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如何?”
“呵,如今我不大喜欢金陵,还是长安住着舒服。”
道人话间已走到周璨身边,他出手突然,周璨压根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伸手按到腹上,周璨捧着茶杯的手一僵,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几个月了?”道人移开手,平静问道。
周璨干笑几声,见他面色冷峻显然不受糊弄,只好咳嗽几下,如实道:“三月有余。”他方才坐得腰背挺直,实属强撑,这会被拆穿,也懒得再装,软软靠回椅子里。他腹中并不安稳,大模大样地揉了几下,又道:“给你报个喜,双胞胎。”
道人愣了愣,捏住他椅背,道:“皇室秘辛,他们必然容不得你。”
“可不是吗,不然你还有一个孙女这会都会跳花绳了。”周璨语气平常,但面色苍白,他瞳仁太黑,辨不清情绪,只是压不住水色浮沉。
道人眼神森冷起来,半晌,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牌路变得还真快。”
“本来不想使苦肉计这一招的。”周璨说到这会,好像想要强调自己过得苦,捂着肚腹,蹙眉叹气。
道人站直身体,忽然觉得可笑一般,头一回露出浅淡笑意,自嘲道:“你我倒是有趣,我为了情弃权,你却为了情争权。”
“我门下有个聪明人曾对我说,元朔是三元三朝之日,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愿我引春满山河,领日升四海。”周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光灼灼。
道人也笑,道:“那么那位聪明人如何了?”
“死了。”
道人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拍椅背,道:“那么,贵客想要求贫道何事?”
周璨心中石头缓缓落了地,他撑着手杖站起来,朝道人俯身深深一拜,轻声道:“留玉不孝不忠,大逆不道,此番不论结局如何……留玉一人承担。”他顿了顿,掀开袍尾,屈膝跪下,朝道人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道人浑身微震,他执着拂尘的手一紧再紧,终究没有去扶他,只是极轻道:“……起来罢。”
第四十九章 故人
那日揽月在道观外的银杏下站了两个多时辰,才等到周璨出来。他面色苍白,眼尾红痕还未褪去,他什么也没说,揽月也素来不多问,只叫揽月在树下拾了几片银杏叶子给他带回去。
观内派了山轿亲自送他们下山,周璨望着山间雾岚因着阳光淡褪越发浓重起来,回头再看,那天师洞早已被缥缈白纱隐去踪影。他低头转动拇指上的碧玺扳指,一路无话。
那晚下了山,周璨就腹痛了整夜,后半夜还落了些红,随行的医者出身隐卫,幸好得了方知意些提点,几针扎下去倒是好歹稳住胎息。揽月无法,只得在山下住了几日,这一拖拉,愣是让一路顺风顺水的方知意自己径直入了安庆,眼看都要到金陵了都没见着说要追上来的周璨的影子。
话说方知意那头,身边跟了个易容成周璨的隐卫,那隐卫接见官员时笑得得意又风骚,平常独处时却沉默又木讷,简直跟身上安了个开关似的。方知意看着那张跟周璨一模一样的面孔,眼睛却死气沉沉,问他话他也不接,心里就瘆得慌。他带的药材有限,分别时只来得及将连夜赶工的几瓶药丸和方子给周璨留下,他担忧周璨身体,每日连念佛都静不下心。
