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3-19

他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喻遐先忍不住为袁今的孩子气笑了笑,随后又开始担心:“但是你当演员,这些……传出去了不太好。”
“别操心我啦,我有数。”袁今满不在乎地说完,话锋一转,“倒是你,喻遐,有件事儿真想问你来着。”
“嗯,你说。”
袁今目光一敛,犹豫道:“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先别激动。”
打预防针的措辞落入耳中,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喻遐有所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他握住玻璃杯,手指关节几乎发出一声僵硬的轻响。
袁今身体前倾,只剩气音,怕除了喻遐以外的第二个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
“你和姜换是什么关系?”

第46章 没有任何关系
清吧的音乐类型偏蓝调,即兴三重奏在小舞台上进入下一首器乐碰撞。靠近舞台的前几桌与乐手互动着,吧台边的人则跟调酒师、或彼此小声交谈。
角落小桌,喻遐听清了袁今那句话,条件反射地问:“什么?”
这话一出口,眼见袁今的表情并非调侃玩笑,喻遐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冲向大脑,再轰然褪去,全身霎时冰凉。他耳畔一声“嗡”的长鸣,回音不绝,似乎有那么刹那,他的五感都被那句话突然剥夺了。
袁今没有再说一次,只静静地看着喻遐,已经从他的反应里明白了答案。
“我不认识他。”喻遐慌乱地说。
桌面,袁今点的威士忌酸杯子边沿一圈白盐化掉了大半,他抬手擦了擦痕迹,再看向喻遐,把椅子挪过去和喻遐挨在一起方便说话。
袁今的声音很轻:“别跟我装。”
喻遐坚决道:“真不认识,我怎么可能……”
“我是想帮你。”袁今语气加重,展露平时少见的沉着和认真,“既然在问,就不是一点主意没有,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喻遐,有些事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要换别人可能喻遐早开始抗拒,甚至转身走人。他清楚袁今本性不坏,现在突然严肃一定也因为得到了一些消息。
袁今追问:“喻遐,你跟他现在什么关系?”
喻遐避开他的直视:“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和姜换到底什么关系。”袁今不依不饶地问完,似乎怕喻遐误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叹一口气,把话描述得更赤裸,压低声音,语气动作无一不警惕:“不然这样,偷偷跟我说,姜换是不是……欺负你?”
“什么?”喻遐愣怔。
欺负这个词放在当前稍显暧昧,喻遐一时无法理解。
“我就是……算了!”袁今一脸破罐破摔,“姜换他,是不是骗你上床、始乱终弃!”
差点没完全控制住音量,袁今说完,先捂住自己的嘴四下看了一圈。幸好他们的位置偏僻,对话也差不多淹没在了布鲁斯音乐的键盘与吉他中,连回头多扫一眼的人也没有,袁今放下心,看向喻遐,满脸都是歉意。
“对不起啊喻遐,没那个……”
“没有。”喻遐说,慢半拍地回应了他的疑问。
仍然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调,可袁今莫名觉得他好像放松了不少。
正要承认疑神疑鬼太过,用词也很过分,喻遐没有任何征兆地喊了他的名字:“袁今,我也有事告诉你。”
理智上,喻遐知道自己应该严守秘密。
可他最近经历的压力太重,随时都如同背负着一块巨石艰难前行。他没法对姜换诉苦,不方便找朋友寻求帮助,更绝对不能对家人提及任何,独自守口如瓶久了,喻遐失眠变严重,今天被徐锐青一刺激,濒临崩塌。
像站在悬崖边上,一了百了或者退回安全之处,哪个选择都不能彻底拯救他。
这些无法去对姜换言明,其他认识的人又太不可控。
袁今的出现是刚好的,喻遐需要一个朋友。
可能未来袁今也会背叛他,可能袁今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喻遐不是赌徒,但他现在顾不得以后会如何,只知道再自己忍下去迟早出问题。
他姿态端正,袁今被情绪感染跟着坐直了。
“什么事?”
