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微霜眨了下眼,慢吞吞反应过来:“怎么?”
谢淮清收回手坐正,指了指面前:“陛下,这又是从哪里制出来的稀罕物?”
兰微霜看了眼自行车,笑了下:“你觉得它是什么?”
谢淮清思量片刻,说:“虽质地不同,但这前后轮与马车前后轮模样相仿,又有这像是舵的把手与落座之地,想来是车驾之物?”
兰微霜颔首:“这东西叫自行车。你看这两边的小踏板,是放脚的,人坐在上面自己踩,不用借马匹之力,就可以前行。”
“类似于船桨?”谢淮清想到。
兰微霜随意地点头:“也能算异曲同工吧。”
谢淮清又仔细打量过自行车的细节,仍是有些惊奇的,他还伸手试了下轮子和脚踏板,看着链条转动,觉得这奇技淫巧机关之术甚妙。
经过上次蜂窝煤的事,这回谢淮清没再多问自行车是从何而来,只道:“虽稀罕,但若是只能铁制,这车驾不似蜂窝煤那般好生产贩卖。而且这车不似四个轮子的马车这般稳当,寻常人想要骑行,应当也不易上手。”
兰微霜叫他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帮他在宫外做生意,谢淮清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便直接说起了买卖的事。
兰微霜笑了下:“只此一辆,朕也是机缘巧合得到的,可不像上回制蜂窝煤那工具,能给到细致的图纸。正如你所说,这自行车不像蜂窝煤,物美价廉薄利多销不用想了,就卖这一辆,看谁觉得稀罕、谁出价高就卖谁。”
自行车若是能普及,自然也有其好处,但不像蜂窝煤那么日常急需,价格也不可能低廉。既然如此,寻常百姓家谁会有钱不存粮食,来买这个?
便是现代社会,自行车从寻常人家的“奢侈品”变成不那么稀罕的东西,也没几十年。何况现在这时代,一没图纸二没工匠,打磨铁器的工具也不够精细,把当前这辆拆了都不一定能组装回去,更别提成功复刻出来的概率。
所以兰微霜没想过像乌金院那样开个“自行车行”,能把手里这辆自行车换成实在的黄金就够了。
谢淮清没有置喙,只问道:“仍是以乌金院东家何妨的名义卖出?”
兰微霜颔首,说:“就说是何东家行走四方,从海外带回来的。”
谢淮清想了想,提议道:“若是陛下想要尽快卖出,那或许可以将这自行车放去拍卖行,有乌金院东家的盛名作保,这自行车的轮轴、锁链运转亦是肉眼可见的巧妙,即便此物未曾见过、无人会骑,想必也能卖个高价。”
“若是陛下不着急,那就在乌金院大门外搭个显眼的台子,把自行车放在上面,着人盯着,再将此物是乌金院东家自海外千辛万苦带回的来历宣扬开,定下最低价格,让有财之人自己来竞买,可好?”
兰微霜倒不着急,反正这事儿在进行便可,于是点了头,选了谢淮清第二点提议。
不过,他还没见过这时代的拍卖行,有点好奇。
所以,马车去了一趟乌金院,谢淮清着人安置好自行车之后,兰微霜说想要去拍卖行看看。
谢淮清颔首:“那就去芙蓉街的涉江楼吧,据说是馥城最大的拍卖行。”
马车便慢悠悠地离开了乌金院。
乌金院里,谢淮清那几个日常留守在这里的下属,看着面前锃亮的、据说是叫“自行车”的物件,既好奇又惊疑不定。
“你们说,和咱们将军合作的这位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啊,将军对他颇为小心就不说了,先前是蜂窝煤,如今又带回这奇怪的车……”
“为何叫自行车?我瞧着它也不能自行啊。”
“这车当真能像马那样骑吗?就两个车轮,若没有后面这根铁杠撑着,都立不稳。”
“将军说了,那何公子说过,这根细铁杠是‘刹车’,就跟勒马的缰绳似的,把它抬起来,人就能轻松推着它或是骑着它前进,一点都不会笨重……不过我不敢试,你们敢吗?”
“还是算了,这东西看上去格外精细,而且那何公子给它定底价便是五百两金子,比我都贵,我们还是把它当祖宗,抬着吧!”
“哪来这么多问题,刚才将军在的时候怎么不问,现在别好奇了,快去外面搭台子!”