这几日船到了江城,连下了几日的春雨,将那两岸春光洗得明丽又灿烂。夜晚江面升腾着淡淡雾气,方知意无心睡眠,出来吹吹夜风。
水满船头滑,风轻袖影翻。
方知意支着额角,懒散瞧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月亮。水声阵阵,方知意只听得昏昏欲睡,却还听不出水中暗含猫腻。
“别在外边,进去。”方知意正打算打个盹,背上却被人用力一拍,差点给他吓得一头栽出去,原来正是那个扮作周璨的隐卫,他实则是负责方知意安全的,皱眉扫视一圈黑漆漆的水面,忽然一把将方知意往后扯去。
方知意被拽了个四仰八叉,就听见兵器交接之声,不知何时,从水里翻出来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墨色水靠,借着浓雾掩护,竟然毫无声息就接近了官船,连从水里出来都是悄然无声的。
隐卫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两个哨,方知意便听见船上各处隐隐骚动起来,看来他们是被偷袭了。方知意深知周璨“人缘”如何,纯亲王轻装离京,自然是有心之人的大好时机。一路走来,方知意当然知晓他们的旅程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顺利,只是周璨养的那帮护卫实在了得,都暗中处理了罢了。
方知意这还是头一回碰上没来得及被处理过的状况,躺在地上手脚并用狼狈地退了好几步,赶紧爬起来就往房里跑。当年修行的时候,他被师父带着在深山野林里乱逛,手脚还是够快,顷刻就冲入房中,回身把门栓牢。
还没等他喘匀气,就听一声巨响,那头的窗户被整个撞碎了,一人被丢进来,看衣服应当是船上的侍卫,紧接着行凶的刺客跟着跳进来,手里的短剑即刻划开了侍卫的喉咙。方知意眼前一黑,回身又开始往回拽被自己扣上的门栓。
那门却猛地震动起来,似乎有人在外头疯狂砸门,方知意赶紧退开去,不敢再开门,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方知意回头一看,那进屋来的刺客已经站起来,似乎看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剑上血,朝他走来。
周璨你个杀千刀的!被你害死了!方知意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周璨要跟他分开而行时脸上那种隐约的愧色,白瞎了自己还傻乎乎地担心人家,这简直根本就是在他方知意头上明晃晃竖了个靶子啊!
方知意退到桌边,随手搬起个凳子,抱到胸前聊以**,一边谨慎后退,开始思考自己砸开身后那扇窗户然后跳出去能活命的几率有多少。
刺客似乎看出他的用意,脚上提速,剑一横就向他冲过来,方知意慌忙用凳子使出吃奶的劲砸窗,一下砸下去,窗户纹丝不动。方知意傻眼,心中立刻骂了五六句脏话,这下再砸也来不及了,方知意回身把凳子狠狠掷向刺客,刺客手一挡一挥,速度丝毫不减。
正在此时,方才一直震动的门终于开了,声音惊天动地,那门板直接垮到了地上,方知意一句阿弥陀佛都来不及念完,那刺客就被后头袭上来的人影抹了脖子。方知意还以为是那隐卫终于摆脱纠缠来救自己了,定睛一看,来人一身上好的杭绸青衫,五官淡雅,周身清寒。
是杭城叶家家主,叶继谦。
方知意怔住,心道错怪周璨了,今夜的杀手是叶家老二买凶杀自己来的啊!
等等,那他干嘛杀了自己雇的凶手?啊,难不成要亲自动手?
