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全款,所以手续上也非常简单,林简在4S店消磨掉一个下午,保险连同车牌就都办好了。
第二天清晨,他直接开上了去南市的高速。
南市白天的路况一如多年前繁华又拥堵,下了高速后在主干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9点15分的时候,林简按照徐特助给的地址,导航到了沈恪目前居住的临湖别墅区。
这里离当年他们住的那幢花园洋房不算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林简没有将车开进院中,而是在别墅大院门口的停车位上停好,下了车,徒步走进院中。
刚一进门,趴在院子花坛边上的皮蛋听见动静,看清了来人后,蹭地一下冲了过来,两条后腿直立着直接扑在了林简身上。
林简稳稳接住狗子,捏了捏它脖子上的软肉,笑道:“这才几天,又胖了?”
他站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一手牵着狗,一手给徐特助发信息,不多时,别墅一层的大门打开,徐特助疾步走出来接人。
“林先生。”
“叫我林简就行,别客气。”林简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后,放手让皮蛋自己去玩,而后和徐特助一起走进中厅,“现在开始了吗?”
“开始了。”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提到老板的复健大事,高级特助总是一一副愁肠百转的表情,“正在三楼康复室里,家庭医生和生活助理也在,沈董……正在发脾气。”
林简闻言脚步一顿,稍显诧异地扬了下眉:“……发脾气?”
在他印象中,似乎完全无法将“发脾气”这三个字和沈恪其人联系到一起。
“也不是发脾气吧……”徐特助一脸愁容,无奈又纠结地说,“就是……他不许别人搀扶,自己又动不动就想放开助行器,旁边的人见他走不稳就要上前,他就……”
徐特助大概真的头大,此时模仿起沈恪的口吻居然确有几分相像:“站那,别动。”
徐特助说完耸耸肩,低声吐了一次老板的槽:“你知道的,沈董从不骂人,对下属也从不声张势厉,但就是这种轻描淡写又不容置喙的语气……大家反而更怕一点。”
“胡闹么。”林简的表情透着几分无语,皱眉问,“家庭医生也依他,怕他冷脸,就不怕他摔着?”
“你也说了,是‘家庭医生’啊……”徐特助比林简还要无语,“食君禄忠君事,谁敢对甲方说个不字?”
话说间,他们已经乘一楼大厅的电梯直达三层,原本这幢别墅的电梯是没有开启的,沈恪向来不爱用,但自从他腿伤之后,佣人在徐特助的授意下,还是启动了电梯,只为目前不良于行的沈董能方便一些,而沈恪知道了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倒像是不得已的妥协了一次。
三层是康复室是原来的健身房改装的,林简不甚熟悉地跟着徐特助走到门口,隔着虚掩的门,一眼就看见了扶着助行器站在宽阔的房间中央的沈恪。
别墅室内常年恒温,沈恪只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家居服,但上衣背后还是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薄薄地贴在那人略显僵直的脊背上,而且从背影看过去,沈恪似乎清瘦了一些。
林简站在原地没动,只见房中的沈恪自己扶着助行器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在旁边一群人噤若寒蝉的表情中,慢慢放开了手。
一步、两步……看着沈恪摇摇晃晃地,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向前挪步,林简一颗心渐渐揪了起来,果不其然,林简在心里数到“五”的时候,沈恪脚下骤然失力,身形猛地一晃,踉跄着向一旁倒去!
周围严阵以待的家庭医生和两个助理飞快冲了过去,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人,沈恪自己就一把抓住了助行器的扶手,弯着腰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慢慢又站直了身体。
而后,林简听见他淡漠却稍显生硬的嗓音:“不用扶。”
林简:“……”
徐特助的演技精湛,还真是丝毫不差。
房间里,被沈恪喝止住的众人面面相觑,却真的不敢再上前。沈恪扶着助行器缓了一会儿,而后一点点直起腰,开始再次小幅度地向前迈步。
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多坚持了一会儿,一直到林简数到“七”,才身形不稳地再次朝地面摔过去。
刹那间,林简眉心重重一跳,飞快冲到沈恪身后,伸出双臂接住了马上要倒下的人。
“我说了不用——”沈恪额上已经浸出薄汗,呼吸也微微见喘,被接住后倏地回头,看见身后站的是谁后,霎时愣了一下,咽回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林简躬身弯腰,将怀里圈着的人身上的重量完全承接到自己身上,他迎着沈恪讶然的目光,隔两秒,轻声说:“是我。”
“回来了。”沈恪怔愣了片刻,而后点了下头,自己单手扶住助行器,想要借力站起来。
林简看出他的意图,稍稍向上托了一下他的胳膊,沈恪眉心却闪过一丝僵硬,淡声说:“不用,我自己——”
“你这话留着唬别人吧。”林简不吃他这一套,双臂径直用力,直接把人扶了起来,等沈恪完全站稳后,才放开手。
即便沈恪此时面色无虞,但林简就是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莫名其妙。
林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问:“还练吗?”