芙蓉街是馥城城中最为繁华的几条街之一,原先的万宝阁、如今的万书阁正好就在这条街道上。
万书阁旁边是印刷馆,印刷馆再边上便是芙蓉街与民居的交界,临近的几座宅院如今已经被工部加班加点改建为了“天下学堂”所在。
原先住在那里的百姓被安排了地段更好的新居,有拆迁款。
万书阁如今已经不是最初门庭冷落的状态了。
而且前有女扮男装的石拨筠以女子身份和朝中官员共同负责印刷馆,后有当今皇帝把本来参加选秀的闺阁小姐们安排下来一块儿负责万书阁、印刷馆以及新起的天下学堂。
民间老百姓经过最初的议论,觉得反正皇帝最大,有事也是当官的才有资格提异议,皇帝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做吧!
有皇帝这个靠山,天下学堂在馥城的招生大多时候都挺顺利的,万书阁和印刷馆也更加出名。
偶尔有刺头,但问题不大,兰微霜任命的两个主理人谢缘君和谢云闲就是负责解决这些问题的嘛。
经过万书阁时,兰微霜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眼,然后突然轻笑了声,有几分揶揄道:“你们谢家人个个都为朕分忧,劳苦功高。”
当爹的丞相谢照古负责朝政,长子谢缘君和幼女谢云闲负责教育事业的改革,印刷馆的技术主干石拨筠也与谢家沾亲带故。次子谢淮清更不用说,赶车都给兰微霜赶过好些回了。
谢淮清微怔,旋即也是一笑:“这般想来,倒是只有臣见不得人。”
谢淮清这话说得兰微霜不禁一愣, 旋即莞尔:“谢将军,你这算是在争宠吗?”
谢淮清微微一顿:“陛下这样问,显得臣有佞臣之嫌。”
兰微霜轻一挑眉:“怎么会呢, 谢将军是朕的能臣。”
然后兰微霜吩咐他的能臣:“对了, 这条街上来往权贵之人似乎有点多, 我不想被认出来,刚看到街边有卖面具的,你去帮我买一个来。”
谢淮清颔首, 又向兰微霜伸手。
兰微霜眨了下眼:“怎么?”
谢淮清从容道:“公子, 买东西需要钱。”
兰微霜意料之外:“一个面具的钱, 你也跟我要?”
谢淮清点点头, 又说:“若是陛下命令臣子,这钱臣子自不敢要, 但你方才自称是‘我’, 既如此, 这钱我便敢要。”
兰微霜沉默几息, 然后悠悠地靠在马车里的软枕上:“可惜, 朕今日出宫没带银子,谢将军必得吃这份亏了。”
谢淮清失笑, 收回手,顺势改为作揖:“是, 臣遵旨。”
马车停下,谢淮清下去给兰微霜买面具。
外面负责赶车的谢淮清的下属,看着自家将军走向街边买卖零碎的摊子, 只能面不改色地在心里为自家将军掬一把清泪——
谢大将军什么时候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纵然突然喜欢了,也不可能在和陛下同车时去买。
所以很显然, 他们家将军是被陛下差使去买的。
自从将军回了馥城、被封为了定国公,陛下对将军的敲打就没停过!买个东西,看似只是小事,但正是因为这本是谢将军不用亲自去做的琐事,所以更显得陛下刻意为之。
陛下倒也吩咐了将军办大事,比如这乌金院的蜂窝煤。
但除了他这个总跟着将军出入宫的老下属,谁还知道乌金院是陛下吩咐谢大将军办的差事?
连谢大将军身边其他下属都不知道,都以为真有那位“何妨”公子,将军不借蜂窝煤扬名一是有生意协定、二是怕更功高震主。
总之,干了活挂不上名,功绩就不算数。
陛下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而且陛下性情比较……特别,大抵不在意蜂窝煤那点功绩,虽体恤百姓过冬不易但又不愿太张扬似的。
虽然最终还是将蜂窝煤推广开来,顺便让他们谢大将军来办这事,但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而言,这事儿太低调了——赶车的下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对功绩斐然的谢大将军有意敲打。
越想越头疼,下属心想,还是听将军调度、上阵杀敌比较有意思,这些朝堂弯弯绕绕太杀脑子。
谢淮清这面具买得很认真,挑了好一阵才选定一副,付了钱回到马车上。
谢淮清的下属继续赶车,又忍不住琢磨,他们将军这是作戏呢还是作戏呢,拿着面具走回马车这段路居然都面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为难的破绽……难道,陛下的眼线就在四周?
定是如此!
都说陛下手眼通天,出宫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只让功高震主的谢大将军作陪,必然暗处还跟了人。而他们将军作戏做得这么全套、全套得都不像将军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了,肯定是不想给陛下抓把柄的机会!