方知意心中呜呼哀哉,佛祖果然心明如镜,不守佛规,终有报应。
叶继谦看方知意贴在墙角闭目不语,微微皱眉,将剑收入鞘中。
隐卫从外头冲进来,看见方知意全须全尾的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走到叶继谦身旁,抱拳行礼:“多谢二公子及时相救。”
“近我叶家势内,收到王爷信报,叶某暗中接风洗尘,也是应当的。”叶继谦回了个礼,又看了一眼那隐卫,轻声道:“愿王爷一路平安。”
“只是今夜正巧叶某在船上,瞧见故人,有些喜不自胜,”叶继谦淡淡睨了一眼方知意,面上倒是没有丁点儿“喜不自胜”,“不知可否跟大人借一夜方先生,叙些旧话,明日叶某定亲自将人送回来。”
方知意听得背上冷汗直冒,求救地看向隐卫,那隐卫也有些迟疑,毕竟方知意是他主子亲口吩咐少一根汗毛都要找他算账的,可这叶家又也跟主子来往甚密,刚还帮忙化解了一场危机。他斟酌了一番,道:“不如……在下一道陪同……”
“知道王爷身边的人向来心细,不过大人这是信不过叶某?”叶继谦似乎心情不佳,语气竟然隐隐跋扈起来。
方知意这会终于捋清了轻重,叶继谦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性子乖戾难弄得很,搞不好前手救完人后手就能再跟王府的隐卫打起来。
他心一横,道:“我跟你走便是了。”
原来前行五六里便是叶家的商船队,未等小船靠稳,叶继谦直接提着方知意腾身而起,跳上了其中一只商船的甲板。
“二公子,有何指教,方某洗耳恭听。”方知意是真不想跟他独处一室,要骂要打在这儿就行,说不准叶继谦还要点儿脸面,下手能轻点儿。
叶继谦也不说话,竟也没放手,拽着他径自向船里走。方知意云里雾里,只能跟着走。他这才发觉这艘商船有些古怪,四下寂静,几乎无人走动。等到拐入内廊,才有一两个婢女低头行礼,都是悄摸无声的。
一直走到最尽头的房门前,方知意才看见守在外头的元宝,心里咯噔一下。
元宝在这儿,那么那个家伙肯定也在了。叶继谦亲自带他来见叶继善?是他疯了还是叶继谦疯了?还是叶继善偷偷混进商队被叶继谦发现了,以为是自己跟叶继善串通私会,所以打算捉奸对峙?
“方,方先生!您可来了,您快去看……”元宝满头大汗,扑上来就给跪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方知意连忙后退一步,心道你个臭元宝别给我扣帽子,转头对叶继谦解释:“我不知情,他怎么来这儿的我完全不知情!”
叶继谦没管他俩,推开门,把方知意塞了进去,低声道:“方大夫,把人救活了,你也好活着回去。”
方知意一愣,回身想问,叶继谦深深看他一眼,利索地把门关上,咔哒一声,居然从外头给锁住了。
什么意思?叶继谦刚是在威胁他?等会,叶继善出事了?要他来救人,难道真的是很重的病?
方知意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问题,才走了两步,就有婢女匆匆来迎,恭顺道:“方先生随奴婢来。”
方知意似懂非懂,但心中不由焦灼起来,加快脚步,“劳烦姑娘快些带路吧。”
这叶家到底杭商巨贾,家境殷实,这屋内的布置甚至比周璨那条官船还气派舒适。只是门窗紧闭,在这初夏夜里显得过分窒闷高热了。方知意没走几步背上就热出了一层汗,刚要问话,就听见内间传来人声嘈杂,方知意耳尖,即刻辨别出了叶继善的声音,而那声音也不是话语声,而是低弱的**声。
婢女掀开帘子,道:“方先生请,奴家主子留话,今夜,方先生看到的听到的,都留在这船上,不得泄露出去一分一毫。”
方知意一凛,然而帘子掀开后,里头躁动越发清晰,不由他多想,急忙冲了进去。
内卧床前围了好些人,有婢女有老嬷还有医生模样的,见到他纷纷让开位置来。
“小少爷,方先生来了。”有个看来是贴身丫鬟的,伏到床边传话。只见床上那坨被子拱动了几下,没有回应。
方知意明白床上果然是叶继善,看着模样怕是病得不轻,他忽然有些惧于上前,被那下来的丫鬟扯了扯,才回过神来,踌躇着走到床边。
六月一别,算起来,他与叶继善都快一年没见了。他闭关修佛,罪魁祸首也就是这个家伙,果真是因果难避,佛祖还是把他的劫数给他送到眼前来了。
“小公子?”方知意看了看这坨卷得严实的被子,估摸了一下叶继善脑袋的位置,扒开一点儿,果然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叶继善的后脑勺。
他凑上去,叶继善满头是汗,将脸抵在被子上,泪眼朦胧地跟他对上了眼。
