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笼罩的圆柱似的光束,男生蹲在草丛边,侧脸,微微蹙眉,嘴角却矛盾地向上扬,仿佛正在聊什么高兴的事。
摊开的手掌下,一只白手套狸花猫亲昵地蹭着。
他不知道姜换那天拍了自己的照片,喻遐以为姜换只会拍猫,为了帮猫找领养,他记得姜换举了很久手机。
抽丝剥茧发现的片段比直接听见或看见更令人难为情,却又总带着不好形容的惊喜,仿佛他真的没有自作多情,而姜换的确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过他很久。
喻遐吞吞吐吐良久,问:“姜换为什么——”
“哦,这个啊。”褚红不以为意地收起手机,示意他往前面走,自己则和他并肩边走边解释,“他说你坐公交车过来,下车还要往盐场走个五六百米的样子,不一定找得到剧组。你是不是路过了‘市三医院’站?”
“啊?嗯……”
“姜换说东河大学过来经过市三医院的公交车只有107路,他坐过。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要过来,但这不是很明显么。”褚红了然地笑笑,抬起镜头猝不及防对着喻遐拍了一张,“哦,别动。”
喻遐:“……啊?”
“发给姜换。”褚红给他看了一眼,虽然拍得匆忙不过没对上焦,海边街道做背景,模糊得很有趣味,“这张可以发么?”
早听说过姜换的前任是个摄影师,但喻遐没想褚红自来熟。他脑内一团乱麻,疑惑褚红怎么在这里、姜换又和他联络了,忐忑这件事需不需要问姜换原因,但更费解褚红为什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正常人能心平气和地和前任的现任相处么?
当然是不能的,所以大约姜换并没有告诉过他,也不打算对谁言明两个人的关系。
喻遐很理解,但仍有些憋屈,形容不出是为了褚红还是为姜换如同所有演艺圈的公众人物一样默契地选择了地下恋情。
兀自纠结,心绪千回百转,褚红察觉不到喻遐短短几秒钟已经想去了八百里开外,若无其事地说:“那我就发给他了哦。”
“为什么发啊……”
褚红回答,自然得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共识。
“姜换叮嘱我要接到人跟他说一声,他怕我找错了人嘛。”褚红说着朝喻遐一笑,消息已发送完毕,“毕竟你是男朋友。”
喻遐耳朵红了个透,仿佛晚霞迟来地给他涂上颜色,那点小算盘到底扑了空。
褚红问:“姜换不好糊弄吧?”
喻遐不吭声,插在衣兜里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心情却慢悠悠开始雀跃。
第36章 粗糙而天然
《银河渡口》的片场搭建在厂区旧址旁边的一条巷子,喻遐还没走近就看见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然后褚红让他在这边停下。
停车位上有辆黑色商务车,褚红开了锁,示意喻遐上去等:“姜换还有会儿呢,今天倪导被晚霞弄得兴奋了,想趁热打铁,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收工……哦对,你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喻遐老实交代,“我今天想给他惊喜。”
褚红犹豫少时对喻遐说:“但……其实姜换不太喜欢惊喜。”
喻遐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分享这些,在喻遐看来好像是过去的经验,好让他在和姜换的关系中更得心应手。虽然已经不太排斥褚红,但喻遐依旧不明白怎么和他相处最恰当,知道对方是姜换交往时间最长的前任,难以言喻的,一对上他,心里就发酸。
听了这句喻遐闷闷地“哦”了声,不太高兴:“我以为他会高兴。”
“应该会高兴。”褚红说,“你看他都猜到了。”
“那你不是说他不喜欢惊喜。”喻遐好像带了点抱怨,说完,发现自己语气挺冲,对第一次见面的褚红很不礼貌,补救道,“……对不起。”
商务车里,喻遐坐在后排,褚红坐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又转过身想说点什么,发现喻遐的脑袋失落地埋着,露出十分郁闷的发旋儿。
褚红感觉自己应该是多管闲事了。
“我不太会表达,姜换也不是不喜欢惊喜,他比较……”褚红大概想安慰喻遐,但两人毕竟不熟,第一次见面,只好不得要领地补充,“他有时候思维比较跳跃。”
“嗯。”
“如果跟不上他的节奏就有误会。”
像你一样么,喻遐没来由地想刺他一句,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没礼貌,又沉声点了下头,郁结无法消失,到底硬着腔调说:“这是我和姜换的事。”
“……哎操,没有,我又话多了好像。”褚红摘下棒球帽用力捋了两把自己的寸头,表情为难,总觉得他无意中在欺负姜换喜欢的小朋友,“不是说你来得不对的意思,就……算了,我和姜换也好久没见面,他现在变了很多,你当没听见,我的错。”
喻遐抓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摩挲金属棱角。
完蛋,不说话了。
……真生气啊。
褚红像被当头一棒,正当褚红绞尽脑汁地想还要怎么挽回这场聊天,商务车后排门“咔嗒”地响了下,第二次直接打开,喻遐和褚红一起望过去。
姜换穿着一身便利店员制服的戏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诶,你来了。”褚红见他像见了救命稻草,匆忙拉开门下车绕到后排,恨不能立刻给姜换腾出空间,“拍完了吗?”
