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转过身,道:“好巧,颜大人着急回去吗?”
不给人点头的机会,他接着说,“陪朕走走吧。”
颜喻没多犹豫就点了头,正好他有事要问。
林痕见状,带着颜喻去走济源寺里长长的游廊。
游廊是该寺中很有名的建筑,黄琉璃瓦搭于廊顶,往外是绿色剪边,剪边下是镂空木饰,木饰由左右两排向前延伸的梅花圆柱撑起。
廊宽十余尺,足够三五人并行。
廊下别有洞天,头顶是以黄色为主调的彩绘,颜喻对佛家了解不多,佛八宝也只识得三四样,初看之时还很新奇,之后便越发觉得无聊。
林痕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
他问:“今天怎么来这儿了?”
竟然没主动阴阳怪气,颜喻觉得稀奇,便好脾气地答了这个问题,只是瞒下了梦的内容。
林痕应该只是随便找的话题,听完并没什么反应,只是顿了顿,道:“朕来找住持,是想请他出席不久后的登基大典。”
“嗯,知道。”颜喻应声。
半路发达的皇帝嘛,总要找人帮忙粉饰一下自己的谋反行径,打造个顺应天意的好名声,好尽量名正言顺地坐到龙椅上,德高望重的住持就是不二人选。
“朕打算让颜卿率百官奉册宝,颜大人可愿意?”
奉册宝是登基大典中很关键的一步,是由百官将册书和宝玺交给皇帝,代表认可与听从。
而能在此种时候站在百官之首的,则是最有权势,也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
颜喻停下脚步,面向林痕,讽刺地勾了下嘴角:“我不愿意。”
林痕并无意外,也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僵持。
时候尚早,香客大都集中在前殿上香,游廊中并无多少人,但总有三三两两经过,向他们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
对视累了,颜喻率先移开目光:“我会回朝,是交易,也是让步,但也仅限于此,多的我做不到,也不会做,陛下另寻他人吧。”
“丞相是百官之首,群臣表率,此事于情于理都该颜卿来担。”林痕说。
“于理是,但于情不是。”颜喻继续往前走,再没了欣赏游廊的雅兴,“林痕,你把我的亲侄儿拉下来,扣押住,再自己坐上属于他的位置,还妄想我心甘情愿地带领百官臣服于你,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吗?我不觉得,也不信你看不清局势,你和江因已经败了,败得彻彻底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我,捏着江因……”
林痕突然顿了一下,两步走到颜喻身边,抓住颜喻手腕,制止他再往前走。
“捏着江因性命的也是我,颜喻,你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颜喻冷笑,顾忌有人在场,他往前逼近一步,同时压低声音,嘲讽道:“林痕,你可真有出息啊,整天就知道拿个失智的孩子压我,你不是说自己是皇帝吗?倒是换个筹码啊。”
“颜喻,他和我一样大,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林痕攥着他,声音狠下来,“他是皇帝,输了就该承担后果,自古以来亡国之君都没什么好下场,是你一直妄图给他圈出个安宁的生活,颜喻,拿他压你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不配的,你把拉着他的手放开,行吗?放开我就不逼你了。”
“不行,”颜喻摇头,“不可能,他是我侄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放手。”
“那他要是死了呢?你也要下去陪他吗?”林痕问,声线颤抖,他感觉到了。
颜喻猛地抬眼看他,眸色锋利,夹杂着瞬间溢满的痛苦,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像是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扯断了,蜷曲起来。
“是。”颜喻答。
一瞬间,如坠冰窟。
林痕不知道,这个回答响起的时候,更痛苦的到底是颜喻,还是他。
他真的很想问,那我呢?
却毫无立场。
胸腔中翻涌的恨意告诉他,不是要报复吗?现在正是时候。
把江因坠崖的消息说出来,说出来,颜喻肯定会被压垮,会痛不欲生,那样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另一半碎得彻底的爱意又在嘶吼,说颜喻会撑不住的。
问他垮了你怎么办,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就是想看他痛苦,看他悔恨,但前提也是看着他。
说出来的后果,你撑得住吗?
对啊,撑不住。
单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恐慌。
见林痕脸上的肌肉明显僵住了,颜喻又道:“是不是到最后,你还要把刀架在江因脖子上,逼我对你俯首称奴,摇尾乞怜?是不是只要我敢反对,你就敢让我亲眼看着江因去死啊?”
