,就没继续问,乖乖去一边跟另外两位‘镖师’说话去了。
方长鸣闭着眼睛,尽量恢复体力。
他用岭南王给他的秘钥,给岭南王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他发现了岭南王私藏的铁矿!
方长鸣还记得炼钢的方法,所以对周围的矿产非常在意,发现岭南王的不对是意外收获。
若是自己不能安全到京城,岭南王谋反的罪证就会出现在朝堂上。
方长鸣这么多年,表面跟随岭南王但并不忠心,岭南王心中也并不完全信任方长鸣,方长鸣帮他办的大多是商事和农事,便是其中贪污腐败,岭南王一个王爷,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但私开铁矿就不一样了。
至于岭南王可能会狗急跳墙。
岭南王会愤怒,但是愤怒之后他很快就会想通,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来往,对方长鸣来说也是污点。
方长鸣知道他这个亲王有外心,却没有上报的证据。
他会觉得两人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愤怒只是一时的,若自己立了功成了天子近臣后,又有把柄握在他手中,岭南王会没有旁的想法?
岭南王必定放行,甚至要全力确保他到达京城。
在他表面向岭南王投诚的时候,他就想到除非岭南王登基,不然往后他们每回私下来信,对他来说都是错漏。
不过这是不能避免的。
他既得到了岭南王表面的庇佑,那就该承担这些不确定因素的影响。
这一次也一样,既然不论自己给不给那封信,过往都不能抹去,既然不能抹去那不如利用一下。
老乡不靠谱的话,他也可以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想到此处,方长鸣睁开了眼睛。
旷野中,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融入了黑暗,时不时跳跃的火光,在他的眼眸中闪烁。
原来自己变了那么多啊。
方长鸣苦笑了一声,自己不是带着十成十的心去见自己这位老乡的。
他是带着私心去的,在现代他大概率能信任一个刚刚高考结束的学生,如果这个学生遇到困难他会尽可能的帮忙,但在此处他无法信任一个皇帝。
如果能得到同伴,那他会是最真诚的同伴。
如果不能……他必须有自保之力。
方长鸣的眼睛慢慢闭上,似乎想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一同压下。
———————
“什么他躲开了截杀?!方长鸣是个什么来头?”沈大将军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们原就是护卫出身,沈家暗中培养的护卫在刺杀上,怕是仅次于皇家暗卫。
“方长鸣身边的三个护卫身手都不错,他也擅长骑射,可奴才隐隐发现有人在护着他。”
跪地的沈家护卫沈三垂头说道。
“有人护他?”沈大将军皱起眉头,难道是镇北王府?
“镇北王世子派人过去了?”沈小公子可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
“看他们的身手行事,不似京城人士。”沈三立即说道。
“不似京城人士?总不会是岭南王想要护着这个功臣吧?”
沈小公子挑眉,难道岭南王真没有反心,不仅不怕方长鸣回京城,还想跟着分良种的功劳?
别说沈小公子不信,沈大将军更是不信。
“怪事!”唐丞相恨恨骂道,“你们不仅没拿到良种,还折了人手?”
他上前一脚把前来回禀的属下踹倒在地。
以往世家是可以豢养部曲,唐家自然不例外,虽说如今只能叫杂役护卫,他们出动的可是唐家的部曲啊!
唐致赶紧拦住唐丞相:“爹!你冷静。你们可追上了吴华青?”
方长鸣如何倒是可以先放一边,重要的是吴华青啊!!!
万万不能让他回京!
“属下等人重伤了吴华青,但还是让他给逃了。”
“好啊,那岂不是什么都没办成?”唐丞相气得面色通红,吴华青年老体衰,还受了伤,这还能让他给逃了?!
吴瑞卿伏在马上,被砍伤的左臂伤口再一次崩裂。
鲜血顺着马的鬃毛滑落。
花白的发丝随着风和尘土飘散,几乎快要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却不敢停下休息片刻。
祖父多年没有回京,早些年在琼州,外人虽提防,但不会贴身查验。
想要提前以假乱真,并不难。
在他们将信寄出后,祖父在十二姑和方县令的安排下就先一步出发了。
圣旨是在病床上假装祖父的他接的。
这一招依旧很险,若是他死在路上,这圣旨到底不在祖父手中,名不正则言不顺,祖父行事必有阻碍。
这也是为何,他的扮相哪怕不是十分像,但却瞒住了许多人。
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死,绝不能死!
——————
三日后,京城深夜。
“方县令到了?!”白明理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直接从床上翻起来。
白色宽大的中衣因他走的太快,像是被风吹起。
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瘦小,宋河心情复杂,这些日不仅仅是他,龙溪宫中的宫人全部都不知所措。
陛下真要是天选之人,那他们这些年所做的事,又当如何呢?
就连惯来不拘着自己脾气的俞太后都表面安静地等待。
白明理在等待,俞太后、俞尚书在等待。
唐丞相、沈大将军和安国公在等待。
同样,冒险发声的镇北王世子和皇家宗正也在等待。
京城的宵禁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切实际。
各大官员的府邸的灯光一一亮起。
京城街道上竟然出现了大批披甲禁军。
而他们听从禁军统领蒙齐的命令来此,并不是抓人,而是为了护送在京城夜晚奔马的方长鸣一行人,不被巡夜的京城禁军射杀。
“蒙统领,我竟是没看出来,你心向陛下?”副统领白箐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白箐是镇北王府的旧人,可蒙齐可曾是沈大将军已故大公子账下的副将。
虽说旧主已经战死,但蒙齐跟沈家总是有几分恩情在。
蒙齐远远听到马蹄声,一张憨厚的方脸上带着笑。
“你我可也都是军伍出身,天下得良种,不好吗?”蒙齐从城门上,俯瞰京城中越来越多的灯火。
人都到京城了,自己何必要拦着?
恩情,可没那么重要。
马蹄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直奔皇城。
竹兰帮白明理穿外袍的手在颤抖。
白明理却像是没有发现。
他想,暂时不能完全告诉男主自己的底牌,男主应该猜出自己有空间。
但是不知道空间的具体情况。
想到这儿,白明理稍微有些愧疚,他虽然足不出户,但也猜出这一趟方长鸣会遇到的危险。
原本人家权臣之路走得扎扎实实,稳稳当当。
结果自己一来,把人家的计划撞了个稀碎。
突然有些愧疚。
“来了!方县令来了!”宋河的干儿子宋石急忙忙地冲进来。
白明理猛地抬起头,寝宫精致的木门外闪过一个修长的身影。
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胡乱绑着的头发。
非但没让方长鸣看起来邋遢,反而让他多了种粗狂的潇洒。
他手中捧着一个满是刀痕的木箱,大步流星地走向前。
“免礼!”白明理急忙忙地说道。
他脱开竹兰的手,站起身。
“爱卿免礼。”不用行礼。
方长鸣心想,自己这还没走到跟前呢,小兄弟也太着急了。
他忐忑的心,竟然稍微放了下来。
“臣,不负所托。”他说着将伤痕累累的木盒打开。
露出了里面的土豆和……一小瓶被仔细放在角落的稻草中,装在琉璃瓶中的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