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令我,将那本功法中的一段,单独抄下,交给李意师兄。”
一听到李意这个名字,陆续蓦然一惊。
心念微动之下,许多支离破碎的残片,似乎即将拼凑在一起。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问道:“那一段有何特别之处?李意要是知道你私藏魔门功法,不会向峰主告发你?”
“我知道,他不会。”陈棋斩钉截铁,成竹在胸。
“师弟想必一定听说过,陵源峰的陆续。”
陆续一怔,漠然点头。那人他熟的很,他自己。
“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陈棋缓缓道:“那一日绝尘道君开坛讲道,陆续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在大庭广众下将李师兄欺/辱。”
“陆续虽然天资平庸,远不及李师兄,却有绝尘道君这么一座靠山,凭着道君对他的宠爱,便能一路青云,将李师兄狠狠踩在脚下。”
陆续沉默。那一日他的确体验了一回狐假虎威的感觉,当了一次骄纵任性的二世祖。
“李意师兄满腹怨怒,却奈何不了陆续。当日下午,那位魔修就出现在我面前,吩咐我将那一段功法交给李师兄。”
“当时我就笃定,李意师兄一定不会拒绝。”
李意的遭遇和四年前的陈棋如出一辙。
李意受了陆续的欺压,满心都是不甘和怨恨。
无论修道修魔,修妖修佛,只要以后能强过陆续,三千大道,管他哪一条。
陆续无言以对,只能略过这一话题:“那人只叫你给李意看其中一部分……”
“那位魔修前辈,并非想帮助李师兄。”陈棋一听他的话,瞬间明白他想问什么,“那一段心法,表面看来能让人修为迅速大增。”
“然而实际上,若不循序渐进,先修行前面的静心诀,以李师兄当时满心怨恨和愤怒的情况,必会走火入魔。那位前辈,要李师兄死于非命。”
“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依言将那几页摘抄,偷偷交给李师兄。李师兄果然默然收下,并未将此事声张。很快,他就……一夜暴毙。”
李意偷偷修行魔功,心智半失,于兴那时又刚好在附近,于是被神智癫狂的他追杀。
后来巧遇陆续,二人又察觉到李意身上的魔气,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飞来横祸。
一切似乎都穿针引线般串联起来,陆续心中仍有疑惑。
他不是没想过,于兴被陷害为勾结魔修,和李意之死有关。但还是那一疑问:
“你要杀人灭口,为何不用更直接的手段,反而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于兴“天降鸿运”,遭遇走火入魔的李意,无论他察没察觉对方身上的魔气,都是要死的。
但陈棋完全可以找个机会将他暗杀,毁尸灭迹,无人知晓。
却偏偏用这样曲折费力的手段,留了于兴一条命,结果被陆续找出真相。
“非是我想这么做……”陈棋脸上也漏出几分疑惑,“这一切,都是那位魔修前辈额吩咐。他让我想办法栽赃于兴,让他背负上勾结魔修的罪名。”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于兴灭口,我也想不明白。”
陆续微微皱了皱眉,听见对方继续道:“我有此疑问,因此壮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好家伙。陈棋这人果然有几分精明可取之处,是个成为逆袭打脸爽文男主的好苗子。可惜时运不济。
陆续暗自心诽,接着对方的话往下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喜欢打打杀杀。”
陈棋语气冰凉。他虽受到法术影响,记不得一点那人的“音容笑貌”,但对方说这话时,嘴角露出的阴森笑容,让他顿时毛骨悚然,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冷汗如雨。
似乎见到了从黄泉爬出的恶鬼。
陆续登时一愣。
那个魔修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不过若他,真是那个星炎魔君,似乎也不足为奇。
那个魔修以玩弄人心为乐,他用阴谋诡计,将师尊从云端拉入泥地,让他众叛亲离,声名狼藉。
或许是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他不让陈棋直接动手,而是通过寰天道君,借刀杀人。
于兴若就此背负罪名,死在寒狱,他乐见其成。
若是陈棋阴谋败露,他也不痛不痒。
他如同高坐在戏台上,悠闲懒散地喝茶看戏。
无论于兴和陈棋的结果如何,他在一旁隔岸观火,好不惬意。
陆续缓缓吸了一口气,沉思片刻:“那个魔修,有没有叫你去对付陵源峰的陆续?”