“不是……”林痕退后一步,背撞到身后的木柱上,这一声并不明显,像否定,又像祈求,祈求颜喻不要说了。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颜喻笑了声,很微弱。
惶然抬头,就发现颜喻的情况并不正常。
呼吸急促,胸膛的起伏也很明显,是愤怒,更是失控。
像失了地基的高塔,摇摇欲坠。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颜喻的脸惨白得过分,眼底乌青,眼中也有熬出的血丝。
他另一只手抓住颜喻的手臂,失措地喊了声“颜喻”。
颜喻听见,动了动眼珠,他挣扎,试图挣脱林痕的钳制,可是没能成功。
颜喻垂下头,看见因动作而垂落在他胸前的发丝。
发丝太软了,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失了骨气。
颜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他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失态。
明明,一开始的想法,是反正自己没几天可活了,那就试着把高傲,把愤怒,把失意,把痛苦都抛了去,心平气和地同林痕周旋。
被嘲讽,被胁迫都没关系。
将死之人,何必在意。
他原本,也只是想讽刺林痕的。
可提及稚儿,提及死亡的瞬间,他的头就像是突然间被长针刺入,疼到几乎麻木。
连日来的彻夜难眠,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噩梦把他的理智碾碎,让江因二字成为他的禁词。
仅仅提到,他就不受控制地去想最坏的结果。
万一稚儿出了什么意外呢?
万一林痕真的那样做呢?
万一他没能把稚儿救出来呢?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可能,沉沉地垒在他的脊背上,几乎将他压垮。
颜喻脱了力,身子晃了晃,往前跌去,幸好林痕在,及时把他接住。
“我答应你,”他还是妥协了,有气无力的,“只要你别伤害他。”
林痕抬手,压在颜喻的后脑上,发丝很凉,顺滑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手,他稍施力道,就把颜喻的额头按在自己脖颈处。欲盐未舞
“好。”他说。
林痕偏头,下巴抵着颜喻的发顶,往游廊的尽头望去。
两排圆柱延伸,再延伸,它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地拉近,再拉近。
可惜,游廊有尽头,它戛然而止于硕大的山石前。
再往前便没有路了。
所以两排柱子走到头都没有交点,连视觉的错觉,都没能带给它们相遇汇聚的终点。
他想起江因生死不明的消息,这消息还真是和那个丑陋的巨石一样,惹人憎恶。
不过没关系。
他已经让人假扮江因继续带着那群人绕圈了。
只要他瞒得够久,拖得够久,就还来得及,把颜喻从名为江因的牢笼中拉出来。
再彻底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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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这是佛家的禅语,查了查,好像出自《大宝积经》,讲前世今生缘孽和因果报应的。
知道不大恰当,但纠结很久,还是用上了。
(自说自话,我行理解,先顶个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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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喻的设想中,那日他把话说得决绝,林痕肯定听懂了。
所以双方最好都退到合适的位置,最好各自为安,不要相见。
可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和林痕见面了。
起因该从何处说起呢,应该还是要追溯到容迟来颜府的那一天。
那天颜喻说完那些感性的话,容迟也跟着失语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正当颜喻想故作轻松地把话题揭过去时,容迟的嘴突然一撇,像是快要哭出来。
颜喻愣住,其实他从容迟提起那个分别十年的男人时,他就料到要糟。
但他沉浸在自身的情绪中,没来得及宽慰,以至于容迟的悲伤不受控制地爆发了。
颜喻立马慌了,当年容迟把人藏得很深,所以他也不了解两人到底怎么分分合合的,以至于到现在,他想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他愁得都把自己的痛苦给抛到脑后了。
