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它玩弄政治,操纵经济,圈占资源,挑拨战争,发展科技,因此稳稳占据着世界霸主的位置。”
飞船再次降低高度,提速掠过深渊般的低谷。
“这里是星球上曾经的海洋,百万种海洋生物如今已经全部灭绝,如果我们停在下面,走一步也许就能踢到鲸的碎骨。”
洋底的海盆、海岭和海沟从飞船下方不断掠过,像这个星球嶙峋的骨架,梁度陷入沉默。
直到再次看到海洋边缘的大陆架,飞船才缓慢抬升,进入另一块大陆。
“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但我已经没法准确辨识出‘家’的具体地点,只能根据经纬度来定位。”
乔楚辛控制飞船,停靠在丘陵包围的一处盆地,这里离海洋边缘不远。
舱门打开,热风裹着辐射扑面而来,乔楚辛身上的防护服自动激活。
他一步步走下舷梯,头顶着灰蒙蒙的天空,站在空无一人的死寂的大地上,朝梁度伸出一只手:“欢迎来到我的母星——地球。”
梁度走下舷梯,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在梁度掌心中微颤,但乔楚辛的声音依然稳定:“你想选择成为人类,那就一定要来这里,亲眼看看人类的家园和文明发源地。你从书籍中了解了它的诞生与辉煌,就要来这里,亲耳听一听它的陨落与消亡。”
乔楚辛牵着梁度的手在这片荒漠中漫步,从高空俯瞰,仿佛沙海中极小的两个黑点。
走到海岸边的一处缓坡,乔楚辛停下脚步,随意往坡面一坐。身后是斜伸出头顶的岩板,遮出了一块阴凉地。
“没有了大气层,地表直接暴露在太阳风和宇宙射线中,没有生命可以存活。我们身上的防护服也只能一次支撑三四个小时,就要回飞船充能。所以……”乔楚辛拍了拍身下滚烫的砾石地,朝梁度自嘲般一笑,“克服一下这么恶劣的环境,陪我坐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梁度不愿松开他的手,挨着他坐下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的图书馆里那么多藏书,没有哪本提到过地球的现状。”
“当然,文明总是在种族消失之前就已断裂。”
“那么我想听你说。告诉我地球文明灭亡的真相。”
“啊,这该从哪一年说起……”乔楚辛微侧着头,自然而然地倚靠在梁度的肩膀上,慢而清晰地说道,“这不是哪一年突发的灾难,而是一步步滑向深渊的必然和无奈。
“六百年前,地球上的人类进入到‘行星文明’阶段,虽然这在宇宙文明中仍然处于初级阶段,但人类已经能完全掌控与运用这颗行星上的所有资源,通过各种科技和生产技术,在行星的任意环境中活动。
“依靠着丰沛的地球资源,人类的繁衍能力达到了顶峰,同时‘线粒体端粒长度调节’的基因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人类平均寿命延长至三百多岁。
“到了两百年前,地球人口高度膨胀,行星资源日渐枯竭,生存困境摆在所有人面前。人类意识到,自他们的祖先从海洋生物进化为陆地生物后,第二次大进化的节点到来了——”
梁度认同地点头:“和其他所有宇宙文明一样,人类站在了通往不同生命体系的岔道口。他们必须选择进化的方向。”
乔楚辛说:“对,进化方向其实与获取生存资源的方式是绑定的。陆地上资源更多,所以始祖鱼爬上了岸进化为脊椎动物,古猿爬下了树进化为智人。
“而地球资源几近枯竭之时,人类面临着这样的选择——要么向太阳系的其他行星殖民,甚至走得更远,离开太阳系去探索更多的恒星系。要么留在地球,控制本种群的数量,把部分人类转变为更加节省空间和资源的其他生命形式。”
梁度想起他飞过另一块大陆上空时说过的“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似乎猜到了什么:“可当时人类的社会形态仍未统一,依然是古老的国家制,所以导致无法达成共识?”
