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掩风何潭一样的存在,在他面前,能够不加遮掩地去谈论某些事。
然而费慎仍不能完全确认,对方此番表现究竟是真正的信任,还是新一轮试探。
毕竟,见利忘义的军火商,其心思可没那么好猜。
邵揽余说完,没有让费慎附和或回答的意思,也不好奇他怎么想,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屈膝一踩踏板,轻松搭乘上直升机,头也不回道——
“上来,你的工作开始了。”
费慎脚步短暂驻留,迈开双腿,慢一步上了直升机。
客舱里有两个航空耳机,邵揽余分了一个给费慎。
舱门自动关闭,直升机螺旋桨开始转动,费慎戴好耳机,周遭震耳的轰隆噪音顿时被隔绝,耳内一片祥和。
少顷,一道沙沙的电子音响起,伴随直升机逐渐悬空,邵揽余的声音通过私人音频撞进大脑。
“到目的地大概半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费慎没吭声,目光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移动到座位侧后方,一只深色的铜皮箱子上。
箱子侧面打了呼吸孔,内里鸦雀无声,没感受到丁点细微的动静,不禁让人怀疑装的是不是尸体。
费慎移开视线,漠不关心的模样,闭上眼假寐起来。
十分钟后,直升机缓慢下降,费慎第一时间敏锐地睁开了眼。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他倏然转头,这才发现客舱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架直升机内部构造奇异,客舱被一扇机械门分为前后两部分,机械门的配色与客舱十分相似,完美融合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
那人先前一直悄无声息待在门后方,此刻机械门打开,对方弯腰走出,言行举止格外冷酷,对外面两人视而不见。
在直升机降落了三分之二后,他拎起悬挂绳勾住铜皮箱,一句招呼也不打,抬脚将箱子踹了下去,随即自己也跟着滑出了直升机。
直升机毫无防备,被重力拖得狠狠倾斜了一下,险些侧翻过去。
费慎身体不受控制一歪,反手向旁边一捞,随便抓了个什么东西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滚去地上闹笑话。
他脸上浮现一言难尽的表情,对刚刚那位哥们儿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为,打心底表示叹服。
与此同时,航空耳机里,也传来两位驾驶员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妈的真是服了!老子这条命迟早毁在那王八犊子手里。”
另一人说:“别动不动毁毁毁的,你长这么壮,没那么容易死,放宽心。”
费慎瞥了眼自己旁边,邵揽余仿佛早有预料,稳稳抓住舱内扶手,整个人跟焊在了座位上似的,岿然不动。
“你身边还真是人才辈出。”费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悬挂绳缓慢收上来,舱门关闭,直升机微微晃动着,重新向斜上空飞去。
邵揽余松开扶手,好整以暇说:“你也是其中一员。”
费慎当没听见,调整坐姿,视线落于舱门玻璃窗外。
落地后,那个男人打开铜皮箱,单手将孟不凡拎出来,丢进旁边的杂草丛里,然后带着箱子离开了。
“从现在起,不管他去哪,做什么事和什么人见面,”邵揽余嗓音不咸不淡响于耳畔,“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直到他生命结束那一刻。”
费慎微顿半秒,侧目望向邵揽余,后者却已偏过脸,去欣赏窗外的风景了。
邵揽余预估的时间很准,半小时刚到,直升机降落在了一幢高耸大楼宽敞的天台上。
方才一路直飞过来,费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玻璃窗。
尽管整个太平洋洲际的地图已经在脑内滚瓜烂熟,可是从单一的俯瞰角度出发,想要精准辨认出每个地点,还是有点难度。
然而在降落前,他偶然间看见了某栋标志性建筑——一座红色的横江大桥。
费慎当即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横江大桥曾经属于维冈,是维冈政府引以为傲的建设,但边线被叛乱组织侵犯占领后,此桥成了一道屈辱的界限。
桥那边是维冈,而另一边,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变为了叛乱组织盘据地——九江城。
是遥奶奶毁于一旦的家乡那个九江城。
九江城与维冈一江之隔,却早已是天壤之别。
目的地到达,费慎摘掉耳机,和邵揽余一同出了机舱。
天台上整整齐齐候了两竖排黑西装保镖,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四十个,个个人高马大壮如牦牛。
眼前尚且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费慎随意扫视而过,发现了某张熟悉的面孔。
秦一舟立在队伍最前方,同样穿了一身黑,严肃正经得像个保镖头子。
费慎看见他的同时,对方也恰好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对他的到来并未感到半分惊讶。
只不过那份沉着的眼神中,又似乎带了一点不友善的审视。
费慎目光坦荡,行动自如,任凭对方如何打量。
视线短暂的交锋,秦一舟掩盖掉目光里的暗涌,换上另一幅轻松的神态,正面迎向邵揽余,将手中大衣外套呈给对方。
“段家人在会议室里等了。”他低声说。
邵揽余简单嗯了声,今日天气阴沉,头顶乌云昏暗,瞧着风雨欲来的模样,天台起了阵阵凉风,他接过大衣穿在了身上。
而后吩咐说:“人安排分散点,别弄这么大阵仗。”
“行,”秦一舟说,“那就只有我跟您下去。”
费慎自发上前,亲近地冲秦一舟打招呼:“久违啊秦助理,伤好点了吗?”