“言哥哥,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平常方知意肯定要接一句“施主自重”,这会也顾不上了,伸手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拧起眉道:“手给我,我给你把脉。”
叶继善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心也都是汗,一阵高热滑腻,他蓦然扣紧方知意的手腕,将脸贴到方知意手上,紧紧附住。方知意感觉他浑身都在使劲,腕骨给他捏得剧痛,忙顺抚几下他背脊,一边胡乱扯他的被子,想掏出他另一只手诊脉。
也不知叶继善是怎么缠的这被子,方知意拉不动,只好伸手进他被窝里摸索,翻动了几下,掌心就贴上了一处饱满膨隆,他一愣,稍稍用力一摁,叶继善就呜呜地哭叫起来,而方知意分明触到了胎儿的轮廓。
这种情况,他只在周璨身上摸到过,可叶继善这儿根本也不同,这是瓜熟蒂落的征兆。
他按着那处,感到宫缩起来一寸寸坚硬起来的手感,目瞪口呆地盯着叶继善,脑子里劈里啪啦打了十数个惊雷。
“叶予乐,你如何也会……”
“方先生,您快看看小少爷吧,孩子过了产期小半月才发动,大夫说孩子脑袋位置转得不好,卡住了,这都疼了一天一夜了怎么受得住啊……”
方知意回头震惊地又盯着小丫鬟,茫然想道:还不如叶家老二打我一顿呢。
第五十章 诘问
“把帕子给我。”方知意从小丫鬟手里取过洗好的帕子,探过去托起叶继善的脸,粗手粗脚地给他擦了一把,叶继善的脸给他揉搓得越发红了。
这么久不见,叶继善清减不少,那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圆润脸蛋都尖了。方知意摸了摸他额头,察觉他在低烧,叹了口气,提高声音:“叶继善,你没做梦呢,先把孩子生了,我们再好好算账。”
叶继善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在方知意腕上狠狠掐了一记,方知意疼地惊叫:“叶继善你发什么疯!”
“不是梦,不是梦……”叶继善挣扎着爬起来,撞进方知意怀里,“我还以为我又晕过去了呃……”叶继善说着又泄了力气,往后倒回去,方知意连忙在他腰后捞了一把,就见叶继善蜷起身体,背脊簌簌发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疼……”
方知意将碍事的被子拉开,扶他躺回去,一只手摁肩一只手摁膝将叶继善捋直了,道:“别动,我看看。”
叶继善胞水早已破了,胎儿下行很深堵住了出口,所以只是偶尔流出些清透的水渍,沾湿了衣摆。方知意揩了揩他腿根,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少年郎,娇贵又年轻,那腿比姑娘家都白皙嫩滑。不过方知意十几岁出家,也没见过姑娘的腿就是了,唯一还能对比的就只有那位瘸腿的王爷,好家伙,那人的腿才不能看呢。
方知意伸手去探他身后,蓦地却停住了动作。
六月的夜晚带着白日大雨过后的潮意,院中七叶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风吹叶动,残留在叶上的水珠细碎地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肩膀。
叶继善站在树下,大而灵动的眼睛雾蒙蒙的。他说:“你站过来点儿,你得好好记住我的样子,或许过几年,过十几年我长得比现在更好看了,你也不能忘记我的样子。”
后来的记忆就像是佛串断裂摔在地上的琉璃珠,碎得七零八落。
被掐红的腿根,**的皮肤,故意咬下又没加力气的浅浅齿印,带着抽气的笑声,以及一次次重复呼唤的“叔言”。
方知意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可他又丝毫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如今片段闪现,他心乱如麻,心虚地将手又收了回来,回头问那医者模样的人:“开了几指了?”
周围人听他直唤叶三少的名讳,态度都十分恭敬,那人赶紧回答:“回先生,都有八指了。”
方知意点点头,回身按到叶继善腹上探查孩子位置。叶继善捂着脸,却是张着指缝从那后头直直地盯着他,方知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这会不疼了?”
“疼……”叶继善委委屈屈地说,他双唇发白,显然是疼了许久。
方知意朝那丫鬟道:“弄点汤水来。”
那丫鬟想了想,问道:“二爷送了两条高丽红参来,可要泡了先给小少爷喝?”
