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缓缓开了口,不知是对谁讲。
“占领九江城的组织叫北图塔,以前的头领是个素食主义者,不杀动物也不爱杀人,一心只想做生意。”
“他原本想与维冈议和,让九江城作为进出口贸易中转站,发展养殖业,但段斯昂为了自己,主动把九江城割让出去,放弃了一座城的人。”
邵揽余不高不低的声音,无孔不入回荡在车厢内,其所述内容,搭配着窗外景致,仿佛将过往画面生动地跃于眼前。
彼时段斯昂刚刚坐上首领位置没多久,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妄图胜任一区之首,光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不服的人。
那段时间他没少被人使绊子,为了让自己站稳脚跟,段斯昂果断打起了歪心思。
凑巧北图塔派人前来议和,段斯昂借着议和的名头,暗中与对方进行不正当勾结。
而当时北图塔内部其实也已开始分崩离析,出现了不少矛盾纷争。
理念不合的缘故,许多人对于那位素食主义者的统领感到不满,议和示弱这一举动,让矛盾彻底爆发。
下边人合起伙来,逼原先的头领退位,转而支持另一个叫刘水淼的人。
段斯昂与刘水淼暗度陈仓,刘水淼愿意用自己的势力协助他,清理维冈政府那些居心不良的人。
唯一的条件是,北图塔需要一座空城。
两人沆瀣一气,九江城作为牺牲品被送出去,未使用一枪一弹的情况下,城池不攻自破,城内血流成河。
言罢,车厢里寂静到了有些令人惊异的程度。
司机与秦一舟都在专注干各自的事,费慎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默然良久,回想起了之前遥迦说的话。
遥迦说,没人管他们,也没人来救,好像全世界都忘了,有一整座城的人正在饱受生死的苦难。
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有人来?
九江城百姓们曾经视为庇护所的政府,视为保护伞的人,才是真正将他们拱手送出去出去的罪魁祸首。
见他不吭声,邵揽余又道:“当初在栾河道黄石山上的人,是你吧?”
费慎微怔,对这个问题感到出乎意料。
并非意外邵揽余能猜到真相,对方应该很早前就调查清楚了,只是双方心照不宣没提起而已。
让他意外的是,邵揽余问话的时机。
不是在郁南镇,也不是等事情结束以后,而是刚刚说完九江城的此时此刻。
“在场的另一拨人,是你安排的吧?”
费慎学着对方的语气,不答反问。
话刚出口,他却蓦地顿住,大脑里一阵醍醐灌顶,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邵揽余十分坦诚道:“是我安排的没错,上次往栾河道走,也是为了和段家的这笔生意,只不过我当时后悔了,没想到后面他们锲而不舍地一再加注,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要不你替我想想,”他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急?”
费慎脑子里嗡地一声,如同被人敲了记闷棍,一阵耳鸣突起。
游轮爆炸、九江城、维冈、北图塔、栾河道以及这场军火交易……
从头到尾,全部事情再次串联起来,从模糊到清晰,在他脑内形成了具体框架。
栾河道上,邵揽余故意安排人埋伏,是为了让段家误以为合作关系暴露,以正当理由毁掉先前的交易,并借机狠狠压榨对方一笔。
段家再次开具更为丰厚的筹码,于是有了这一趟海上之行。
但中途邵揽余找到费慎,让他也参与进来,过程中一步步丢出各种细碎的线索,使得他不停猜测,不由自主地去挖掘更多秘密。
到了郁南镇,又放任他去和遥迦等人接触,便是为了引出遥迦口中九江城的过往。
直至最后,再亲眼目睹这场交易进行。
费慎之前沾沾自喜以为,邵揽余对自己的态度是从防备到试探,确认值得拉拢后,再一步步交付信任。
可背后的真相却是,他从未脱离过对方给他设定好的框架,依然是邵揽余精心拿捏的暗棋,一颗用来报复段家的棋子。
因为段斯昂购买军火的目的,是为了向科谟发难。
邵揽余要对付的也不是柏苏,而是维冈和段斯昂。
费慎的出现,只是作为邵揽余手中最锋利的工具,开启击垮段斯昂的第一步。
“茴香草养得怎么样了?”
