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恪的心意,他是说不得,对于沈长谦夫妇的感恩,他是说不完。
“不要说这些。”沈长谦居然按动轮椅,主动滑到他身边来,林简一怔,下意识走了两步,在他的腿边蹲下来,“爷爷。”
“小简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哦不,现在是个大小伙子了,居然一晃都十年了……”沈长谦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到了国外好好生活,如果过得不开心,随时回来,别忘了,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点头答应。
“去和你小叔叔告个别吧。”沈长谦说,“他才是最舍不得你的那个。”
林简随着他的话转过头,看了沈恪几秒,而后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
沉默半晌,沈恪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的飞机。”林简顿了顿,忽然说,“不用去送我了。”
怕送了自己就走不掉了。
沈恪眸光轻晃,半晌回答:“好。”
三天后,国际机场T3航站楼。
值机大厅人声鼎沸,地勤温柔却机械的播报声,候机众人的交谈声,送往行人熙熙攘攘,交织出一幕幕喧闹糟乱的画面。
林简坐在长排椅上,漠然地看着周遭晃动的声浪人影,许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那个人。
就像沈恪曾经说过的,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而林简说不要他来送,他便真的不再出现。
“林简,你还好吗?”温宁坐在他身边,看林简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说,“你眼底血丝很重,脸色也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林简淡声说,但是嗓音确实嘶哑得厉害。
“要飞十一个小时呢。”温宁安慰道,“到了飞机上,好好睡一觉。”
林简没有应声。
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梦醒之后,缭乱前尘,尽作云烟。
机场播报响起来,提醒他们的航班到了登机时间。
林简起身,拉着很小的一个黑色行李箱,与温宁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口。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人潮海海,众生蜉蝣,林简湮没其中,心想,谁人不是这样?
他宛如一棵行走的,孤拔笔直的树,此刻将自己连根拔起,告别曾经风霜雨雪后,拾起所有的别恨离愁,再走入不知名的春秋之中。
而正当林简将到电梯口时,身后的人潮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简。”
这声音量不高,却宛如一颗惊雷,平地炸起,林简向前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那道声音又叫了一次,用曾经十年里,他最熟悉的温沉语调。
“林简。”
林简猛地回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人。
沈恪站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央,带着夏末最后的温度,一袭风尘仆仆而来。他隔着云烟般来往的人流,看着那个不远处,自己呵护着与之陪伴了十年的少年,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
“抱歉,这次食言了。”
说好不相送,可终究是舍不得。
这是他亲自挑选的,没有血缘的家人。
更是他疼了十年的少年。
林简怔忪地望着他,眼底终于不受控地漫起一片血色的薄雾。
倏然间,手中的拉杆垂落坠地,他双肩猛地一颤,最后沉沦崩溃在沈恪的深邃眼眸之中。
他穿过拥挤的人潮,在身后温宁的惊呼声中,撞向沈恪怀中。
林简跑向他的速度太快,几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沈恪被怀里的人撞得后退两步,稳稳站稳。
耳边响起很轻微的哽咽声,是林简压抑着的眼泪,他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但隔了几秒,沈恪依旧感受到左肩布料传来的温热湿迹。
垂在两侧的手臂微动,沈恪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环住少年的双肩。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却发生在将离之时。
“前几天不是还强调自己已经十八岁了?”沈恪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哭啊。”
林简肩背绷得很紧,但在沈恪抱住他的那一瞬间,倏然散开了力气。
“第一次,别拆穿我。”林简低哑道,“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也别推开我。”
沈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于是将手臂环得更紧。
“林小白和皮蛋,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林简先说无用的话,不等沈恪答应,再补一句最重要的,“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沈恪回答,又问,“还有吗?”
“……有。”怀里的人微微抬起头,唇角贴着沈恪的耳骨,像是情人间私语般,如磨如啄,却说:“你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
沈恪心中霎时泛起针扎般的疼。
林简竭力忍耐着,颤着声音要求,“沈恪,你要拥有最完满的人生,要得到这世界上最多的幸福。”
沈恪问:“你呢?”