秦一舟示以微笑:“当然,别来无恙k先生。”
费慎故意说:“天天和你们老板待在一起,肯定无恙了。”
秦一舟噎了两秒,心道都多久了,这小子怎么还是这副鬼德性。
邵揽余笑笑,拍了下秦一舟胳膊,打趣道:“你新同事,认识认识。”
费慎睨了邵揽余一眼,接着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一唱一和说:“要我喊你秦哥吗?”
秦一舟:“……”
邵揽余眼底恶趣味的笑意加重几分,拢了拢外套,越过两人,先一步朝天台铁门走去。
秦一舟的表情明显变成了假笑,无视掉那只故意戏弄的手,回了句:“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
旋即冲黑衣保镖们做了个原地候命的手势,他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
费慎游刃有余收回手,最后一个跟上了步伐。
高楼大厦是一家私人酒店,会议室在十层,整栋楼被清了场,万籁俱寂无一丝嘈杂。
三人乘坐电梯,很快下到第十层,门一开,不约而同被眼前景象震了片刻。
电梯外长长的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每隔半米一人,每人手上端着杆黑色步枪,气场摄人,声势浩荡到了有些拥挤的程度,不清楚的还以为误入了哪个阅兵现场。
众士兵们严阵以待,庄重肃穆的姿态,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会议室里来了位大人物。
前一刻邵揽余还吩咐别弄太大阵仗,多少显得小题大做,转眼就有人排场不知道比他高调多少了。
连向来稳重的秦一舟,都表情嫌弃地扭了下眉,低声吐槽:“那位还真是从一而终,永远都是这个风格。”
费慎仔细观察了会儿,从士兵军服上的标志可以识别出,这里都是维冈政府军。
九江城作为叛乱组织盘据地之一,竟然能让维冈政府的人随意出入,倒真是有意思。
邵揽余对此不作评价,迈出电梯后,有位服务员装扮的人迎了上来,带他们去往会议室方向。
会议室位于走廊尽头,两扇高大厚重的金属门紧紧关闭,门边同样有政府军站守。
服务员同其中一人简单交流几句,那位士兵盯着他们仨看了半晌,抬手轻敲会议室大门。
少顷,两扇门缓缓朝内打开,里面辉煌的灯光流泻而出。
从这个视角看去,能观察到中间有张十分显眼的岩板长桌,装饰华丽的会议室空旷静谧,只有主位上坐了一人。
费慎目光远远投出去,那人相貌年轻,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一身银灰西装端坐于主位,神态高高在上,看人的眼神充满睥睨与傲然。
如此作态,让费慎无端联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位堂哥。
此人与费惕有种如出一辙的蠢态,若是有缘见上一面,说不定能惺惺相
蠢人大多是相似的,具体表现为内里是个草包,但不愿意承认自己草包,于是毕生都在致力于用精致的包装将自己衬得精明点,殊不知,这样只会显得更加不伦不类。
凭借优秀的记忆,单单是第一眼,费慎便已认出了对方。
里面坐着的年轻男人,正是如今维冈的首领,段斯昂。
段斯昂上过毒刺的暗杀名单,雇主也曾点名要求kin亲自执行任务,只是由于当时给的佣金太少,费慎不想浪费时间便没接。
未料时隔多日,竟会在此处碰见本尊。
邵揽余进入会议室,秦一舟和费慎准备跟上,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下。
“只能一个人进去。”士兵硬邦邦说。
邵揽余回头看了他俩一眼,脾气很好地说:“没事,去外面等着吧。”
老板都发话了,秦一舟也只能按令行事,自觉后退了几步。
费慎仍不死心,想推开挡路的士兵跟进去,被秦一舟眼疾手快拽住,强行带离了现场。
大门合上,最后一点喧闹被关在外面,邵揽余身后恢复沉寂。
他不急不忙扫视一圈会议室,初步判断,这里面至少埋伏了四五个人。
见人进来,段斯昂仍旧无动于衷坐着,并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打算,甚至连主动开口的问候都没有。
倒是邵揽余礼貌性寒暄了一句:“段首领,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段斯昂尽管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睨视他,语气里的讥讽一点也不遮掩。
“消失这么久,我还当你死了呢。”
听了这话,邵揽余也不生气,莞尔道:“邵某命硬,托您的福,还能好好多活几年。”
“是吗?”段斯昂冷笑,“那可真是让人遗憾,栾河道那回你没死成,乌勒海爆炸也逃过一劫,你本事不小啊邵揽余。”
邵揽余眼神微冷一瞬,又很好地恢复无恙,从善如流说:“段首领过誉了。”
会议室外,秦一舟将费慎拉到了人工楼道的通风窗户边。
他面色不虞的教训:“你想干什么?里面那么多真枪实弹,打算和他们起冲突?”