他也撞见了入魔的李意,应当也是要被杀的。
而且和于兴一样,并非直接死,而是含冤而亡,死得不明不白。
寰天道君蓦然偏头看向他,怔了一瞬,随即冷笑:“他敢!”
陈棋摇头:“时至今日,我没接过这样的命令。”
但往后魔修会不会让他设计对付陆续,他也不知。
不过此刻阴谋败露,不用忧心这一问题。他没有以后了。
陈棋修炼魔功,陷害同门,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寰天峰主派人将他也打入寒狱,没说惩处,估计就这么“宽宏大量”的关着,看他自己在里面撑得过几时。
陆续离了陈棋的居所,二人一同走向辰宿殿。
于兴的冤罪虽然洗清,但不知寰天峰主会不会即刻下令放人。
万一要走个什么章程,几处盖章,几道手续拖个三五天,大苦瓜在里面撑不撑的住?
他思忖着如何找个好一点的说辞,请寰天道君先把人放出来再说,忽然听见对方先道:“一个藏头露尾的魔修,没本事在本座面前撒野。你不必理会。”
那是。陆续心道,您老人家的行事做派,和魔修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想让对方快一些下令将于兴放了,于是顺着他的话,恭维讨好:“峰主道行高深,英明神武,有您在此,魔修必然不敢……”
他话还没说完,被柳长寄径直打断:“哦?那本座这个寰天峰主,和陵源峰主相比,如何?”
语气带着轻微的嗤嘲,显然不吃陆续拍须溜马那一套。
并反手扔给他一个送命题。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对话中的魔君:本座究竟何时才能出场?!
论世间风华, 绝尘道君独占七分,剩下三分世人平分。
和师尊相比,寰天道君无论德才, 都相差甚远。
可陆续不能这么回答。又不是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于是他毕恭毕敬道:“峰主和我师尊不分伯仲, 各有千秋。”
陆续觉得自己这标准答案接近完美,谁料对方仍然不接受这番恭维,只昂着高贵的下颌,傲然冷笑。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寂静蔓延在旷阔恢弘的青石山道上, 光滑厚重的石板映出两道人影,横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陆续,”过了半晌nánfēng, 柳长寄低沉道, “留在寰天峰。无论你想要什么, 本座都能给……我会比闻风待你更好。”
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面?寰天道君就这么好为人师?!
别人家的徒弟更香吗?
“多谢峰主好意, 但我此前已经说过, 我的师尊只有绝尘道君……”
“若是你想学, 我会好好教你剑术。”柳长寄再次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若你不想, 我也不会逼迫你练剑。你可以随心随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多谢峰主, 但我此生不会改投别人门下。”陆续感觉寰天道君语气多了几分温软, 没有往常的霸道狂傲。
但他从未打算改投师门。现在不会, 往后也不会。
绝尘道君对他的恩德, 值得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不想再同他在这一问题上纠缠, 于是趁势改换话题:“弟子确有一事想求峰主。峰主能否允我再去一次寒狱, 于兴还被关在里面蒙受冤屈。”
他相信对方听得出言下之意:他去一趟寒狱,带着峰主的赦令,将于兴带出来。
寰天峰主却对于兴之事闭口不提,他朝陆续伸出手:“寒狱的法阵冷气强盛,会侵入修士肺腑,对身体造成伤害。你修为低,昨日那一趟所受的寒气,要几个月才能化解。”
“把手给我。我替你运功驱寒。一日两次,明后两日你也来,有我帮你疗伤,三日便可痊愈。”
陆续瞬间一愣。他知道寒狱里凛冽的冻气会对修士产生伤害,昨日只在里面待了一会,就觉得霜寒刺骨。
没想到危害比想象中还大。
那更得快点将大苦瓜救出来。
“峰主,于兴他……”他已打算直接开口请求对方放人,话还未说完,手腕已经被人抓住。
这个不讲武德的疯批!
上一次也是这样,寰天道君要做什么向来习惯直接动手,对他一个筑基小弱鸡也不留情,瞬间就扣住他的脉门。
在抚上陆续手腕之时,柳长寄仿佛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幽冥的鬼火。
清瘦的肌骨触之冰凉,却透过血脉,将他的心尖灼伤。
他此前一直琢磨不透闻风的想法,此刻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
陆续就像那处幻妙虚无的桃源,是他心中最绝丽的风景,却又无雨无晴,高远缥缈得让人退无可退,进不敢进。
“昨日你在那处幻阵中,什么都没见到?”