“不了。”沈恪身姿周正又笔直,淡声说,“今天就到这。”
旁边站着的家庭医生和生活助理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老板这是突然转性了?之前不是每天雷打不动地要摔满……不是,练满2个小时的嘛?
“你们先去忙。”沈恪对着旁边待命的几个人吩咐道,而后又转头朝始终站在后方的徐特助说,“把早晨从公司带过来的那份企划书给我。”
徐特助先是一愣,答应了一声“好”,又脑子一抽,脱口问道:“您不先洗澡休息一下吗?”
每天都是这个流程的啊。
“……”沈恪表情显而易见地僵了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一只手始终搭在他肘弯处的林简,淡声说,“不用,先去拿。”
“……哦,好的!”
老板的指令大过天,徐特助不容有误,转身去书房拿文件,原本就偌大宽敞的复健室只剩下林简他们两个人。
相顾无言,沉默漫延。过了片刻,林简舒了口气,看着沈恪的眼睛问:“你发什么脾气?”
“没有。”沈恪很自然地否定了,扶着助行器就往窗边的沙发区走。
林简本能地再次伸手去扶,却被沈恪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
林简伸出去的指尖悬在半空,过两秒,他垂下手,转到沈恪面前,脸上的神色异常严肃,但是眼底却压着一点零星的笑意,忽然说:“沈董,复健不难看的,也并不丢人。”
沈恪:“……”
小崽子。
沈恪的表情罕见地有瞬间空白,他身姿僵硬地站了少顷,才低声说:“想多了,我只是……”
“只是不想麻烦别人,那些不相干的人。”林简此时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话,但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问,“那我呢,我也是不相干的别人吗?”
“你……”沈恪蹙了下眉,顿了几秒,终于退让妥协,“当然不是。”
“所以,你拒绝别人,但不能拒绝我。”林简说着,直截了当地扶住他稍显倾斜的身体,“放松,左腿别用力,我扶你过去坐下。”
手掌下的躯体僵滞了片刻,最终,沈恪无声地叹了口气,肩背慢慢松弛下来。
徐特助拿了那份企划书回来,沈恪坐在沙发上,打着固定的伤腿搭在沙发前特制的腿凳上,这个姿势可以缓解腿部力量,以免腿部血液不通而积水浮肿。
徐特助就企划书的内容做了简单的汇报,沈恪用笔勾画了一些需要再次修改完善的地方,等徐特助领命去公司执行办理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
出门前,徐特助像终于找到救星一般,朝林简打了个手势。
林简愣了下,视线从康复室的浴室门口转回来,最终看着一脸拜托的助理,轻轻点了下头。
“自己过来的?为什么没让司机去接?”沈恪的声音将林简拉回现实,“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嗯,开车来的。”林简的眸光重新落回沈恪侧脸上,回答说,“提前向徐助理要了地址,直接就来了。”
“本来想告诉你一声,但是你没接电话。”林简补充道。
“哦,手机这两天放卧室抽屉了。”沈恪淡声承认,随即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每天打电话过来的人太多,七姑八姨的,懒得应付。”
林简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毕竟沈恪这个人最从心所欲却也最刚劲要强,想来是受不了身边人喋喋不休的关怀与殷切,对于他而言,那些是无形的麻烦与负担。
他向来自在随心,从不需要恻怛与哀怜。
“那完了,我可比那些人更难应付。”林简玩笑般看着他说,“接下来的这几天,你有的烦了。”
“嗯?”沈恪表情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点笑痕,“这是要时刻监督我?”
