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看着小格林在暗影中缓缓绽放,布满了利齿,滴落着强腐蚀性的粘液(毫无疑问,它的花盘对准了之前嘀嘀咕咕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那几名骑士,后者这时候早已收敛了一切散漫,正脸色铁青的戒备着),阿兰甚至觉得比看到那些骑士团成员更加安心。
阿兰深呼吸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了蕾丽安手中泛着隐隐金光的大剑,然后,他便越过了营地大门,笔直地朝着拉尔特的帐篷走去。
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而篮子里放着一块黄油磅蛋糕。
黄油里放了加倍的蜂蜜与砂糖,隔着盖在篮子上厚布,也依旧能让人嗅到它散发出来的芬芳甜香。
有了这块厚实而又湿润的磅蛋糕,阿兰在跨入拉尔特的帐篷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纯粹只是因为昨天的尴尬事迹前来确认拉尔特情况的好朋友。
而拉尔特仿佛也是一样。
他正坐在帐篷中间的矮桌后面,阿兰到来时他正微蹙着眉头,满脸认真地处理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听到阿兰声音的那一刻,拉尔特神色略微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一直跟阿兰对视了好几秒,男人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阿兰?!”
拉尔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你——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朝着阿兰走来,强自镇定中又难掩一丝激动。
不得不说,这时候就算是阿兰也觉得,也许自己和蕾丽安真的搞错了,也许拉尔特所有的反常都只是因为……咳,因为失恋,而不是那该死的妖魔。
“我只是来看看你。毕竟昨天你离开我那的时候,心情好像不太好。”
阿兰冲着拉尔特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勾起嘴角,朝着对方抬起了手,好让拉尔特能够看到自己篮子里的蛋糕。当然,实际上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篮子遮住他另外一只手的手势。
然后,他朝着拉尔特释放了一个真言术。
伴随着真言术起效时微绿的青光,拉尔特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他震惊地朝着阿兰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这是干什么?阿兰?等等,这是……”
阿兰几乎有些不敢面对拉尔特的视线。
他抿了抿嘴唇,近乎狼狈地问出了那个话题。
“你是否来自深渊?”
“……”
“你是否是一只妖魔?”
“……”
就在阿兰以为自己可以听到拉尔特明确的否认时候,他却发现,帐篷在这一刻,倏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拉尔特直勾勾地盯住了阿兰,他脸上依稀还能看到先前那种欣喜而又不敢置信的表情,然而微微咧开的鲜红嘴唇中,却溢出了一丝嘶嘶作响的轻笑。
“呵——”
拉尔特的头慢慢朝着一边扭去。
“被发现了啊真是的。”一种阿兰从未听过的声音从面前熟悉的身影中冒了出来,“好啦好啦,别露出那种脸,要知道那可是会让‘我’心疼的呢,我可爱的阿兰。”
“没错,我确实来自深渊。”
“我现在也确实是一只妖魔呢。”
“初次见面,阿兰法师,你看上去……可比你手中那块蛋糕好吃多了。”
没有一丝犹豫,阿兰捏碎了那枚从蕾丽莎那里得到的珍贵护符。
据说是来自于大裂隙之战前的宝贵护符立刻在阿兰面前释放了一道半透明的魔法屏障,而几乎是在用同一时刻,几根长满了脓包和疣粒的怪异触手狠狠甩在了那上面,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啸。
“啊,真可爱。”
顶着拉尔特面庞的妖魔在看到屏障后,微笑着偏了偏头,发出一声低沉含糊的嗤笑。
“你该不会认为这种小玩具便可以抵挡住我吧?”