好复杂,太复杂了,他还是只想回去打仗。
谢淮清的下属深深思索,面带愁容地赶着马车。
车厢内,谢淮清将买回来的面具递给了兰微霜。
兰微霜接到手里,皱了下眉:“太花哨了。”
如今春日降临,商贩们应景地卖起百花争艳风格的货物来,连卖面具的摊子都没错过这阵风,谢淮清精挑细选给兰微霜买的就是这么个风格的面具,显眼得很。
谢淮清泰然道:“陛下,面具这东西本来就花哨居多。”
兰微霜打量了他几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反正光天化日戴个面具就已经够惹眼了,再戴的是个惹眼些的面具,“以毒攻毒”,也是大隐隐于市了。
到了名叫涉江楼的拍卖行,兰微霜他们来得正巧,运气也不错,楼上还有空着的隔间,楼下正中心的台子上刚开始一场拍卖。
说是隔间,其实也就两侧有屏风作挡,所以兰微霜上楼坐下后,还是没有摘下面具。
谢淮清在他对面落座。
面具是只挡半张脸的款式,谢淮清看着兰微霜露在花里胡哨面具之外、仍然一如既往似玉砌雪堆的小半张脸,无声地轻笑了下。
那面具摊子上倒也不是没有素净一些的款式,但谢淮清当时挑着,大不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总觉得兰微霜戴这反差强烈的面具,会很有意思。
的确挺有意思。
拍卖行里也给客人提供零嘴的茶饮糕果。
伙计端上来后, 兰微霜正要去拿,突然又想起之前在戏楼吃到迷药的事。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倒霉,这次临时起意来逛个拍卖行也会遇到事, 但……反正谢淮清在这儿, 不用白不用。
“你先吃。”兰微霜光明正大说。
谢淮清微微一顿:“……公子, 试毒的话,银针是不是更好?让我来,颇有点大材小用了。”
兰微霜从容颔首:“都行。”
谢淮清失笑。
然后他净了手, 向兰微霜刚才想要拿的那盘糕点去, 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再度看向面具下兰微霜的眼睛, 镇定道:“放心吃吧。”
兰微霜这才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夸张了,笑了笑。
楼下, 拍卖师语气激动、抑扬顿挫地吊人胃口, 请出一件件拍品。
谢淮清打量着兰微霜的反应, 发现他就当真只是来“见见世面”、看看拍卖行里是什么模样, 他好奇的是拍卖行的运作, 对出入拍卖行的人往往最看重的拍品反倒不太好奇。
今天这场拍卖不长,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件。
兰微霜听到拍卖师的宣布, 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突然听到隔壁间有人对当前拍品叫价,声音有点耳熟:“五千两。”
兰微霜思索了下, 谢淮清见状提醒他:“俞飞声。”
今科状元郎俞飞声,和兰微霜御封的四品御田郎即今科探花慕笛玉是相好。
这样兰微霜就想起来了。
俞飞声张口就是五千两,只凭朝廷俸禄自然是养不起的, 俞飞声靠的是家有祖产, 简而言之,商贾之家的富多代——比富二代多很多代。
俞家祖上是大夏开朝以来就在国都馥城经营的, 世代相传,极为富有。
最后这件拍品是个镇纸。
据拍卖师所说是哪个大儒的家传之宝,制作如何精良、历史如何悠久、见过多少重大场合、意义如何深远,大儒的后人某某某出于肝胆俱裂的原因只得忍痛卖出……兰微霜听得没什么感触,但既然涉江楼今日将它作为最后一件出台的拍品,想来自有其市场。
镇纸的起拍价是三千两,俞飞声第一个开口,直接把价格提到了五千两,意思也很明确,他要定了。
但这种意义特殊的拍品,这场拍卖开始之前就已经有风声传出,俞飞声想要,自然也有别人特意为它而来,且一样不罢休。
不过几个来回,这起拍价三千两的镇纸已经被叫上了三万两。
兰微霜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才是热闹的拍卖场面。
又几个来回,镇纸价格飙升至十万两,场面上只余俞飞声和另一个客人互不相让。
兰微霜忍不住轻啧了声:“状元郎居然这般有钱,我都嫉妒了。”