“五天。”林简斩钉截铁地说,“五天之内,改了你这不让人扶也不让人帮的破毛病,等你老老实实地正常复健,我就走。”
说完才觉得这话的口吻与语气过于亲昵,甚至带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暧昧,林简话音微顿,很快地找补道,“起码你要肯听医生的话才行。”
“可以,听你的。”没想到沈恪却答应地很干脆,“一会儿就让保姆把二楼主卧旁边的房间收拾一下,你愿意监督多久都行。”
“这么好说话?”林简抿着嘴角笑起来,想到刚才徐特助哀求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说,“那我先帮你淋浴。”
沈恪微微一愣,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这个不用。”
林简早有被拒绝的准备,此时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发问:“敢情刚才说了半天都是哄我玩呢?”
“没有。”沈恪声调沉沉,“只是,你……”
“沈恪。”林简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正色又坦荡地说,“你现在是病人,而我是你的家人,除此之外,我不作他想。”
林简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于磊落轶荡,以至于沈恪在刹那间有很短暂的晃神。
“你别多想……”见他依旧沉默不语,林简口吻不免稍稍急切了一些:“我虽然……”他顿了顿,平稳了一下呼吸,才像绷着某种莫名情绪一般,闷声说,“有些事我虽然没办法,但是你知道的,没有你的允许,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不敢做。”
你是知道我的,面对你,我从来乖顺无害。
“……是么?”这话说完,沈恪像是陷入了片刻沉思,半晌,竟忽然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林简,眼底噙着一层清浅的笑意,问——
“你那天晚上在病房偷亲我,也经过我允许了么?”
“……”
林简在沈恪这里小住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 他会和家庭医生或是生活助理一起,定时陪沈恪进行康复训练,沈恪自己复健时依旧不喜欢别人搀扶或是帮助, 但林简每次都冷着脸护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只要他身形稍微倾斜或是腿上失力,一定会第一时间伸手将人扶稳。
一次两次的,沈恪也就由他去了。
虽然林简从来不说, 但却是实打实的, 从小被沈恪这种温润无奈的纵容宠得没边, 眼看沈恪不再拒人千里,干脆在第二天让家庭医生带过来一把全自动的折叠款轮椅, 也不顾沈恪凝滞的脸色, 复健结束后二话不说, 就将人架到了轮椅上。
“今天晴天有太阳, 带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好像别墅里满屋的新风系统是个摆设一样。
由此,除去每天雷打不动的复健时间外, 其余的时候, 林简都会强势地推沈恪去室外溜达两圈。若是天气好,就顺着别墅区的梧桐甬路且行且慢, 若是碰巧今天没有太阳, 就干脆在院子里看皮蛋撒欢耍赖, 逗着狗子儿玩一会儿。
白日里, 临湖别墅里常有人来往,或是助理或是秘书, 偶尔几个副总还会轮番登门,一来是探病, 更多的,则是带来那些必须由沈恪决断定夺的公务,进行面对面汇报。
所以即便沈董养伤在家,却也并不赋闲。
而入夜之后,时间却像倏然宁静下来一般。
有林简在身边,家佣和助理很早就回到自己居住的副楼,非召唤不打扰。
而每每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会窝在沈恪的书房里,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有时沈恪开临时线上会议,林简也陪在他身边视频镜头扫不到的地方,或是画图,或是改设计。
在园林景观设计方面,沈恪的艺术造诣有多高端,只有林简一清二楚。因此每当自己的思路出现断档的时候,他便会自然而然地寻求沈恪的意见。而无论多少年过去,沈恪对于芳林列于轩庭、清流激于堂宇中流露出来的随势生机,永远衷情又偏爱,所以每每在给林简建议的时候,会很罕见地表现出一点兴致勃勃的样子。
阶柳庭花,阆苑瑶台,俱是两个人的遐思遥爱。
而更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则是安静地看自己的书。
林简看书的习惯是从小被沈恪养出来的,属于杂食派,什么都看,什么都爱看。沈恪和他稍显不同,虽然看得也多也杂,但大多不求甚解,点墨留心,落纸烟云。
每每两人相伴夜读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沈恪依旧喜欢窝在地板沙发里,只不过一条腿要搭在矮凳上。而每次都是等他窝好后,林简再拎着书往他身边随意一坐,漫漫长夜,让人心安异常。
宛如回到了曾经年月里,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舒适圈”。
初冬的夜晚大多阴沉,但今晚却难得是个月朗星繁的清夜。
由于天气好,两个人吃过晚饭后就陪皮蛋在院子里撒了会欢儿,权当消食。
沈恪坐着轮椅,乘室内电梯下楼,而后被林简推到了院子里。
其实轮椅是全自动的,沈恪自己操控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林简似乎在照顾他这件事上有很深的执念,通常只要他在沈恪身边,那基本上就不会给沈恪自己动手的机会。
对于俩爹同时陪自己撒欢儿这件事,皮蛋显然非常喜欢。以至于在此后一个来小时的时间内,狗子先是玩捡球啃了一嘴泥,然后毫不客气地全部蹭在了此时躲避不便的沈恪身上。再是从温室花房里霍霍了一通后,沾了满身的花瓣碎叶,被林简看穿心思轻巧侧身躲过后,又一头扎进坐着轮椅的沈恪怀里,渡了对方满身清雅馥郁。
“……”沈恪微微蹙着眉,用虚力合握住皮蛋的长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问站在不远处的林简,“它这算不算欺负残障人士?”
