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妖魔公爵怎么也没有想到,维列斯竟然连让它开口的可能都彻底剥夺了。
它只不过刚张开嘴,一道冷光便倏然划过。
“啪——”
伴随着一根布满细刺的桃红色舌头掉在地上,剧烈的疼痛感也在希罗尼穆萨的舌根处轰然炸开。
“嘶*($#@%!"
尽管妖魔公爵只用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就长出了新的舌头,但它依然因为那痛苦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深渊语咒骂。
希罗尼穆萨想要诅咒那该死的人类。
只可惜,它甚至没能找到机会执行自己的诅咒。
跟维列斯战斗的感觉,就像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直接卷入一场狂暴的海啸之中,头顶是沉重疯狂遮蔽天空的狂风与重如山岳的浪头,脚底是激荡涌动令人胆战心惊的旋涡——而维列斯,这名王子惊人的杀意与怒火甚至比真正的海啸更加汹涌澎湃。
到了最后,妖魔公爵甚至不得不冒着被那群臭娘们注意到的巨大风险,将更多的本体从封印裂隙的另一端抽取到现在的物质位面上。
伴随着黑暗与腐朽的力量逐渐涌出,规则施加在希罗尼穆萨身上的压力也倏然增大了。
妖魔公爵惯用的伪装术法开始在某种不可说的力量下逐渐消散,它真实的模样逐渐在现世中展现出来。而如果说,希罗尼穆萨原本就像是一团丑陋的烂泥缝合怪,现在的它就更是怪异畸形到了不可直视的程度:它的身体变得无比臃肿,胀大,体表柔软处的褶皱和黏膜都被皮下迅速膨胀开来的力量与粘液彻底张开,展露出一种只有在污水中浸泡了许多天的尸体才会有的深绿色与紫色。
而原本覆盖在它背上的那些“战利品”,那些被它骗取了灵魂与身体的倒霉蛋的头颅,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畸变,它们的眼眶,耳朵与口中都冒出了无数不应该出现的器官,从瘦骨嶙峋,生理结构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手臂,到全身上下布满不规则鳞片的触手……集合了人类所能设想到的最丑陋,最怪异的附肢源源不断地撑破了那些头颅面上的孔洞……
然后,直直探向了维列斯,以及他怀中的年轻法师。
“呕……”
阿兰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至少不要在这时候呕出来。
被维列斯先生抱在怀里飞来飞去的感觉很美妙,但同时也有点儿让人晕眩。
更不要说经历完过山车一般的各种急转飞驰之后,阿兰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地上那一大团需要打上马赛克的不明物。
“别看,脏。”
一双冰冷地抚上了阿兰的眼睛。
跟维列斯低语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股泛着冰雪气息的魔力,像是夏日里放上了大量冰块,柠檬汁与蜂蜜的柠檬水一般迅速带走了阿兰的不适感。
“谢,谢谢,维列斯先生。”
“不用谢,这是我……是我应该做的。”
维列斯告诫着自己,不要将视线死死黏在阿兰的身上(毕竟他此时的龙瞳是在有些有碍观瞻),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眼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触感。
维列斯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从自己的掌心处,传来了阿兰眼睫毛轻轻刮擦时带来的瘙痒。
对抗妖魔时始终平稳有力的心跳因此而乱了一拍。
……紧接着,希罗尼穆萨便发现,维列斯自上而下投下来的目光,显得愈发的不耐烦了。
“诅咒之子,堕落魔龙,你会后悔你现在的狂妄——”
妖魔公爵的毒舌在口腔中嘶嘶作响,发出了怨毒的低吟。
而维列斯则是皱了皱眉头,他猛然张开了背后的双翼,无形的气流像是最乖巧的侍从倏然将他带往天空,同一时刻他直接抬起了手,掌心的方向对准了希罗尼穆萨。
妖魔没有听到任何吟唱,也没有看到任何闪耀着魔法光芒的阵法。
但他看到了那围绕着维列斯而生的数团耀眼蓝光,每一团蓝光都有因而头颅那么大,外壳覆盖着一层缥缈不定的银色“绸缎”。
希罗尼穆萨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龙在使用魔法时是完全无需吟唱的,而它们使用的龙火……会因为温度过高而褪去所有红色黄色,转变为看似冰冷的银蓝色。
而几乎就在妖魔想到这一点的同时,那些龙火暴雨一般,扑向了地面。
更准确一点,扑向了地上的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
空气在高温中扭曲。
妖魔公爵庞大肿胀的身体也在瞬间变成了一大团融化的沥青。
它焦得比当初的小格林还要漆黑,还要彻底。