“这可不是什么玩具。”
阿兰狠狠瞪着妖魔低语道。
面对这样一只妖魔,黑发法师表现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加冷静……虽然下一秒,他便冲着帐篷外尖叫了起来:“救命啊啊啊啊蕾丽莎——小格林——”
滋啦一声,帐篷被一根黑到发绿的植物撕开了。
小格林的身体膨胀到了令人惊惧的程度,对应的花头也齐齐张开,化身为格外狰狞的凶器,数十根布满腐蚀性粘液的藤蔓宛若毒蛇一般齐齐弹进破碎的帐篷,轰然卷住了那只妖魔。
与恐怖的龙蔓一同出现的还有几道蓄势待发的身影。
圣骑士们组成了一个严密而完整的阵型,直接朝着妖魔袭来。这其中冲到所有人最前面的正是蕾丽莎。
红发的骑士团副团长双目圆睁,有种异常的凶狠,她手中的宽剑更是不负所望地泛起了神术起效时特有的璀璨金光。
蕾丽莎就那样举着宽剑朝着妖魔砍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有那么一瞬间,被藤蔓困住的妖魔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柔弱无助。它就像是吓呆了一半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处,任由龙蔓和圣骑士对它全力施加暴力。
然而,就在蕾丽莎的宽剑碰触到那只妖魔的瞬间,原本隐藏在宽剑剑身之内的符文被激发了出来。蕾丽莎还有阿兰无比惊悚地看着那些符文发出了一阵短暂的,苟延残喘的闪光,然后迅速的被一道污秽的血痕腐蚀污染。
转瞬间那柄宽剑的剑身上便浮现出了一道又一道不详的锈痕。更糟糕是,被妖魔气息腐蚀的并不仅仅只有圣骑士们的武器——龙蔓粗壮的藤蔓看上去仿佛已经将“拉尔特”缠得动弹不得,可实际上,龙蔓与妖魔接触的部位,很快就浮现出大块大块枯萎与腐烂的斑块。
“见鬼。”
阿兰发出了一声咒骂。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面前的妖魔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所有人的攻击。
对比起来,他和蕾丽莎之前做的那些计划就像是小孩子的过家家一般幼稚。
就算阿兰再没有经验,这时候也能清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占据着拉尔特身体的妖魔,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低阶妖魔。
“你是谁?”
就连阿兰自己都很意外,面对这种情况他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他释放了一个简单的藤蔓术,一把扯住了蕾丽莎的脚踝,好让红发的剑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自妖魔影子中弹射出来的几条漆黑小蛇。
可惜的是,就在下一秒,阿兰术法催发出来的藤蔓便被另外一些东西,一些隐藏在影子中无定型的小小肉块咬断了。蕾丽莎发出了一声尖叫,砰然倒地,妖魔的影子就像是活物一般倏然腾起,瞬间就将蕾丽莎束成了一团人形木乃伊。
紧随其后,跟在蕾丽莎身后的另外几名骑士,也都被妖魔轻松地困住了。
轻松完成了反击之后,妖魔缓缓偏过头来对上了阿兰的眼睛。
“我是谁?我曾经有千万个名字,我曾经撼动无数人的命运,毁灭过无数个国家……而那些伪善的婊子们,正是因为惧怕,才把我所有的名字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不过,考虑到你如此可口,而我这具躯体又如此渴望你的情况下,你可以称我为希罗尼穆萨。我想,短命而脆弱的人类来说,大概还会记得这个名字。”
就在希罗尼穆萨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空气中腾起的腥臭和硫磺味瞬间就变得更加浓郁了起来。同时,倒在地上的蕾丽莎也发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呼。
“不可能——”她死死盯着妖魔,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法则绝不可能容许一名妖魔公爵穿过裂隙抵达物质界!”
阿兰对于希罗尼穆萨这个名字自然是一头雾水。
但对于王庭骑士团的高层成员来说,这个名字绝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在古老的传说中,在屠龙者维克多尚且只是一个流离失所,国破家亡的逃亡王子时,在他的友人银龙奥格尼根尚未做出渎神之举时,他们在游历的过程中最著名的七大圣举之一,便是一同斩杀了盘踞在大陆南方数千年之久的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
先不说千年前希罗尼穆萨就应该死了——就算它没死,作为一名高阶妖魔,一旦离开深渊来到主物质界,必然会吸引来女神们的目光。
它压根就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肆无忌惮,洋洋得意地昭显出自己的存在才对。
“……啊,这个嘛。”
希罗尼穆萨就像是探知到了蕾丽莎的不敢置信,它微笑着,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
那张曾经属于拉尔特的面孔。
“所以说,背弃了神灵的躯体,一直都是很好用的。”