毕竟容迟和江因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像的,比如不发作则已,一发作起来就没完没了,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也不知道容迟有没有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反正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咧开嘴角,道:“男人都那鬼德行,自以为是、得寸进尺,给点颜色就觉得自己行了,扔鸡窝里就觉得自己会下蛋了,高高在上的,以为谁离了他都不行,狗屁,谁稀罕啊,不要正好。”
容迟完全不在意他把俩人都骂了进去,只是拉着颜喻,说什么都要颜喻答应陪他去逛过几天的冬至庙会。
说庙会不太准确,其实应该算是一场开在冬至这天的集会,届时商贩集聚,还有游街,很是热闹。
今年的庙会在长乐河边举行。
颜喻和容迟出发的时辰不算晚,但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空气格外缓慢地流动,像是在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什么。
他们到时,正是庙会最热闹的时候。
人们大都三五成群,谈笑着往前走,空气中飘着小食的香味,不断引诱着味蕾。
容迟可惜地拍了下肚子,道:“失策失策,今晚不该吃那么多东西的。”
颜喻挽起嘴角笑了笑,道:“先溜达会儿,消消食,一会儿就能吃下去了。”
容迟啧啧点头,赞同道:“有道理。”
说罢,他就拉着颜喻往拥挤的人群里钻,这样还不够,还偏偏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不过很快,他们就走不动道了。
哄闹声由远及近,接着浓稠的人群就开始流动,他们像是被扔进翻涌的浪潮里,四面八方涌来力道把他们往边上推。
不一会儿,两人就被挤出街道。
街上剩余的空间实在太少,两人连连后退,挪到了未央桥上。
石桥向上拱起,他们站在最高点,俯视乌泱泱的人群
锣鼓嘹亮的声响从远处奔袭而来,紧接着就是穿着花红衣裳,踩着高跷,蹦跳而过的鬼神队伍。
他们的脸上都涂着厚重的颜料,或凶煞或平和,或蹦或跳,熊熊燃烧的篝火翻涌跳跃,仿若真的是鬼神降下的神火。
生活没有盼头的百姓最信鬼怪一说,队伍游街而过,收揽了许多肃穆的视线。
两人从一开始的饶有趣味,变成后来的百无聊赖,等人群重新开始流动,他们腿都站麻了。
容迟的兴头过去,不想再去挤,提议下桥去另一边逛逛。
颜喻正想答应,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赶忙回头往下望,就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人海中踉跄移动。
颜喻的心被这一幕狠狠拉扯,砰砰跳起来,他来不及过多解释,快步冲进了人群。
空气中还残留着烧过的煤油味,同散不开的甜腻一起,糊在鼻腔上,阻滞着冰冷的空气。
颜喻觉得那个身影和江因的很像。
从得知江因掉崖的那天开始,他总是盼望着能在街上碰见一个相像的身影,然后自己就会冲上去,紧张又期待地把人转过来。
可是没有,他对江因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能一眼分辨出江因和其他人。
他坚信自己不会认错的,那人个背影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江因。
可是人怎么这么多啊?
绕过一个挡路的立马出现另一个,推开一个就又挤过来一个,他用尽全部力气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喊一声可以吗?或许可以,但颜喻不敢冒险,他怕那人若真是江因,又会因为自己的这一声陷入危险。
追不上。
再一眨眼,身影完全消失……
颜喻初时还不相信,他又往前了几步,茫然地转着身在人海中翻找,找不到。
环绕周身的都是陌生的五官,他们扭曲着,嘲笑又怜悯地盯着他。
就像是久思之人做了场自以为真的梦,他自愿沉溺,却又偏偏被人狠心拍肩叫醒。
两眼一睁,所有美好都消失殆尽。
颜喻只觉眼前的世界像浸在水底,又像飘在虚空,剧烈摇晃着坍塌,晃得他想吐。
不对——
肩膀的触感犹在,是真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颜喻思维转得断断续续,以为是容迟追了上来。
颜喻无力再隐藏希望落空之后的彷徨,他颓丧地转过头,看着脏污的地面,说:“我刚刚好像看到稚儿了,可还没拉住,他就又消失了。”
人群熙熙攘攘,嘈杂的说笑声一浪翻过一浪,直往脑子里面钻,颜喻痛苦地皱起了眉,喃喃问:“你说我是不是病糊涂了啊?”
对方没有回答。
颜喻像找不到家人的小孩般捏着手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下一刻,他就被拉进一个带着皂角清香的冷冽怀抱里,发酸的鼻尖触及熟悉的味道,颜喻思绪空白了一瞬,连呼吸都忘了。
他想抬头,可后脑勺被用力按住。
酸涩的眼眶被藏起来了,没让四周的人窥见。
“没有。”
听到林痕的声音,颜喻觉得好讽刺啊,他想笑,却又无端笑不出来,只觉悲苦。
他强迫自己从中抽离,故作轻松地问:“没有什么?”