“我确实和姜换上床了。”他说,心情突然异常平静,“但他没骗我也没强迫我,是你情我愿的,不止一次。”
袁今捂紧嘴,瞪圆的眼睛暴露他的震惊。
“这件事说起来有很多巧合,断断续续的……总之就是现在这样了。”喻遐说着,看向那杯没喝完的酒,蜡烛灯的光在杯壁摇晃,像一块碎掉的月亮。
有几秒钟真空。
袁今往后靠进椅子:“不行,我得冷静下……”
冷静持续不了半刻他又猛地往前倾,严厉教育喻遐:“不是,你为什么真的告诉我啊?不怕我转手就说出去?对别人能不能有点警惕啊,之前——”
“说出去,然后呢?对你有什么好处?”喻遐轻轻把杯子推给袁今。
袁今:“……”
喻遐看着他:“你不会说的,袁今,你还把我当朋友。”
他放弃般的重新喝了口酒:“服了你,简直不知道该说心大还是骂你笨死了!学校举报信的风波还没过去——”
“可能我就是很笨吧,撞了南墙不死心,吃了一次亏还敢随便相信别人。”喻遐说着,想起某人对他的评价,不自禁地笑了笑,“姜换也这么觉得,但你说我能怎么改呢?”
袁今欲言又止,望向喻遐。
玻璃杯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半,昏暗中,喻遐的目光柔软。
袁今没来由地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也不是很熟,他就觉得喻遐一定很犟。
坚韧的,倔强的,擅长忍耐同时又总是保持着平静温和的人,看似情绪稳定、内心强大,仿佛能面对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与艰险。
但哪有人能在二十岁出头时就阅尽千帆,练就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呢?
每次听喻遐遇到什么困难、又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袁今就没来由地想起那四个字:过刚易折。
喻遐的性格太闷,没那么开朗积极,偏偏还固执,所以在浮躁社会中更容易受伤。
“你想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吗?”袁今问完,赶在喻遐回答前说,“算了,我对你和姜换到哪个阶段不感兴趣了,但这些你必须听完,然后自己做个判断。”
“上个学期我不是……签约了公司吗,经纪人最近在安排到处试镜,也认识了一些圈内人。大概就半个多月前有人攒了个局,我去了,在场有个人是跟过不少大导演的组的。他暗示姜换很大概率只喜欢男人。”
这也说么?
喻遐面无表情地想,好像在阳光下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了。
“我记得你喜欢姜换,就问了两句,然后那人以为我对他有兴趣……”说到这儿时袁今再停顿片刻,思考了会儿措辞,继续说,“他就告诉我,‘姜换没那么高冷,你要不去试试’。”
“嗯。”
袁今唯恐喻遐误会了,搓了搓脸:“先声明他不是我的菜啊!就,为了套话顺着问了下,‘怎么呢’。对方跟姜换合作过,具体哪个剧组不太方便直说,他说‘姜换喜欢年轻的,最近刚搞上一个学生’。当时我们那一桌都喝了点儿酒,又因为《触礁》最近口碑很好,一听关于姜换的八卦,大家都很兴奋,缠着对方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他拿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些照片。”
他说着,观察喻遐的表情。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喻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清吧的一角,单手托腮,眼皮很困倦般轻垂,半遮住瞳孔,眼睛幽深,摸不透情绪。
袁今轻咳一声,问:“照片我一看就知道,在咱们学校。”
“照片有我,你认出来了,对吗?”
被他猜到后袁今再不隐瞒了,直言道:“对。”
“大概什么时候能说么?”
“就去年秋天?冬天?我看梧桐树叶子都没掉光。不过你放心,照片没有拍到脸,就看着挺模糊的。”说起这个,袁今忍俊不禁地说,“你知道吗?有两张背景就在碧湖那边,你跟姜换散步的时候,远景看着都是颗粒,跟电影海报似的,还特带氛围感。”
喻遐笑不出来,可他做过心理准备,现在并不十分慌乱。
“所以那时候你们……”袁今问,“约会?”
