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我脑海中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车开了这么长时间,其实就连我都万没想到,这个地方会是舒琳琳她们最终的目的地,这里位于这座城市的郊区,严格说来,算是在农村地界,一楼一底的平房加上一个小院子,是村内每家每户的标配,而当我靠近舒琳琳二人进入的大门时,也正好听见舒琳琳喊那我曾在仇郁清家中见过的女人为“妈”。
居然真的是母女,舒琳琳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妈,结合我曾在仇郁清家外部看到的景象,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正因为舒琳琳的妈在仇郁清家帮佣,仇郁清才会偶尔去给舒琳琳送东西,这样,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得知这层关系的我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能够证明舒琳琳很仇郁清的关系不是大家所臆测的那样。
然而正当我打算离开的时候,舒琳琳母女接下来的对话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你以后不要让仇郁清到我教室来送午餐了,好烦,我都被同学笑话了。”舒琳琳的声音脆生生的,言语中尽是埋怨。
“有什么不好的吗?他可是少爷,少爷给你送东西,你还不满意?”女人揪了一下舒琳琳的耳朵,舒琳琳倒也不反抗,只歪斜了一下身子,跟那女人一起坐在了院内的长椅上,“不好,你都不知道学校里面有多少人在笑他,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哎呀,反正不要了!妈你也注意一点,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他手臂上的伤,被人看到了可不好。”
“那有什么?还不是他爸叫我帮忙管教的原因。”说着,舒琳琳身旁的女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又不是仇郁清的亲妈,你都不知道,那小孩有多难教……我倒也希望仇先生能早点回来,把人招惹了,没名没分地吊在手上,又落一个儿子叫我照料,他把我当什么了?”
“不要跟我说这些!”舒琳琳兀地站起身来,她的语气难掩怒火,指向内门的手指也略微颤抖着,只听她压低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你把我爸爸当什么了?他还在屋里躺着呢!”
“废人一个,躺啊!让他躺!反正他也只能躺一辈子了!还不都是靠我,还不都是我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琳子,你怨我?你要是我,你也早跑了!还留在这个家里做什么?我这样的条件,仇总都说爱我呢!是你你不想跑?”
“妈!”舒琳琳气急了,连忙上前去捂女人的嘴,这些事显然也是那女人这一辈子的心结,一旦开始念叨起来,就一直不停地说个没完,我蹲在门外听着,简直头都要炸了。
“算了……算了妈,只是……只是我听说,今年过年老先生他们也可能会到这边来,到时候要是仇少爷他……”
静默片刻,女人冷笑一声,“少爷已经‘哑’了,只要在屋里,就不会说半句话,更何况仇先生也要回来,怕什么?反正都是仇先生要我管教的,只要过年的时候,仇郁清身上伤好了,有谁知道?等年后仇老先生他们一走,仇郁清相关的事情,还不都落到我的头上?”
“……”
我是步行离开那片村庄的。
走在去往大街的路上,我步履凌乱,神情也是恍惚的,我试图理解那对母女话语中传递的信息,然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事实居然是那样。
那之后,我又想办法跟舒琳琳班上的班长取得了联系,得到的确切消息也正是,舒琳琳在学校里,是会偷偷向老师申请贫困补助的。
给出的原因是父亲瘫痪在床,家里的一切开支都由在外做保姆帮佣的母亲承担。
“其实关于舒琳琳,在评选贫困生的时候,大家都有争议……毕竟她平时的吃穿,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家庭……但后来舒琳琳的母亲到学校来解释过了,说的是因为雇主可怜她们母女,所以总是顺手从大城市给她们捎带点儿东西。”
这些,可以说是学校内部的惊天大秘密。
我也是花了相当的时间才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窍,原本这应当是校园内部的头号八卦,但当时我思虑着舒琳琳在学校内部的名声以及顾鑫的面子,所以这件事跟谁都没有提。
我的第一反应,是找仇郁清核实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哦!
