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舟一起吃了那锅乱炖的面。面汤升起白雾,在白炽灯下又很快消散。我和他都吃得很快,因为不想再多洗碗,便一起围着我的小锅吃。
杨舟的脸隐在了白雾的另一侧,我听见他说:“我留下来吧。”
我犹豫地说:“我没事。”
他笑道:“你那门锁不是坏了吗?不害怕?”
我说:“没人会来的,除了我爸。”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我留下来吧。”
我说:“好吧。”
我用椅子抵住了门,吃完面后杨舟去洗澡,再熟练地在沙发上摆好塑料凳拼他的“床”。我给他拿了之前的毛毯,已经洗干净了一遍。我说晚安了,然后我关了一楼的灯。黑暗里我正要摸索着上到二楼,却听见杨舟说:“谢然。”
“什么?”
“如果你想聊聊,我随时可以陪你。”
我闻言笑了一声,我说算了吧,以你的入睡速度,没等我走到二楼你就睡着了。他说不可能,但语气没那么坚定。我说睡吧你,别说话。他说,我真的可以陪你,你想说话就来把我摇醒。
我不再跟他瞎扯。二楼仍旧没有收拾,看起来乱的有些可笑。每一件散落的衣服大概都藏着我爸的无能愤怒。没有,没有,没有。儿子到底把钱和证藏在了哪里。
我把东西大概收拾了一下,便倒头躺在了床上。我以为我会失眠睡不着,但其实我闭上眼就失去了意识。第二天我睡到了自然醒,继续把那堆东西复原。走下楼,杨舟已经不在了。桌子上压了一张他写的字条——“你等我回来,陪你去换锁。”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杨舟的笔迹。是很有力量很漂亮的楷书。反正,我是写不出来,我写字只要超过三行就没了耐心,只会越写越乱。
我打了个电话让师傅上门换锁,又去看了看魏爷。我问魏爷昨天晚上有没有见到什么人,魏爷说没有。我又给舒悦打了电话,舒悦说肯定是你爸,昨天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昨天给我气得头昏。我忘了。”我说。
“你爸还会来的,你东西放哪儿了,实在不行换个地住吧。”舒悦说。
“我放在我熟人那里了,放心吧。你说……我要是学习好点儿,考个北京的大学,是不是现在我爸就找不着我了?”我不太确定地问她。
“别北京,就隔壁城市他也不一定敢去。”舒悦不屑地说,“谢然你别慌,再等等,过两年毕业了你可以去新的地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想去火星。”
“再见。”
舒悦飞快地挂了我的电话,我一个人坐电脑前傻笑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有一瞬间,我非常地想抽烟。这念头我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根本不会抽烟,难不成是我电影看多了。
我家里一根烟也没有,打火机倒是有一些,还有火柴,还有蜡烛。小时候有段时候总停电,我姥爷备了很多蜡烛,都是那种长条的、乳白色的,看着十分结实耐用。
要不要去买包烟?我想。
废钱。还是算了。有这钱吃点什么不好。
那天下午不到四点钟,我就听见了杨舟的脚步声。他隔着纱门喊我,推了两下没推开,他有些惊讶地说:“你锁都修好了?”
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是的。”
“不用我陪啊?”杨舟笑着说。
“谁要你陪啊。”我阴阳怪气地说。
杨舟还是没走,只是傻笑了一会儿。我过去给他开了门,他手里有个塑料袋,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堆水果糖。花花绿绿的包装,装在椭圆形的玻璃罐子里。
“送你的。”杨舟说。
“你真是个天才。”我说,“我不吃糖。”
“那我吃吧。”杨舟笑了笑,“把罐子留给你。你可以每天扔几颗糖给我,免得我吃多了得蛀牙。”
“你有蛀牙吗?”我问。
杨舟说:“没有。”
我说:“你直接拿走吃吧,玻璃罐子我也不想要。”
他说:“罐子多好啊,多漂亮,我特地选了一个没有瑕疵的。”
神人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了。
我懒得再跟他说,于是把那罐糖放在了桌子上,杨舟拆开后从里面拿了几颗走。他说,一切都好吗?我说,是的。他说,我们能不能一起把《霸王别姬》看完,昨天没看完有点儿难受。我说行。
我们一起坐在我的电脑面前看电影,看完电影,天又忽然下起雨来。这次的雨不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做了饭,我们继续看下一部电影,边吃边看。杨舟说想选一部有关夏天的电影,于是我们一起看《菊次郎的夏天》,看到最后发现,原来那个大叔才是菊次郎。
“我们的夏天也快过完了。”杨舟轻轻地说。
“还没过完。”我说,“不要随便缩减时间。”
杨舟说:“你想去海边玩儿吗?吹吹风,吃西瓜。”
我说:“你有钱吗?”