谢淮清笑了下,也同他玩笑道:“公子宽心,这般有钱的状元郎,大抵也只有这么一个。”
兰微霜眨了眨眼:“这倒是。”
例如现在他面前的谢淮清,当初考上状元郎时,必然是没有俞飞声这般厚的家底的。
拍卖流程上,俞飞声和另一个客人仍在你来我往地往上加价,听得兰微霜都没工夫“嫉妒”了。
兰微霜戳了戳小苟系统:【下次抽奖,给我抽个造假金手指吧,暴利。】
系统一板一眼地抱歉道:【不好意思哦,宿主,抽奖只能抽实物,不能抽金手指这类技能呢。】
兰微霜从容回道:【是吗,没关系。】
系统:【宿主真是超级善解人意呢!】
拍卖流程又走到了俞飞声这边的隔间,端看他还加不加价。
当前这镇纸已经被叫到了十五万两的天价,另一个跟俞飞声互不相让的客人喊出这个价格时明显也有点迟疑起来,接下来就看心理博弈了。
俞飞声:“十六……”
“不跟了,我们不跟了。”另一道声音强硬打断了俞飞声的话,是和俞飞声同处一个隔间的慕笛玉。
这次不用谢淮清帮忙提醒,兰微霜就辨认出了自己亲封的御田郎的声音。
隔间之间虽只有屏风,但彼此空间并不小,只要不是刻意贴在屏风上偷听或是另一边有意放大声音,正常交谈并不会被其他隔间听到。
所以兰微霜和谢淮清在这边隔间交流,旁边的俞飞声和慕笛玉之前也没有发现。
这会儿若不是慕笛玉有意阻拦俞飞声、声音响亮,兰微霜和谢淮清也不会知道隔壁还有他同在。谢淮清虽然耳力不错,但没事的时候也不做偷听的事。
兰微霜挑了下眉:“俞飞声和慕笛玉……”
谢淮清抬眸。
兰微霜:“怎么凑到同一天休沐的?”
谢淮清:“……”
不过,这个问题,的确也是个问题。
俞飞声和慕笛玉不是寻常书生,都各有官职在身,如今又并非同一官署,能在同一日休沐,倒也的确巧了。
只是,兰微霜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谢淮清不禁啼笑皆非。
底下,拍卖师在确认俞飞声是不是真的不再跟价了,慕笛玉直接代为答话、笃定说不跟了。
最后一件拍品的竞价就此结束。
兰微霜不想跟隔壁的这两人撞上,所以拍卖会结束了也没有起身,而是又坐了会儿,往底下看到俞飞声和慕笛玉拉拉扯扯地出了涉江楼,他才对谢淮清道:“走吧。”
谢淮清突然有些好奇,也径直问了出来:“公子,你是如何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二人间关系的?”
兰微霜顿了顿,不禁再度觉得谢淮清与这个时代的人颇有些“格格不入”。
谢淮清作为一个人尽皆知功高震主的朝臣,在问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皇帝,是如何知道另外两个朝臣间私隐的……
兰微霜笑了下,好整以暇地说:“谢将军,以你这般行事作风,但凡上头换个人,就算原先对你没有意见,此时只怕也是难免心生嘀咕了。”
谢淮清从容不迫地回道:“公子恕罪,我这性情的确不太中庸,好在还算识趣,知道自己在文臣间混不开,当年去了北境。”
兰微霜挑眉,故意道:“谢将军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战功?”
谢淮清:“……”
“谢将军的‘识趣’未免也有些过刚易折了,之前刚回国都,就敢在礼仪上叫板,愣是不愿行全跪之礼。”兰微霜又翻旧账似的。
谢淮清看着他的神情,觉得自己虽然是有些放肆了,但兰微霜似乎也并未真的动气。
按理来说,谢淮清此时接话打趣过去便行了,但他骨子里那点叛逆劲又上来了,以臣子身份颇有点“找死”地又对他的皇帝说:“若非上头是公子你,我做的大抵也就只是礼数上不伦不类罢了。如今能放肆问出刚才的问题,也是因为眼下正在和公子同行。”
兰微霜挑了下眉:“这般说来,我还凭本事得了臣心?”
他这么云淡风轻、出乎谢淮清意料的回应,让谢淮清微微一怔,旋即失笑。
又很不知感动、“狼子野心”地想,陛下这般好脾气,也不知什么情况才能叫他变变脸色。
不过,兰微霜还是没有回答谢淮清提出的问题,反而在回到马车上后,先摘下了面具,然后把问题抛回了谢淮清那边:“你又是如何知道俞飞声与慕笛玉关系的?”
兰微霜琢磨了下,虽然先前他是当众“提醒”过俞飞声和慕笛玉,但那时说得也并不明确,应该不至于是他的话让谢淮清这么笃定确信的吧?