仇郁清怎么可能愿意搭理我。
我能做的,无非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把我的问题重复无数遍而已。
我唯一确信的是,那些话,他应该是尽数听了去。
我们之间没有没有任何交流,只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我跟着他,他沉默,仅此而已。
后来他大概是被我叨扰烦了,于是做出了妥协,又或许是想叫我知难而退。
那天,没有再在别墅外缘的玫瑰墙处停留,他闷头走进了院内,并且,没有关上那扇铁质的大门。
我屏息,自是跟了进去。
他敲门,我找了个地方藏匿了起来。
门打开,舒琳琳的母亲惊讶地出声,她似乎很意外仇郁清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家来了。
“进来吧,少爷。”
在进门之前,仇郁清回过头,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略略勾了勾唇角,那是一个讽刺的笑,仿佛在说“既然你这么好奇,就让你亲眼看看好了”。
仇郁清写作业的书桌在一楼,位于毗邻窗户的位置,采光很好,也让我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屋内的景象。
他打开了窗户,屋内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我听见那个女人在屋子里,絮絮叨叨。
“哎呀,少爷的成绩可真是不错,比我们家琳琳的好多了呢,科学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生出来的娃都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聪明一大截呢。”话虽是夸奖,可语气间,却是浓浓的讽刺。
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仇郁清的爸爸是科学家吗?怎么没听说?还是说……是他妈妈?
“可惜啊,太过聪明的人总是短命,也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就好像咱们的仇小少爷,虽然聪明,但这么简单的试卷还总会做错几道题。”那女人缓慢踱着步,走到仇郁清的身后,直到这时我才看见,她的手上正拿着长满尖刺的玫瑰荆条。
从始至终,仇郁清都只是坐在书桌前,执着笔,写着题目,他好像并没有听见那女人尖利的话语,也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动于衷。
“上次我们怎么说的呀?”女人抓起他的手,长袖顺着手腕下落,露出了那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分十下,你考了117分,所以应该打三十下,对不对啊?”
她指的是这次的数学考试,仇郁清全班第一,唯一错的一道题,是第一道选择题,刚好三分,数学老师曾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仇郁清,但随即又批评道:“这么简单的题怎么会错?下次可别再拿马虎当借口了。”
班上不是没有人怀疑,是仇郁清故意做错那道最简单的题。
可是,好奇怪,如果说仇郁清知道做错了题就会挨打,那他为什么要……
“啪——啪——啪——”
思虑间,荆条抽打在皮肉上的厉响伴随着刷刷的风声,鞭挞在我的耳膜上。
仇郁清未曾起身,那女人疯了一般,先是抽打着他的手臂,而后又直接将那荆条甩在了他的脊背、小腿上。
仇郁清垂眸,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唯有他停驻的笔尖与泛白的手指,才能够看出他是一个有感觉的、活生生的人类。
一瞬间,窗外的我好像同他对视了,一个眨眼,我发现我的眼中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仇郁清没哭,但我却哭了。
我想叫那个女人别打了,他很疼,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还没愈合,她怎么能这样?
可是我发不出声来,一如那日在小巷,我看着仇郁清殴打顾鑫那般,沉默着。
我是冠冕堂皇的怜悯者。
是无能为力的加害者。
我的哭声被那女人的嘶叫掩盖,我听见她说:
“没用的东西,那么聪明,怎么不早点把你爸叫回来啊?”
“在等过年是吧?你以为过年就会有人来替你伸冤了吗?你可别忘了,老先生走之后,我还是会被你爸叫到里来,照,顾,你,啊!”
“不娶我回家,光要我照顾儿子算什么?没用的东西!连讨你爹欢心都不会!没用没用没用!”
那是恶魔。
我对自己说。
无能怕事的我,年纪尚幼的我,又有什么能力跟恶魔抗衡呢?
等到加驻在仇郁清身上的刑罚施加完毕,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不止三十下。我掰着指头咬着唇,眼泪已经将整张脸糊得紧绷绷的。
不止三十下!
我在心中嘶喊。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定数,不能指望坏人信守承诺,正如同应该明白争取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那女人已经挟持着仇郁清伤痕累累的仇郁清,向二楼走去了。
那鲜血淋漓的玫瑰荆条落在书桌旁,连同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斑驳地,散落一地。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又一个放学的傍晚,我在仇郁清身后,不解地喊叫着,“你就不恨她么?她那样说你,说你的妈妈啊!”