林痕歪头靠了靠颜喻冰凉的发丝,不答。
刚刚他情急,下意思否定颜喻的颓丧,可现在颜喻平静地发问,他却答不出来了。
他不能说没有糊涂,因为无法把人带到颜喻面前,他更不能否定自己的话,那样就等同于承认颜喻病得严重。
他只能沉默。
颜喻这才苦笑了下,没再逼问,他推了把林痕,想拉开距离。
不等对方松手,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喜悦的交谈。
“呀!下雪了。”
“还真的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啊……”
颜喻有些发愣地看向天空,阴阴沉沉,好像真的有几片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雪花飘下来。
“颜喻,下雪了。”
这一声来至林痕。
颜喻感情复杂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他终于被放开。
街边的百姓大都不认识他们,或许有几个认识的,也都悻悻地闭紧嘴巴,只当自己是抹空气。
颜喻情绪整理得很快,从林痕怀中退开时,眼角的红已经散去,不大能看见了。
他没过多在意周身,注意力基本全在林痕身上,短短几天未见,林痕瘦了很多,像被人硬生生削去了一圈骨头,面容也很憔悴。
虽然依旧笔直地站着,但灵魂好像早已抽离,只剩颓废的肉身。
颜喻想关心,可最终还是如旁观者般,悻悻地闭嘴。
林痕看着他道:“下雪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颜喻摇头:“不用,我和容迟一同回去便好。”
“容迟已经被我安排的人送出城了,你不用担心,我送你回去。”
颜喻无法,他最后看了眼背后,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幻觉后,跟上了林痕。
雪渐渐变大,林痕从街边的小摊买了把伞,撑开往颜喻那侧偏了些许,和人并肩往回走。
走过人多的那段街道,之后有一段很长的路,庙会依旧热闹着,这段回程的路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人经过。
街道两边是低矮的木房,房檐坠着点燃的灯笼,灯笼投下的火光在地面圈出淡淡圆。
洁白的雪花悠扬落下,飘进光线中,变成扑火的飞蛾,很快消融。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下的路从硬石板变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雪,雪慢慢堆起来,直到踩过时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脚印从长街的尽头慢慢延伸,还没多远,就被新的雪花掩盖,消了踪迹。
两人终于来到颜府门前。
颜喻受不住两人间诡异的氛围,他只想快点躲开,两人才刚刚站定,他就开了口:“我到了。”
说罢,他就想回府。
可他脚还么有迈开,林痕就张开双臂,唤他的名字,说:“颜喻,再抱一下吧。”
颜喻僵住,他想拒绝,他话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林痕看出他的抗拒,又说:“抱一下吧,抱完,我就不强求了。”
颜喻站在伞下,看林痕黯淡的神色,看他假装平静却绷紧的下颌,以及落了雪的肩头。
心痛还是来得格外诚实。
颜喻闭了闭眼,慢慢抬手,想环住林痕,可刚抬起手,就被林痕拉过去,紧紧拥住。
他又陷进了熟悉的味道里。
在颜喻的认知里,拥抱远比亲吻交缠更纯粹真诚。
亲吻或许还夹杂着欲望,但拥抱只是纯粹的心贴心,即使隔着衣物,心跳依旧能准确地被传达,被接收。
扑通扑通,这是最诚实的东西。
他们很少拥抱,即使以前有过,也不曾像今日这样,明明只是相对站着,双臂环过后背,力道明明算不上过分,却偏偏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
颜喻闭上眼睛,感受胸膛从寒凉变成温热,也感受林痕很近又很远的呼吸声。
然后,睫毛重了重,染上一股寒意,他缓缓睁开眼,视野被白色模糊了些许,原是睫毛上挂了一片新落的雪花。
而原本被林痕撑在手中的伞,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在脚边。
雪也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落下。
不消片刻,两人皆是白了头。
林痕终于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他看着颜喻头顶的雪花,眸光颤动,却笑得释怀,他说:“相识多年,总算与你同淋了一场雪。”
颜喻心一颤,垂下眼睫。
林痕很快又落寞下来,他弯腰把伞捡起来,撑在颜喻头顶,然后仔仔细细地帮他扫落发间未及消融的雪花。