“……你答应,我就只求一个心安。”
“好。”这样浓重的心意,沈恪全盘收下,林简慢慢起身,离开他怀中,眼尾通红地看着他说,“还有最后一件事。”
“什么?”
林简说:“不要找我,一定……不要来找我。”
不要追问我的消息,不要打探我的踪迹。
我给你往事明灭,去日苦多,万般风景成过客。
我要你许我这孑孓半生,天高海阔,一身漂泊。
十年陪伴,情深意长。
十年告别,坦坦荡荡。
漫长的沉默过后,沈恪深邃眸色中的暗涌将息,许久,他最后一次给出承诺。
“我答应你。”
一场大梦,几番经年,嗔痴爱恨,千帆别过。
就让少年生出羽翼,挣脱枷锁,去翱翔拥抱山川万里,去追寻世界远阔,看遍烟云三千世,终得越山,阅人,又悦己。
沈恪站在声浪人影喧哗不绝的候机大厅中,看着孤拔倔强的少年将转身走远,最终消失于人潮深处。
他们初遇于十年前的初冬,最终,分别在十年后的夏末。
第五十章
当年林简离开时曾说, 自己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事实也是如此,他走时孑然一身, 将这十年中所有的印记,全部留了下来。
与沈恪分别的前半年, 他的UCAS申请顺利通过,正式成为英国剑桥大学大一在读生。
至此,林简开始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往返于学校和希斯罗机场。
与林简分别的第一年, 沈恪带着皮蛋搬离了原来的住所, 将那幢花园别墅上了锁,如同封尘一段记忆往事。
与沈恪分别的后半年, 林简离开英国, 越海跨洋来到美国东半部, 在阿巴拉契亚山脚下, 继续本硕连读的深造。
至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开始来往于学院与费城国际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二年, 沈恪拒绝了一次父母安排的家族商业相亲,此后再无人向他提及与之有关的事情, 他落得清静。
与沈恪别分的第二年, 林简转入新的专业课导师门下, 向来严谨刻板的德国教授夸赞他作品中透着灵性, 艺术风格很像他多年前教过的一位中国学生。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 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三年,沈恪因公务到伦敦出差, 却将酒店定在了距离伦敦九十多公里外的剑桥市。在那一周时间里,夜晚时分,他总会步行到那所世界顶级学府,于康桥边驻足很久。
周围人来人往,面孔各异,却从未偶遇过他惦念的那个人。
与沈恪分别的第三年,林简提前完成本科学业,攻读同专业研究生学位,由于太过于优秀耀眼,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同学向他表达好感与爱意,男生或者女生。
但是他永远礼貌又疏离地拒绝,理由是他早已有喜欢的人。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四年,沈氏集团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海外影响力日益增强,集团境外行程占据了沈恪一年中大部分工作量,他如空中飞人般从这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但伦敦附近的地区业务,他全部交给执行总裁处理,自己再没去过那个城市。
与沈恪分别的第四年,林简凭借一套设计稿,获得奥伯兰德国际景观设计奖和杰弗里·杰里科爵士奖两项大奖,新锐设计师名声鹊起,蜚声业内。
除此,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与林简分别的第五年,明明还有几十年寿命的“林小白”因病离开,沈恪将小白马焚烧处理后的骨灰埋在了“落趣园”中。
那夜无风无月,沈恪宿在园中边楼里,望着窗棂外满园奇花异卉,认认真真地思念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好好长大的人。
与沈恪分别的第五年,林简研究生毕业前夕,收到了国内香港一家著名设计院的offer,原本以他的学历资质、奖项持身,完全可以在国外任何一家设计机构拿到天价薪资,但他最终复函答应。
在国外的最后一年,他继续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往返与学院与费城机场之间。
时光斗转,白驹过隙,年轮一圈圈,数着说不口的深爱与思念。
初秋,北方的夜晚已经有了干燥的凉意。