“萧明卉有场戏NG了好几条,倪嘉庭说休息二十分钟。”
姜换对褚红说话时,语气像某种被设定好情绪的AI机械音,没有情绪波动和语调起伏,音量也轻,有气无力的稍不注意就听漏了关键信息。
但褚红毫不在意,他习惯了:“那你们休息,我来探班施老师的,去看看他。”
施鹏程,倪嘉庭的御用摄影师和视觉总监,褚红算他半个学生,今次本来不路过东河的,为了施鹏程一句邀约,特意从临港绕了个远路。他两天后从临港出发,坐船,会一直抵达东南亚的热带雨林。
姜换听着这些来龙去脉,到后面有点出神,才说:“嗯,谢谢。”
“能从你这儿顺一句‘谢谢’真不容易,早知道录下来当手机铃声了。”褚红下意识地开了个玩笑,瞥见喻遐落在两人之间的目光又后悔这玩笑似乎不合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先走了,你和人家聊,车钥匙。”
姜换接了过去,侧过身,让褚红从他旁边挤过去走进人头攒动的小巷。
休息二十分钟很快过了一半,四周抽烟的,买饮料的,到处都是剧组成员和看热闹的路人,站在这儿说点什么都很不方便。姜换想了想还是上了车,没有开灯,凑过去先浅浅亲了下喻遐的鼻尖。
刚才没来由的憋屈与酸涩陡然被化解,喻遐伸出手想抱他,但最后只拽了下衣服。
姜换以为他注意力在戏服上,往后撤开些,自嘲道:“很傻对不对?”
“还好。”喻遐适应了昏暗光线,端详着他,“你头发剪了点吗?”
快长到胸口的乱糟糟的长发顺滑不少,明显短了一截,边缘也修出了层次,想都知道是为了上镜好看,不过没剪短,喻遐有点意外了。
姜换看得出他想什么一样,说:“本来倪嘉庭想给角色剪成短发,比较贴实际的造型。”他拢起长发,作势咔嚓一刀,轻飘飘的,“但我说舍不得,他拗不过我。明卉也在旁边帮着劝,这么着有特点,模糊时代特征……这样那样,最后就留了。”
喻遐问:“为什么舍不得啊?”
姜换听了,眼眸一垂然后飞快地用指背蹭过鼻尖。
“哦,感觉你好像很喜欢。”他没什么障碍地说,“每次做的时候、做完了都会抓着玩很久。”
姜换说完那句话休息时间就快到了,喻遐来不及有任何表达,他亲昵地又凑过来吻了吻喻遐的唇角,像对这句突兀表达的拙劣遮掩,但却欲盖弥彰。
喻遐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嘴角微扬地狡辩:“好吧……”
“在这儿休息吧。”姜换说,单手扣住车门准备离开,“我最多再过三小时就结束了。”
“那个,”喻遐突然伸手抓住姜换的衣服,纠结片刻后还是问出口了,“我……今天招呼都不打就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嗯?”
那句话到底哽住了喻遐,他不是想和褚红争输赢、争谁更重要,可说出来仿佛就不是那个意思,喻遐尴尬地搓了搓脸:“不是,我觉得……我觉得你会不会不高兴——”
“很高兴啊。”姜换没怎么犹豫地说。
“诶?”