邵揽余嗓音悠悠响起,就像是给这一段翻来覆去的推敲,画上了肯定的句号。
费慎面无波澜,木灰色眼眸里,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浮涌。
“还不错,你回去可以看看。”
邵揽余眉目舒展,姿态也变得放松起来:“那么你考虑的如何?”
费慎微一扬唇,莫名跟着笑了一下。
“你向我展示了这么多,如果我还不识相,恐怕就走不出这边境了。”
他语声很低,沉沉的落在耳膜上:“邵先生,合作愉快。”
轿车开进了某家酒店的地下车库,秦一舟说,这是邵揽余的产业之一,今晚可以安心在此处过夜。
费慎心知肚明,这一晚的缓冲,是邵揽余笃定段家人不会轻易放弃。
亦是用行动告诉他,科谟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考验,费慎别无选择。
那晚,窗外大风呼啸,仿佛在向世界倾吐自己夜寐难安的心事。
他静坐在酒店套房里,用一叠白纸,画了一夜的荼蘼花。
第二日晨曦未明,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是邵揽余那些保镖之一,过来提醒他,邵先生已经在楼下等了。
费慎洗了把脸,稍微收拾了会儿,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尚可,没有熬了一宿的憔悴。
赶到酒店门口,依旧坐进了昨天那辆车。
邵揽余似乎休息得挺好,比昨日更显容光焕发,愉悦地向费慎问候了一句。
“吃早餐了吗?”
费慎表现如常,不冷不热搭腔:“你觉得呢?”
“没吃正好,”邵揽余说,“待会儿要去一家还不错的茶餐厅,你可以在那享受你的早餐。”
对方所言不假,司机果然将车停在了一家茶餐厅门口。
只是店内门可罗雀,怎么也不像正常营业的样子。
秦一舟提前半小时到达,开好了两间包厢等候,见他们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
那人面颊毫无血色,肤色有点不正常的瓷白,阴柔的五官配上过份尖细的下巴,时不时再咳嗽两声,彰显出一种阴鸷的羸弱气质,给人的第一观感颇具冲击力。
费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猜测很可能是昨天邵揽余口中,段斯昂的弟弟段千泽。
果真言之有理,对方一看就是个病病歪歪的药罐子,仿佛随时都能去投胎的那种。
直面邵揽余,段千泽客气一笑,脸色回暖,驱散了些许浮在面上的病气。
他主动示好,冲面前人递出右手。
“早就听闻邵先生盛名了,一直期待能与您见上一面,只怪我这个身体不争气,前些日子还在住院。错过了昨天的会面我很遗憾,哥哥脾气急,昨天招待不周,我在这里向您赔罪,还希望邵先生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费慎微感讶异,忽然对这个段千泽有点刮目相看了。
和他那个草包哥哥完全不同,此人既圆滑又深藏不露,一手避重就轻玩得很是得心应手。
嘴上说着赔罪,却寥寥几句将昨日的冲突,化为一句简单的招待不周。
而且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谄媚的模样。
言语间又将邵揽余捧上莫须有的高度,即便真想计较,恐怕也拉不下脸了。
初次照面还未交手,已然能看出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邵揽余同段千泽回握,也是一脸恰如其分的得体笑容。
“段先生言重了,朋友一场,能不能做成生意是小事,和气才最重要,哪里称得上计较一说。”
段千泽颔首:“邵先生说的是,咱们进包厢聊吧,菜已经上好了,您远道而来辛苦了,如果不嫌弃,邀请您尝一尝咱们九江城的特色早点。”
秦一舟领头,在前面开路,陪同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包厢。
不消片刻又出来,抬手指了指另一间,冲费慎说:“老大吩咐了,单独为你点的一桌,进去吧。”
费慎走到包厢门口,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依然控制不住咋舌。
包厢里一张二十几人的大圆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
米线、抄手、蒸饺、炖汤……甜口咸口应有尽有,其份量之多再来十个他也吃不完。
费慎顿觉语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眼前这场景,莫名越看越像家长带孩子出来谈事情,为了防止孩子起太早闹情绪,于是用一桌好吃的安抚和打发。
秦一舟见他身形定住了,笑眯眯的火上浇油。
“怎么,不喜欢吗?那我让人再给你重新换一桌。”
费慎:“……”