“算是吧。”
他“哦”了声,对喻遐如何认识姜换不太感兴趣,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喻遐和姜换顶多也就一两次,这些过去了的都不是重点。
袁今把自己所听说的全部告诉了喻遐:“目前来看其实情况还好,只是圈内在传,姜换没得罪过什么人,狗仔拍到了多半也是拿去工作室要钱。再说,曝光了也都影响到他嘛,跟你没关系——以后小心点儿,啊。”
“嗯,谢谢。”喻遐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都明白了。”
可他心里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镇定。
大约袁今只以为他和姜换春风一度纠缠不清,都不投入太多感情,故而不再过度联想,那么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如果把这些信息全串在一起——
喻遐最害怕的事似乎即将发生。
平京,寒冬腊月的冷空气如刀子切割开每一丝缝隙。
三天前,张安妮收到了来自“游心工作室”的邮件,对方作为业内臭名昭著的狗仔团队,不同于其他同行喜欢谈价钱。他们拍到的绯闻、丑闻,等找上门时就一定会曝光,只是提前告知,让艺人团队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有了上一次U盘事件的预告,张安妮以为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当她打开视频,看完,出离愤怒地打电话给姜换,命令他立刻改签航班,不许去东河,第一时间滚到平京来。
视频有着清晰的时间线。
第一段在夏天,《银河渡口》拍摄期间,姜换站在商务车前和里面聊了两句天。他再下车时,露出里面一个青年的半边身体,两人暧昧地勾过小拇指。
第二段中,梧桐树叶金黄,姜换和一个矮了四五公分的男生在东河大学校园里散步,夕阳晚照,湖中水鸟振翅而飞时美得如同油画。镜头晃动两下,拉近,姜换亲昵地捏着男生的卫衣帽子盖住对方脑袋,然后抱了一下。
第三段则是几张照片拼接而成的,深冬街景,肩并肩走进某个小区的两人。姜换的长发太显眼,根本无需辨认五官,而身高、身形则看得出,另个男生与前两段视频是同一个。
他和喻遐,原来比察觉偷拍更早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姜换在窗边抽了半根烟,手指关节通红,鼻尖也带着点绯色。他摁掉烟头的火,受不了,回到里屋,拿起香水瓶喷了点在手腕内侧。
缓慢揉开淡淡的柠檬草香气,姜换做好一杯咖啡,走进尽头的办公室。
张安妮面色阴沉,正开着打印机,泄愤般的把附件图片都打印出来。见姜换进来了,她不由分说抓起一叠A4纸砸向他:
“你真他妈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姜换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弓身一张一张地捡起。
面对张安妮的愤怒,姜换过了刚开始看视频的震惊:“我谈恋爱而已,这不是什么要杀头的罪过吧?让他们曝光,反正人设没崩。”
“什么人设?你把这叫‘人设’?”张安妮气极反笑,“演男同性恋就得搞成真的,你疯了?亲手给别人递刀子?”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张安妮不语。
姜换拿起一张她刚打印出的纸:“拍得不错。”
话音刚落,张安妮黑着脸再次将一堆A4纸摔向地面,雪花似的飞着,盘旋落地,一张正在姜换脚边。他要去捡,张安妮沉沉地说:“等游心的稿子发出来,我们马上否认,说你和这个人没有实质关系。”
“为什么?”姜换看着她,“喻遐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这么说。”
“姜换。”
张安妮字正腔圆地喊他的全名:“37届金橄榄奖的提名要出了,你提名最佳男主角,《触礁》,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这部电影大获成功,许为水松口不再绑住你的‘优先合作机会’,现在我手头正在谈的片约就有3个,都是名导演、名编剧、男一号。再看以后,今年8月紧跟着《银河渡口》会上映,11月是金玫瑰奖——”
“嗯,所以呢?”姜换仔细研究照片。
张安妮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把拿下,随后猛地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声划破静谧。
“姜换你别任性了!”她怒道,“孤儿、被收养、同性恋、不清不白的丑闻、耍大牌……这都是好消息吗?是人设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但是!你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我们相互理解,好么?”
