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问,纪采兰就说了辛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多谢寇姐姐记挂。”周凝月心里清楚辛柚是特意找机会过来的,但没往深处想。
“周妹妹,令尊何时下葬?”
“我娘和姑姑商量了,要停灵七日。”
那事情应该就发生在八月十七到二十这几日中了。
“周妹妹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坏了。”
周凝月惨笑:“还好有姑姑一家帮忙。”
纪采兰拍了拍周凝月的背:“表妹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亲人啊。”
周凝月听了这话,越发难受了。
若是姑姑一家知道父亲死亡真相——每当闪过这个念头,她就不由浑身发抖。
这时纪母喊了一声兰儿。
“我娘喊我,我过去看看。”纪采兰撂下一句,走了过去。
辛柚有了机会,挨着周凝月小声道:“今日再观伯母面相,麻烦就在近前,周妹妹对伯母说一声”
周凝月脸色微变,轻轻点头,回到周母身边后悄声把辛柚的话转告。
辛柚是在周家屋后的茅厕旁与周母碰的面。
这里虽一时无人,却不能久待,周母直接问:“寇姑娘说的麻烦是什么?”
辛柚更直接:“在伯母对面的妇人是尊夫的姐姐吧?过两日她会心生怀疑,查看尊夫尸体。”
周母身体一晃,脸色变得惨白:“这也是寇姑娘观相看出来的?”
“是。”辛柚给出肯定的回答,毫不心虚。
这确确实实是她“看”到的。
“伯母会化妆吗?”
周母愣了愣,完全猜不透辛柚为何突然问这个:“会一点。”
“要想渡过难关,尊夫身上的伤口需要修饰。可用面团、黏土等物堵好伤口,再涂以与周围肤色接近的脂粉”
听辛柚讲完,周母脸色更加难看:“我我做不到”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杀了周通,原本只是找他对质而已啊!
为了女儿,她把杀人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都死死压在心里,实在没余力做更多。更何况,她也想象不出如何把伤口处理得让人瞧不出来。
“我可以试试。”
周母紧紧盯着淡定说出这话的少女:“寇姑娘所求为何?”
她可不信一个与女儿新结识的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更别说这位寇姑娘的种种表现,绝非寻常少女。
辛柚不意外周母有此一问。
周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的自然多。
“我想知道伯母与尊夫争执的秘密。”
刻意加重的“秘密”二字令周母眼神一缩:“寇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呀,所以才问伯母。”
“寇姑娘为什么想知道?”
“主要是好奇。我的好奇心与相术大概相辅相成,看到的越多好奇心越重,好奇心越重越容易看到。”
“寇姑娘知道了,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伯母嘴严,我也不会到处嚷嚷,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知道呢?伯母不必为我担心,毕竟我这么好奇,还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周母神色不断变化,一点头:“好,若能渡过难关,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辛柚弯了弯唇。
“寇姑娘不怕我反悔?”
“不怕,我相信伯母是有敬畏之心的人。”
周母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低声与辛柚约好时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表哥久等了。”与周凝月和纪采兰道别后,辛柚走向等在院中的段云朗。
“这有什么。”段云朗不以为意摆摆手。
表兄妹二人刚走出周家大门,就见几个锦麟卫走了过来。
辛柚避至一旁,回头看去。
几名锦麟卫走进院中,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上去招呼,看起来应对自如,应是招呼过不少锦麟卫这样身份的吊唁者了。
周通是百户,不管那些同僚下属与他熟不熟悉,来送一程都是礼仪。
辛柚不由想到了贺清宵。
以贺清宵的身份,应该不会亲自来吊唁,毕竟二者身份相差太大。
辛柚转过头,慢慢往前走。
“怎么还有锦麟卫来呢?”段云朗好奇问。
“我朋友的父亲是锦麟卫的一名百户。”
“难怪呢。唉,你朋友的父亲突然过世,以后这一家日子难过了。”
辛柚脚下一顿,没有回应段云朗的话。
段云朗顺着辛柚目光望去,就见贺清宵带着两名手下迎面走来。
“表妹,贺大人!”段云朗扯扯辛柚衣袖。
辛柚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微微抿唇。
自那日后,贺清宵再没去过书局,这是他们第一次再见。
贺清宵竟然会亲自来周家。有她刺杀他在先,他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对周通的死生出怀疑来?