杨舟说:“没有。”
我叹了口气,说:“那就看看电影吧,在电影里面看看海得了,我把电风扇打开对着你吹效果也差不多。”
这个晚上杨舟也留了下来,临睡前他又说了跟昨晚一样的话。
“如果你想聊聊,我随时可以陪你。”
我还是没什么表情地关了灯。
“赶紧睡吧。”
我不想再说了。我说得已经够多。何况杨舟总是让我说,为什么他不多说说他自己?如果下次这神人还来这么烦我,我就拿这句话去堵他的嘴。
与此同时,我的神经仍然紧绷着,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会再来,也有可能明天来,也有可能不会来了。定时炸弹就是这样折磨人的神经,跟生活差不多。
八月中旬的那几天,天气骤然热了起来。我在家里昏昏欲睡,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太他妈热了。睡了一会儿怎么也不舒服,便又烦躁地把衣服全脱了去冲澡,出来后只穿一条短裤对着电风扇吹。
杨舟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愣了一下,说:“有这么热?”
我说:“恨不得泡水里。”
杨舟说:“我感觉还好啊!你穿穿衣服吧。”
我说:“不穿。”
我玩了会儿电脑然后去做饭,杨舟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他说:“谢然,你背上怎么……好多疤。”
“哦。”我想起来他可能一直只见过我的正面,倒是没怎么看我的背,“摔的。要不就是跟人打架打的。”
“肩膀上的那个呢?”
“哪只肩膀?”
“左边的。”
“以前不小心被香烟烫的。”
杨舟沉默了下去。
我感觉他有些奇怪,仿佛情绪莫名地不怎么高,平时最喜欢说话的人也不怎么说话了。我说,你帐篷里面是不是没什么东西了,好几天不回去还在吗?他说,你想让我走的话我就回去。我说,我没这个意思,你住吧。他朝我望过来,小声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赶我走。
“因为那时候你还不算我的朋友。”我很冷静地说。
“现在算吗?”他像狗皮膏药似的凑近了一点。
“勉强算。”我伸手把他推开,跟他保持了良好的距离。
我觉得,可能在舒悦的强烈“谴责”之下,我最终还是被道德绑架了。有张不合尺寸的沙发,有个能遮风挡雨的破房子,总也比那摇摇欲坠的帐篷好一些。我让杨舟再次住进了我家,其实他已经住了好几天。
隔天,他把外面的帐篷拆了,我发现他多了个黑色的背包,里面装着一些洗漱用品,多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甚至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他在里面涂鸦写字。
我感受到,属于杨舟这个人的“存在”慢慢地增加起来。他睡在一楼的沙发上,开始不节制地吃糖。我问他这么急着吃完干什么,他也不说。很快水果糖被他吃完了,只留下了玻璃罐子。
杨舟问我:“谢然,你有没有写过交换日记?”
这是一个很惊悚的问题。
我完全不敢搭话,因为已经意识到了这小子脑袋里肯定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没事找事做他最一流。
“有没有?”杨舟又问了我一次。
是这样的。他也完全不会看人脸色,一点儿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我硬邦邦地说:“没有。我不写日记,也不想写日记,再见,你自己玩儿去吧。”
杨舟抱着那个空掉的玻璃罐子,扯下了一张便利贴,低头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将它对折放进了罐子里。
他说:“这里面有我的一个秘密。”
“所以?”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说:“如果你想看,可以打开直接看,不过你每拿走我的一个秘密,都要用你的来交换。”
“我的秘密?”