“他这发着烧呢吃什么参,煮碗绿豆汤都行。”方知意嗤笑,暴发户果然铺张。
“可就怕小少爷没力气……”
“我看他精神头足得很。”方知意道。叶家的商船如何要带一个快临盆的金贵少爷,不正是等着自己呢。再说叶继善年轻力壮的,也就是疼得久了精神有些涣散罢了。
“孩子没转过去,脸冲外呢,确是卡住了。”方知意刚查了胎位,倒也不是棘手的横位,孩子好好的头下脚上,只不过一般孩子下行脑袋旋转,都会脸朝里,好以最小的头径出来,叶继善肚子里这个懒洋洋转了一半,正正好以最难生的角度卡住了。
“你们帮忙将多拿套厚枕褥来,叠高。”
下人们手脚麻利,即刻布置好了。方知意拉住叶继善的手,道:“起来,跪着。”
叶继善刚忍过了一波痛,闻言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方知意不由分说,一边将手横在他腰后微微使劲往上带,一边拽他的小臂,“你产力不足,孩子才转不过来,跪着能刺激胞宫收缩。”
他这个姿势,几乎是把叶继善抱进怀中了,叶继善也没听太懂,只是美人送抱哪有不接的道理,下意识就圈住了方知意的脖子。
方知意护着他腰,将他带坐起来,叹了口气,拍拍叶继善后背:“松手。”
叶继善无赖地将脸贴到他脖颈间,柔柔弱弱地说:“腰疼。”
叶继善发着烧,呼吸滚烫,喷在他耳下,方知意背上争先恐后地鸡皮疙瘩,赶紧在心里念起清心咒。两人僵持了片刻,趁叶继善阵痛又来,方知意将他扒拉下去,跟抓犯人似的摁在叠起的被褥上,低声道:“好好跪着,别惹我生气,不然我真走了。”
叶继善伸手摁着腹底,屏了半天,颤声道:“孩子没生下来,二哥不会让你活着走的。”
方知意噎住,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恨恨道:“不要脸。”
叶继善将脸埋进褥子里,居然低低地笑起来。
方知意算是服了。
煎药时方知意与那小丫鬟聊了聊,那小丫鬟是叶继谦身边的人,原来叶家在金陵有座老庄园,之前叶继善从长安回杭不久,便说要去金陵老宅避暑,一避就避到入了秋。叶继谦来抓他回去过年,自然就撞破了他的小秘密,可孩子已经五月有余,落胎着实伤身,叶继谦被弟弟将了一军,无法,只得让他留在金陵把孩子生下再说。只是听闻纯亲王带着方知意南下,目的地就是金陵,怕叶继善又生鬼心思,叶继谦就又要带他回杭城。兄弟俩斗智斗勇,反倒被叶继善知晓了方知意的行程,偷偷备了船来迎他,没想到路上就破了水。叶继谦追上来,看他拖了一天一夜还没把孩子生下来,知道情况不好,干脆只能把方知意劫来。
方知意品了品,竟觉得叶家似乎对男子可孕这事儿并无惊异,甚至有一派熟练的保密手法,叶继谦派这丫鬟守在叶继善身边,更像是为了监视跟把关的。
他不动声色倒了药,回到叶继善身边,喂他喝了药,丫鬟又端着碗莲子羹过来,叶继善却说什么也不肯吃了。他这么跪着,腹中孩子坠得厉害,沉沉压在他胯骨上,难言之处钻心地疼,阵痛时胞宫再那么凶狠一缩,他都差点儿将刚喝进去的药给吐出来。
方知意接过丫鬟手里的羹汤,道:“我来吧。”
“吃几口甜的,不然一会容易晕过去。”方知意拨了拨勺子,里头的红枣都悉心去了核,叫他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
叶继善撑起脸来,问道:“你要喂我吗?”