刺啦一声,他拖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夹了只蒸饺吃进嘴,一副却之不恭的态度。
“秦助理忙活一早上了,进来吃点?”费慎悠声说。
秦一舟婉拒:“都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我就不分享了。”
主要还是担心,自己若当真一块儿坐下,说不定饭还没开始吃,就先被费慎那张阴阳怪气的嘴给噎死。
一桌早餐的份量属实是太多了,更别说还是非常扎实的食物,费慎断断续续吃了快俩小时,也才吃了小半桌不到。
他搁下筷子,一口水都喝不进去了,起身想出去消消食,隔壁包厢门却忽然打开。
邵揽余和段千泽相继走出,两人交谈甚欢,脸上皆是满意的神情。
费慎推椅子的动作顿住,心底猛地一沉。
交易谈成了。
作者有话说:
脑子稀里糊涂,居然直接点发布了,就这么着吧。
周日出远门办事,请假一天,周一回来更新。
两天一夜,从郁南镇到九江城打了个来回。
费慎和邵揽余乘坐直升机,又回到了郁南镇,秦一舟则继续留守九江城,等待一周后的交易进行。
费慎一句话也没和邵揽余交流,满脸困倦的样子,落地后直奔卧室,房门关得严丝合缝,大概是补觉去了。
独栋别院里寂寥无声,孤零零的没一个人在。
虽然这个家中住了七八个人,但大家每天有各自的事,静默才是常态。
邵揽余在客厅泡了杯安神茶,端着茶壶一块儿上了楼。
从午时持续到黄昏,费慎的卧室门终于开了。
门缝挤出一声吱呀轻响,落进黑暗中显得无比突兀,别院仍是那样寂静。
费慎换了套更舒适的衣物,下到二楼后,发觉楼下客厅隐隐约约散发着一丝光芒。
他阔步迈过台阶,进入楼梯转角后方。
那处有一间库房样式的小屋,门缝开了大半,光芒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定睛一瞧,何潭弯腰蹲在地上,手里捣鼓着一个黑色圆盘状物件,时不时发出两句烦躁的嘶声。
费慎没进去,斜靠在了门框边。
说起来他也有几天没见着何潭了,自打上次审讯一事过后,对方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
每日神出鬼没的,除了偶尔逗一逗遥归景玩,谁都不太想搭理的样子,也许久没听过他和那位好伙伴谢掩风拌嘴了。
费慎偶尔无聊,抽空思考了下,何潭这种表现兴许能称之为赌气。
用最通俗的话语形容,一个原本家里有钱有势的二世祖,被丢到穷乡僻壤里历练吃苦,每天任劳任怨干着苦力活,全身的棱角都被磨得光滑平整。
沉淀几年后,以为自己终于练就了一身真本事,能得到上司赏识证明自己了。
结果半路杀出一个不知道哪儿的家伙,刚出现就抢了立功劳的机会不说,甚至上司还表现得对这个新来的人更加信任,将自己晾在一旁,随便几句话就打发了。
但凡一个有点傲气的人,都会心生不满闹情绪,更遑论何潭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少爷。
对方如今这个表现,可谓是再正常不过,大概这也是邵揽余始终没去管他的原因。
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何潭将手上那个玩意儿翻来覆去,还是没能捣鼓出些名堂来。
他自言自语骂了句操,耐心告罄,东西往旁边一扔,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就在起身之际,身旁猝不及防闪过一个人影,拎起了地上的黑色圆盘。
何潭脚步生生刹住,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凭空冒出的人,乃至忘了自己还在闹脾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十分钟了,”费慎单手托住那样东西,另一手摁了摁圆盘的凹槽,“你的警惕性还真是差劲。”
何潭脸立刻黑了几分,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费慎没同他发生口舌之争,目视手里的物品说:“这是4D通讯仪吧,启动不了?”
何潭语气很不友好:“问这么多干什么,把东西放下,出去。”
费慎当真放下了通讯仪,双手插进衣兜,直视对方:“通讯仪启动不了,如果电池是完好的,那就是处理器的问题。”
何潭端详他,狐疑说:“你会修?”
“我有台一样的,”费慎说,“可以试试,不保证修好。”
何潭眉宇间划过短暂的惊喜,又很快掩饰过去,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之时——
“何潭,你在干什么?”
背后插进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何潭猛然回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受惊不轻,差点原地蹦屋外头去。
“操!你他妈要吓死谁?!”