“何止是国家之间,就算是一个国家内部,也无法达成共识。”乔楚辛苦笑了一下,指尖轻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们就是这么一种充满个体化智慧的生物,不像虫族,没有谁能主宰谁。每个人都是海上升明月,也是孤光一点萤。”
“所以最后呢,人类选择了哪种进化方向,用了什么手段达成意见的基本统一?”梁度问。
“战争。战争消耗了部分人口,也拖慢了人类迈向外太空的脚步。无数国家、势力、组织、团体的意识在战争中碰撞,那段时期,才真正是人类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整整持续了一百五十年,被称为‘日暗时代’。
乔楚辛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独自反刍那段黑暗时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去形容给梁度听,“到了日暗后期,一个庞大的跨国联合组织出现了,他们在地球的南北半球分别建立起一黑一白两座高塔,名为‘双极之塔’。位于我们北半球的这座被称为‘黑塔’,服务于这个组织的科技人员,自称为‘研究员’。
“不久之后,‘双极系统’被研发而出,并投入使用。系统将人类分为三六九等,对那些无权无势、缺乏资源的阶层优先开辟了一条进化通道——数据体。”
梁度串联起他话语中的所有信息,推导出了后续的发展:“把一部分人类的意识数据化,上传至虚拟空间?那么他们的身体呢?”
“一开始还许诺保存身体。但随着上传意识的人越来越多,保存身体变成了一件非常消耗资源的事。于是双极组织做了个决定,一夜之间,那些身体消失了,而被上传的人类意识彻底数据化,再无归路。后来有人爆料出,从那些身体中剥离出的神经网络,作为了支撑系统运行的‘燃料’。
“人类历史上,有过无数次的恃强凌弱,阶层剥削也从未消失过。但是从这一步开始,人类文明彻底走向崩塌。”
乔楚辛长叹口气,疲惫转头,把侧枕在梁度肩头的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梁度伸手搂住他的肩背,无言地抚摩安慰。
“资源危机暂时解除了。特权阶层继续享受着这个星球所剩不多的资源,利用‘双极系统’组建出的机械军团,协助他们更方便地管理平民阶层,更彻底地榨取价值。等到他们寿命殆尽,也会将意识上传为数据,身体冻结在睡眠舱里,在虚拟世界中‘永生’。
“人类的数量越来越稀少,AI开始接管一切秩序,维持着双极服务器的运行。
“从太空看这个星球,城市灯光一片一片熄灭,最后只有‘黑塔’和‘白塔’永夜长明。地球陷入了休眠。
“如此又过了五十年。太阳系外的一颗恒星坍塌了,形成了超大质量黑洞,猛烈的电磁风暴席卷整个太阳系,自然也包括了地球。你想,结果怎样?”
梁度皱眉:“这种等级的电磁风暴,对恒星的影响最大,也许会进一步引发太阳风暴。而地球作为太阳的行星,一方面要承受电磁风暴带来的粒子洪流和巨量辐射,所有电力、通讯设备全部失效;另一方面还可能产生大气剥离效应,把地表暴露在太阳释放的杀伤性射线之下。”
乔楚辛用手指碾碎了旁边的碎石:“对,所有人工电磁机械体系全毁了,包括维持双极系统运行的AI。‘服务器’断电,所有人类意识在‘虚拟世界’里化为泡影。人类五百万年的历史一瞬间终结,而地球表面,也变成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模样。”
“那你呢?”梁度明知他此刻就在眼前,定然是逃过了浩劫,但仍不由自主地感到揪心,“你又是怎么脱身的?”
第60章 梦中的海
“我曾经是一个被强行上传意识,身体冻在储存仓里的普通人。曾经,我和其他被干扰了记忆的平民一样,以为自己还继续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在双极组织决定销毁那些身体的前夕,我的意识窥破了虚拟世界的本质,强行登出系统,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乔楚辛平静地说。
梁度却从中听出了无数沉浮挣扎、生死抉择——一个普通人,要具备多大的智慧和勇气,才能窥破系统营造出的完美世界的表象,在众人皆醉中独自清醒,逆“天”而行?
“我唤醒了不少意识上传者,告诉他们虚拟世界未必就是乌托邦,我们的身体在保存中还会继续消耗资源,迟早会被掌权者遗弃。我问他们是否已经做好了抛弃这副人类身躯,永远成为数据体生命的准备。”
“他们如何选择?”
“一部分人再三考虑后,决定接受系统的安排。因为地球一片混乱,就算离开也没有出路,一出去就可能死于战争。他们选择‘进化’为数据。”
乔楚辛坐在缓坡上的岩洞口,望着灰蒙蒙的天色逐渐变得更暗,地球的夜晚快要来临了,原本炎热的气温正在急速下降,夜间怕是会低到恐怖的零下一两百度。
他喃喃道:“当时我说不清这种‘进化’究竟是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但我不愿意走这条路。还有一些同样不愿意接受的人,留在了我的身边。我们唤醒了更多人,询问他们的意愿,如果是被强行上传意识的,我们就攻击黑塔的机械守卫,解救他们。我们的团体逐渐壮大起来,大家纷纷管我叫‘指挥官’,而双极系统开始通缉我们,称呼我们为破坏秩序的‘流浪意识’。
“我们呼吁各个国家和组织势力团结起来,为人类争取其他的进化方向——
“我们力主打破特权阶级对资源的垄断,集中剩余的地球资源,建造星际飞船,以地球为中心,向太阳系外开辟新的居住星球,建立行星生态圈,让人类文明开枝散叶。
“我们认为,‘行星文明’之后应该是‘星河文明’,而非‘虚拟文明’。”
“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失败了。地球失败了。人类的进化失败了。”乔楚辛向岩洞外抬了抬下巴,朝梁度露出一丝苦笑,“然而可笑的是,我成功了。”
梁度握紧了他的手:“你进化了!不是整个种族的文明进化,而是你个人的进化?你说过你‘调律者’的代号与能力有关,你的能力是什么,是如何获得的?”