“也不一定,可以是……你想聊的任何事情。”
“但是,我怎么知道你写的是不是真的秘密。”我很严谨地问。
杨舟叹了口气,偏着头说:“如果你觉得不是真的,那也可以拿不是真的来和我交换。”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对他说:“你要不去上学吧,上学了可能会累一点,这样你的脑袋瓜里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秘密交换罐被放在了我俩吃饭的桌子上,杨舟每天都会往里面煞有介事地写点东西。有时候写一张,有时候写四五张。没过多久罐子的底部就装满了……他的秘密。
我说:“你这让我想起了舒悦以前做过的一件事。”
杨舟说:“什么?”
我说:“你知道以前小女生都喜欢折千纸鹤或者叠幸运星吗?每到一个固定的数字,可以许愿之类的。舒悦也有好些这样的玻璃罐子。”
杨舟点点头,说:“然后呢?”
我说:“这根本不科学,一看就是卖东西的人编出来骗人的,但是舒悦真的很信。有一阵子她很执着,一定要在某个日期之前许愿。快到那个日期了她还是差很多,就给我钱,让我帮她折。”
杨舟听得有些入迷,手里拿着的可乐都忘记喝,他问:“然后呢?”
“我帮她折了,终于赶在了那个日期前有了足够的数量。”
“愿望实现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
他说:“是什么样的愿望?”
我说:“是她的生日,她希望生日那天她爸在新华书店给她买一套百科全书,但是她爸那天把她生日给忘了。”
那一套百科全书要大概两百多块钱,对于舒悦来说,根本不值钱。她想要的不过是父亲的一点关爱,可惜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仅买不来,也求不来。
后来有一年她过生日,我送了她那套百科全书,精装版的,比她当时喜欢的那套还要好。
杨舟听完了把玻璃罐子打开,让我伸手去拿。
“怎么?”我看向他。
“我说了啊,你可以用你想聊的任何事情跟我交换。”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你这有个问题你发现没?我知道很多其他人的事情,我可以说很多别人的事情,然后无限和你交换,就跟打游戏时候碰上的外挂一样。”
杨舟笑了笑,说:“那也得是你参与其中的。还有……就像是……”
“就像是汽水饮料常玩儿的’再来一瓶’,所有解释权都归主办方。”
我微微耸耸肩,表示知道了。在他期盼的眼神之下,还是伸手去他的玻璃罐子里拿了一张便利贴,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谢然,你真的不想去海边吗?海边特好看,我八岁的时候曾经见过美人鱼。”
一眼假。
就这还想让我信他的鬼话。
但杨舟对这个秘密交换罐有着意想不到的热情,他经常写,也经常想让我主动去拿。可每回我们只是无所事事地聊天,然后他免费送我一个秘密。
比如,他曾经喝可乐喝太多,可乐一下子从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
比如,他请过不少家庭教师,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性格,有个小老头是最好玩儿的,有次假牙坏了,所以不能给他上课。
再比如,他坚称自己以前看过飞碟,但是没看过外星人,那些飞碟会自动飞来飞去。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这种情况下,我决定把杨舟的那些秘密全部当做假的。
然而,这个暑假的结尾,我和他还真的去了一趟海边,原因是舒悦喝汽水中了一等奖,奖金是一万块现金。
她打电话给我,在那边尖叫了半天,一句人类的话都不会说,过了十分钟才能恢复正常:“一万块!我要出去玩儿!嘎嘎嘎!我要去海边玩儿!谢然你会游泳吗?”
“不会。”
“没事,到时候给你买个游泳圈。”
“你真中了一万?”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舒悦笑道:“我真中了!我都拿到了!你不知道那兑奖的地方在哪儿吧,让我告诉你,那天……”
“好好好,信了信了,不要再说了,你已经说了最少五遍了。”我也笑了起来。
舒悦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就这样,明天我们就出发,你能不能让杨舟也接个电话?”
我把手机扔给杨舟,杨舟接了起来。他跟舒悦聊了一会儿,一双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还给我。我说,怎么样?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了。
我就知道。
舒悦怎么能忘了她亲爱的小羊。
“再说吧。”我打开电脑看电影,“有可能我不会去。”
杨舟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嘴里不断念着:“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
我用双手捂住耳朵:“我天呐,我说的是有可能。”
“别有可能啊。”杨舟轻声笑道。
我不知道。
怎么去是个问题,舒悦的一万块真的够花吗?