谢掩风轻描淡写道:“我进门有一会儿了,你自己没听见。”
何潭烦得要死,一个个走路都他妈跟鬼一样,半点动静没有,谁能听见?谁能听见!
半句口水都懒得浪费,他甩头就走。
谢掩风拦住出路:“去哪?”
“关你屁事!别瞎他妈挡道。”
何潭气急败坏挤开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一楼,谢掩风转过身,发现费慎还站在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谢掩风说:“这里不准随便进。”
费慎:“哦,知道了。”
口头上应得爽快,身体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谢掩风上前,费慎以为他要直接动手赶人,谁知对方只是捡起4D通讯仪,认真检查了一番,锁进柜子里。
随即再一次下赶客令:“出去。”
谢掩风的神态已经有了敌意,费慎眼神淡淡,居高临下睨视他,而后很随意地一挑唇角。
“好啊。”
他提步朝门外走,刚刚出了门框边,又忽地停下,侧过右脸。
“何潭刚才和我提起了你,不过看你这样,应该也不太想听。”
不打草稿地胡诌完,留下一脸茫然的谢掩风,费慎闲庭信步晃走了。
这句刻意为之的话,影响力度着实有点大,一直延续到了晚饭期间。
费慎坐在谢掩风对面,十次有八次夹菜,都发现对方在目不转睛瞅着自己。
这都不算偷瞄的程度了,是明目张胆的盯视。
明显到连遥归景都发现氛围有点古怪,吃饭速度更慢了。
领座的邵揽余喝了几口汤,慢条斯理问费慎:“你做了什么?”
这句问话声并不大,可由于整间屋子出奇的安静,饭桌上的人不约而同顿了顿,目光各自投来。
心里藏着事的遥迦连忙垂下目光,眼珠子飞快转了转,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
不过没人关注到她,大家都在看费慎。
费慎不明所以,似乎完全没懂邵揽余问话的意思。
“什么做什么?我吃饭啊。”
邵揽余云淡风轻瞥他一眼,又看向正对面的谢掩风,没再开口,继续喝自己的排骨汤去了。
何潭表面不动声色,实则余光偷偷盯住谢掩风的侧脸,一个劲儿地琢磨。
仿若要盯出个洞来,异常聚精会神,筷子都差点拿不稳掉地上。
而谢掩风经过邵揽余旁敲侧击一提醒,可算是回过神,收起在旁人看来很奇怪的眼神,无事发生般接着用餐。
除了遥归景,遥奶奶是桌上最镇定的一个。
将众人明面或暗中的表现悉数收进眼底,作为一名合格的旁观者,她笑而不语。
晚餐结束,桌上几人逐个散去,奇奇怪怪的氛围也跟着消失了。
遥奶奶带上遥迦和遥归景,趁着天气舒适,去街市上散步消食。
何潭照旧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赌气归赌气,干家务活方面倒是没偷过懒。
邵揽余用纸巾按了按嘴角,喊住要离开的谢掩风。
“你跟我上来。”
谢掩风脚步一转,不加迟疑地走向对方。
又在摆弄家具的费慎,状若无意朝楼梯方向一瞥。
那两人一前一后,径直上了三楼。
这一回,他没再当不讨喜的跟屁虫,独自留在了客厅。
房间里,邵揽余脱掉外套挂上晾衣架,气定神闲开口:“晚上饭菜不合胃口吗?”
近来晚饭都是由谢掩风亲自做的,怎么会有不合胃口一说,对方这样问,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隐喻。
然而心头未免觉得迷惑,不过是在饭桌上多看了某位外来人士几眼,犯得着对方如此大动干戈,还特意将他叫上来问话?
“我就是无聊。”谢掩风说。
邵揽余嗅出了他心中的不满,索性挑明:“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谢掩风直视回去,脸上明晃晃写着——难道不是吗?
“我确实有话要问你,”邵揽余打了个回马枪,坐下说,“何潭要离开郁南镇了,想问问你有什么看法?”