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不诘问加害人,反倒质疑被加害者。
至今我仍还记得那天的晚霞,夕阳洒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一半灰黑,一半金色。
仇郁清转过身,眼眸被两种光线映照着,他一半张脸是即将融化进黑暗里,另一半却依旧那样易碎而夺目。
他说:“她想让我死,那我死就好了。”
“为什么?”
“我根本不记得‘妈妈’,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恨’是什么。”
我愣住了,我看着我眼前的仇郁清,才发现他的神情中已不复当初看向我和顾鑫时,那浸染着恨意的颜色。
他已经变得无所谓,此刻的他,就连对“恨”的欲望都没有了。
“在这个冬天,我打算就这样死掉好了。”仇郁清的声音很平稳,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很没意思,也无所谓了。”
“不。”我无法理解,眼中泛着酸楚,我第一次鼓起勇气走上前,用力捏住了仇郁清的肩膀,“这样的话,不就如了那个女人的意了么?也不会……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感到愧疚!仇郁清,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我不该就那样看着,我不该什么都不做,对不起……”
“……”他冰冷的手掌顶开了我,他漆黑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肩膀,像是遇上什么脏东西那般,轻轻拂了拂,“你是在寻求原谅么?”他沉默片刻,“我不会原谅你的。”
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但很快,我又想通了,“……不原谅就不原谅好了!”不原谅也是一种情感,总比无所谓、总比没有任何感觉要好,总比……“总比死掉好啊!不原谅就去恨好了,恨那个女人,恨顾鑫,恨我!恨……总比死掉好啊!”
那时,我只是单纯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吧,或许也有一些想要唤醒仇郁清求生意志的欲望……因为我不希望他就在我的生命中那样消失了。
仇郁清不理我,也没有对我的那番话做出任何回应,他渐渐地完全不开口,那次的对话,好像直到是初升高的考试前,我最后一次听见他出声了。
后来我有打听过仇郁清的家庭情况,关于他的事,知道的同学很少,于是我便找机会当了个班委,跟老师们混熟了,很多事情也能知道些内幕。
仇郁清的父亲常年混迹在外,是知名家族企业的继承人,身边女人众多。
老师们不是没为仇郁清的事情给仇父打过电话,但仇父总将这件事情委托给“家中的那个女人”。
老师们多以为“家中的那个女人”就是仇郁清的母亲,但其实她是舒琳琳的妈,仇郁清家的保姆。
只有家访过的数学老师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不过那个残暴的女人实在是太会做表面功夫,只将自己渲染成仇郁清现在的监护人,又说仇父仇母的结合只是仇家长辈的安排,因为无甚感情,所以仇郁清的生母被自己的丈夫厌恶,她死后,身为保姆的自己被留在那栋别墅,被迫当了半个妈什么的。
“他们家啊……倒是在报纸上见到过,唯一被承认的继承人好像只有这一个,要是把这件事反应给仇郁清的爷爷奶奶……会不会有效果呢?不过又没有联系方式,不知道怎么是好哦……”
那时马上到临近初中毕业的最后一学期了,各科的老师都很忙,数学老师同情舒琳琳家唯有那保姆一人出门挣钱,所以这件事也就只是嘴上说说,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裴森啊,我觉得……上学没意思,我不想读了。”顾鑫在我耳旁念叨着,而我自是不会告诉他,我正在为仇郁清的事情发愁。
“嗯?什么意思?试你总归要考的吧?”回过头看向顾鑫,他刚才的那番话我无法苟同。
“我那成绩,就算考了又能上什么好学校啊?”顾鑫嗤笑一声,他向来对学习成绩不屑一顾,我细细一想,也对,他平时只顾在学校里耍威风,老师的话不听,分数自也是惨不忍睹,我比他要稍微好些,努努力,或许还能上个重点高中,“不能放弃啊顾鑫,起码最后一学期了,加把劲再努努力?我还指着跟你高中也在同一个班呢。”
听完我的这番话,顾鑫哈哈大笑着答应了,我看着这样的他,心中在宽慰之余,又不免想着——如果顾鑫把精力认真投入学习的话,是不是就没空再去为难仇郁清了呢?