偌大的办公区域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靠窗的工位还亮着办公灯。
青年穿着黑色休闲西裤,款式简单的白衬衫,正对照着设计图纸的手稿修改电子方案,确认无误后,再将PPT终稿一并完善修改成最终版。
办公区运行着恒温新风系统,衬衫袖口随意挽起两折,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手腕,额前的碎发松软垂落,柔和了眉眼间的一丝清冽,工位清浅的隔栏灯光打在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朦胧的冷色调光影中,列松如翠,却又清冷疏离。
回国半年的时间里,林简始终在港城工作,如今随着项目组初回北方内陆地区,干燥的空气指数竟然让他有些许不适。
看来,真的是离开太久了。
林简目前就职的这家设计院是一家港资企业,算得上业内领头雁序列,当初林简手持两项国际顶级奖项就职,除了看中设计院的内业口碑外,甲级风景园林的经营等级,包括境外风景园林建筑工程的咨询勘测、设计监理和工程总承包的经营资质,也是吸引他加入的重要原因。
设计院在三个月前入围一个北方城市公园的市政工程初级竞标,而经过几番厮杀,眼下项目到了最关键的评标阶段,入围最终环节的一共三家公司,而评标会定在一周后,所以负责这个工程的项目小组便提前来到所在地,在新兴产业园区这边租下了一处距离项目现场很近的办公场地,由此可见,他们设计院对这个项目是势在必得。
几十个亿的项目,由设计院副总直接任该项目组组长,前期编制设计任务书和施工图阶段,整个项目组耗费了巨大心血,眼下成败在此一搏。
墙上的静音时钟指向十点整,林简捏了捏眉心,刚想端起水杯润一润干哑的嗓子,才发现杯子里一点水都没有了。
他反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正准备起身去茶水间接水,办公区最里面位置一间单独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
林简端着空杯停下脚步,看着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点头打了个招呼:“组长。”
副总裁方景维是地道的港城人,但普通话说得极为流利标准,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但设计院背后盛传他已年过四十,只是样貌极为年轻,举手投足间一副风流倜傥的港城公子作派,再加上至今未婚且性向成迷,因此当之无愧地荣登院内“钻石级”单身男头把交椅。
此次由于是独立项目组,所以平时组内成员基本称呼他“组长”,偶尔会顺口喊两声“老大”,权当玩笑。
即便刚刚入秋,但方景维已经穿上了标准的商务三件套,看见林简还在,不由微笑道:“这个时间了,还不回公寓休息?”
项目组租赁的生活公寓也在园区生活区,离办公区这边很近,林简没有什么闲聊的兴致,只随口“嗯”了一声,说:“一会儿就走。”说完朝方景维举了一下手里的水杯,朝茶水间走去。
“林简,等一下。”方景维叫住林简,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笑意。
林简闻言转身:“还有别的事?”
方景维用粤语声调讲普通话时音调非常好听:“我想问一下,对于最后这一版的竞标设计,你有多大把握?”
林简拇指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身,回答说:“设计方案是整个团队通力合作的成果,我自己不能下这种定论,不过跳出项目组成员的身份,但从专业角度来看,我觉得希望很大。”
青年整个人站在那里,回答问题时的语速不紧不慢,然而可能是声调偏冷的缘故,言谈间他的个人气质非常明显,淡漠犀利,又清冷简洁。
“你太保守了。”方景维说,“整个项目你在前期设计理念上出力最多,包括前几版的设计图稿大多是你艺术想法的呈现与表达,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他语意中的欣赏称赞不加掩饰,但林简并未因为这番夸耀而欣喜非常,只是说:“信心是有的,不过不敢居功。”
方景维闻言微微挑眉,随即眼底散开更深的笑意:“既然如此,给你个建功的机会,一周后的评标会,你来做主讲人。”
林简微怔,随即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组长,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方景维像是心意已决,“百分之七十的设计理念都源于你,你来主讲,是最恰当的人选——怎么,有难度?”