林简没说话,只是站在月光之中,微微抿起嘴角,眸中带笑的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狗。
月夜温柔,人间值得。
陪皮蛋疯了大半天,回房间的时候,沈恪一件居家服和外面披着的长款风衣早已经被狗儿子蹭得色彩斑斓,还带着一身的花草气息。
林简送沈恪回卧室,进门后,沈恪失笑道:“又要冲个澡了。”
“嗯,我帮你。”
这几天,每每沈恪复健完或是晚上休息前,洗澡这件事都是在林简的帮助下完成的。说是帮他,其实也无非是将人扶到浴室专门放置的防滑浴凳上坐好,虽然沈恪坐腿上打的高分子夹板是防水的,但林简每次还都会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一层防水膜,好像这样就更让自己更安心一点似的。
沈恪主卧的浴室面积很大,洗漱台上放置的物品却不多,明亮的镜灯下,林简扶着沈恪在防滑浴凳上坐好,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腿,才将浴袍挂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说:“时间不要太长,简单冲一下就叫我,帮你吹头发。”
“知道了。”沈恪轻笑着答应,而后又不禁默默感叹——确实是,太贴心了。
林简嘱咐好人,走出浴室却没离开,直到不一会儿,淋浴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他才叹了口气,拎着悬在一半的心,回到自己房间里,快速冲了个战斗澡。
其实沈恪现在行动不方便,所以每次洗澡的时间会稍长一些,但林简还是在穿好浴袍的第一时间,立刻赶回到主卧里,安静地靠墙等在浴室门口。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一门之隔的水流声停了下来。林简悬着的心终于缓缓降落,可不消片刻,只听门内传来“哐当”一声,林简还没落到原位的心脏霎时被揪到了喉咙口!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拧开浴室门,箭步冲了进去!
“怎么了?!”
林简冲进门去,心口起伏不定,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不远的沈恪身上。
沈恪微微躬着身,一条雪白的浴巾搭在双膝上,上半身的水珠刚擦得半干,此时正保持着一只手按着腿上的浴巾,另一只手伸向地面的姿势。
见到林简突然冲进来,沈恪也是一愣。
林简随着他手的方向移转视线,才看见地面上掉落的那瓶沐浴液。
“没什么。”沈恪神色还算从容端正,将腿上搭的那条大浴巾不着声色地微微向上拉了一下,才指着那瓶沐浴液说,“刚才拿浴巾不小心弄掉了。”
“掉了就掉了,非要自己再捡回来?”林简面色不善,大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瓶子放回置物架上,转身蹲在沈恪腿边,眉心几乎皱成一个川字:“你有没有事,碰着哪儿了么?”
“没有,没碰到。”沈恪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停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才说,“把浴袍递我一下吧。”
林简敏锐地察觉到他声调停顿间隙的不自然,愣了几秒,才突然意识到两人此时的情形有多么尴尬。
热意轰地一下涌上来,林简从侧颈到耳后霎时漫上一片滚烫的血色。
沈恪全身上下只有腿上搭着的那条浴巾,明耀的浴灯下,沈恪肩背蕴蓄着宽阔坚实的力道,身上未干的水迹顺着白皙劲瘦的肌肉线条滚落,他们周身还弥漫蒸腾着未曾散去的潮湿水雾,林简在白茫茫的湿热空气中恍然抬头,就对上沈恪一双波澜不惊却沉黑深邃的眼眸。
距离太近了,他们几乎气息交融。
“我……”林简张张嘴,却发现声音哑得厉害,下一秒他仓惶又快速地移开视线,垂着眼睫哑声说:“对不起。”
“……别动不动就道歉。”半晌,一道很轻的叹息自头顶传来,沈恪说,“我先穿衣服,你……”
“先出去一下”这几个字沈恪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发现林简消瘦的双肩在无声地震颤。
“……林简?”