“优等生怎么总犯傻。”姜换敲了下他的额头。
喻遐头晕脑胀,耳边车门关闭轻轻的“嘭”像姜换那一下的余震,他心脏狂跳,隔着单向防窥的车窗目送姜换背影,迟迟不能回神。
明知可能是甜言蜜语或信手拈来哄人开心的情话,喻遐仍将这一刻奉为第一次相信他和姜换的确已经在一起了的实感瞬间。
以前起码姜换不会说这些。
而姜换说了,喻遐就无理由地相信。
车窗留着的一条缝仿佛姜换为他敞开了一点通往自己世界的门,喻遐坐在原地,心绪不受控地飘向远方。
几千公里外,一百多天前,临水镇夏天的雨好像还没有停。
喻遐在车里打了几局俄罗斯方块,远程解答了两个学生家长在微信上问他的问题,偶尔有别的消息弹出,他一一回复,心情不能比此刻更好。
蒲子柳打趣他是不是真谈恋爱去了,下午时喻遐还无法确信,这时已经能给出答案。
“嗯嗯。”他附了个从课题组群里存的可爱小狗点头表情。
蒲子柳很能给反应:“啊!啊!我们建院长得最好看的师弟也名草有主了!痛心!对方必须得是个大帅哥,不然学姐不答应![刀]”
喻遐想说出来吓死你,表面却只能说:“很帅的。”
“哈哈当然相信你的眼光!”
喻遐:[笑脸]
蒲子柳大放厥词:“毕竟你最喜欢的演员就很帅呀!”
收到消息轻微震动,他最喜欢的演员就是在这时第二次打开了车门,喻遐吓了一跳,抬起头和姜换尴尬对视两秒。
梦想照进现实,这种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适应。
他把手机往膝盖上一盖:“你结束了吗?”
“结束了。”姜换疲了,说话时尾音很轻。
他也坐到了后排,没有司机,姜换不打算立刻开车,俯下身趴在喻遐大腿上,单手环住腰,脸就自然地贴着喻遐的小腹,呼吸和他同步地放缓,一点一点平复刚才因为拍摄而有些收不回来的感情。
不确定地伸手,喻遐碰了碰姜换的头发,被剪刀修过的尾端摸起来无端比之前陌生。他顺着发梢往上用手掌半包着姜换,轻轻抚摸,不知道姜换为什么难过。
良久,姜换终于直起身,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
喻遐现在问:“今晚拍的什么内容啊?听你说,萧明卉也NG好多次。”
“唔,就是有个配角的杀青戏。”姜换略加思索,倒不是在意对喻遐剧透,他在表达自己时语言总十分贫瘠,不太贴切,所以担心造成一些误解,“他是……你看过《银河渡口》的简介,他是来自20年代的一个大叔,他要去南边寻找火种,杭宇明白他去的地方充满危险,九死一生,可能结局大概率是无法在他的当下实现理想世界的梦,但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他,所以和‘青’一起为他送行。”
在充满浪漫与虚幻的世界观里这是唯一与现实挂钩的情节,倪嘉庭用满天晚霞为这个角色铺垫,萧明卉和姜换一时都沉浸其中。
姜换顿了顿:“我不觉得理想主义是好事,但杭宇会这么认为,所以我强迫自己也这么想,和他同频,才能理解他的选择。”
“可是有追求总是好的吧。”喻遐苦笑了下,“我就没有。”
姜换惊讶,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不像他了。
喻遐被他握住手,旖旎地手指交错着,思来想去,说:“我的意思是,比起有追求就立刻付诸行动,被现实阻拦的情况更多。”
“你怎么了吗?”姜换问,“遇到什么事了?”
街灯昏黄,微冷陆风自西而东,远处星光与海浪一起翻涌。
静谧的车内姜换的呼吸与他是相同节奏,喻遐一下子觉得在他面前,的确什么都可以坦白的,因为姜换喜欢他,喻遐就不再害怕了。
“学院这周发了推免读研的报名通知,我是年级第一,所以乔老师和系主任联系了我,问想去哪个学校、要不要留在本学院,他们担心我迟迟不报名是有其他打算。”喻遐说着,不自禁地握紧姜换,感觉到同样力度的回应,心里顿时一片泥泞。
他看向姜换的眼睛,说得郑重:“然后我跟他们说,我放弃。”
姜换没有沉默。
姜换几乎不等半点停顿地问:“你想读吗?”
“不想。”
“是因为家里,爸爸住院,经济压力太大了才不想,还是真的不想?”
喻遐的视野因为这句话有些模糊,他调整着呼吸,半晌才把潮水般差点淹没自己的委屈咽回去,不过还是改了口。
“我不能……”喻遐躲开了姜换安慰他的手,“我不能这么自私。”
第37章 “这次可以要。”
察觉到喻遐抗拒、逃避,但姜换固执地捧住他的侧脸,让他看自己,开口却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切都会变好”。
“医疗费有保险吗?”
难得从姜换口中听见这些过于接地气的词,充满不真实感,可是他又在这种时候展示出比喻遐大10岁的人应该有的担当和责任。他继续道:“我之前听说过内地这边的医疗保险挺全的,你父亲住院和治疗……保险有试过去报销没有?”