辛柚心中想着这些,面无表情看贺清宵走到了近前。
二人视线相碰,她不知那日后还能说什么,只能保持着面无表情等对方走过。
没想到贺清宵脚步一转,停在她面前。
“寇姑娘从周家出来吗?”贺清宵看着辛柚问。
辛柚垂眸:“听闻朋友的父亲过世,前来探望。”
“那还挺巧。寇姑娘慢走。”贺清宵说完,大步向周家走去。
辛柚忍着没有回头,走到了街上。
“表妹,还买点心吗?”段云朗看出辛柚心情不好,试探着问。
辛柚一笑:“买啊,都到这边了。”
“就是,来都来了。”
二人买了不少点心,回了少卿府。
如意堂中,几个孙辈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婢女禀报说二公子和表姑娘来了,齐齐望向门口。
“祖母,我回来了。”段云朗走在前边,把拎着的糕点一提,“我和表妹给您买的点心。”
辛柚稍稍落后,对老夫人屈了屈膝:“外祖母。”
老夫人看着二人,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回来迟了,就是去买点心了?”
“是啊,表妹说这家点心甜软,适合您吃。”
看着笑容爽朗的段云朗,段云辰微微皱眉。
二弟和青表妹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辛柚察觉一道牢牢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眼扫过去,清楚瞧见段云华眼中的锋芒。
看来中秋节,老夫人解了段云华的禁足。
屋中孙辈各有心思,老夫人却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看着表兄妹二人一脸欣慰。
中午在如意堂用了午饭,辛柚回了晚晴居,交代小莲准备一些物事。
她与周母约好的时间就是今晚。
没过多久,三姑娘段云灵来了。
“没打扰青表姐休息吧?”
“灵表妹坐。我这长期不住人,没什么好东西,表妹别嫌招呼不周。”
一番寒暄后,段云灵提到段云华:“二姐是昨日才被放出来的,倒是比以前话少了。”
辛柚一个月也就回来几次,对段云华如何完全不在意,闻言只是笑笑。
“还有,祖母好像有给父亲续弦的打算了。”这才是段云灵想对辛柚说的。
没有了嫡母那座压在头上的大山后,段云灵这段日子过得很轻松,一想到将来会有不知脾气秉性的继母,难免忐忑。
这对辛柚来说也是个有用的讯息。
与段云华不同,作为段少卿的妻子就能影响不少事了。她答应小莲替寇青青取回大半家财,变数自然越少越好。好在如少卿府这种人家,从有意说亲到最终定下,再顺利也要到明年去了。
“灵表妹不必提前烦恼,多陪陪外祖母。”
少卿府四个姑娘,大姑娘段云婉被送走,四姑娘段云雁年纪还小,老夫人近期需要考虑的只有段云华与段云灵的亲事。
段云华虽占了嫡女身份,鲁莽任性的表现却进了老夫人的眼,段云灵多与老夫人亲近些,没有坏处。
“嗯,我知道了。”
与辛柚聊过后段云灵踏实许多,脚步轻松离去。
从周家回到衙门的贺清宵喝了口茶,问手下:“我印象中周百户是年初才进京的?”
手下想到那个时候贺清宵还没接手北镇抚司,答的很仔细:“是,周百户以前驻守宛阳,年初进京后升了百户”
听到“宛阳”二字,贺清宵眼神沉了沉,立时想到了去周家的路上与辛柚的偶遇。
又是宛阳。
寇姑娘与从宛阳来的周通之女成了朋友,恐怕不是巧合。
那么周通之死会不会另有内情?
贺清宵想到那个傍晚从暗处飞来的毫不留情的一箭,新的疑惑升起:假如是寇姑娘动的手,周通之妻是不知情,还是主动配合?
“去查一下周通进京后与哪些人走得近,还有周通夫妇的出身。”
团圆宴设在如意堂,辛柚眼观鼻鼻观心,老夫人问话就答,没人问话就安静吃饭。
和辛柚一样话少的还有段少卿,以至于老夫人都忍不住扫了儿子好几眼,以为儿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收到老母亲的凝视,段少卿默默扒了一口饭。
不是他话少,而是在外甥女面前说多了容易掉坑里,费银子啊。
饭后,辛柚婉拒了赏月活动,回了晚晴居。
“姑娘要出去?”一见辛柚换衣束发,小莲就很有经验问了一句。
“对,出去办点事,替我守好晚晴居。”
“可是这里不比书局,您没钥匙啊。”
辛柚笑笑:“我想别的办法。”
小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婢子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去,就是怕您嫌弃——”
“哪里可以出去?”
