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插手的战斗!
刀光倏地落下。
【您已击中了[第三魔王]的弱点!!】
【您打出了[暴击]!!】
【[第三魔王]HP-7300】
巨大的豁口出现在了第三魔王那坚硬的头骨上, 里面包裹着的橙红色火焰不断摇曳,浓郁的惊骇仿佛从中溢出。
这是玩家第一次, 只用最普通的一刀,便打出了整整七千的伤害。
而就在两个月前,刚知道魔王之城的存在时,他还因为HP五千的魔蛇感到棘手,多次读档才得以解决。
无数回忆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仿佛隔了一层网纱, 他不是亲历者,只是依靠着这副身躯观察世界的、屏幕之外之人;巨大的理智将他整个人笼罩, 分隔了他的灵感与血肉, 体魄与感知, 他再一次地, 陷入了那种仿佛通晓万物、身融天地的状态。
【您的职业相性正在提升】
第三魔王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碧色的猫眼正注视着它,又仿佛不止注视着它;他的眼中是一片翠意的丛林,而他的情绪平缓得如同穿过丛林的风。金色的光点从枝桠的空隙之间投下, 那是他徐徐增长的……神性。
下一刻, 那金色的光点, 就骤然化成了燃烧一切的烈焰!
蓝色的火焰在丛林之中燃烧。树木为它提供燃料,微风助它越燃越高, 它肆无忌惮地蔓延着,那是代表着欲望的火焰,仿佛也是理性与裁决之火。埋藏着深蓝色火焰与碧色森林的双眼,将理性与欲望共同吞没。
这不会是正义的、善良的、公正的神明的眼睛,更不像是高天之上的那六个伪善者的眼睛。
第三魔王知道自己应该反击,可它像是被那双眼睛吸引,这无关美丑,而是最直接与直观的恐怖的蛊惑和吸引,将灵魂也一同撕裂般的、带着剧痛的拉扯感。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在那一瞬间攫住了它的神智。
第三魔王开始恍惚。
……眼前的这家伙,真的只是个人类么?
在极度的不安下,求生的本能想要让它奔逃,身体的惯性和残存的理智却持续催促它反击,第三魔王劫掠来的肢体们舞动着,鬣狗般扑向如今似乎只有力量的黑发少年!
玩家并未在意那些速度同样惊人的令人反胃的肢体。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一刀打出来的伤害,击杀魔王与战斗的兴奋刺激着他的肌肉,他的大脑却与身体隔离一般清醒而冷静地评估着自己的进攻。
【[第三魔王]HP-7300】
还不够,他想。
——还远远不够。
【您已使用技能[震慑]】
第三魔王的动作瞬间僵硬。
它看到的更多,关于黑发少年眼中那完备的世界,他的领土,他的子民,他的眷属,以及他头顶永不熄灭的火焰之冠。
地狱的……
“满天星。”
……主人啊。
第一刀已经落下,第二刀悍然出鞘!
【力量】与【敏捷】极速切换,技能的盼准和规则的漏洞被利用到了极致,手中刀如同他躯体血肉的一部分无需关注无需指引,玩家的眼中只有敌人!
刀痕一瞬间交叠。
玩家的时间很慢,他不间断地出刀,完全沉浸在狩猎之中,暂停出刀洗点切换状态,这一系列操作之间间隔的时间不能超过哪怕一毫秒,在极致的全神贯注之下,他几乎已经无法察觉外界的时间如何流逝。
可在玩家看来缓慢的、一个接一个的刀光,却仿佛盛大夺目的烟花,在第一道刀光落下,和第三魔王那劫掠来的头颅相接之时,轰然爆发!
【您已击中[第三魔王]的弱点!】
【您打出了[暴击]!!】
第三魔王已经分不清楚是哪一刀先、哪一刀后了,仿佛只是一瞬间,就有无数道可怖的闪电落在了它的身上。它能看到的唯有那顶火焰王冠,那种光彩令它目眩。
【恭喜您——】
而奥里昂死死盯着这一幕,眼中涌出血泪也毫不在意。
【您已击杀[魔王]!】
“轰——”
最后一刀落下!