乔楚辛转头注视面前这个与他看似相同种族的男人,怀念与感触如早已消失的潮汐在心头潆洄……这是他从星域海带回来、亲自取名的精神体,是他亲手养大的人类形态的胎儿,是隔着玻璃缸亲吻他的少年,是追问他“你想要身边有个同类吗”并因此退化重生的梁度。
这是他愿意去相信、去理解、去相互教导,去尝试接受对方的示好和陪伴的“同类”。
有梁度在,也许他就不再是宇宙中的……最后一个人类。
乔楚辛坦诚地回答:“对,是我个人的进化。至于我的调律者能力,与‘弦’有关。
“你知道,任何一个低等文明,在遇见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高等生物或能量时,往往会以‘神’称之,对吧。譬如你们精神体,其中某个曾经造访过地球,便被地球人称为‘古神’‘不可名状之神’。
“而在地球神话中,也有不少关于‘线’或‘弦’的神明传说,譬如命运三女神。古代人类传说她们掌管着命运和生命之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纺织或剪断他的生命。那么,人类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命运之神’,其实是比‘星河文明’更高级别的‘维度文明’的生物呢?
“因为能在不同的维度空间来回穿梭,能跳跃和收束世界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等于改变了曾经的命运。
“很偶然的情况下,我接触过这样的一个维度文明生物。”乔楚辛轻叹,“如今的我,大概也算是半个‘命运之神’了吧。”
虽然精神体自成一派,不属于任何一种常规的文明体系,但梁度对维度文明生物还是略有耳闻的,知道那些家伙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神级文明”的行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会出现在银河系这种偏远落后的星系,也是很少见的情况。
“他们不怎么到低维空间来,不过,也许在他们看来,你是三维生物里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梁度笑起来,手上悄悄捏了捏乔楚辛的肩头,“我曾经接触过他们。一般三维生物根本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你是怎么办到的?”
乔楚辛说:“在电磁风暴来袭的时候,我捕捉到一段古怪的信号,想方设法地破译,发现大意可能是‘用起来,打开来,跳出来’。
“我想了很久,甚至连梦中都在思考,这段信号被我转化成了音频,像弦乐一样天天在我耳中铮铮作响。我发现听觉开始变得异常灵敏,紧接着是视觉、触觉、痛觉……五感被高倍率放大,我拥有了超强感知。
“那一刻,我知道了‘用起来’的含义——人类的大脑是碳基生命进化史上的杰作,拥有极大潜能,开发度却很低。无论走的是哪条进化路线,都要先把大脑彻底用起来。”
梁度微笑:“当你提高了大脑的使用效率,自然就明白后面两句留言的意思了。”
乔楚辛点头:“对。我意识到了,对于高维度的生物而言,我们所处的三维世界只是一个被创造出的盒子。想要脱离原本的命运线,就要打开看不见的障壁,跳出这个盒子,从更高的层面看待事物。
“我在研究这些信息时,电磁风暴越来越猛烈,不仅所有电子和通讯设备瘫痪,上传虚拟空间的人类意识全数被消抹,就连躲在地堡里的幸存者们也没能逃过这灭世一样的大劫。我也几乎死在了那时候——
“在濒死的瞬间,我竟然开启了跳跃世界线的能力。
“我回到了死前三分钟的时间节点。
“三分钟后,我又死了。
“这次回溯到了十分钟前,十分钟后,我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我一次又一次开启世界线跳跃,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有时我觉得被这么无穷无尽地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梁度手上力度一紧,严肃且心疼地说:“我知道那很痛苦,但你要坚持住。”
“那时可没人对我说过这话。如果有,我大概能好受一点。”乔楚辛不堪回首地笑笑,“好在,我一个人最后还是撑住了。在探索了无数条世界线,无数种可能性之后,我终于活了下来。但活下来的,也只有我一个。”
“你不必自责。那是星系风暴,哪怕是比人类再高一个级别的文明,也得退避三舍。再说,信号是发给全人类的——”后面半句话,梁度出于对这个种族的体谅,没有再往下说。
乔楚辛双手捂脸,长长地吸了口气。放下手后,他抹去了失望之色,只余风暴过后的荒芜:“很久以后,当我能熟练使用世界线能力之后,我为全人类重开过‘节点’,不止一次。”