这样的想法,我也是不会告诉顾鑫的。
当然,不止这些,我心中仍旧有一个守口如瓶的秘密——为了仇郁清,在这次寒假,我又打算去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那年除夕,我拒绝了顾鑫烟花大作战的邀请。
我就像是一个富有英雄主义的痴傻战士,蹲守在仇郁清家门外,那时候我想着,在这劣迹斑斑的生命中,起码,我要去做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
今天别墅区开进来了许多豪车,我要等到开进仇郁清家里的那一辆。
如果说走出车门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男人,我便仔细观察,按兵不动。
如果说走出车门是一对白发苍苍的恩爱夫妇,我便会不顾一切地奔跑向前,将我此前看到的一切尽数诉说。
我不要让仇郁清在这个冬天死去。
我想,哪怕一个卑微无能的旁观者,也有资格去捍卫自己心中的正确吧。
第32章 王子
没再继续说下去,这次的咨询时间已然告罄,白医生该下班了,即使是讲故事,也不应该占据他人的休息时间。
我知道,其实我很幸运,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奋不顾身的那一天,如愿见到了仇郁清的祖父母。
那是一对慈祥而又颇具威严的夫妇,他们是当时仇氏集团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也是为数不多,愿意关心仇郁清情况的家人了。
站起身,我本打算就此离去,“哎,等等……这次的故事,总觉得没头没尾的。”可白医生叫住了我,紧接着又说恰好到了中午,不如一起去吃午饭吧。
我笑了笑,知道她是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也对,毕竟是仇家的秘辛,就算放在现在,也是重磅级的新闻八卦。
难得白医生这样热情,这次的约饭,我自是点头同意。
虽然与此同时胸腔处传来闷闷的痛感,陡然间意识到了另一个残忍的真相,我的身体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叫嚣着崩溃。
“解了他的围,我自认为也算大功一件,于是在中考结束当,我同仇郁清说出了……类似于告白的话。”落座,知道白医生关心的究竟是什么,不欲拖泥带水,我就这样将这一残忍的事实道出:“他当然拒绝了我,那时候的他,讨厌我是绝对是真心的。”
因为真相揭晓,仇父与家中保姆的苟且之事也在那样讽刺的局面下败露,在仇老先生的震怒中,舒琳琳的母亲赖淑芬,也失去了唯一的工作。
仇老先生质问,当年仇郁清的母亲病发身亡,是不是就有仇父当着她的面同自家保姆苟且的缘故。
仇父只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算是默认了,早不满于父母的包办婚姻多时,科学家又怎么样?恩人的女儿又如何?既不愿放权给他,那么他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将手中的资源尽情挥霍。
这也是那昏庸懦弱的仇父,唯一能够宣泄以求反抗的方法了。
只是苦了仇郁清,身为仇家的正统继承人,却只能被父亲的情人欺压摆弄。
赖淑芬总一心认为着,反正仇家迟早都是仇玉宁的囊中之物,所以她只需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他,便万事大吉了。
仇郁清不会说话的,她也知道他早就一心求死了,她本没什么好怕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仇郁清班上的同学竟会那样没有眼色。
而我,那个只知道跟风,总是人云亦云胆怯懦弱的我,却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变成了战胜恶魔的英雄。
英雄是应当向被解救的“公主”示爱的,公主一定会感动,然后接受英雄的所有……包括他的曾经,那些不算美好的过往。
小孩子总是心存幻想,而年少的裴森也总是忘了,仇郁清压根不是什么“公主”。
他是王子才对,落难的王子,被解救的王子,当王子恢复身份重新回到大众面前,他收到的往往不是求婚的信号,而是万众瞩目的欢呼。
上述这些,能够十分恰当地将仇郁清在学校内的最后一个学期描述。
“其实当时我那么做,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还想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挺喜欢你的。”无比俗套的示好,自身份公布,这样的对白大概早就在仇郁清的面前上演过无数次了,但那时的我心存幻想,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特殊?或许的确特殊吧……哈哈,我忘了仇郁清是王子,而重新获得力量的王子,在故事里,又总会怎么做呢?