谢淮清回道:“家父闲聊时说起的,至于他从何得知,我就不知了。”
顺便一回想,谢淮清又想起了谢照古关于“陛下莫不是有龙阳之好”的玩笑话,还有谢照古曾担心过兰微霜对谢缘君有想法……
此时若是说给兰微霜听,说不定能看到他变脸色。
但谢淮清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打心底排斥谢缘君,并不想在兰微霜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公子接下来想去哪儿?”谢淮清问。
兰微霜出来走一趟,已经有点乏了:“回宫吧。”
马车驶离芙蓉街,再度路过万书阁,被人群堵了一下。
万书阁前此时很热闹。
以站在门口不远的一男一女为圆心,周边都是闻风上前凑热闹、自发围成了圈的路人,万书阁内也有人状似无意地从门内、窗内往外看,露出的脸上都是吃瓜表情。
而身处圆心的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男子作寻常书生打扮、神情闪躲,女子则是一身不同寻常的艳丽服饰、怒气冲天。
“你个乌龟王八蛋,骗身骗心就算了,你居然敢骗老娘的钱!今天不把钱还回来,老娘替你满馥城扬名!”女子横眉立目,气势汹汹。
男子脸色很难看,又难堪又带着没底气的怒气:“你、你不要撒泼……”
“撒泼?哦,骗老娘钱的时候说人家是撒娇,现在被拆穿了就说人家是撒泼啦,郎君你好个脏心烂肺啊!”女子冷笑道。
兰微霜他们的马车被堵住了,正好停下来听了一耳朵。
兰微霜不禁撩起了车帘往外看。
见状,谢淮清低声吩咐外面赶车的下属,去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吃瓜群众异常热心、大方分享,下属很快回来复命:“那女子是风月楼的妓子,书生男子是个秀才,秀才与妓子相好、骗人身心不给银钱不止,还借口家中老母病重、自己读书也要笔墨钱,从那妓子手中骗钱,秀才承诺考中举人后就给妓子赎身、娶她进门。”
“妓子起初信了,今日方知那秀才家中没有病重老母,只有日日以泪洗面的发妻和成双的儿女,而妓子给的钱都让秀才拿去与人交际喝酒了。”
“妓子便趁着白日有空,找到秀才讨要说法。那秀才慌不择路,直接跑进了万书阁里,本以为妓子会敬畏万书阁这种地方不敢进,没想到妓子说着‘万书阁牌子上写了,谁都能进’,追进了万书阁里。”
“万书阁的确是谁都能进,但需得本分安静,这二人在里面争执吵闹,谢大人便让人把他们都请出了门,也没赶远,只要不在万书阁里面就行。本来他们在门口继续吵,是有些扰人的,但里外的人都有些好事、不嫌吵闹,还在秀才以袖挡面想要离开时,帮着妓子拦了人,这才堵在了这里。”
人群中心的妓子和秀才仍在争执。
秀才大概是因为丢尽了脸面、整张脸涨得通红,突然恶声恶气地说:“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个青楼娼妓,得我这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垂怜,已经是你的幸事!逢场作戏哄哄你还当真了,我一个有大好前程的秀才、读书人,就算没有娶妻生子,你也不配嫁给我!不知羞耻的娼妓!”
围观的人群里有声音附和说:“也是啊,这一个秀才,一个青楼女人……”
妓子呸了一声:“是什么是!秀才老爷了不起啊,了不起你来我风月楼连吃喝带睡人的倒是给钱啊!不但不给钱,还骗老娘压箱底的赎身钱,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读圣贤书的?乌龟王八蛋你听着,老娘以前眼瞎,信了你的鬼话,骗身骗心的账算不明白,但你从老娘手里骗去的钱,非得给我还回来不可!”
围观的人群里又有声音说:“骗青楼女人的钱,这秀才不要脸哟……”
秀才咬牙,干脆当众反口了:“怎么算骗了?哪里算骗了?我说过等我考上举人就给你赎身娶你进门,我又没打算赖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有娶妻生子了?不过是没有主动告诉你罢了,何时骗过你?你这般恨我,难道以为我原先承诺你的,是要娶你做正妻?你个娼妓,能从良做妾就不错了!”
“你犯不着跟我扯东扯西,分明是你骗我,这会儿却来怪我心气高,你没资格!还钱!”妓子切齿痛心。
人群外的马车里。
兰微霜不禁冷讽了句:“读书人的事,怎么叫骗呢。”
然后他看向谢淮清,吩咐道:“谢将军,回头查下这个秀才的名讳,革了他的功名、禁其再考试。继续回宫吧。”
谢淮清没有多言,颔首应道:“是。”
马车虽然被前面的人群堵着了,但并不严重,喊一声便能叫前面的人移步让出路来,顺利通行过去了。
翌日上午。
谢淮清再度入宫,跟兰微霜说了两件事。
一是昨天万书阁前嚣张的那个书生,已经被革去了秀才功名。
——兰微霜吩咐干的这件事,在系统那里被判定为了一次暴君行为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