“是个狗洞,婢子偶然发现的。”
这种高门府邸院墙都高,能不翻墙当然更好。辛柚没有犹豫钻了狗洞,顺利来到街上。
玉盘当空,月光皎洁,中秋的晚上要比平时亮堂热闹。辛柚一路走着,时不时有谈笑声飘入耳里。
节日的喜庆直到走进周家所在的胡同,才被一片素白的阴森取代。
辛柚上前,按着约定学了三声猫叫。
按照丧仪,需要彻夜为逝者守灵,周通只有一女,昨晚就有纪采兰的两个兄长帮忙守着。辛柚之所以没直接敲门,就是怕周母没能把纪家人打发走,被纪家人瞧见她大晚上登门就不好解释了。
没多久,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周母探头看到辛柚,忙拉开门放她进来。
走在辛柚身边,周母压低声音道:“门人睡得很沉,春芽在西厢有月儿留意着,除此就没有其他人了。”
纪家一家白日都在这边,本来晚上也要留人帮着守灵,被周母以中秋为由推拒了,厨娘与做粗活的仆妇因为周家出了事取消了假期,但到了晚上会回家睡。
这也是选择在中秋夜行事的原因。
灵堂里点着长明灯,充斥着浓郁的烧纸香烛的味道。漆黑的棺材静静停在中间,令胆小的人望之胆寒。
好在辛柚与周母都不是胆小之人。二人协力移开棺盖,露出躺在里面的人。
周母看着辛柚拿出随身带的瓶罐刷子一通忙碌,那匕首留下的骇人伤口一点点被填补,渐渐与周围肤色没了区别。
“伯母要注意,不要让人碰到这里。”
周母用力点头。
这个她还是有信心做到的,就算大姑姐心生怀疑,最多掀开衣裳看一眼,总不可能上手乱摸。
“现在不是深谈的时机,等风波过去,希望能听到那个秘密。”
周母在见识到眼前少女的手段和胆量后彻底没了侥幸,低低道一声好,把辛柚送到大门口。
第80章 难关
市井多闲言,如周通这种正值壮年突然急病而亡的事虽然有,毕竟不常见,加上只剩了孤儿寡母,更是让人谈论时没了顾忌。
不知怎么,就有风声说周母其实有了相好,周通是被她害死的。
春芽出门买东西时听到这些闲话,把嘴碎的人骂了一顿,回去就和周母说了。
周母面上没说什么,心狠狠一沉。
寇姑娘说的麻烦果然是真的!
虽有那番准备,可事情一日没发生就难免焦虑。周母心中忐忑,到了十七晚上大门突然被拍响,一颗心突然落定。
终于来了。
等待与纪母交锋前,周母想到了进京后纪母的种种照拂,那么周到,那么细心,说是姐姐,与母亲无异。
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母才清楚知道丈夫在大姑姐心中的分量。纪母给出的那些好都是因为姐弟之情,一旦怀疑弟弟死因,她们就是仇敌。
所以,她不能心存幻想。她要尽最大努力度过这一关,至少看着女儿嫁个好人家。
夜里的拍门声很清晰,门人把门打开,纪母大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追着丈夫。
今晚守在这边的是纪采兰的二哥,见父母一起过来很是纳闷:“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周通一死,周家只剩母女二人,纪家人白天全都在这边帮忙,以纪父、纪母的年纪要是晚上也在这里身体可熬不住。
周母走了出来:“大姐,姐夫,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
“我来看看。”纪母大步从周母身边走过,直奔停在灵堂的黑棺。
周母不解看向纪父。
纪父面露尴尬:“你大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弟弟,我可怜的弟弟,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纪母的哭声响起,为灵堂添了几分阴森。
周凝月拉着周母衣袖,一脸害怕:“娘——”
周母拍拍女儿的手:“别怕,你姑姑是太伤心了。”
母女二人的反应让纪父与纪二郎都感到不好意思。
“娘,您赶紧回去吧。”
“是啊,你说你,想来明天一早过来,这大晚上的。”纪父显然知道纪母这时候过来的原因,却不好明说。
“不用你们管,我就是想看看我可怜的弟弟。”纪母哭着,突然去推棺盖,“阿弟啊,让姐姐再看看你——”
这种时候,周母再没反应反而不正常。
“大姐,你不能这样——”周母去拉纪母的手。
“别拦着我,我要再看我弟弟一眼!”纪母是打定主意要看个清楚的,她不是全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可若不亲眼瞧一瞧,会是一辈子的疙瘩。
眼见儿子也伸出手想拦,纪母陡然爆发一股力气把周母甩开,推开了棺盖。
棺盖摩擦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周凝月僵在原地,捂着嘴簌簌流泪。
纪母看到了面容僵硬的弟弟,立刻拉开寿被,掀起寿衣。
“娘,娘您怎么了?”少女凄厉的哭声突然响起。
纪母回头看去,就见周母倒在地上,一脸痛苦。
“娘,您怎么流血了!”周凝月望着母亲身下渐渐蔓出的鲜血,惊骇欲绝。
纪母手一松,浑浑噩噩往周母的方向走了一步。
“姑姑,我娘她怎么了?”周凝月一脸无措,哭着问纪母。
纪母茫然蹲下来,手碰到地上的血,如梦初醒:“大夫,快叫大夫来!”