还有一件事是,我长到这么大,没有离开过我出生的这个城市。从来没有。我觉得我跟《菊次郎的夏天》里的小孩一样,没人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儿过。我会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里我熟悉一切,但如果换个地方,我仿佛已经提前担心起来了。
但我不是完全不想去。
我猜测我的内心深处的一部分也还是个小孩,渴望得到一些未被满足的东西。
我没有纠结很久,便被舒悦直接打断了这个过程,她居然又找了张尘涵,因为张尘涵有一辆车,而且还有驾照。
他妈的这些有钱人,我真想打他们。
舒悦特地交代了:“小杨,你把帐篷带着,你要是混不进酒店的话,你就继续搭帐篷。”
杨舟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张尘涵完全不知道,问道:“为什么混不进酒店?”
“别问啦。”舒悦打了个马虎眼,“走吧!出发!”
我和杨舟简单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张尘涵的车。我上了车才质问张尘涵驾照拿了多久,车上保险买了多少。张尘涵一边开车,一边说,十八岁生日当天就去考了,拿了快两年,保险很高的,我会开很慢……
舒悦不怕死,她说:“尽管开!”
张尘涵看了看舒悦,顿时开得更慢了。
也许是她的兴奋已经令人不安。
我们在车上放歌,从周杰伦的第一张专辑开始听,听到《双节棍》的时候大家都跟着唱起来,然后是《发如雪》。
舒悦在副驾驶回过头来对我说:“谢然,你记不记得05年我们上学的时候,广播里面就放了《发如雪》,当时我们一边跑步一边听这首歌。”
我没印象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舒悦是周杰伦的狂热粉,她会唱他所有的歌,我如果说不记得,感觉她会再强迫我听很多遍。
张尘涵车技还是不错的,尽管看起来没有那么靠谱。中途杨舟问要不要换他开,他也会开车。我瞥了他一眼,问你驾照呢?他说,没有,但是真的会开,敢不敢让他开。张尘涵和舒悦都说不敢。
我们大概开了六个多小时,在休息区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加上来来回回剩下的那些时间,直到晚上才到达目的地。张尘涵一路把车开到酒店的停车场,舒悦让杨舟现在车上待着,我们三个人先去酒店办入住,最后开了三间大床房。
我问:“杨舟住哪儿?”
舒悦想也没想,对我说:“等会儿跟你偷偷混进去。”
我大吃一惊,说道:“不是,为什么就跟我混进去,这不还有一个男的吗?”
张尘涵立刻抗议:“我喜欢一个人睡!”
我一摊手,说:“我也睡不了。”
舒悦怒道:“我是女的!总不能让我跟他睡吧!”
最后只能由我接收了他。
真的很像那种砸手里的拖油瓶。
晚饭问题是最先要解决的。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城市,大街上的景象跟我们那儿没什么区别,我也看不见海在哪里,只能隐约感受到这里挺凉快的,风很大。
我们在一条类似于夜市的街上找了家饭店吃饭,点菜也没菜单,只能去那边的一个海鲜区域看自己想吃什么。海鲜种类很多,都养在水缸里,长得奇形怪状的。
最后我们选了鱿鱼。
鱿鱼好像最安全。
吃完饭已经十一点多了,舒悦让我们快回去睡会儿,等下要起来看日出。我问她日出的时间是几点,她说大概凌晨五点半,保险起见五点就要起床集合。我又问她能不能不参加这一项活动,她笑眯眯地对我说绝对不可以。
我绝望地回了酒店,绝望地刷了房卡,绝望地瘫倒在床上,杨舟大摇大摆地跟着我们进来了,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跟着我进了房间。
下一秒,他也趴到了我的身边,压的床往下陷了陷。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小声说:“没事,我喊你起床,一定能把你喊起来,我不怕你的起床气。”
“你……”我吞了下口水,喉结滚了滚,“你睡地板。”
“哦。”他说,“知道了,那你打电话给前台让他再送一床被子。”
奇怪,我好像真的幻视了他脑袋上有耷拉下来的空气狗耳朵。
于是我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下杨舟的鼻梁,我说:“骗你的。”
他立刻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继续看着我,看着看着,然后突然把脸埋在了手臂里。
话虽如此,我在酒店浴室洗澡的时候有些清醒过来了。
为什么不让杨舟睡地板?他本来就应该睡地板!难道他只是装装可怜,就能让我一再退步?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是不是太放纵他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好像拿他没有办法?