虽然设计方案一直是林简主笔参与,但与组内一众摸爬滚打多年的同事相比,他毕竟过于年轻且资历尚浅,但是整个项目组最高负责人就是方景维,他这样提议,林简不可能拒绝,于是说:“我尽力。”
“好。”方景维笑容儒雅,“明天上午开一个碰头会,会后抓紧时间定稿,而今晚,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说到这,方景维顿了下,笑容更深,“早点回去休息,OK?”
林简抿了下唇角,回答说好。
虽然这样答应了方组长早睡,但林简还是将最后三张设计图修改完才回公寓,进门洗漱冲澡后,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这个时间对于设计师来说并不算晚,毕竟在国外年念书赶设计图的那些日日年年里,他经常两杯特浓就能吊一个通宵——没办法,越是心仪的学生导师要求越高,尤其是林简这种特别心仪的。
不过此刻,他手中端得不再是浓烈醇苦的咖啡,而是一杯温水。洗过澡后,他依旧懒得将头发完全吹干,潦草擦过后,顶着微潮的一头乌发,站到了卧室的小露台上。
林简的房间在十六层,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明亮,宛如一片倒置的星海,夜风一吹,微芒闪烁,星落如雨。
林简抿了一口温水,微微调转视线,向北方望过去。
距离这里三个小时高速车程的临市,便是那个人所在的城市。
也是当年他离开的那座城市。
三个小时,290多公里,这是分别的五年多里,林简离他最近的一次。
夜风稍稍扬起林简纯白色的浴袍衣角,他的眸光长久地凝视着北方方位,然而除了一样墨色的天际,一样微凉的空气,再无其他。
五年多的时光,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早已经将生活中属于那个人的所有痕迹全部消磨干净。
而他能做的,也仅剩下在夜阑人静之时,在记忆中反复临摹那张脸,那眉眼,独自品咂思念,想一遍,爱一遍——
痛一遍。
设计院说到底也是公司性质,只不过从业人员走得是一个高端情怀路线而已,所以职场中捧高踩低论资排辈看人下菜碟那套“潜规则”在这里一样通用,林简入职不过半年,虽然有顶级奖项加持,但在一众前辈眼中依旧是新人一枚,天赋不等于经验,灵气不等于能力。
不过最后林简将修改后的终版设计方案拿出来时,平日在背后多有龃龉的“老资历们”倒是沉默闭嘴了,无他,这思路太顶了,关键能让飘在天上的空灵想法真实落地,这能力确实不是谁都有的,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做设计这一行,灵气高于经验。
因此,接下来的方案定稿便极其顺利。
一周后,到了正式竞标的日子。
会场地点定在市金融中心多功能商务会议室,下午两点竞标正式开始,三家竞标企业都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
林简他们居中,按序第二家做讲解演示。
商务厅会议室中,长桌两侧依次坐满了市政方面的项目负责方,住建、发改、城通等多部门主要负责人位列其中,而此次城市公园的投资方老总,就坐在首位。
等候室内,林简用备用电脑最后检查着PPT演示文稿,第一家公司的业务小组已经在前方会议室内接受检阅了,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等候室内,是最后一家竞标公司正在做准备。
林简指尖在笔记本感应区轻划着,将所有PPT全部浏览一遍,浏览过程中在心底配合着默背介绍词,等最后一张PPT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恰好工作人员来到等候室门口敲门通知,他们可以准备入场了。
林简从笔记本电脑上拔下移动硬盘,和项目组其他人走向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门口,一直走在前列的方景维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着项目组的众人,笑着问道:“大家紧张吗?”