对,没错,是复仇,是彻头彻尾的复仇,我要是早一点认识到这些就好了,如果在仇郁清对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能够明白这一切……就好了。
“……喜欢?这是你讨要的谢礼么?”下巴微抬,仇郁清的眼眸是漆黑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仇郁清露出笑容。
“你以为你救了我?裴森……你好笨,你应该求我不害你才对。”
那微笑是淬了毒的。
像是诅咒。
我母亲死了,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
顾鑫没有考上高中,说是要早早地混社会去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跟仇郁清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那种无力的疼痛,那种发自内心的惧怕,是无法掩盖的。
妈妈死于慢性疾病,因为我家工厂运行时总会带出废烟,而她又是出了名的工作狂魔。
妈妈的去世近乎掏空了爸爸的心神,他开始酗酒,整天整日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打游戏,房门也不出。
原本营收不错的厂子,在那之后不久便倒闭了。
记忆是新鲜的,然而它却连带着当日那陈旧的痛苦,加倍地向我返还过来,直到这时我才想起,原来在很久之前的童年,我也是有一个温暖的家的。
我究竟是做了英雄,还是将恶魔自囚笼里放出?
在极度压抑的时候,我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跟仇郁清没有关系的。
起码……不是报应,我曾经做过好事,我不是一个坏的人,所以眼前的这些苦难,今后我也应该能跨过去吧?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的不幸都发生在中考之前,而我的成绩,又恰好能擦边上市内那所重点高中。
我仍还记得那个夜晚,孤身一人的我摇晃着身体,拖动着步伐走在夏夜的蝉鸣中。
熟悉的身影令我停驻了脚步。
是我的狗,兴旺。
仇郁清正蹲在它身前,手里拿着火腿肠,像是要喂进它的口中。
“……你做什么?!”那时,我大概是被悲观的想法侵体了,本能是推开推开仇郁清的手,要他离我的兴旺远一些。
因为我记得,他说过,早知道是我的狗就不喂了,末后他还补充道——“我会将它毒死也说不定呢?”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害怕再失去一个我最亲近家人,做好事换不来一个真挚的朋友,那时的我已经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抱住兴旺,我回过头,迎上了仇郁清那略显无措的视线。
火腿肠被打落在原地,冰冷而又滑稽。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眼神究竟是怎样的。
我只清楚地看见,仇郁清的唇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弧度,它变得漠然、不通人情,甚至是带着些恨意的。
“我……”一瞬间,我知道我自己做错事了。
仇郁清没有听我解释,他扭头就走。
若我还是那个活泼的、幸福的、天真的裴森,那时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这件事说清楚吧。
但那次我并没有追出去。
我已经失去那样的力量,也不复当初的热情了。
“啪嗒——啪嗒——”泪,不知何时已经滴落在了餐厅的桌面上,老实说,就连我也想不到我会这样失控。
太痛苦了,回忆真的太痛苦了,我分明在心中发过誓,这些事情,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来的。
但记忆的缺失,却令我将这一切又全经历了一遍,当我回过神,却又好像一个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的可怜人再想起那撕心裂肺的过往似的。
白医生递给我纸巾,她的眼中并没有足以将我刺痛的同情,她只是恳切地告诉我:“如果实在是痛苦,那就不要去想了。”
是啊,还是不要去想了。
做一个快快乐乐的人不好吗?何必呢?何必再挖掘出那些过往,空惹得人厌烦呢?
一个空白的人,该是有多快乐啊。
“现在,我大致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失忆了。”双手合十,白医生略略抿了抿嘴,说:“你的身体在保护你,它大概也不希望你过得太过于痛苦吧。”
“……谢谢你,医生。”我的声音,无比苍白,想必我的笑容也是如此的,“明明是午饭的时间,而且也没有计入到……”
“别这样说,我还觉得我该给你讲故事的费用呢。”同白医生对视着,我想这大概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她同我的关系拉近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想跟医生传递负能量,下次来,我一定调整好状态。”一边朝医院的方向走去,我一边这样同医生寒暄着,白医生总说“不用不用”,但其实她不知道,我是一直在隐瞒甚至欺骗他的。
院门口不远处的停车位,传来熟悉的嘀嘀声,侧过头,我发现仇郁清似乎又开了一辆我不熟悉的车前来迎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