“在他们销毁身体之前。在双极系统被研发出来之前。在修建黑塔和白塔之前。在几大国家与势力冲突碰撞之前。甚至更早,在资源尚未如此紧缺之前……”
梁度猜到了结果,不忍再问。但乔楚辛似乎已历尽劫波,语气中带着一股绝望的平静:“无论跳转到哪个节点,未来从未改变……战争。依然是战争。我从来没有成功改变过人类的命运,一次也没有。”
乔楚辛活了下来,却背负着整个地球的重量。
梁度心疼他,但不能认同这一点:“人类的命运本来就不能靠你一个人来改变。你拥有的能力,不是他们无知无觉中从天而降的神迹。除非他们真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否则就算跳跃再多条世界线,最终也要收束到灭亡的那个终点上。”
乔楚辛沉默许久,最后小声说:“你是对的。”
梁度此刻恨不得把他背负的一切拿过来给自己扛。他紧紧拥抱乔楚辛,直到对方透不过气,叫道:“松点,松点劲……天黑了,防护服能量快要耗尽,我们回飞船上去吧。”
两人起身,走出岩洞口。热风早已变为寒流,冻脆了的石块和骨殖在他们脚下一块块碎裂,被风吹去。
梁度忽然回身望了望曾经的海洋,开口道:“稍等一下。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乔楚辛停下脚步:“礼物?在这里送?”
梁度拉着他的手,走到海岸边,并肩站着。附在他耳郭上的透明水母,刺丝开始摇曳,一根一根抽长、膨胀,变成半米多长、手指粗细的触脚。
触脚是与梁度意识相通的活物,细而尖的末梢高高扬起有如蝎尾,猛地扎入梁度后颈的脊椎骨中。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足足扎入了五根。
乔楚辛惊叹地看着这一幕,心知这可能是精神体的某种技能,仍不放心地问:“没事吧梁度,会疼吗?”
梁度失笑:“你现在该关心的不是我,而是我会送你什么礼物。看吧——”
乔楚辛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黑暗而干涸的海盆之间,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幽蓝微光,犹如海洋上无数浮游生物聚集而成的“蓝色眼泪”,逐渐扩大了覆盖的范围。
蓝光在波动,犹如海潮翻涌,白色浪花层层飞溅。突然自海浪中,跃出一头体型庞大的蓝鲸,携着低沉嘹亮的鲸鸣,甩尾直飞而上,在天空中盘旋,如翱翔于海底。
乔楚辛看得仔细,那头鲸鱼并非实质,而是半透明的发光体,像他曾经感知过的精神体。
像是掀开了万物蓬勃的序幕,无数海洋生物的幻影跃出发光的海面,向着天空遨游。
海豚在领航鲸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嬉戏,不时跳跃出水花;金枪鱼群在浪间疾驰洄卷,旋成了声势浩大的海底风暴;海龟慢悠悠地划动着鳍状肢,快要挨到乔楚辛的脸了,方才拐个弯滑走……
这是一场远隔百年的狂欢,夜空成了光怪陆离的海洋,他们站在海底仰头观望。
乔楚辛见一群灯塔水母摇曳着刺丝,从他的头顶游过,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结果只碰到了一把触手而散的幽蓝微光。蓝光在稍远处再次凝聚,这回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砗磲,从开合的外壳内吐出一串串水泡。
幻影海洋的范围越蔓延越大,最后仿佛占据了视野之内的整片大地和天空。乔楚辛宛如身处梦境,眼眶微潮,不禁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臂:“可以了,梁度,不要在这种消遣上消耗太多能量。”
“不是消遣,这对你而言很重要,那么对我也就很重要。”梁度郑重地许诺,“楚辛,总有一天,你会再次看到真正的海洋。”
第61章 你要对我负责
那夜乔楚辛回到飞船,有种酩酊大醉般的恍惚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梁度在幻影海边亲吻了他,而他没有拒绝。
在极光般瑰丽的海浪之下,在漫天飞舞的鱼群之间,他们相拥深吻,像宇宙里唯一一对能彼此咬合的半圆。
“……我是不是你没得选择的选择?”梁度吻时热烈缱绻,吻后又怅然若失,贴在乔楚辛耳畔沉声问,“但凡你能多一个选择对象,也许就不一定会是我。”
乔楚辛感知到他意识中的忐忑,失笑:“好像你确实是我唯一的选择。但是梁度,刚才你突然亲过来时,我可没想那么多。我没衡量得失,没斟酌对错,更没去分辨自己为什么愿意接受。这种事情,就只能凭感觉。”
“那你是什么感觉?在我亲你的时候。”梁度把脸微微后仰,凝视他的神情。
乔楚辛认真回忆了一下,说:“感觉很好。”
“怎么个好法?请具体描述一下。”
“梁度……你幼稚。”
“我才十岁。你要对我负责。”
乔楚辛笑着掐他的腰身:“你是个活了百亿年的老妖精,而我离开地球时才二十七岁,逃不过你的魔爪很正常。所以你还有什么不安心的?”