说话间,妖魔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形。
曾经的拉尔特有着被誉为帝国之光的英俊外貌(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王子殿下夺目的外貌也被认为是女神们对他格外偏宠的一种体现),然而现在他看上去却像是某种刚刚从无尽沼泽最深处爬出来的怪物一般令人厌憎,
他的体表浮现出了密密麻麻满是斑纹的鳞片,只要目光停留在那些斑纹上少许片刻,那些斑纹就会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人的视野中缓缓蠕动。曾经如同晴朗天空般湛蓝的双眸,此刻更是早已覆盖上了浑浊而阴冷的暗红色,瞳仁呈现出令人不安的,宛若山羊一般的横杠状。它头部的尖角也会让人想起山羊,区别在于真正的山羊角不会如此尖锐修长,上面也不会挂满丝丝缕缕宛若肠子或者别的内脏的古怪玩意。
当然最令人作呕的则是妖魔那病态鼓胀的背部——它们就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簇拥在一起的瘤子,只不过每一颗瘤子上都浮现出了诡异而狰狞的人脸,
令人心痛的是,阿兰在那些人脸中,一眼就看到了拉尔特痛苦的面颊。
阿兰过去的友人,在这一刻就像是承受了无尽痛苦一般表情扭曲,就跟那些过度紧密的“同伴”们一样,拉尔特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涌出粘稠黑红的血水。而那些布满纤毛又或者是吸盘的触手和附肢就直接从人脸与人脸之间的缝隙中探伸出来,表面覆满了恶臭的,灰绿色的粘液。
而此刻,妖魔就那般张牙舞爪地挥舞着那些恶心的东西,一步一步朝着阿兰走来。
他每靠近阿兰一步,阿兰就会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一步。
但这显然是一种徒劳无功的逃避,比起妖魔本体,那些张牙舞爪的触肢对阿兰表现出了格外大的热情,好像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护符的屏障就在触手的抽打和附肢的抓挠下迅速变淡,变浅——然后,它直接当着阿兰的面倏然破碎,化作了一小团随风而逝的魔法灰烬。
阿兰:……
妖魔眼珠转动着,紧盯着阿兰,吃吃笑了起来。
“嘻嘻嘻……你现在的样子,我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垂涎你了。”
一根细长的,布满鲜红疣体的舌头从妖魔咧开的口腔中弹了出来,它的唾液落在地板上,留下了一连串腐蚀性的黑点。
“啊……”
妖魔公爵假模假样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咏叹般发出黏腻的喘息。
“多么芬芳的身体,多么纯洁的灵魂,我都快要迫不及待品尝你了。”
阿兰的护符彻底化作了一团灰烬。
黑发的法师可以感觉到蕾丽莎以及其他圣骑士都在拼尽全力地挣扎,小格林更是与无数根自阴影中腾起的黑蛇死死纠缠在了一起。
可他却无暇去理会正在努力企图挽救自己的同伴们……
希罗尼穆萨的触手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那些该死的粘液碰触到皮肤的瞬间便激起了烙铁似的灼疼。
在阿兰的视野中,妖魔的嘴角缓缓朝着耳下绽裂,它那慢慢张开的巨口就像是畸化的巨蛇一般遍布鱼钩一般细密的牙齿。
阿兰的心直直坠向了胃部。
“拉尔特!”
他带着颤声冲着妖魔喊道。
“我知道你还在,你没有那么脆弱——拉尔特队长,醒醒,这家伙快要把我吃掉了!”
希罗尼穆萨喉头震动着,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嗤笑。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难以想象施法者中还有你这种单纯幼稚的小东西我一定会好好地仔细地品尝你的灵魂,太甜美了嘻嘻嘻哈哈哈哈噗嗤——”
为了让法师那过于甜腻的纯白灵魂在入口后多一些酸苦的层次(哦,是的,希罗尼穆萨对于美食还是很有追求的),妖魔耐心地开口,来打消法师那可笑的希望:“那位背神者的灵魂都快要被我消化殆尽了,可怜的法师,你一定想不到你这位善良而可靠的队长内心中积累了多少黑暗,那些亵渎的妄想实在是……啧啧啧。”
希罗尼穆萨舔了舔嘴唇,回味着拉尔特灵魂的味道。
“那位殿下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应你了,阿兰法师,不过,在我把你吃了之后,我会把你的头颅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的嘻嘻嘻,我想拉尔特殿下应该会很高兴的——”
“队长,我相信你。”
阿兰强忍着恐慌,他死死盯着妖魔身上所镶嵌的那张人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曾经承诺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出现并且保护我。”
下一秒,令人震惊……或者说,让妖魔震惊的事发生了。
拉尔特那张宛若装饰物一般的面孔,在法师颤抖的呼唤中,倏然睁开了眼睛。
“阿……兰……嘶……阿……兰……”
数十双人类的手臂猛然间从希罗尼穆萨的后脑处冒了出来。