费慎甩开对方的手,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你也知道外面人多,随便开几枪,邵揽余都能被打成筛子。”
闻言,秦一舟面容霎时古怪了几秒。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我们老板的安危了?”
费慎不拿正眼看他,轻描淡写说:“关心自己的钱,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秦一舟面向窗户,无所谓笑笑,“只是关心之余,也别太低估你的雇主了。”
他指了指窗户外,酒店大楼正对面,屹立着一幢与这边不相上下的恢宏大厦。
“那栋楼里,荷枪实弹的人是这边三倍,每个方位点都安排了狙击手,还有你脚下踩的这块地板,埋了无数纳米追踪弹,”秦一舟拍拍费慎肩膀,暗含告诫,“任何人有异动,都是死路一条,包括你。”
费慎神情依旧,不觉惊讶也毫无忌惮,反倒抬起胳膊搭住对方肩膀,幸灾乐祸地一针见血道——
“秦助理,用不着担心我,你该担心的是,里面那个蠢货会不会把邵揽余气死,然后你们的交易就完蛋了。”
此话一出,秦一舟目光陡然冷冽几分,脸上没了温度。
费慎极其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变化,却依旧吊儿郎当:“别这副表情,邵揽余绕这么大弯子,费这么多功夫,要我还猜不出你们想做什么,岂不是跟那个姓段的一样蠢,对吗秦哥?”
秦一舟:“……”
“别喊秦哥。”他硬声说。
“难道你比我小?” 费慎奇怪,上下打量眼前的人,“不像啊。”
“……”
秦一舟努力绷住神情,将话题扯回正处:“不管你知道些什么,管好自己的嘴,别给他惹麻烦。”
费慎将对方肩膀松开,面色有些犯难。
“那你们得给封口费啊,毕竟我这个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招惹麻烦。”
秦一舟凌厉的眼神刺来,费慎确信,那一刻对方真真切切动了杀心。
费慎神态收放自如,又立即恢复无害:“开个玩笑,别当真。”
秦一舟目光微凝,那股狠辣凌厉浅浅褪去,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背过身专注地留意大楼外的情况。
因此也就没发现,背后人上一秒眼底那些丰富的情绪,下秒化为一团吹散的烟雾,逐渐消失不见。
蓄意的、无辜的、戏弄的统统都没了。
费慎脚步一转,侧身斜靠墙壁,抱胸垂下了眼皮。
面上神情晦暗不明,心头却扬起千丝万缕。
邵揽余制造了那起游轮爆炸,成功从乌勒海脱身后到了陆地边境,他的最终目的地既不是尤州城区,也不是郁南镇,而是与维冈的这场军火交易。
时隔大半个月,费慎不停猜测不断推翻,临到此时此刻,终是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摸清了对方整趟行踪的意义所在。
邵揽余身为三区最大的军火商,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家族掌权人,能让他冒如此大风险,费时费人又费力,绝不可能仅仅是笔生意这么简单。
站在外界的角度来看,他从那场海上爆炸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俨然是切断了一切跟踪监视的可能。
上岸地点选择尤州村落,而不是靠近柏苏更安全的地方,极有可能是为了避开柏苏政府的眼线。
路上他贴身带着自己,并且带进了隐蔽的郁南镇,然后又向他抛出合作的橄榄枝。
结合一连串行为,说明邵揽余并非将科谟当作完全的敌人,甚至在尝试将其转化为一个强大的盟友。
避开柏苏眼线、售卖武器给维冈、拉拢科谟费家……
费慎眼神忽凛,脑海里闪过一个始料未及的猜测。
难道邵揽余想对付柏苏?