陆续怔了片刻:“我修为不够,催动不了法阵。”
绝对不是他不行。
柳长寄方才似若温软的态度霎时一变,像往常一样,狂气纵横地哈哈大笑起来。
陆续完全弄不清楚这个肆意恣睢的疯批笑点到底在哪。
嘲笑他修为低?不可能。这事他根本不屑在意。
那就是嘲笑他不行?!
陆续在心中斜了他一眼,默默咬了咬后糟牙。
老子肯定比你厉害!
“柳峰主,于兴他……”
他想请求即刻释放于兴的话又一次被外物打断。
一缕青烟飘落,化作人形,躬身朝寰天道:“峰主,秦时师兄在辰宿殿外求见,说要……接陆师弟回陵源。”
秦时是元婴修士,即便未担任一峰之主,乾天宗的人也不敢怠慢。
陆续身形一顿,心声似若九天惊雷:糟了!
师尊不允他插手寰天峰的事务。但他偷溜出陵源峰的事被秦时知晓。
他昨日朝秦时说,今日会和薛松雨一同练剑。
即便对方知道他说了谎话,应该也是缄默于口。大家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怎么会来寰天峰找他?
将他的谎言当面戳破,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让他面子上不好过?
但以秦时的性格,应该不会在寰天峰和他起争执。秦时要在外人面前和他同演师门和睦,兄友弟恭。
莫非……
秦时打算将此事告知师尊?!
昨日他回陵源峰,没被人见到。秦时没有证据,不会给师尊告状。
倘若今日他在寰天峰被秦时当场抓包,再没有任何方法狡辩。
他违抗师命,被师尊罚了,便是对方最想见到的结果。
“峰主,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陆续心念电转,扭头看向寰天道君,“就说我不在……”
“参见道君。”
陆续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冷音。
四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昭然地显示着一股鄙夷不屑的敷衍。
秦时竟然擅自跟在寰天峰殿前弟子后面,找来此处。
见寰天捏着陆续的脉门,秦时脸色一沉,冷嘲道:“寰天峰的弟子不够,道君硬要抢强我陵源峰的人?”
“还望道君将师弟还我,我即刻就回陵源,给道君送来一批弟子,任由道君差遣。”
“高矮胖瘦,男女妍媸,道君想收什么样的人为徒?我陵源峰人才济济,必然能满足道君的需求。”
他明里暗里都在嘲讽寰天峰无人才,非得来抢他的师弟。
柳长寄不怒反笑:“若水三千只取一瓢。寰天峰确实没陆续这样的,我只要他。”
秦时一怔,皱眉沉思片刻。
柳长寄并非说错了话。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时见过很多根骨奇绝的天之骄子,从未见过比陆续更赏心悦目的倾世绝色。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大权在握的元婴尊者,后面跟几个天赋卓绝的徒弟,不足为奇。
远比不上将陆续这样的玉人揽在怀里让人艳羡。
陆续是整个炎天界不可多得的珍宝。
珍宝天天入他的梦,秦时想揽他入怀。
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奉给他,看他在自己怀里悠然欢笑,也从他身上肆意掠/夺,让他在自己怀中低泣沉吟。
“这事绝无可能。”
陆续是师尊心尖上的明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连轻微的磕碰都怕把将人伤了。
他以前不理解,然而现在,他自己却想争上一争。
师弟会送来和他本人一样香甜浓郁的糕点,他并非全无机会。
秦时冷冷看着柳长寄搭在陆续清瘦手腕上的五指,眼中暗藏着锋锐的寒光:“还请道君放开我师弟。否则……”
“为老不尊,为幼不敬。”
柳长寄和师尊多年挚交,在他年幼之时,是他抬头仰望的两座高山,是他修道一途上流光璀璨的道标。
但如今,他已经长大,自己也成了众人仰止的高山。
他已经和他们站在了同样的山顶,俯瞰众生。目之所及,天地万物,皆可恣心所欲,予取予求。
柳长寄仰头,狂傲笑了几声。
他依言放开手,上扬的嘴角挂着气势更甚一筹的讥诮:“你怎么不问问陆续,他愿不愿意同你走。”
陆续一愣,只觉悬于一线,进退维谷。
寰天道君又给了他一道送命题。
秦时面色淡然,不喜不怒,看上去像是一个沉稳持重的端方君子。
但他浑身萦绕凛冽寒霜,浓厚的杀意不再隐藏。仿佛风平浪静的湖面下,翻涌着狂风恶浪的波涛。
出了寰天,通往陵源,是一条不属于任何地界的山道。
若是秦时要在大道上出手杀他,陆续也不觉奇怪。
秦时对他起了杀心,却一直没寻到暗中下手的机会。一个元婴尊者奈何不了区区筑基?说出去都是笑话。
秦时按耐不住了。
即便会因此惹怒师尊,木已成舟,他已成泉下枯骨。
师尊最多责罚秦时,过段时间,等流年冲淡一切,这事也就化作尘埃,随风而逝。
他是师尊路上捡来的废材徒弟。
秦时才是师尊从小教导出来的高徒。
和秦时一同回陵源?只要他走出寰天峰,就是一条通往黄泉的死道。
可该如何推脱?