那些手臂布满了隆起的,发达到近乎病态的肌肉,有着不规则骨结的手指胡乱地附着在手掌的边缘,指尖深深地抠进了妖魔那湿软黏滑的脓疱与吸盘深处。那些手臂就像是发了狂一般疯狂地撕扯着希罗尼穆萨畸形的躯体(虽然说现在妖魔公爵的身上最糟糕的那一部分可能就是那些手臂),这猝不及防的自我攻击迫使妖魔庞大肿胀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就连阴影中那些蠕动不休的蛇形怪物也不由停滞了一瞬。
而身上满是焦痕的龙蔓正是在这时候抓住了机会瞬间暴起,将那些黑蛇尽数吞噬殆尽。
几乎每一根龙蔓的枝条上都冒出了无比狰狞满是利齿的花头,而现在那些花头全部都钉在了妖魔的身体上——随着近乎疯狂的啃噬,那些花朵从轮廓上来说,隐隐浮现出了类似于爬行动物头颅似的线条。
“阿……兰……对不……起……快逃……快……”
拉尔特含糊不清的呜咽从妖魔深处传来。
作为被吞噬的对象,给妖魔提供了身体的寄生主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希罗尼穆萨的强大。甚至这短暂的身体主导权也可能是妖魔公爵故意留给他的。
毕竟根据古老典籍里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来看,希罗尼穆萨向来很喜欢这种给予人希望再狠狠打破的行为。
某种来自于高阶妖魔的,令人作呕的恶趣味。
然而阿兰,却并没有抓住机会立刻从触手的捆束中逃离。
事实上,他甚至更靠近了妖魔一些。
近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大块散发着芬芳酸甜香气的果汁糖,狠狠丢进了希罗尼穆萨的血盆大口中。
而那块果汁糖,是阿兰当初还是冒险者时,从一名和蔼可亲(?)的野妖精手上交换来的。
对于这片大陆的原住民来说,这些该死的野妖精都很危险。
就算你不是施法者也不是见识多广的冒险者,只是一个身处在偏僻村庄的农妇,也会在傍晚金红色燃烧的壁炉旁郑重其事地警告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要被那些从草丛中或者丛林中冒出来的畸形矮子所欺骗然后吃下它们递过来的食物——那些以各种名义送到孩子(或者一些愚蠢的旅人)面前的食物通常都有着迷人的色泽和味道,有的时候那会是一大块香喷喷热烘烘的黄油烤面包,有的时候是一份被叶子包裹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烤猪腿,而有的时候……
会是一大块晶莹剔透,一看就酸甜可口的果汁糖。
【“……那些东西都是被下了咒的毒药。”】
农妇们会故意装出阴森森的表情恐吓自己惊恐的孩子。
【“只要吃下了那些食物,你就会变成鹅,或者是猪,还可能是嘎嘎乱叫的野鸭子——然后你们就被那些该死的野妖精们一把拽住,带进它们的世界,成为妖精集市上的货物。”】
而此时此刻,在早已不复存在的帐篷正中央,阿兰正死死盯着希罗尼穆萨的喉咙。
那块“果汁糖”在碰触到妖魔口腔黏膜的一瞬间便彻底融化了。哦,是的,为了避免有人在中陷阱时忽然反应过来,野妖精们确实对自己的造物做出了杰出的改造,它们会确保任何吃下这些东西的人都没有机会再把它吐出来。
不得不说,那些野妖精们确实是一群恶毒而阴险的小东西。
但这时的阿兰回想起那名年轻妖精皱巴巴的脸,心中却腾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感激之情。
阿兰听到了一声非常细微的声音。
然后,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巨大阴影瞬间散去了。
在一阵腾起的白色烟雾中,曾经异常凶残畸形而可怖的妖魔,变成了一只呆若木鸡,颜色灰绿的青蛙。
“呱——”
在跟阿兰对视的时候,青蛙,或者说,拉尔特,两颊鼓了起来。
因为吃下了野妖精食物的人而变形的人,在失去人类外形的瞬间,从思维到灵魂都会彻底变形为野妖精们所需要的动物。
这也就意味着拉尔特这时候已然变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青蛙。
他呱呱直叫,发出了雄性青蛙在求偶时特有的嘹亮鸣叫,并且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气囊鼓胀到了最大。
“阿兰法师?!这是怎么回事?!”
蕾丽莎发出了一声惨叫。
但她还没有说完便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了。
“你怎么敢——”
一阵浓黑恶臭的烟雾从青蛙拉尔特王子的体内轰然涌出,同时响起的还有妖魔公爵暴怒的尖啸。很显然,作为青蛙的拉尔特那可怜的脑容量和完全变质的灵魂,根本就不可能容纳一名妖魔公爵。
希罗尼穆萨被挤出了青蛙的身体。
但失去了拉尔特的躯壳后,希罗尼穆萨显然受到了法则的某种压制,至少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它借用拉尔特身体召唤到主物质界的那些残躯都变得虚弱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万事无忧。
因为在拉尔特被变成了一只魔法青蛙后,来自于希罗尼穆萨的那些不详烟雾便迅速地锁定了另外一名原本被束缚住的圣骑士,圣骑士的下颚就像是蛇一般张大了最大,而那些黑雾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他体内灌去。
可以想象得到,再过一小会儿,希罗尼穆萨便会拥有一具新的躯壳,当然新身体不会有拉尔特这种顶级型号好用,但就算是借用平替躯体,妖魔公爵也不可能是如今在场的这群弱病残可以抵抗的。
“快跑!”