一声尖锐的嘶吼从它身体深处冒了出来,极度的愤怒与痛苦绞碎了妖魔公爵体内属于理智的那一小团脑子。怪物从绽裂的体表缝隙中探出了无数根新鲜而柔嫩的细细触手,然后撕碎了那些焦脆疏松的皮肤。
一张邪恶的巨大面孔猛地从希罗尼穆萨背部绽开的沟壑中挤了出来。
那张脸上只有一颗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凸起眼球,以及无数张簇拥在眼球附近的小嘴——那是妖魔真正的面孔。
它死死盯着空中属于维列斯的修长身影,以及,那被男人死死抱在怀里的弱小人类。
“我将以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的名字诅咒你。”
希罗尼穆萨咧开了嘴,男人,女人,孩童,老人……不同的声音同时自它体内溢出,最后重叠成了同一句话。
“阿尔菲德的维列斯王子,你将亲眼看到你所爱的人在你怀中死去,你将堕为魔龙,而你的灵魂——”
你的灵魂将永远徘徊在混沌之中,永远在死寂的亡灵荒原中寻找着消逝的爱人。
这一次,妖魔公爵依然没能将自己的诅咒说完。
但它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哪怕一丝沮丧……
看,就跟它预想的一样,维列斯一听到诅咒对象是自己的恋人,便彻底晕了头脑,不管不顾直接放弃了高度优势,收敛起翅膀高举长剑,直冲它的方向落了下来。
【多么……愚蠢。】
希罗尼穆萨心想。
一股腐烂恶臭的气息从它的毛孔中溢了出来,下一秒,它的身形陡然拔高了数米,然后朝着维列斯的方向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妖魔公爵轻轻松松,将自己隐藏在舌下毒囊里所有的毒液,尽数倾泻在那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愚蠢王子身上。
但前提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事实上,希罗尼穆萨的身体压根没能离开地面,它不过是稍稍扬起了头,便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绊住了它。
希罗尼穆萨猝不及防地摔回了地面,而同时它的视野中,再一次映出大片熟悉且令人厌恶到极点的绿色。
没错,还是那该死的南瓜,茄子,西红柿还有黄瓜。
“*(%@$#%@!^@*(!"
妖魔公爵用深渊语发出了自己这辈子以来最恶毒的咒骂。
“啊,它看上去还蛮生气的。”
阿兰低着头看着简直快气疯了的希罗尼穆萨,有些忐忑地揉了揉鼻尖。
“我该不会给你造成麻烦了吧?”
黑发法师弱弱地问道。
作为一名前冒险者,阿兰很清楚,有的时候弱者的帮忙对于强者来说可能压根就不是帮助而是捣乱。
可就在刚才,在他察觉到妖魔公爵那卑鄙意图的瞬间,他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出手了。
“不,当然不会,你做得很好,阿兰先生……我的意思是,谢谢你保护了我。”
维列斯涨红了脸,连忙说道。
他倒是企图让自己的回应变得更加平静沉稳一些(据说在对抗危机的时刻越是冷静自持的男人就越是有魅力),但因为心脏的过于鼓噪他差点儿咬到舌尖。
被本应保护之人保护的感觉,十分奇妙。
维列斯很清楚,对于这片大陆上的人来说,已经表现出大量魔龙特征的自己与其说是同伴,倒不如说是定时炸弹。爱他的人会担心他堕落为魔龙。
而恨他的人则会畏惧他堕落为魔龙后拥有的恐怖力量。
但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都不会有人担心已经如此强大的他会受伤。
更不要说,去“保护”他了。
除了阿兰。
只有阿兰。
维列斯挚爱的阿兰。
“我很开心。”
维列斯低下头非常小声地冲着阿兰说道。
接下来的战斗结束得很快。
只能说巨龙确实是妖魔的天敌,就算希罗尼穆萨是妖魔公爵,而且这名妖魔还因为受刺激过度而发了狂,可它所有的攻击落在维列斯身上时也跟挠痒痒差不多。
更何况,在阿兰“情不自禁”“保护”了维列斯那一次后,年轻的王子殿下战斗起来就像是服用了什么兴奋剂一般,变得比之前更加凶狠更加强势。
而让战况愈发一边倒的还有紧随着维列斯攻击而来的一大片白光。
那片白光就像一张细密的渔网,轻柔且阴险地趁着妖魔公爵被攻击到无法招架的时机,笼罩在了它的身上。而看似柔弱的微光,在接触到妖魔身体的瞬间,便迫使后者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且痛苦许多的惨叫。
好吧,它当然会惨叫——白光之下,妖魔公爵的每一片皮肉都像是落进了强酸中一般嘶嘶作响,不断冒烟,并且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那白光正是来自于光明女神的力量。
而终于召唤到女神并且让女神们注意到希罗尼穆萨这名“偷渡客”的,正是一群去而复返的圣骑士。