不,不可能。
费慎很快否认了这个荒谬的推论,据他所知,邵家主宅就建立于柏苏中心息川城,在息川的地位非常之高。
而如今柏苏的首领,是一个叫施康年的老头子。
论起实力,柏苏政府是三区中最弱的那个,之所以很多人忌惮柏苏,忌惮的其实是邵家,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柏苏就能有一席之地。
为此施康年简直将邵家当成尊佛一样在供着哄着,生怕他们脱离柏苏,投奔别人去了。
费慎认为邵揽余不可能对付柏苏的缘由,是因为尽管邵家家大业大,也从未明确表示过归属柏苏。
可事实上,一旦发生内斗施康年溃败,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邵
维科两区再加上边境线那帮人,必然会趁机火上浇油,想方设法将邵家刮分了。
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卧榻之侧,有个如此令人夜寐难安的威胁存在。
因此现下太平洋洲际虽然乱,但其实冥冥之中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三区互相掣肘,无人能一家独大,邵家强归强,却有个柏苏做牵制,极不稳定的边境线又分散了各自的注意力,谁都没心思再去多生事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种平衡无法被轻易打破,若是出现了裂口,那么一定会发生前所未有的灾难。
但话又说回来,假设邵揽余仅仅只想对付施康年,准备顶替对方自己去做那个柏苏首领,那他压根就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费慎私下了解过施康年,是个极其喜欢和稀泥的墙头草。
别的没有,装孙子倒是很有一手,懦弱且无能。
邵揽余若真想做首领,随便一施压,按照那老头的尿性,估计立马就把位置拱手相让了。
况且话说回来,费慎还真不觉得,以邵揽余的行事风格,会想做什么劳什子首领,昧着良心多赚点钱还差不多。
就算真要找人合作,也不至于眼光差劲到去找段斯昂那个草包。
所以,邵揽余对付柏苏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他铺垫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段斯昂买军火又是想干嘛?
以及,邵揽余为何要选择郁南镇,作为他的最终落脚点?
接二连三的疑问纷至沓来,费慎大脑上一刻才清醒些许,这会儿却再次开始混乱起来。
他阖眼,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烟瘾又犯了。
时间阒然流逝,倏地,会议室大门打开,急促的脚步声交替传来,伴随着一句阴沉的怒吼——
“邵揽余,你以为你今天跑得掉吗!”
费慎和秦一舟同时愣住,没有半分迟疑,快步朝会议室而去。
走廊尽头,会议室大门外,邵揽余面容波澜不惊,衣冠整洁立在过道中间。
他身后的段斯昂满脸阴森的怒意,挥开衣摆,抽出一把枪隔空指住邵揽余脑袋。
“跑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腿快,还是我的枪快!”
秦一舟见状,也立马掏出自己的枪,沉声警告:“段先生,我劝您最好三思而后行。”
费慎瞄了眼几人的站位,心下飞快做出判断。
距离太远了,虽然射程足够,秦一舟可以一枪打掉段斯昂的手,但周围遍布维冈政府军,稍有不慎就能被打个透心凉。
除非……
费慎侧目,视线落在了走廊边的窗户上。
邵揽余异常镇定,转过身直面瞄准自己眉心的枪口,不浮不躁说:“条件刚才都在会议室说清楚了,段首领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改天再议,或者直接解约也行。”
“你做梦!”段斯昂脸黑得跟块煤炭似的,先前那股子矜贵不复存在,颇有种准备当众骂街的架势,“邵揽余,你他妈棺材钱还没赚够啊?!老子已经付了一半定金,到现在来跟我说要给附加利息,你他妈吃熊心豹子胆了!”
他越说越气不过,咔嚓一声给子弹上膛。
“喜欢钱是吗?等你下地狱老子给你烧钱,花不完的钱!”
“砰——!”