姜换抬起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眉钉。
小半年后,一时兴起的穿刺伤处只剩下最深处还有迟钝的痛感。长度在缩减,伤疤在愈合,太叛逆的金属出现在眉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还记得自己告诉喻遐临时有事不去东河了,对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
但喻遐很快说:“没关系,我会想你的。”
喻遐总是“没关系”,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姜换觉得确定关系后,他能够给喻遐的太少了,陪伴,礼物,名正言顺的男友身份。
可是喻遐从不索取。
见他脸色和缓,张安妮以为是妥协的前兆,放软语气:“阿换,我说过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安妮姐,我也说过了。”姜换面色如常,“喻遐是我的男朋友。”
“你……”
“他对我很重要。”

姜换与张安妮不欢而散,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说是吵,其实都是张安妮在说,姜换一如既往漠然地站在那儿,冷着脸,表达了自己不在乎拿奖和成为大明星,便不再过多解释了。
尽管能理解张安妮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希望他越走越好,前途光明,也很感激张安妮迄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可姜换到底没能说服她,做不到对张安妮感同身受。同样的,张安妮也不理解他,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争执过后,姜换离开工作室所在写字楼打车去机场。
在路上他收到张安妮的长段文字。
起先,姜换根本不想打开看,但过了两个路口,激愤逐渐消退以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长篇大论逐字阅读了。
“阿换,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演员、耀眼的明星,作为朋友,更希望你坚持自己,不要后悔。虽然你总说不在乎前途,可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我有责任提醒你,‘前途’并非你一个人的。
“30岁生日时,我们许愿未来越走越好。后来你因为《触礁》生了情绪病,去临水镇做义工、隐居、慢慢地疗养,靠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也告诉过你,拿奖不重要,票房也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现在对你的恋情,男朋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
“阿换,请不要直接做出决定,更别意气用事,为了和媒体赌气就承认你们的感情。
“我背着你调查过喻遐,他家庭成分简单,毫无背景,承受不起曝光带来的后果。一旦这段关系被承认,受到伤害最多的人绝不是你。
“你随时都能抽身,这座城市不想待了就换个地方,但是喻遐不可以。他的家在东河,他还要继续完成学业。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让他卷入漩涡。”
字字句句全是发自肺腑,姜换安静地读完,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
靠在车窗边,高架上行驶着偶尔颠簸。
只是过去了很短的几秒钟,他到底把张安妮的劝告听入了耳。发动机的嗡鸣声似乎同鼓膜一同振动着,街灯倒退,光影在眼底如流星闪过。
他不再是22岁一无所有的姜换了。
从20岁到30岁的十年,姜换一直生活在被各种剧本搭建出的楚门的世界,反复演绎不同角色,但核心性格都是孤独。他缺少和外界的有效沟通,习惯我行我素,仿佛生存在社会规则之外。
可能有的人就喜欢他随心所欲,漠视世界运行的既定轨迹,砸碎一切陈旧枷锁,不害怕失去,更无所谓面对所有荒芜。
但他不能一直封闭叛逆下去。
像冥顽不灵的石头因为一点喜欢,意外地长出了血肉和心脏。随之而来的除了简单的喜怒哀乐,还有复杂的痛苦、幸福、恨与爱。
得到一点,他就无法全部忽视。
而现在,姜换站在了一个未曾设想的进退维谷的位置,不能率性而为了。
“受到伤害最多的人”。
双手捂住眼睛,姜换深吸了一口气。
收到姜换问“在干什么”的微信时,喻遐刚在医院和叔叔换了班。
不是要去平京临时有事吗,现在忙完了?
喻遐疑惑着,在微信上打字:“医院,今天我叔要去值夜,婶儿又临时在雇主那边帮忙,过不来。”喻遐提到这些,尽可能地把所有轨迹都告诉姜换,避免哪怕万分之一被误解的可能性,“我都放假了,确实应该在这边多陪陪的。”
那边又安静了会儿,喻遐到底问出口:“怎么啦。”
姜换说:“发我个定位。”
喻遐:?
“刚下飞机。”
“来看你。”
吊瓶内,液体滴落时仿佛在狭小的管内激起几圈涟漪。
房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在此之前,喻遐一直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等父亲敲了敲床沿,他抬起头,终于找回了呼吸。
“怎么……了吗?”喻庆涛问得简短,目光却关切。
用手掌贴了下滚烫的脸,喻遐摇了摇头。
心跳并未平复,愈演愈烈,连同血液也一同鼓噪,涌向每一处能暴露他紧张和激动的皮肤,很快,他就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
姜换来东河了吗?