若是他说,不回去,不光寰天道君,这句话对秦时也有用。
他们添点油加点醋,将他的原意,用春秋笔法扭曲成他有意转投寰天道君门下。
师尊知道了会怎么想?旁人听见了会怎么说?
想必不到半天,他就会被传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此刻穿着寰天峰的道袍,若是被别人知道,他就是陵源峰的陆续,他百口莫辩,再也解释不清。
思前想后半天,陆续决定,先保住小命再说。
大苦瓜还在寒狱,寰天道君还没答应即刻就放他出来。
峰主贵人事忙,忙着忙着就抛之脑后,拖个三五天,以大苦瓜的修为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他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抬手朝秦时道:“师兄,我还有些事要找寰天道君……”
“阿续。”
一声朗音带着微风般的浅淡笑意,抚过陆续耳边。
陆续倏然一凉,全身血脉彷如被风刀霜剑刮过,卷走所有的思绪和话语。
师尊居然亲至?!
他被逮了个正着!
陆续的动作僵硬地凝固在半空,这才是真正的陷入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 霍去病
——————
误会小剧场
陆续:柳长寄好为人师,一心想抢徒弟。
柳长寄:我想抢亲。
陆续:秦时等着我说“不回去”,然后污蔑我想改投师门
秦时:……欲哭无泪。
陆续:柳长寄等着我说“不回去”,然后污蔑我想改投师门
柳长寄:没错。
第038章 回山(二)
“小曲儿, 你怎么……”方休跟在绝尘道君身后,双手撑头,本是一脸悠然的闲痞模样。
见陆续身上穿着寰天峰的衣袍, 瞬时怔住。
冰冷双眸一缩, 少年意气扬扬的眸光映出鲜活的残忍:“柳长寄,老子要你死。”
柳长寄冷笑:“哪来的野狗乱吠,本座给你套个项圈,锁在寰天峰山口看门。”
陆续瞬时从惊吓中恍然回神。
他并非被寰天道君强行抓来当弟子, 而是请他帮忙,特意找来的这一套衣袍。
寰天道君本是好意,这个误会必须澄清。
“师尊, 我……”他赶忙转向师尊, 打算朝他和方休解释, 话还未出口已被打断。
“阿续, ”绝尘道君嘴角依旧挂着高雅淡笑, 朝他伸出手, “随为师回去。”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阳光下萤着净洁的光, 纤而不弱, 力而有韵,手臂上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匀称的筋骨。
这是一只持刀握剑的手, 充盈着纵横天下的劲力。
只需一个心念,稍一用力, 就能将坚硬的骨头捏的粉碎。
陆续站着未动, 不敢伸手回握。
师尊的音调依旧温声细语, 举止仍是高贵雅意。
陆续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阴寒, 无端让他觉得悚然。
这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令他深刻认识到, 怀瑾握瑜的师尊,也是高坐云巅睥睨天下,执掌生杀予夺的王者。
绝尘道君的手臂顿在半空。
微风拂过宽袍大袖,衣袂如无声的波浪,轻轻起伏着波涛。
旷阔的山道上凝滞着几分诡谲的寂静。
片刻后,他收回手,紧捏的拳头掩盖在金边灿亮的大袖下,负于身后。
“熙宁,秦时,你们和阿续先回去。我和长寄有话要说。”
师尊的话音温和而决绝,陆续不敢再抗令,朝寰天道君致谢,随后跟着方休默默离开寰天峰。
三人的身影如浮云般渐渐飘出视线,旷阔的山道上,只剩两株玉树临风的清影。
绝尘朝寰天微微一挑眉。
寰天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朝他讲述了这两日的大致经过。
也隐去了许多不必言说的细节——例如“醉红楼”中的那一场幻境。
柳长寄嘴角微扬:“闻风,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妖魅?”