他把伞柄塞到颜喻手中,道:“好了,回府吧,回去喝碗姜汤,泡会儿热水,好好睡一觉。”
颜喻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转身,往府中走去。
直到颜喻的身影被雪幕彻底掩盖,林痕才转身,他舍不得扫掉身上的雪,打算带它们一同回宫。
只是可惜,雪会化成水,终究留不住。
地上已经堆了不少雪,白茫茫一片,覆盖了深灰色的地面,脚踩上去时,还会发出挤压的声响。
其实那天从颜府离开,他就撤回了指派在颜府内外的暗卫,他逼迫自己不去想,还颜喻安宁。
今天碰上颜喻也是意外,他是得知舒览青的徒弟可能已经进城的消息,匆忙赶过去的,这样的事,他只相信自己。
可对方明显在躲他,他急于见面,追人追到了庙会上,把人跟丢了。
他恼极了,心想既然对方不欲见他,那他就加派人手,直接把人抓来吧。
可转眼,他就看到颜喻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人群中,眼中是浓重的悲痛。
那一刻,被他强硬压下的思念如泻闸而出的洪水,把他垒砌的防线彻底冲垮。
他冲上去,把人抱住了。
他不知道颜喻是否需要那样一个拥抱,可是他需要,需要用能抓住的片刻真实来填充快要被吞噬一空的心。
林痕想得入神,所以有一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并没有多想。
可蓦然想到颜喻说过的话,他神色一凛,冷声开口:“站住。”
对方身子一僵,随即拔腿就要跑。
林痕追上去,扳住对方的肩,对方猛地转身,一把如辣椒粉样的粉末撒了过来。
林痕呛得睁不开眼,只强撑着没松手。
对方挣扎半天无果,怒极,哭吼道:“你是个坏人,我讨厌你!”
第65章 “一个好法子”
面容陌生,声音却是熟悉的,林痕不确定地盯着眼前这个快要急哭的人,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对方一直试图把他的手扒下去,用抓的,用挠的,可被钳制得太紧,始终不能成功。
很快,对方就委屈地撇嘴,圆溜溜的眼睛蓄满了泪,将掉不掉。
林痕越发怀疑这人是江因,他收紧力道,逼问:“你是江因是不是?回答我,.欲.言.又.止.回答了我就带你去见舅舅。”
回答他的是一颗一颗滚下的晶莹泪珠。
泪水浸湿脸上的伪装,划出一条脏兮兮的水痕,这下不用对方回答,林痕也能确定了。
他知道目前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把江因带回去,细细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逼其编撰新的话术,隐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方面,最后再把人带到颜喻面前。
他可忍不住。
他着急让颜喻见到江因,哪怕江因把他推到无可挽回的局面也没关系,最起码颜喻能开心一些,多睡一场好觉。
“再哭就不带你去见你舅舅了。”林痕威胁道。
江因闻言立马绷紧嘴,惊恐地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因为心中隐秘的心思,林痕没让颜府的人通报,而是带着江因径直来到颜喻的卧房。
他按住想往里冲的江因,先是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颜喻疲倦的回应声,才去推门。
暖黄的灯光随着慢慢打开的房门倾泻而来,伴随着的还有炭火的温暖。
此时颜喻正着寝衣站在房中,拿着毛巾擦头发。
颜喻显然是刚沐浴完,头发湿哒哒的,胸口处还有被洇湿的水痕,看过来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潮气,面容还有被热气蒸腾出的暖红。
林痕开门的动作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关门。
他不想让江因看见。
可是已经晚了,江因猛地把他撞开,推开房门往里冲。
“舅舅——”
林痕反应及时,抓住江因的后领推到水盆旁,冷声道:“先洗脸。”
随后他才转身,看向瞬间就红了眼眶的颜喻,他把门关紧,抱了件外衣帮颜喻披上。
颜喻的身体在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点点把脸上的伪装卸下的江因,轻轻唤了声:“稚儿?”
林痕紧了下怀抱,心疼地说:“是,他是,你的稚儿回来了。”
江因终于洗干净,露出一张干净的脸,确定对方脸上没有伤痕,林痕这才松了口气。
江因冲过来,埋在颜喻怀里哭,翻来覆去说“舅舅,稚儿好想你啊”,眼泪鼻涕都抹到了颜喻衣裳上,还哭得直打嗝。
林痕站在颜喻身后,冷眼看着死命往颜喻怀里钻的江因,他抓了把隐隐作痛的手臂,一边黑了脸,一边温声道:“你在庙会上没看错,那个背影应该就是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