第三魔王那由特殊魔力凝聚而成的身体轰然破碎,相继倒塌。大地深处传来悲惨的哀嚎,应该是魔王残留的魔力在为自己哀悼,但这无济于事,或许是一分,又或许是一秒,最晚在传送门消解的同时,它们也会逝去得无影无踪。
奥里昂一下子瘫坐在地,明明在极寒的环境之中,他的脑门上却都是冷汗,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竟然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忘记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便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高空。
烟尘散去,黑发少年露出形影。
先前因为连击而维持着身体处于半空中的巨大力量逐渐消散,他开始受到重力的影响朝下方落去。
这点高度对于一个强大的S级猎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尤其是宿星原那样恐怖的弹跳力和敏捷——只要他想,他甚至完全可以做到普通人视角里的飞翔——保持身体在空中的稳定对他来讲同样十分简单。
然而,黑发少年仍在下落。
不是游刃有余地双腿屈膝向下的下落,而是身体后仰,从高空之中不住下坠。
这一幕看上去确实空灵而又完美,但按照黑发少年下坠的过程中,还被第三魔王炸开的壳划伤了手臂的情况来看,恐怕等他摔到地上,等待着奥里昂的就是宿星原散落一地的身体零件了。
奥里昂:“……”
奥里昂:“???”
等等,一个杀死了魔王的史诗级猎人要是摔死了也太戏剧了点吧?!
先不说他自己的良心过不过得去,外面的人知道了都得替宿星原杀了他的!
好在奥里昂再怎么不擅长战斗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S级,从空中救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连忙拉回自己的状态,激活不知为何僵硬且抗拒靠近黑发少年这个指令的身躯,在宿星原落地之前,把他捞了起来。
这一看,奥里昂才惊恐地发现宿星原的状态十分恐怖。
黑发少年似乎陷入了昏迷,他的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身躯的情况却无比骇人,至少奥里昂还没见过宿星原七窍流血、皮肉开裂,仿佛全身的血管齐齐爆炸的盛况。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奥里昂不敢有任何耽搁地给宿星原使用恢复道具,但很快他发现这没什么用——宿星原现在的身体就仿佛底端破了一个缺口的水桶,如果不把缺口堵上,那么放再多的水都没用。可问题是,他完全不清楚缺口再哪里,又是什么导致的!
难不成……
奥里昂隐隐猜到了一种最可能的答案。
人类想要杀死魔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宿星原动用了他的底牌,付出恐怖的代价,才能突破了人类的极限,搏得一个杀死魔王的可能。
这代价如何不大?
奥里昂的双手几乎颤抖,这代价是宿星原的命!
他甚至没有了查看之前那个昏迷中的猎人是否存活的心情,在传送门出现的一瞬间,就小心翼翼地背起了陷入沉睡之中的少年,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外。
此时,人类世界。
海面上的漩涡状传送门仍然彰显着它的威慑,哪怕是附近高空中盘旋的直升机,也会受到不明力量的影响,接连坠毁。
距离宿星原进入传送门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恐慌的情绪在网上不断蔓延,就连C国猎人协会也不再保持着互相的表面和平,开始了对A国不断的施压,要求立刻披露最为详细的相关情报。
那位救世主一直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仿佛可以做到一切,这还是有记录以来他第一次在传送门中待这么久,更别说这扇门的危险程度……
“别着急,方沐剑。”宁百泉看向一点坐不住,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的A级猎人,冷静地说道:“进入传送门是宿星原猎人自己的选择,我们要相信他。”
方沐剑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还有脸说我?你要不要先别拔电话线了再说话?”
宁百泉:“……”
宁百泉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中报废的第三根电话线。
方沐剑急得转圈,担忧地说道:“是他自己的选择没错,但传送门中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预料的?而且你不是也分析了吗——”
他的声音一顿,低沉些许:“那扇传送门……很可能是地狱之中某些存在,针对宿星原的捕杀!”
既然如此,宿星原的处境必然十分凶险!
宁百泉说道:“可是放眼世界,你还能找到一个可以进入这扇特殊形态的S级传送门,支援宿星原的猎人么?”
不是实力不济就是别有用心,放进去反而会影响宿星原的行动——更别提那群很可能想要谋杀宿星原的神佑者了。
方沐剑哑然,然后闭上眼睛,颓然落座在沙发上。
从未有过如此一刻,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大雾依旧弥漫,有信仰的人们跪地祷告,无信仰的人们进行着最后的放纵和狂欢,社交媒体上的相关话题以极快的速度刷新着。
人们的情绪逐渐从积极到绝望。
夜色已深,几乎没有人再相信宿星原能平安回来。
高律师拉上窗帘,打开暖灯,让厨房做了一桌C国菜,又开了一瓶珍贵的红酒。
然后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一本《有神论》,安静地等待C国最伟大猎人的归来。
“长官……”
观测员出声报告, 他的冷汗从刚才开始就落个不停:“已经八个小时过去了,而且就在十分钟之前,传送门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魔力波动, 疑似要崩溃的前兆……”
长官站在高处, 死死凝视着海面上巨大的漩涡, 不发一言。
观测员咬牙说道:“长官, 真的需要作出决定了, 我们必须撤离!等到传送门崩溃就来不及了!”