在护送绿河村的村民们离开之后,蕾丽安直接带着几名圣骑士返回了绿河村。虽然回来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实际上他们赶到时,刚好赶上了为维列斯单方面对妖魔公爵进行殴打与霸凌的场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蕾丽安和其余圣骑士们当场开始召唤女神。
于是便有了那一大片白光。
除此之外,来自于阿尔菲德王城对河谷地区的救援终于也到了。
因为魔力差的缘故,安塔拉连续开启了数道传送阵进行跳跃,这才紧赶慢赶追上了自己那位心急如焚的王子殿下。
到了现场后,这名精灵法师自然也加入了对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的群殴之中……
遭遇了以上种种,就算是强悍如希罗尼穆萨这样的高等妖魔终于也招架不住。
在它(的残骸)所处的那片地面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缝。
无数双畸形细长的手从裂缝漆黑的阴影中探了出来,然后死死的攀在了希罗尼穆萨的身躯之上。
妖魔的身体开始以一种看似缓慢的速度朝着裂缝深处沉去。
妖魔公爵这次入侵主物质位面的企图彻底破碎。
战斗也终于算是结束了……
至少看上去是结束了。
“啧,打不过就只晓得逃回深渊。”
蕾丽莎扛着剑,看着眼前一幕狠狠骂道。
“没办法,要是在主物质位面杀死妖魔的话可能会造成严重污染。”
安塔拉适时对着红发的骑士团副团长说道。
几秒钟后,他目光凝在了蕾丽莎头顶上的那只青蛙身上。
“啊,这位……”
“嗯,是他。”
在人类同伴们的低语中,维列斯也抱着阿兰慢慢落回了地面,他看着那具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几乎只能用“肉酱”来形容的妖魔残躯,脸色却依旧阴沉。
从希罗尼穆萨回归深渊时一动不动的状态来看,这名高等妖魔看似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这样虚弱的妖魔回归深渊后,等待它的很可能是其他妖魔们的利爪与牙齿——隐藏在阿尔菲德王国阴影之下的妖魔公爵也许也将在次迎来它那丑恶生命的终结。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维列斯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阿尔菲德的维列斯王子,你将亲眼看到你所爱的人在你怀中死去,而你也将化为魔龙——”】
恍惚中,维列斯甚至觉得自己耳畔又一次响起了希罗尼穆萨那阴森且恶毒的低语。
那对他,以及阿兰的诅咒。
“嘻嘻嘻……”
而就像是在冥冥中察觉到了维列斯稍纵即逝的软弱一般。
就在妖魔公爵的头颅也即将没入深渊之时,妖魔那张浮肿铁青的脸忽然颤动了一下。
希罗尼穆萨凸起的独眼直接对准了阿兰。
“那么,我会在深渊等待你那被绝望与哀伤腐蚀殆尽的灵魂,阿尔菲德的王子殿下。”
那些畸形的口唇已经有一大部分回归深渊,妖魔公爵的话语听起来显得遥远而含糊不清,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声音愈发显得不详。
维列斯的心脏猛地一颤。
出于直觉,他猛地张开了龙翼一把包住了身侧的阿兰——龙翼上那些细密的鳞片堪比盔甲,就算是这世上最锐利的武器,最恶毒的咒语也不可能刺破龙翼伤害到阿兰。
可以说维列斯的动作已经迅如闪电,然而,变故发生得比闪电更快。
就在希罗尼穆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一条漆黑的小蛇自从阿兰脚边的影子中窜了出来。
它咬住了阿兰的脚踝。
尽管下一秒钟,纯白的龙火便将那条来自于妖魔的“毒蛇”烧成了一团青烟,可阿兰的身体还是当着维列斯的面,软软地倒下了。
第46章
在维列斯还年幼的时候,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是母亲隐含忌惮与审视的眼睛。
在他体内的诅咒逐渐开始展露出恶毒的征兆后,维列斯最害怕的事情,变成了阿尔菲德王宫地底漆黑冰冷的监牢。
而等到年轻的王子逐渐长大,他曾短暂地害怕过死亡,毕竟当时已经有许多被恐惧冲晕了头脑的人企图说服女王陛下,最好在维列斯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之前提前杀死他。
后来,维列斯开始害怕的不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之前自己已经堕为魔龙……
到了最后,维列斯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战胜了恐惧,在绿河村那段短暂得像是梦一样的日子让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而那让他心满意足,再也无所畏惧。
直到这一天。
直到这一刻。
看到阿兰倒下的那一瞬间,维列斯的恐惧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灵魂撕成了碎片。