从那日闻风讲道的讲堂上,他注意到陆续的天赋,对其生了一点兴趣开始,到现在不过月余,他就完完全全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魔障。
他此生栽在了陆续手上。
“长寄,我虽然说过,若是阿续愿意拜你为师,我不反对,只要他高兴。”
润雅的音调倏然低沉,染出霜风雪剑般的寒意:“我也说过,他是我看中的人,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柳长寄上翘的嘴角勾出毫不示弱的桀骜:“他心中没你。”
闻风脸上的优雅淡笑骤然凝滞。
山涧一阵清风卷过长林,不闻人声,只能听到草木的细碎响动,飞鸟的震翅高鸣。
闻风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萦绕周身的寒气消散,他又恢复回了往常温雅高华的翩翩仙君。
随着柳长寄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两道身影如风飘散,旷阔的山道只有草木安宁。
“我当是什么事。”方休清亮的嗓音染着嗤之以鼻的轻蔑,“小曲儿,你若是早告诉我,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能帮你解决。”
回陵源的山道上,陆续踏着碎叶,将他去寰天峰的缘由告诉了方休和秦时。
“不就一个内门弟子吗?值得你为他大费周章?柳长寄要是不放人,老……我拆了他的寒狱,将人给你带出来。”
什么勾结魔修,修炼魔功,他统统不在意。
“可是师尊他……”
“师兄不让你过问,是他心胸狭窄,见不得你对那些阿猫阿狗太好。”方休脚步轻浮,围着陆续绕来绕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内里全是嫉妒的私心。”
“现在你该知道,闻风不是什么好人了吧。”
陆续:“……”
他完全不能苟同方休的话,甚至觉得他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就逮着机会往师尊身上抹黑。
俊艳眉头微蹙:“大苦瓜……于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方休这样的元婴大能,高高在上,从来瞧不上身在泥地的草芥蝼蚁。
陆续清楚他们的想法,更清楚自己无法改变弱肉强食的真理。
但方休鄙夷不屑的语气,让他心中不快。
这句话让方休愣了数息。
许是感觉到陆续语气中隐含的愠意,他稳下脚步,走在陆续旁边,没将话再接下去。
对于森罗剑道统的传人,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这一评价,秦时从方休嘴里从小听到大。
师尊从不在此事上与方休争长论短,每次都充耳不闻,任由他说。
秦时这个师侄更不好指谪师叔的不是。何况他也深得真传,每遇这种时候,他同样置若罔闻,态度宛如默认。
他转移话题,朝陆续道,“难怪昨日你脸色那么苍白,原来是去了寰天峰的寒狱。”
他又目不转睛盯着精雕玉琢的脸看了半天:“你修为低,寒气入体对身体伤害很大,等回了陵源峰,我助你驱寒。”
方休一听,顿时又怒从心起:“柳长寄居然敢让你下寒狱,他不知道以你的修为根本抵御不了里面的寒气吗?”
陆续沉默。
行了,他清楚自己修为低。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反复提及。
秦时有意明嘲暗讽,他明白。
但方休的话,他分辨不出究竟算是对他的关心还是嘲讽。
三人一路回到陵源峰,入了尘风殿。
陆续随意找了一间房,打算入内更衣,将借来的寰天峰道袍换成自己的衣服。
方休和秦时不明就里,跟着他入了房,刚站定,就见他宽衣解带。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副瑰姿玮态的绮丽风景便已出现在眼前。
陆续褪了外袍,只穿一件洁白里衣,半露半显,犹如仙雾缥缈的秀丽孤峰,烟波微茫云霞明灭,妙采万方(*)。
“你,你,你……你做什么?!”
二人霎时间血脉喷涌,三魂七魄化作一缕青烟从头顶飘出,肢体僵硬着转身,抬步,走出房外,同手同脚如扯线木偶一般呆板。
然后不约而同,在门口一左一右,一动不动昂首站定,满面赤红有如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不是,他不就换个外袍,怎么一个个反应都这么激烈?
陆续一头雾水,满心莫名。
和他最熟识的薛松雨,还是一姑娘,他就算赤身光膀,她也泰然淡定,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