弟妹竟然怀孕了!
周家一时兵荒马乱,纪父默默把棺盖重新盖好,默默叹了口气。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夜里砸门喊来的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折腾到天亮遗憾摇摇头。
周母小产了。
周母躺在东屋炕上昏睡,纪母后悔不已,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怎么就听信了那些人嚼舌呢!”
弟弟多年来就月儿一个女儿,弟妹要是没小产,弟弟说不定就能有儿子了啊!
接下来周通的发丧下葬全由纪家一手张罗,周母几日都躺在炕上,看起来越来越虚弱。
“月儿。”
“娘,我在呢,您要喝水吗?”周凝月红肿的眼就没恢复过。
周母握了握女儿的手:“你叫春芽去请寇姑娘过来。”
“嗯。”
辛柚一直留意着关于周家的风声,一开始听到周母为了相好谋杀亲夫的闲言碎语,明白了那画面因何而来。可是没多久,竟然传出周母因悲伤过度小产了。
这就不在她预见中了。
辛柚仔细回想那画面,只到纪母推倒周母掀起寿衣就结束,想必就是这一推导致了周母的小产。
这出乎辛柚预料,但并不意外。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画面无数,但画面从不代表一件事的全部。
辛柚第一个反应是去见周母,只是想到周通下葬前她再去周家有些不合宜,尤其那日偶遇贺清宵由不得她不谨慎,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春芽的到来令辛柚心中一沉。
周母虽答应把夫妇争执的秘密告诉她,可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争取。一个被动将要说出秘密的人怎么会突然打发人来请?
如果她是周母,对二人间的约定绝不会主动,除非事情又有了变化,且是对周母不利的变化。
再想到周母小产,辛柚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辛柚再次来到周家。
街上一片喧嚣,周家小院却静得有些瘆人。辛柚发现门人不在了,开门的是周凝月。
一见辛柚,周凝月就红了眼:“寇姐姐。”
面对周凝月,辛柚心情有些复杂。尽管还没听到周母的秘密,她也清楚娘亲的死与这对夫妇脱不了关系,可她也清楚周凝月是无辜的。
“周妹妹,伯母怎么样了?”
“我娘她不太好”周凝月哽咽了一下,带辛柚进屋。
东屋是一个临窗大炕,周母躺在炕头,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寇姑娘,你来了。”
辛柚看清周母模样,吃了一惊。
先前周母虽也憔悴,却不到如此地步,眼前之人竟给人油尽灯枯之感了。
“寇姐姐喝茶。”周凝月端了茶水过来。
辛柚接过道谢。
“月儿,你先回房吧,娘有话和寇姑娘说。”
周凝月看看辛柚,再看看母亲,虽有许多疑惑还是默默回了西厢房。
周母凝视着眼前少女。
明明与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却如此沉稳,镇静。以后月儿没了她这个当娘的护着,也能像寇姑娘这样好好的吗?
想到这个问题,周母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尖锐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周母虚弱的声音响起:“我姓苗,叫素素。”
她没有直接说与丈夫争执的原因,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含着期待望着辛柚。
辛柚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周母,不,苗素素的期待,笑道:“伯母的名字真好听。”
苗素素笑了:“是啊,这个名字真好听。寇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当朝皇后的传闻?”