方知意看见他唇角咬出的齿痕,板着脸道:“对。”
叶继善扯着嘴角笑起来,湿漉漉的睫毛微微地颤,又问:“嘴对嘴?”
方知意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咬牙憋了回去,和颜悦色道:“勺对嘴。”
叶继善撅起嘴巴说:“那我不吃唔……”
方知意眼疾手快捏住他腮帮子把一勺羹塞进他嘴里。
旁边丫鬟都看傻了,连忙给呛咳的叶小少爷抚背,叶继善趴在那半天没起来,方知意知道他是疼,不为所动道:“咽下去,再来。”
叶继善揪着胸口的衣襟,别开身子吐了出来,连着刚喝进去的药汁一道吐了个干净。
方知意这才放下碗,抓着叶继善的小臂将他拉靠到自己身上,伸手捂到他胃上技巧性地揉了揉,叶继善顺势又抱住他的手臂,方知意瞧他满头的冷汗,终究没抽开手,就这么与他贴抱而坐。
“先吃羹,药重新熬。”
“方叔言你的心是石头……”叶继善半死不活道。
方知意随手用自己衣袖给他抹了抹脖颈里的汗,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叶继善吐得嘴里都是酸苦,皱眉把羹含了进去,逼着自己吞了下去。他偏头看方知意,那人还是那副清淡如云不食烟火的模样,明明眉眼算不上出挑,甚至显得过于素净无味,可他就是觉得好看得紧,方知意与这世间的人都不一样,比世俗人多一分修缘的清慧,又比庙里的僧人多一分灵动的活络。如此看着,连那无味的羹汤都好下咽了些。
方知意低头瞟他,道:“不许盯我。”
叶继善张大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依不饶道:“我想你。”
方知意早练成一身铜皮铁骨,只在心里恶寒了一阵,只作自己是个聋子,倒是旁边几个婢女嬷嬷脸色都精彩纷呈。
一碗汤喂了好些时候,方知意见叶继善实在喝不下去,也不勉强他,将碗撤了,两手按在他腰间,用拇指摁揉他腰后的*位,胎儿转到这个位子,后脑正枕着大人的脊椎,叶继善这会最疼的可能不是肚子,而是后背。
叶继善趴在软褥上,一会换一个姿势,两条腿越岔越开,喘着粗气道:“我跪不住了……”
方知意撩开他袍子,下头淅淅沥沥又有些羊水流出来,他伸手探到腹底,微微压下去寻找孩子脑袋的位置。宫缩凶狠,叶继善肚皮绷得死紧,被他这么一摁,叶继善当即哼哼唧唧地惨叫起来,“你别摁,我憋不住想使劲……”
方知意压着他扭动的腰,终于语气轻柔道:“再忍忍。”方知意专心做起大夫来,常常就是医者仁心了。方知意手上摸到孩子的头,发现小东西下落很深,脑袋已经入了产道了。他将手横在腹底,阻止孩子继续下行,叶继善抓住他手腕,疼得直吸气。方知意抚抚他后背,朝丫鬟道:“我的针,快。”
方知意从后头将叶继善箍进自己怀里,道:“就差一丁点儿,你别乱动,我施一针。”
胞宫急剧收缩着将孩子往下推送,叶继善腹中又紧又坠,叫他害怕下一刻孩子就挣破他薄薄的肚皮掉出来了。可方知意说什么就是什么,叶继善是极听他话的,咬牙屏住了想要推挤的欲望。方知意刚将针移近,就瞧见叶继善面目狰狞地转过头来,狠狠亲在他脸颊上。方知意手一抖,差点儿将针扎错了*位。
方知意是真没见过生孩子还不忘三番两次非礼自己的人,听着一声**紧接着落在自己耳边,无暇顾及这登徒子的浪行,探头去专心施针。他只下了一针,叶继善的肚皮就明显鼓动了几下,叶继善又惊又痛地哑叫几声,反手扣着方知意的脖子抻颈挺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