谢掩风表现得无动于衷:“没看法。”
“他在这里待了三年,现在能回家了,”邵揽余说,“你不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谢掩风回绝得很迅速,“也不需要回”
“你不需要回家,但你需要一个归宿。”邵揽余不再兜圈子,直击要害,“郁南镇不是你的归宿,它的存在对你来说,始终只是个任务而已。”
谢掩风神情罕见地浮现一抹怔忪,但稍纵即逝,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寡淡冷沉。
“归宿和任务,这两样东西没有区别。”
一个寻不到来处、无根无依的孤儿,能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谈什么归宿。
硬要说的话,他这辈子唯一的归宿,那就是完成邵揽余交给自己的一切职责,其余所有东西都和他无关。
邵揽余付之一笑,揭开桌上的茶壶盖,缓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谢掩风不予赞同:“这句话恐怕更适用于其他人。”
比如何潭。
“我的意思是,这七年以来,你辛苦了。”邵揽余补充。
除了他和遥奶奶,几乎无人知晓,谢掩风其实已经在边境待了七年。
他是最早一批到达郁南镇的人,在郁南镇还不叫郁南镇的时候。
包括何潭等许多人在内,却以为他是三年前才来的。
守在郁南镇里的这些日子,大多数时候,谢掩风都如同一只藏匿于阴影下的幽魂,谁也不清楚他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神秘莫测,却又不见天日。
可是郁南镇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因此这声辛苦完全担得起。
然而辛苦本尊似乎压根没将其当回事,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对顶头上司的嘉奖不为所动,直到上司又说了一句。
“我没打算让你一直在这耗下去,你将它当成任务,那么这个任务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邵揽余边说边动作,娴熟地泡好了一壶茶,“两天后去三瑞里,查清新型毒.品来源,这是你下一个任务。”
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谢掩风,听闻此话,眼里忽闪过一抹浅浅的光亮,整个人好像都鲜活了几分。
只是又顾虑到什么般,他有片刻的迟疑:“那后山里……”
话说到一半,莫大的动静传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两人同时看去,何潭出现在视野里,也不知在门外偷听了多久。
他抢声说:“我也要去!”
好似生怕邵揽余拒绝,不待对方开口,何潭一张嘴滔滔不绝起来。
“老大,这几天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在郁南镇待了三年,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能亲自参与一个地方的发展,力所能及做一些事,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之前一直找你抱怨,也只是怕你忘了还有个叫何潭的人,想邀功而已。”
“我是很想回柏苏没错,在何家能衣食无忧吃喝享乐,干什么都不受拘束,可是这些我已经体会了二十几年,毫无意义。”
他语气赤诚,神情亦是真挚热切,眼里盛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比起当我爸妈不听话的废物儿子,我更想做这里的一份子,做何潭自己。请求您让我留下来,我想在剩余的人生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第39章 军工厂
何潭剖白完那番话,本以为很大几率会遭到拒绝,还琢磨着后面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哪些更有力的角度说服对方。
未料想邵揽余一点头,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同意了。
甚至多加了一句:“用不着偷偷摸摸,我本来也要让你和他一起去,但你自己能想明白,当然是最好。”
愿望实现得如此轻松,何潭高兴得猝不及防,立马忘乎所以起来。
前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变得容光焕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见谁都要贴上去打两句招呼。
第一个惨遭毒手的就是遥归景,何潭兴奋过头地抓着小姑娘折腾,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扮鬼脸吓人。
遥归景感官迟钝,常年难得一哭,却在他手里破天荒哭了。
遥迦回来后,看见哇哇大哭的遥归景,气得火冒三丈,拾起扫把帚将他揍了一顿。
何潭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没当回事,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事没干。
连忙躲着气愤的遥迦跑进客厅,打开了楼梯后的那个小库房门。
他找出谢掩风塞进柜子里的通讯仪,趁着费慎正好在家,赶紧去拜托对方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修好。
但由于昨天行事太过嚣张,狠狠将人得罪了,现世报来得太快,何潭悔不当初。
思来想去,他特地跑去养殖场抓了只乌鸡,当作赔罪礼,并且做好低声下气求人的心理准备。
岂料费慎格外大度,非但没计较他昨日的无礼,还痛快答应了修理通讯仪的事。
只不过对方脸色青黑,无情拒绝了他的赔罪礼,将那只乱窜的乌鸡丢出房门,顺带把他也一块儿赶了出去。
何潭颇觉惋惜,这只乌鸡他精心养了好几个月,现下正是营养丰富口感最佳的时期,吃起来多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