死死抓着防滑凳扶手的那只手因为用力,骨节处都隐隐发白,林简没应声,也没动。
不敢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林简将垂着的额头抵在扶手边沿,双膝几乎要跪上冰凉的地面,无形又巨大的羞愧如潮水一般将他湮没,他宛如一个落水将溺的人,压抑着颤抖灼热的呼吸,用自我唾弃的口吻,极轻又极快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年轻炙热的欲.望青涩而汹涌,生生不息,难以自抑,如爱意,如海浪。
沈恪在瞬间就明白过来。
死寂一般的沉默。
林简始终不敢抬头不敢起身,半晌过后,他听见身边坐着的人似乎动了动,过几秒,另一件属于还带着沈恪身上惯有的气息的白色浴袍,就轻轻落到了自己身上。
像是一道庇护的屏障,将他自认为满身的可耻的情.欲全部细心笼罩,妥帖地为他隐藏。
紧接着,有温热的掌心落在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他低垂着的头。
“没关系。”
沈恪声音很轻,像是温柔的安抚,又像是默认的纵容。
林简假期结束后就回到了项目组,由于已经到了深冬时节,受天气影响,北方室外大部分的建筑工地都缩减了作业时间,等到了下个月霜冻时分,就要全部停工。所以较之前相比,林简工作倒显得轻松了不少,甚至项目组里有几个家在港城的同事已经请好了年假,直接返程准备过年了。
工作空闲下来,林简便有更多的时间往沈恪那里跑,其实这样频繁的往来沈恪家中,不可说的私心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确实是担心沈恪的腿,而且林简总有种直觉——虽然沈恪嘴上答应的好听,但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好好听医生的话,配合复健的人。
也就在他面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而这段时间,林简基本上周末都是在沈恪那里过的,但那夜的尴尬和宽慰宛如镜中一梦,梦醒无痕,他们默契得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无论什么时候,沈恪永远都接得住他,连同他那些敏感脆弱的自尊,和故作矜持的体面。
周五这天晚上,林简临时被工作上的一点小事绊住,从园区开车出来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南市沈恪家里时,已经快要九点。
偌大的别墅在萧瑟深冬愈发显得安静,林简将车直接开进院子,下车后先在恒温花房中找到了正在蹂.躏沈恪那些娇气得不行的奇花异卉的皮蛋,徒手挽救了两盆眼看连根都要被皮蛋挠出来的大花犀角,等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牵着被训得臊眉耷眼的狗子进了屋。
中厅里灯光明亮,林简推门进去,看见沈恪坐在沙发上,手里正翻着今天的晚报,不由怔了一下。
“你还没休息?”林简问。
见他进门,沈恪放下报纸,抬头看了一眼落地钟,笑道:“这才几点。”
家佣此时从餐厅出来,看见林简还牵着皮蛋,立刻拿了消毒湿巾上前:“给我吧林先生,我给他擦擦。”
“不用,我来就行。”林简从朝阿姨点了下头,接过湿巾擦干净皮蛋的四爪,整个过程狗子配合十分良好。
“这是挨训了?”沈恪不由好笑,“怎么今天跟你这么老实?”
“……你反思一下吧。”林简将湿巾扔掉,这才把皮蛋交给阿姨,走到沈恪身边来,“你就这么惯着它?花房里那么多娇气的品种,随着它霍霍么?”
“我当是怎么了。”沈恪低低笑了一声,随口道,“那也不能一家里都管孩子那么严吧?我负责娇惯,你负责管教,不是挺好?”
闻言,林简脱大衣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怎么脑子里就浮出“慈母严父”这四个字来。
“先生,可以开饭了吗?”另一位阿姨从厨房回到前厅,温声说,“厨房都准备好了。”
林简诧异地看沈恪一眼:“你还没吃晚饭?”
“刚才不饿,顺便等你一起吃。”沈恪口吻自然且随意,抬头见林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小臂,“快去洗手,现在真饿了。”
站在一楼的洗手台前,温热的水流冲到手背上时,林简又莫名想到“举案齐眉”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