“嘭!”
听到这句话,长官的拳头终于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怒不可遏地说道:“撤离、撤离、撤离!你知道这座城市失守我们会损失多少吗?!那些损失都只是小事,我们在国际上的威信怎么办?我们如何立足?连一个小小的传送门都压制不住?!“
观测员张了张嘴,很想说这并不是所谓的“小小的传送门”,也不是以往那些其他国家出现的,自身难以对付便以天价寻求A国解决的高级传送门——这个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特殊形态的S级传送门啊!
这是什么概念,难道您还不清楚吗?
但他并不敢顶撞此时大发雷霆的长官, 只能将这些话默默咽进了口中,心生隐隐的厌烦。
长官还在恼火地说道:“我都答应宿星原付给他六百万魔晶了, 他竟然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他有什么资格称作最强的猎人?!”
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之后, 他才发布施令:“以免引起恐慌情绪, 分批次撤离!”
达官显贵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应对传送门崩溃时的预防措施, 甚至有些早就在宿星原进门之前便出国避难。长官一边心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一边快步走上直升机,准备早点出发, 以免过会儿那诡异传送门引起什么恶劣天气, 导致直升机无法飞行。
可就在他准备踏进直升机的前一秒, 异像横生!
那开启在海面之上的、巨大的传送门,像是被什么人用一柄尖刀狠狠地从内部搅动, 激溅出来的浪花仿佛破碎的血肉,在剧烈的冲撞之中直冲云霄,形成高达十几米的巨浪!
巨浪带着无穷的破坏力直扑向岸边,早就守在海岸旁的高级猎人们费尽力气,才堪堪将这可怖的巨浪挡在城市之外,不让它们冲垮房屋,然而显而易见,他们已经坚持不了几秒。
就连一直坚持着播报传送门状况的记者也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明明周围巨浪呼啸声、风吹树木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坐在电子屏幕前看着直播的人们,却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传送门真的要崩溃了……”
“这可是s级传送门!崩溃了我们该怎么办?!送死吗?!”
“我、我会死吗……?”
“现在就跑、现在就跑!”
“宿星原是死在传送门里了吗……?连他那么强大的猎人都……”
记者放下了话筒。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伸手打理起自己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几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狂风未让她有分毫变色,她认真整理着自己的发丝,又补了口红,随后对着摄像机微笑道:
“居住在城市边缘的居民们请尽快逃生,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居住在城市中心的居民们请不要离开房屋,现在的街道大概已经堵死,如果被车流夹在中央,进退两难,只有死路一条。请关好门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待救援——相信会有支援赶来,请相信那些仍保有赤子之心的猎人。”
“不过,我大抵是逃不掉了,”她从容地笑着,“我会为大家第一时间转达传送门中怪物的特征,以便于大家更好地求生。在我死前,我们会关闭摄像机。”
摄像师傅似乎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看清了事实—— S级传送门一旦爆发,他们位于最中央的普通猎人,不会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也能留下更多的信息,帮助自己的同胞。
一时之间,有人认命等死,有人挣扎求生。城市中的条条街巷很快被堵死,人们恐慌的情绪越来越浓重,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报复社会的极端分子也纷纷出现在街头。而更多的人则是守在屏幕面前,近乎僵直地等待着传送门崩溃的瞬间。
这一刻很快到来。
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猛烈的巨浪腾空而起,仿佛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的前兆,那身为恐慌根源的漩涡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却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规律涌动的水流骤然间被诡异的力量打断,瞬间四分五裂!
似乎有白色的风暴,火山爆发一般从漩涡中心喷涌而出!
记者重新拿起了话筒。
她本已做好了传送门中出现的第一个生物,是取她性命的魔物的准备,此刻却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雪?”
——是暴雪。
从海中漩涡深处喷涌而出的,竟然是漫天的、苍白的雪!
不知道为什么,这诡异的景象非但没有让记者害怕,反而让她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小希望。
她握紧话筒,稳住自己的声线,仔细地说道:“从传送门中涌出来了雪——开始时是纯白的雪。而现在这些白色里掺杂着红色……看起来门内似乎有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下一秒,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线有些颤抖地说道:“海面……变红了。”
摄像头立刻对准了以漩涡为中心的海面。
只见丝丝缕缕的血色从破碎的传送门中央溢出,颜色极深,又在海水的稀释下变浅。可即使是有海水的稀释,在那红色的血仿佛流不尽一般不断涌出的情况下,原本深蓝色的海面,竟然变成了一片恐怖的血红!