维列斯曾咀嚼着来自于法师口袋中的苹果片,隐身于树丛中安静地看着年轻法师卷着裤腿小鹿般轻盈地淌过清澈的溪流。
他记得很清楚,法师有着一双健康白皙的小腿,脚踝纤细,皮肤细腻得像是上等的象牙。
维列斯还记得,阿兰的身体有多柔软多温暖,他曾用自己最敏感的尾巴尖感受过那种触感,被酒醉的阿兰抓住尾巴时,他差点像是受惊的猫那样逃到树梢上去,但最终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那散发着苹果酒的身躯吸引,留在了阿兰的身边。
他熟悉阿兰身上的气息,有的时候是蜂蜜味,有的时候是奶油味,有的时候是桃子味……而每次靠近阿兰时,维列斯总是得小心地抑制自己的本能,好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冲上去舔舐和吸吮对方。
在红月升起,他被困在王宫之下的法阵中,经受着酷刑一般的抽取魔法时,他最大的快乐便是在脑海中回忆属于阿兰的一切。
如果阿兰对巨龙有所了解的话,他一定会知道,龙族是一种记性非常好,非常好的生物。
在它们尚未堕落,尚未离开这个位面之时,它们甚至可以时隔千年依旧清晰的回忆起某次散步时候随意噙在唇间一朵小花的芳香。
……可现在的阿兰,对于维列斯来说却陌生得可怕。
他死死地抱着阿兰的身体,惊惧万分地看着对方白皙的皮肤迅速布上了可怖的青灰。
那种灰色从阿兰的脚踝处飞快的蔓延上了腿部,腹部,胸膛……最后是脸颊。
那具柔软芬芳的身躯却在维列斯的怀里变得僵硬,总是闪耀着细碎光芒的眼睛也如同所有殆死者一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空洞。
安塔拉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阿兰身侧,来自于精灵法师的高阶生命魔法如同暴雨般倾泻在了黑发法师的身上。
然而,安塔拉可以感觉到,魔法的光辉像是倒进了已经破损的杯子中一般……转瞬间便从阿兰的身体中流泻而出。
再然后簇拥上来的是蕾丽安还有她的圣骑士同伴们,闪耀着三女神光辉的神术也尽数使出,但结果就跟生命魔法一样,根本无法对阿兰起效。
……所有人拼尽全力企图挽回的结果,也只是让阿兰艰难的苟延残喘了一小会儿。
谁都可以看到,黑发法师的生命之火已经细如丝线。
明明理智上知道一切,可维列斯还是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极度慌乱。
“你会有办法的,安塔拉,你是精灵,你是前所未有的精灵法师,你最擅长生命魔法你可以救他的,我知道你可以——”
绝望的王子仰着头,语无伦次地冲着面前脸色铁青的安塔拉祈求道。
“阿兰还有呼吸……”
维列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臂,颤抖着将阿兰垂死的身躯展示在安塔拉面前。
“你看,他还活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阿兰的脸上忽然多了许多湿漉漉的雨滴。
注意到这点后维列斯又手忙脚乱地将阿兰抱回了怀里,他用袖口小心地擦拭着法师的脸颊,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雨滴却越擦越多。
而且在他的指尖下,阿兰的脸颊也越来越冰冷。
维列斯怀疑是自己的手太冰了才让阿兰变得这么冷,他企图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但那股慑人的寒意却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体深处蔓延出来。
维列斯忍不住打起来寒颤。
“阿兰怎么可能会死呢,他说过他的蜂蜜酒快要酿好了,他说……等到蜂蜜酒好了……他会……”
男人的声音变得破碎。
安塔拉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王子殿下,徒劳无功企图向对方解释这一切。
“我,我很抱歉,殿下,但这是来自于妖魔的毒素,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者神灵或者药物亦是法术可以解掉妖魔的毒,除非是——”
精灵法师的话语突兀的卡了一瞬。
他没有把话说完,可就在下一秒他看到维列斯猛然间缩紧的眼瞳。
“你知道怎么办,对吗。”
安塔拉听到维列斯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那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安塔拉绝望地握紧了手中的法杖。
“……是的。”
他喃喃地回应道,声音细如蚊讷。
——女王的判断没有错。
一点都没有。
妖魔确实就是为了引发混乱而来的。然而,有规则的压制,有女神们的监视,它们想要引发混乱不可能是靠自己。
而还有什么,会比一只魔龙更能带来极致的混乱与死亡呢?