站在门口的众人肉眼可见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没问题的,我相信你们,加油。”方景维笑容不变,给众人吃下一例定心丸,但说最后打气鼓劲那一句时,目光却看向林简。
林简眸光凝定,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工作人员拉开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林简与众人入内。
偌大的会议室正前方是整面墙的投影幕布,连接着电脑设备的主讲台被设置在一侧,正对着投影的下方位置是一排长桌,长桌两边分别坐在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会场气氛严肃安静,所有人严阵以待。
方景维先是代表设计院简单做了介绍,而后便带着小组成员在指定区域落座,林简拿着移动硬盘上台,连接,点开方案PPT首页,等待台下示意开始。
而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名胸前别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小跑入内,径直走到项目招标负责人旁边,弯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没想到负责人霎时脸色剧变。
“不好意思,请暂停一下。”负责人与周围几位部门主要领导简单快速交流后,对台上的林简说,“会议要推迟十几分钟,资方集团的老总临时到场,正在一层等电梯,一会儿会场要重新安排座位摆放桌牌,请先到旁边的休息室里稍作等候。”
简单几句话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林简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就见在场的各位负责人们便纷纷起身,鱼贯而出,集体到会议外的电梯间门口去迎人了。
而会务人员此时入内,开始重新布置会场。
场上项目小组的成员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怎么会还有资方老总,咱们这次竞标的不是市政工程项目吗,而且与政府合作出资的公司不是腾晟?负责人刚才就在场上啊?”
“会不会……腾晟只是资方之一?”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项目招标公告上应该列明的,但是确实只有腾晟一家企业。”
“先去休息室,等通知吧。”方景维站起身来,轻声打断了成员们的猜测,“我去找项目组负责人问一下。”
这种万事俱备又被生生打断的顿挫感让林简产生了短暂又很微妙的不爽,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拔下硬盘,跟在大家后面最后一个进了会议室里间的休息室。
大家在休息室等待期间依旧在低声讨论着,不多时,方景维脚步略微急促地回来了,见到心神不安的组员,先是宽慰,紧接着为众人解惑,“大家别紧张,只是小插曲而已。”他尽量放松语气,“不过刚才稍微打探了一下,这次我们竞标的项目,腾晟虽然是资方之一,但确实只是一个集团子公司而已。”
“什么意思?就是说腾晟背后真的还有大佬?”
“那腾晟确定是独立出资吗?不会忙了半天,我们连真正的甲方是谁都没清楚吧?”
“但是之前与我们对接的一直都是腾晟啊,不仅是我们设计院如此,其他几家公司也一直没有接触过其他资方。”
反馈消息一出,项目组众人更加心浮气躁,林简坐在办公桌边缘位置,并没有参与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只是眉心蹙得更深了一些。
“腾晟是独立出资方,这一点刚才已经确认过了,不过……”方景维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但作为项目组负责人此时必须稳定军心,他沉吟一瞬,“刚才和发改住建两个部门的相关负责同志简单了解了一下,最后竞标结果如何,腾晟似乎并没有百分百的话语权,而是充分参考上层集团的意见。”
方景维此言一出,休息室内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中。
这样一来的话,问题确实变得比较棘手了。
“林简。”方景维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身上,“突发情况,别有压力。”
林简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他。
不愧是团队领导者,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是宽慰安抚,实则暗中将热山芋直接抛给了他,成功转移了项目组众人矛盾点。
而此时,成员们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对啊,这次主讲人是林简,若是竞标成功,那么功劳一定的集体的,但如果失败……是不是和主讲人年轻且经验尚浅,应对突发情况处变能力不足有关呢?
林简眸光很淡,却笔直地回视,半晌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既然如此,我申请最后调整一下设计方案。”
“什么?现在还要微调,我们哪有那个外太空时间?!”
“太大胆了,也太不妥当了,还是稳重图强吧!”
林简对于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平静地对方景维说:“只是个别细节的局部调整,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方景维显然也没有想到他此时会有如此大胆的提议,皱眉道:“理由?”
“因为最终决定权的转移。”林简不卑不亢,冷静道,“既然腾晟只是子公司,最后拍板点头的是上层集团,那么在设计方案中,有些细节的部分,我们做得太保守了。”
言下之意就是,应该用更宏观磅礴的理念,来挑战一下更高级别的眼光。
方景维快速思考了一下林简建议的可行性,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叹息道:“我只能向负责人为你申请半个小时的预留时间,绝不可能再多了,可以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