阿兰一把抓住了地上呱呱作响的拉尔特塞进了蕾丽莎的怀里。
后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但很难说或是因为青蛙还是青蛙在她怀里这件事。
“带着绿河村其他村民撤离,快点!”
阿兰对着蕾丽莎喊道。
“而我留在这里,协助小格林暂时困住它,给你们争取时间。”
说话间,阿兰已经伏下了身,淡绿色的光晕从他的掌中溢出,然后渗入了被妖魔污染过的地面。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龙蔓转瞬间变得强壮而活跃起来,除此之外,所有曾经埋藏在这片土地上的种子,也都开始舒展绿油油的叶片,以近乎凶悍的方式破土而出——然后齐齐束在了即将被希罗尼穆萨“灌注”成功的那名圣骑士身上。
“我也留下来,阿兰法师!”
蕾丽莎眼中闪过强烈的不安,她可以看得出来,在龙蔓,以及那些植物得到前所未有的活力的同时,黑发的法师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了下去。
“你留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你已经证明这一点了,我需要你立刻去联系这附近的骑士团让他们来围剿希罗尼穆萨,而且没有骑士团的人,绿河村的这些人都没法立刻撤离!”
阿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蕾丽莎吼道。
“……还有,你得把拉尔特带出去,野妖精的魔法一旦固化,他这辈子就只能是青蛙了!”
作者有话说:
拉尔特:呱——
第43章
蕾丽莎按照阿兰的要求逃离了与妖魔对抗的现场,在带领着绿河村茫然无措的村民们逃离时,她也相当迅速地动用了传声符文,向王城发出了预警以及求助。
收到消息后,阿尔菲德的女王和宫廷大法师卡隆撒齐齐变了脸色——光明女神在上,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站在权利和魔法巅峰的这两人神色如此凝重了。
但妖魔公爵希罗尼穆萨,毫无疑问正是其中之一。
(当然,拉尔特王子被野妖精的魔法变成了青蛙这件事也让女王不合时宜地呆愣了一会儿。)
而如果说一名忽然来到主物质位面的妖魔公爵已经足够让女王以及她的宫廷法师感到烦恼的话,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女王沉着脸在卡隆撒的魔法棋盘上,默默计算绿河村附近驻防的骑士团数量时(很显然考虑到绿河村处于魔法荒漠地带,拥有可以应对妖魔实力的术法骑士团兵力并不是那么充沛),冰冷沉重的王城城堡迎来了一次地震般剧烈震动。
当然,那不可能是普通的地震。
那是时被束缚在城堡地宫之中的诅咒之子,龙血的王子殿下维列斯,在强烈的精神波动下出于本能而搞出来的动静。
非常巨大的动静。
“我要去绿河村。”
维列斯面无表情,隔着冰冷厚重布满符文的栅栏与自己的母亲对视着。
“……只有我可以对抗那种东西,我体内留着魔龙的血脉,而妖魔的天敌恰好便是魔龙。我比您麾下的任何一支部队都要更加擅长应对妖魔,更不要说这次逃进来的还是一名妖魔公爵。母亲,您应该知道的,人类在面对那种高阶妖魔时根本毫无胜算。”
他的声音里没有太多起伏,但阿尔菲德的女王听得出来那种强烈的决心——这句话甚至很难说是恳求,反而更像是维列斯在强行脱离地宫前的告知和解释。
“我已经派了援军前往绿河村,圣光骑士团里配备了大量光明牧师……”
女王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冷静地对着维列斯话说道。
尽管在说话时她刻意偏了偏头,好让自己不要去看维列斯脚边的那些碎铁。
就在不久之前那些尚且残留着黑红暗火的碎铁还是缚在维列斯脚踝,手腕与脖颈上的镣铐,在铸造时每一个铁环的连接处都有有精金和秘银篆下的符文用以抑制和抽取维列斯体内如同火山,亦或者是海啸般澎湃的黑暗魔力。
而在红月已过,维列斯诅咒大大平复的此刻,它们理论上来说应该会将维列斯抽成一具软绵绵,倒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活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