只有巨龙的血可以祛除来自于妖魔的毒素。
但必须是真正的,纯粹的龙血。
不能有哪怕一丝一毫人类的血液混杂在其中……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维列斯想要挽回阿兰的性命,就必须彻底变身成魔龙。
“维列斯殿下,你应该还记得吧,你身上还有禁咒!一旦你真的变为魔龙,你将彻底被禁咒抹杀,你,你……”
“我会死。”
面对安塔拉虚弱的阻止之声,维列斯却显得格外平静。
不,那不仅仅是平静,甚至可以说,年轻的王子殿下在这一刻,看上去甚至是欣喜的。
“一切都刚好,不是吗?”
维列斯忽然微笑了起来。
安塔拉盯着面前男人的笑脸,拼尽全力才控制自己不至于抱着法杖落荒而逃。
作为维列斯的监察官,安塔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在这个名为维列斯的男人脸上,看到这种近乎纯真柔软的……笑容。
当然最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是维列斯接下来的话。
“我很高兴,安塔拉,我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这个诅咒——我可以变成龙。”
维列斯喃喃说道,声音柔和而甜蜜。
“所以我可以救阿兰。”
“问题不是这个——”
“只要能够让他活下来就好了,至于我,禁咒的存在不是正好吗?变成魔龙后如果没有任何措施,我会失去意识变成只知道破坏与杀戮的怪物……这样很可能会让阿兰受伤,甚至,再次遇到生命危险。可是,我还有母亲替我施加的禁咒。”一边说着,维列斯一边笑着抚上了脖颈间那转动得越来越快,颜色越来越红甚至已经逐渐开始发黑的咒文。
“所以救完阿兰后我就可以死了,这样,阿兰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你疯了。”
这是蕾丽安的惊叫。
“你他妈在胡说些什么,你化身为魔龙去救阿兰然后自己去死?女王陛下当初设下禁咒可不是为了让你主动自杀——”
红发的剑士还没说完,一道银蓝色的魔法光弧便将她重重地弹了出去。
同样被弹出去的还有其他圣骑士。
蕾丽安叫骂着,企图重新爬起来阻止王子殿下那荒谬的计划,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人类与龙之间的差异大得实在有些残酷——只要维列斯愿意,他们便只能成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白铁皮罐头”。
“你怎么看呢?安塔拉。”
处理完蕾丽安以及其他圣骑士后,维列斯忽然收敛了脸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向了安塔拉。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鳞片已经覆上了他的脸颊。
那双镶嵌在眼眶中的瞳孔就像是真正的爬行动物一般阴森可怖——也跟古籍中记载的巨龙一样,蕴含着极致的疯狂。
“维列斯殿下,”他嗫嚅着,最后一次企图阻止已经彻底疯掉的维列斯,“……阿兰法师会伤心的。”
而维列斯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可一直到安塔拉也被维列斯用魔法推向远方,他也没能听到维列斯对他再多说一句话。
他只看到了,维列斯的身体开始飞快地膨胀。
细密的鳞片覆盖上维列斯身上最后一片光滑的皮肤,他猛然间张开了自己的龙翼,然后他扬起了头,挟裹着一道激烈的黑风,男人的脖颈陡然间变得修长,背脊轻颤中,以脊椎为中线无数根致命的棘刺齐齐立起。
他的影子变得异常漆黑,异常庞大。
阿兰看到了龙。
那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绚丽,最优雅,最漂亮的龙。
就算是在穿越前那些动辄花费数十亿美金精心打造出来的电影里,阿兰也没有见过任何一只龙,有他面前的这只这么瑰丽动人。
他甚至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因为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见过这样的龙……
唔,等等,他好像真的在梦里见过这只龙。
阿兰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让自己浑浑噩噩的脑子能够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