喻遐说你还知道医疗保险,被姜换不满地捏了下脸。
他正经答:“报销了一些,但现在基本都是康复费用,他是四肢瘫,疗程很长,医院制定的方案已经考虑过我们的情况了。”
不过时间无法缩短,最需要患者和家属都充满信心。
而有信心的前提是能付出充裕的金钱和耐心,付出得越慷慨,恢复正常行动概率越大。
作为一名护士的养子,姜换经历过类似的康复治疗,明白当中的艰苦与困难。他思考了更久,尽可能让措辞周全后,才说:“能继续读书,我希望你能继续读。”
喻遐诧异地望向他,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姜换的下文。
果然,姜换轻轻对他说:“我帮你啊。”
“没有办法走保险的部分,我借给你,刚收到《触礁》的片酬了,而且张安妮在劝我接广告,不要担心。”
“不要。”喻遐笑着摇头,太滑稽了,姜换接广告赚钱给他,怎么想都不合适。
姜换用手指碰他嘴角,保持笑起来的弧度。
他定定地看喻遐:“拍广告也好,以后接其他通告也好,都不会超过我的个人意愿,这一点你要相信我。喻遐,可能你不爱听,但有些事对你来说很困难,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我的片酬、分成、活动费用比你想象中多一些。不因为别的……我想尽一份力。”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维护喻遐的自尊,没有把金额说成明晃晃的刺眼数字。
“还是不要了。”喻遐声音小了很多,“你在临水的时候就想过,我觉得……这些不是你的事,而且现在没有困难到那个程度。”
他这么固执,姜换不气反笑了。
“喻遐,我是你男朋友。”他强调着和先前不同,“这次可以要。”
喻遐欲言又止地避开视线,未遂,姜换按着他的侧脸让他和自己直接地对视,久到喻遐感觉脚底的车子和大地都开始震动了,姜换才开口。
“你喜欢我,所以想你也依赖我一点。”他说,声音轻轻慢慢,“先继续读书吧。”
喻遐抬手擦了下眼角,但这一次没有眼泪。
一个泉眼从心底冲破赤地,汩汩流淌着,经过每一条地心深处长出的缝隙后就奇迹般地治愈了陈旧皲裂,然后迅速地让那里冒出了属于新世界的绿意。
并非一个身份、一次援助就被治愈,喻遐忽然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强撑太久,他说着不愿不肯,内心多少期待着某一天有个人能分给自己肩膀,而现在,姜换陪着他说“你依赖我”,他就拥有对抗世界的勇敢。
即使他本不需要对抗世界。
“我会还的。”喻遐固执地坚守底线,“算你借给我,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姜换料到他会这么说,摸了摸喻遐的头发:“不急,慢慢还。”
喻遐点点头,再笑起来时好似一下子就写下了所有负担,即便知道只是暂时的,至少这个夜晚他可以不必多烦恼了。
“走吧。”姜换伸手去开车门。
喻遐叫住了他:“我来开,你今天都好累了。”
姜换狐疑地看着他。
“高中毕业就跟着当时的朋友一起考了驾照,但我后面一直没开过。”喻遐说,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直觉姜换会包容,“要不要让我试试?”
姜换说:“手。”
喻遐乖乖摊开,然后车钥匙被放在他的掌心。
最后还是姜换坐在副驾驶,不太放心喻遐很久没摸过车后的熟练度,手把手教他点火、换挡,等操作手感逐渐回温,才指着喻遐驾驶车子龟速爬上了沿海公路。
入夜后这条白天的网红公路往市区的方向车流量减少,喻遐一开始有点不适应,姜换帮他看着,俨然半个教练。
开车只是熟练度的问题,喻遐考驾照时四个科目都是一次过,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等上第一个立交桥时,他单是开车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不仅三个方向的后视镜都能兼顾,还抽空一心二用地找姜换聊天。
“你在东河还买车?”喻遐问,奔驰E级轿车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中规中矩,开在路上不过于引人注意,也比一般商务款多了点动感与时髦。
姜换摇头:“安妮姐帮我租的。”
喻遐打转向灯的手一抖。
姜换察觉到这个动作,板着脸说:“小心开,蹭花了我们回头要赔钱的。”
“知道了。”
喻遐小声反驳,即便清楚万一蹭花了姜换也不会真和他算账,但他仍更仔细地把车认认真真操控在最中间的直行道。
副驾驶上,姜换点几下手机屏幕,开始播放一首没有歌词的后摇音乐。贝斯声与鼓点轻柔地交叠,吉他拨动琴弦时有了效果器加持,变得如同水滴一般清脆,车内低沉的发动机嗡鸣从没有方向的角落共同震动。
街景仿佛跟着悠扬节奏倒退,喻遐偶尔一抬头,后视镜里,姜换的眼睛始终凝望自己。
再次聊天是在岔路口,等红灯,喻遐问他:“你去哪儿啊?”