我站在花洒下面,任凭热水浇了我一身,这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栀子味的,太香了我凑近闻还打了个喷嚏,洗完澡出去的时候我又打了个喷嚏。
那种对杨舟的奇妙感觉转瞬即逝,最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这是什么。
“你去吧。”我走出来对他说。
杨舟还维持着趴在床上脸埋在手臂里的动作,我过去轻轻踢了他一下,说:“你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没有。”他瓮声瓮气地回道,“我这就起来洗。”
他洗得比我还慢。
也不知道在里面玩水还是怎么样。
我听见浴室里面吹风机的声音开了一会儿,然后他走了出来,呆愣地看着床上的“楚河汉界”。
他说:“枕头在中间,我俩一人一半?”
我说:“啊,那不然呢。”
他低头嘟囔了一句:“嗯,也行。”
“不是也行……什么时候跟你商量了!”我都快气笑了。
杨舟在我身边躺了下来,这张双人床足够大,我们划分了“三八线”也能舒舒服服地各自睡。我抬手关了屋里的台灯,但是却没拉窗帘。酒店外边不知道哪里还亮着一丝微弱的光,也有可能是我们不久前吃饭的那条街。
人生中第一次去新的城市,第一次在夏天出来玩儿,比我想的要简单许多。
“你睡了吗?”过了一会儿,杨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竟显得有些沙哑。
我闭着眼睛,说:“没呢。”
“那我睡了。我明天还得叫你起床。”他笑了笑。
“嗯,你睡吧。”
杨舟在离我咫尺之间的地方,但我看不见他。
我放缓了呼吸,想让自己快点儿睡着。大概是睡了一会儿的,甚至隐约还做了个很混乱的梦。再次醒来后外面还是黑的,我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四点四十五,也差不多到了起床出发的点。
枕头那一边没人,我伸手摸了一下床还是温热的,再接着我听见了浴室里传来了水声。
我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杨舟出来了,他的脚步很轻,我听见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他在穿裤子。接着,我感觉他朝我走了过来,我等待着他把我叫醒,他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作。搞什么鬼?
直到……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指尖又触碰到我的眉毛。我心里迷惑起来,不知道杨舟想要做什么,只好继续装睡着。最后的最后,他的指尖蹭过了我的嘴唇,黑暗中他的呼吸恍若乱了一瞬。
几秒钟后,杨舟若无其事地叫了我的名字:“谢然,起床了。”
他推了推我的胳膊,然后把房间里的灯打开,我便顺势睁开了眼睛,哑着声音问:“几点了。”
杨舟笑道:“我猜快五点了,你看下你的手机。”
我摸到手机看了一眼,仍然在床上躺着,手臂横在脸上遮挡头顶的光。
杨舟过了一会儿说:“你今天起床气好像还好啊,但是真的要起来了。”
“嗯。”我匆忙应了一声。
我起床收拾其实很快,在浴室里刷牙,酒店的一次性牙刷硬的像是石头,一刷我的牙龈就很容易出血。我面无表情地吐了水,然后胡乱地洗了脸。冷水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但是却无法驱散掉没开灯前的一切。
像个梦。
我难不成还在做梦?
时间掐得刚刚好,我和杨舟都收拾好之后,舒悦和张尘涵也来了。我打开门一看,舒悦不仅换上了连衣裙,还特地吹了头发。我说你到底睡没睡觉,她说睡了。张尘涵是最累的,我看了他一眼,感觉他眼眶底下好像出现了黑眼圈。
我们四个人在酒店的走廊里穿梭,什么人也没遇上,坐电梯下去,前台还在睡觉。
舒悦精神抖擞地说:“现在去海边。”
我点点头说:“那走吧。”
舒悦又说:“海边在哪儿?”
我无语了:“我靠,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们派了张尘涵去问一下前台,张尘涵看起来也不想去,但是没办法只好去把人家睡觉的摇醒了。我感觉他还是对之前的事情有点愧疚,于是现在只能陪着我们出来旅游做补偿。
海边离这里不远,张尘涵得到了一个方向,回来对我们说:“一直往前走就行,看到海之后,再继续往南边走,那边有个海水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