辛柚心头一紧,摇摇头:“没听过。”
苗素素苦笑一下:“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民间渐渐没人敢议论,你们这些孩子自然听得少了。当朝皇后姓辛,“素素”这个名字啊是辛皇后赐给我的。”
辛柚震惊:“伯母的名字是皇后赐的?”
苗素素点点头,陷入了回忆中。
“那是二十年前了,我还是个小宫女,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害怕乱军攻入京城。那一日还是来了,宫门要破的时候,皇帝下令诛杀后宫,那些平日锦衣华服的娘娘一个个倒在地上,如我这样的宫女四处逃窜,随时都有人被砍杀,认识的,不认识的”
随着讲述,苗素素脸色越来越苍白:“我要被追上时,看到了一队兵马,里面竟然有女兵,我就这么活下来了。后来才知道攻入皇城的兵马中有一支是辛皇后的兵”
苗素素嘴角有了笑意:“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新朝成立没多久,辛皇后征得新帝同意放我们这些旧朝宫人出宫,还赏了我们安身立命的银钱。临出宫时我不知怎么生出勇气,跪求辛皇后赐我一个名字。我想啊,我要走出皇宫开启新的人生了,应该有一个新的名字。”
说到这,她微微睁大眼,仿佛那个如天女般的女子还在眼前。
“辛皇后看着我说,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就叫你素素吧。我出了宫,因为新朝颁布了许多对女子宽容的政策,虽然没有父母亲人,靠自己也过得不错。再后来,经人说合,我嫁给了周通”
苗素素说起她与周通的婚姻,辛柚默默听着。
“年初的时候,周通留在了京城当差,他写信回去,让我带月儿进京团聚。能重回京城我可真高兴啊,谁知进京的路上月儿摔断了腿,叫天天不应时遇到了一位热心人。我总觉得她面熟,继续赶路时突然想到这位热心人很像辛皇后。等与周通见了面,我就对他说了”
苗素素苍白的面上堆起懊悔与愤怒:“我一直惦记着那位热心人是不是辛皇后,多次追问周通,直到一次他喝酒回来,睡前闲聊时我催他问问上峰,他突然发了火,说辛皇后已经死了,让我不要再问个没完了,咳咳——”
苗素素咳嗽了几声,眼睛红了:“他说原来那位心里一直恨着不辞而别的辛皇后,认为辛皇后伤了帝王尊严,所以有了辛皇后的消息就派人去查证,确认身份后就地格杀”
辛柚用力攥了攥拳,语气平静:“既然周通也是不得已,你们夫妇又为何再起争执呢?”
“因为我发现好像被他骗了。”
“被骗?”辛柚怔了怔。
苗素素眼里怒意更盛:“我在书房意外发现了一沓银票和一封信,信上对他提供的消息表示了肯定,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一定是辛皇后这件事。我生出了怀疑,倘若真如他所说,他只是把情况向上禀报,后来的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为何还要给他一个小小百户这么多钱?我虽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却也知道这不合常理”
辛柚听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那人常是一身朱衣,在黄昏的书架前静静看书。
难道说,周通把娘亲的消息报给的另有其人?
可贺清宵为何那个时候去了宛阳?
她恨错了人吗?
苗素素又咳嗽了两声,嘴角挂着惨笑:“因为那些钱和那封信,我忍不住找他对质。我问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根本没把辛皇后的消息上报,而是卖给了想害辛皇后的人。他恼羞成怒,疯狂掐我脖子,等我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刺入了他腹部。再然后,寇姑娘都知道了。”
辛柚微微颤了颤眼帘,问出一句话:“那他有没有说,把消息传给了谁?”
屋中安静许久,苗素素问:“寇姑娘为何对此这么感兴趣呢?”
辛柚坦然与她对视:“伯母因辛皇后之死懊恼悔恨,原本的恩爱夫妻也落得如今结局,难道不想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得到报应吗?”
苗素素咬了咬唇:“我自然想。我只是不解寇姑娘为何如此。寇姑娘真的只是好奇吗?还是说你与辛皇后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辛柚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我与辛皇后确实有些关系,但我不能说。”
苗素素定定看着辛柚,吃力笑了:“寇姑娘这样说,我反而放心了。周通对我下手时说辛皇后犯傻放弃了皇后之位,想让她死的人多着呢,他把消息卖给固昌伯换一大笔银钱,还不是为了我们母女以后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