为了他,来东河了。
喻遐听见空调卡壳似的呜咽一声,突然回神,差点语无伦次:“手机、那个……可能是温度调太高了。”
手被父亲盖住,宽厚掌心温度虽然冰冷,那层熟悉的老茧却让喻遐瞬间找回实感,激动退潮,暂时地恢复平静。他放轻了声音状似自言自语,给自己铸就的铜墙铁壁也经由突如其来的惊喜在某处砸破了一个洞,内中挣扎,全都有了发泄的出口。
“没什么……爸,我不知道告诉谁了,可能最近事情太多压力有点大,虽然读研的事定下来,我心里还是静不住。”
喻庆涛始终注视着喻遐,无声地鼓励他继续说。
这是他们父子间少见的与病情和家庭的谈话,喻遐被他盖着手,偶尔感受加重力度,似乎就能半真半假地坦白一点心声。
“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喻遐抽了抽鼻子,声音很低,“家里都这么困难了,我还想着读研,不去老实找个工作赚钱什么的……叔叔和婶儿都辛苦,你治疗也辛苦,我有时候安慰自己,你们都同意了那就真的可以去读吧。但每次看见他俩到处奔波,我又……很不忍心,想,实在太自私了。”
“不……不是,自私。”
简短的几个字艰难说出时,刚听清,喻遐眼睛立刻随之一热。
喻庆涛说话慢,一句话要拆出七八个短句才能表达清楚,但他眼神坚定,不依不饶地要喻遐听清楚:“你是好孩子,爸爸……不怪你。读研,没错,是爸爸……拖累你,医药费很……太贵。”
“没有,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喻遐提高音量,“读研没有那么贵,老师说会帮我申请助学金,还有其他的补助。我知道你们支持,所以未来就算去读我也会安排好时间的。爸,你得积极配合治疗,你没拖累谁,我——”
我在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你了。
喻庆源、桑立雪是家人,姜换是爱人,但他们都不能替代父亲。
险些哽咽的话音被喻遐强行按回去,他掐着另一只手掌心,挤出令喻庆涛安心的微笑:“我不再那么想,你也不能说自己是我的拖累,行么?”
喻庆涛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了冲淡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他挪动手指,示意病房内的电视机。喻遐赶紧打开了,调到一个欢声笑语的喜剧节目给喻庆涛看,不再多提辜负和拖累的沉重话题。
他陪着看了会儿,放在床边的手机振动一下,两下。
烟火棒头像回他同样的定位。
姜换说:“我到了。”
喻遐注视这行简短文字半晌后抬起头,窗帘被空调吹得软软地掀起一个角。他把喻庆涛的手机调到紧急拨号界面,又把护士站的按铃塞进他手里。
“爸,我……我临时有点事,下楼一趟。”愧疚作祟,喻遐尽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周全,“十分钟就回来,好么?”
喻庆涛安定地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去吧。”
康复科位于市一医院的新住院大楼,只有一栋,其余设施还未完全投入使用。比起在老城的旧址,新地址位于滨海新区,这时正值腊月,入夜后温度明显低一些。
新城不载梧桐了,樟树也纤细,街灯在衬托下尤其高大,宛如钢铁守卫直冲云霄。
空气冷冰冰的,喻遐走出住院部后有一瞬迟疑,不知道去哪儿找姜换。通往大门口的路上只有零落的几处照明,他边在聊天框里发定位和消息问姜换周围有没有标志性建筑,边往那边走。
“保安亭边上有个指示牌,我在那边等……”念念有词地打到一半,喻遐确认位置,刚向右边看过去,树下,熟悉的修长身影攫取所有目光。
喻遐放下手机,那人就朝他走过来。
短短几步,风仿佛突然停滞,喻遐直到牵住他的手感觉到皮质手套的特殊触感,才确信姜换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喻遐的眼眶立刻有点发热:“这么晚了,你怎么……”
“答应了来看你。”
姜换说着抬手捏了把喻遐的脸,不满地皱眉:“这才几天,又瘦了。”
“我在认真吃饭的,也好好睡觉了,可能是最近运动量变大了所以就……体重其实没掉!”喻遐辩驳着,听见姜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姜换似乎没有要和他去哪儿的意思,尽管光线昏暗,到底算在公共场所不敢造次,只是牵手,就已经非常亲密。他脱掉那双皮手套揣进大衣兜里,拉着喻遐十指相扣,握了好一会儿,被问起“你不是去平京了吗”,才想起这趟的目的。
“嗯,是去了,但觉得今天还是过来一趟。”姜换和喻遐在医院步道走着,交叠的手指被他攥在一起放入口袋取暖。
夜风极严寒,气温接近零度,可喻遐一点也不觉得冷。
“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天一早。”
喻遐双唇微张,似乎觉得时间太赶,却说不出让姜换别走。
推书 20234-03-19 :浮生寻物坊—— b》:[近代现代] 《浮生寻物坊》全集 作者:风忆昔【CP完结】CP 2023-12-13 完结藏:363评论:86海星:1,075点击:29,949字数:20.00万人气:83,470文案:时间的长河里,每个人都会遗失一些东西,一把钥匙,一封信,又或者一只走失的猫,有些重要,有些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