梁度还是不安心,非要讨一个定论:“那你得主动吻我,我才相信。”
乔楚辛笑得脸红,双臂揽住梁度的后颈,扯低一些,在嘴唇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像个官方盖章。他满意地端详着梁度的脸色,再次吻上去,这回细细舔舐、慢慢品尝。
梁度骨子里的掌控欲涌上来,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托他的后脑勺,把乔楚辛吻到气短,喘息里都带出了哭腔。
他沉积了很久的七情六欲被这个吻撩拨得满溢横流,直至回到飞船上,热意仍未退却。
深邃的星空覆盖在头顶,亘古至今仿佛从未改变。他的母星拥抱着他,他的飞船承载着他,他的爱人禁锢又纵容着他。
睡眠区的舱门刚打开,充气睡垫还没来得及完全膨胀,梁度就将乔楚辛压了上去,热切地探索。乔楚辛仿佛常年茹素的人突然沾了荤腥,一开始有点吃不消,按住对方的手,匀出唇舌喘气道:“你慢点……慢点。”
于是梁度慢下来。夜那么长,舱外严寒空寂,舱内热气氤氲,把睡垫旁的圆形透明舷窗都晕上一层白雾。
丰富的理论知识和青涩的实战经验,在梁度身上糅合出矛盾的魅力。当他肩背上的肌肉群紧绷鼓起,汗水一滴滴拍打在乔楚辛的胸膛时,乔楚辛觉得他简直性感得要命。
梁度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他沉住气把人一寸一寸浸湿、揉化、研磨,动作强势而温情。
他侵略性十足地进攻,赋予对方危险的刺激感,但又提供了安全底线,允许随时叫停,将驾驭自己的缰绳交出。待到乔楚辛缓过这口气,他又水磨钩缠地卷回来,把对方碾出了浆。
他甚至诱惑对方反攻,然后在最后关头惩罚似的冷酷压制。他让人屈服于他的暴行,又被他无处不在的钟爱和虔诚所取悦。
乔楚辛太吃他这一套了。
被强迫喊“梁哥”时,乔楚辛把“哥”含在嘴里,促狭地打着圈儿,就是不肯清晰地吐出来,把梁度倒逼出一身汗。
他们熬鹰驯马似的互相拉扯着,将过程当做乐趣,肆意驰骋,翻天覆地。
飞船在天色大亮之后方才启程,乔楚辛恹恹地倚靠在驾驶座上,眉眼间微露倦意,脸色透润,嘴唇殷红。梁度侧坐在副座,像不停书写时墨竭的笔毫,眼神时不时得在乔楚辛身上沾一下。
回到1e行星上的研究所,梁度堂而皇之地挤进了乔楚辛浴室的门。
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员工们的视野中,已是黄昏时分,红矮星的余晖铺满天地,染出了介于橙与赤之间的极绚丽的色调。
绚丽光线从图书馆的窗户外照射进来,满室的书籍像燃起了焰火。梁度轻拉了一下抽屉,问乔楚辛:“里面是珍贵的孤本古籍吗,需要上锁?”
“嗯,是大师们的手稿。”乔楚辛打开第一个抽屉的生物锁,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沓稿纸,“所有人类都是文明的奠基人,但其中总有那么些鹤立鸡群的天才人物,是群星中最耀眼的存在。有的时候,一个人就会推动一个时代。”
他把稿纸一张张铺在桌面,给梁度欣赏:“这张是达芬奇的人形机器人手稿。这张是牛顿关于引力研究的手稿。还有这张,诗人勃朗宁的。这幅雨中播种之人是梵高的铅笔素描……”乔楚辛如数家珍地介绍,梁度专注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