“你家。”姜换说得平淡,“方便么?”
想陪一陪喻遐。
上次开门遇见孟妍两姐妹的心理阴影尚未消失,但喻遐沉默了下,说:“好啊。”
房间依然狭窄,姜换在他家里又过了一次夜,第二天离开时问他能不能在喻遐住的地方买个可以放电影碟片的机器。虽然没有明说,但姜换从那天起就开始住这里了,喻遐不清楚他怎么对经纪人和其他认识的同事解释,他看着被动接受,内心却在姜换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时就想主动挽留。
推免报名的最后一天,喻遐把填写完毕的表格送到学工组的办公室,为了以后照顾父亲方便,他仍把东河大学填在了意向学校的第一个。
得知消息后乔小蝶主动联系喻遐,问他愿不愿意选自己当导师,紧接着系里更资深的博导也给喻遐发了邮件。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但喻遐明白有些是走形式,最后先口头答应了乔小蝶。
毕竟,在临水镇时,徐锐青给他难堪,乔小蝶目睹全程却并没有嫌弃他什么。
面试被安排在一周后,长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喻遐正在医院陪父亲,收到了一条来自蒲子柳的推送:“公示啦,第一名!”
这么说很自负,但结果确实在喻遐的预料之中。
他点进去看到自己的名字,想了想,截图后打算下一次见面时给姜换看。重新抬起头时,病床上的父亲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
“有好事……?”
听见这句简短却连贯的询问,喻遐一愣,随后差点激动地站起身来。
入秋后不再炎热,喻庆涛就情况好转了一些,最近还多了两根手指能动,医生说恢复周期缩短的可能性非常大。在别人听来呕哑嘲哳的声音组合出来字句条理清晰,喻遐在那一瞬间几乎想掉眼泪。
他想,今天发生的好事真的太多了。
喻遐把手机拿给喻庆涛看,心里其实忐忑,他想读研,喻庆涛和喻庆源夫妇都知道,但他始终没从几位长辈处得到明确支持,担心他们觉得自己不理智。
花了会儿时间,喻庆涛才读清标题,视线转移到喻遐身上,然后勉力朝他笑了笑。
“去吧。”他又说,“不用……担心我。”
病房门从外被推开了,桑立雪提着饭盒走进来,见喻庆涛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先疑惑,随后自然地转向喻遐问:“聊什么呢,大哥看着挺高兴的。”
喻遐本也无意瞒着她和喻庆源,又给桑立雪看了公示名单。
桑立雪当年只读到了中专,见到最上面的“硕士研究生”几个字,立刻笑意蔓延到眉梢眼角:“哎呀!小喻同学出息了,这是不是就叫保研?”
“算是吧。”
“你早告诉婶儿,今天就多给你做两个好吃的菜了!”桑立雪把父子俩分开的午餐拿出来,边做边喜气洋洋地说,“这么好的事,咱家得庆祝一下才行!”
喻遐补充:“只是拟录取,还在公示。”
“这个我懂嘛!”桑立雪大手一挥,“拟录取差不多等于录取,板上钉钉啦。”
见他们二人都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没有提任何学费、负担之类,喻遐一边感动,一边又无可抑制地因这感动而再次辛酸。
他到底没说公示期可能会发生变动,喻遐暗自埋下不好的预感。
但公示期最终平稳地度过了,之后喻遐去了一趟乔小蝶的办公室。乔小蝶暂时没有特别表示任何,只在话语中透露会让喻遐帮忙做一些项目的部分工作。
等喻遐要离开,乔小蝶犹豫地叫住了他。
“其实公示期间,院里还是收到了一份关于你的举报材料,遵照我们公示期的规定,举报是实名的,主要涉及到私下生活作风这块,建议取消你的推免资格。”乔小蝶一开口看喻遐反应,大致就有了数,继续道,“对这个情况我觉得自己相对也算了解一些,所以跟院领导说明了我们暑假去云省研学时的事,很幸运,建院的领导都不是老古板,大部分还是采纳了我的解释,所以没有造成大家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