头顶小灯措手不及炸开一个,玻璃碎片哗哗洒下,室内光线暗了几许,段斯昂开枪的动作做到一半,立时僵住。
他不敢置信低头,凝视自己左胸口上那个无声无息多出的红点。
是远程狙击枪的红外线,能在瞬息之间要了他的命。
维冈士兵们全体戒备,瞬间刷刷几十把枪举起,对准了除段斯昂以外的三人。
审视一番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刚刚打碎顶灯的人是谁。
费慎收回窗边的目光,预料到局势已定,心脏平稳放进了胸腔。
邵揽余弯唇,建议说:“段首领,枪是个很危险的东西,我想你还是把它放下吧。”
段斯昂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铁青,恨声说:“你敢!”
似是觉得这话有点好笑,邵揽余轻笑出声。
“段先生身为一区之首,我怎么敢对你做什么,只是场面这么热闹,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东西。”
他轻轻啊了一声,记起什么似的,转头吩咐:“一舟,段首领的弟弟也在这,让人去楼下把他请上来,记得温柔一点,段千泽先生身体不好。”
秦一舟利落收枪,挑衅地看了眼段斯昂,听命道:“是,这就去。”
刹那间,段斯昂脸色唰得煞白,暴露出了软肋。
这一番别有深意的对话,比起方才的死亡威胁不知有效了多少倍。
“站住!”他匆忙喊出口,声音竟是微微颤抖着的,闭了闭眼认命一般,咬牙切齿道,“滚……给老子滚,滚啊!”
邵揽余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朝对方略一颔首。
“那既然如此,段首领,下次见。”
说完,三人步伐一致,先后进入了升降梯。
段斯昂满目恨意,紧紧盯视电梯方向,十分不甘心地命令士兵们收枪。
电梯门徐徐合上,与此同时,他左胸口的红点也随之消失。
私家轿车上,秦一舟坐在副驾,冲对讲机说了句:“任务完成,撤退。”
而后又吩咐司机:“先别回酒店,在路上绕几圈。”
司机应了声是,发动引擎。
轿车稳稳开上大路,秦一舟放松后背,靠进座椅,深深舒了口气。
“段斯昂还真是个疯子。”
后座的邵揽余说:“高出了三倍的价格,能掏空他半个段家了,换谁都得疯一疯。”
费慎接上话,语气咸咸道:“刚才他要没及时刹住,你就能去赚阎王的钱了。”
邵揽余淡雅一笑,似是对什么都了若指掌的模样,侧头去看车窗外,不再言语。
前座的秦一舟也没声了,段斯昂安排了人在后面跟踪,他警惕着周遭路况,断断续续向对讲机下达命令,准备好好陪那群甩不掉的老鼠玩一玩。
费慎目光落向自己左手边的人。
邵揽余双腿交叠,手腕搭在膝盖上,优雅的坐姿中带了一丝随性,脑袋始终偏向外边,避开与任何人目光交汇,只留了一个侧影。
费慎聚精会神注视那抹侧影,不知不觉,便看得入了神。
对方的下颌线与五官轮廓趋于柔和,和展现出来的性格一样,半点锋利也不带。
隐约显露的眉眼,如淡水里一晃而过的稀有鱼类,那点不深刻的痕迹,却叫人过目难忘。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邵揽余,觉得对方不过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以抛弃一切无关紧要东西的恶人。
可一步步接触后发现,对方比他想象得要有温度,也比想象中更心狠手辣。
心狠到不惜多次利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只为了这场扑朔迷离的棋局,能够完美无瑕地进行下去。
真正的邵揽余,才是那个操控局面变动的幕后推手。
第37章 入局
轿车行驶得四平八稳,在秦一舟的布置下,暗中跟踪的几台车被耍得团团转,已经在上一个路口跟丢了。
街边逐一掠过的风景,也从方才的仓促,渐渐回到了和缓的频率。
此地与尤州雾镇不同,饶是都由叛乱组织把控,九江城却明显比尤州繁华得多。
尽管之前作为维冈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几乎名不见经传,可同样是经过政府悉心建造,运作完善的城市。
加之当初被占领时,压根没动过多少重型武器,一大批建筑得以完好保存下来,宛若这里什么灾祸都没发生过,缄默而冷清。
街上偶尔经过三两个行人,基本都是叛乱组织内部、或边境上向其投诚的普通人。
抹去了良知,才能有幸获得一方喘息之地。
更多乌云聚集过来,笼罩在车顶,暗沉沉的天空不断向下压,压得让人心头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