“这不会是……这不会是几个猎人就能流出的血。”
记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她颤抖着,几乎哆嗦着嘴唇说道:“这是魔物的血……这是门中那些怪物的血!”
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传送门的正中央,眼瞳深处骤然爆发出了无比夺目的光彩!那光彩如同黑暗中寻觅的飞蛾见到了燃烧着的火烛,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惨烈的期望。
终于,在她这种绝望与希望揉杂的目光中,在漩涡状的传送门深处,突然冲出了一个有些踉跄的身影!
在这一瞬间,记者和关注着这直播的所有人的大脑,都不由自主的空白了一瞬,他们甚至有些不敢再往下看下去。而等到发现这身影不是魔物,而是确确实实一名人类后,这种空白就瞬间转化为了死里逃生的庆幸和狂喜!
“有人、有人从传送门里出来了……!”
“这代表了什么?传送门被攻略成功了……传送门没有崩溃?!”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是哪位猎人?我们应该给他颁最高荣誉的奖章,他是一个英雄!”
没人不会因为这样捡回一条命的幸运而激动,特别是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记者。
她没忍住眼圈一红,险些在摄像机面前失态,急切地上前走了几步,想要离那位冲向岸边的猎人更近一些——
可当她真的靠近了,她才发现这位唯一从传送门中冲出来的猎人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背着另一个似乎浑身浴血的猎人。
只不过因为天色太暗,一时之间,哪怕是离现场最近的记者,也没办法窥见那位猎人的全貌。
摄影师会意地将摄像机抬起来,拉近了镜头,对准这位逃出传送门,也昭示着传送门被攻略成功的猎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男人,身上被白色的雪花所沾满,又在不断地融化,脸上和手上几乎都有细微的伤口,看起来狼狈至极。他手中握着一盏提灯,那提灯在这浓烈的黑夜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也清晰地映照出了他的表情——
那是混合着激动、庆幸、羞愧,和……悲恸的表情。
记者心里一突。
她上前的脚步慢了几分。她看到这位手握提灯的猎人近乎小心翼翼地蹲下,胡乱解开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把自己背后的、那位不省人事的猎人放了下来,然后愤怒地对着那些几乎都要跑没影的猎人们喊道:
“人呢?!人都在哪里?!为攻略传送门的猎人做好后勤服务是你们应尽的义务,你们现在却跑了?!”
他眼球充血,双眼通红,双唇失去血色,正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显然是冲着记者和摄像机过来的,他对着摄像机说道:“这里、这里还有疗愈师吗?有修复类猎人、治愈类猎人吗?”
“是宿星原救了你们、是宿星原救了所有人……”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
“你们也要救他……你们一定……”
记者的身体逐渐冰凉。
她近乎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往下看去,看向刚刚那个被她认为是不省人事昏迷着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猎人。
她刚刚怎么会认为,他只是简单的昏迷呢?
明明……
全都是血。
黑发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溢出大片大片的血液,仿佛皮肉下的所有血管齐齐崩裂。一个成年人体内储存着的所有血液便争前恐后地涌出,仿佛不愿在他的身体里再多停留一分一秒,不愿意再帮助这个双目紧闭的年轻人保留住身体的最后一点温度。
他的脸色惨白——那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白,是所有血色尽失之后的白。他那双漂亮的松石绿猫眼也紧紧地闭上了,他的眼角留下可怖的汩汩血迹,身体上没有一处能完好的,叫人敢能辨认出他的地方。
记者其实并没有和宿星原说过话。
但她知道,黑发少年往日是极其神采飞扬的,唇红齿白,顾盼神飞,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像一具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死尸。
“……他怎么了?”记者喃喃地问道。
举着提灯的猎人紧紧地握着他的灯,那灯的辐射范围奇妙地只落在黑发少年的身上,哪怕黑发少年此时血肉模糊,几乎让人不忍心细看,只是些微的灯光照耀,竟也让他神圣得仿佛神陷入沉眠。
猎人似乎看起来比刚刚更苍老了一些。
他哑声说道:“……宿星原救了我。他杀死了这扇传送门内的……一位魔王。”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能强大到那种地步的存在。如果不是宿星原,等魔王踏出这道门,所有人都只能等死……但代价是。”
猎人的声音开始不稳,他颤抖着摸向黑发少年的脉搏,似乎不敢确认:
“……他的死亡。”
用性命,换取魔王的陨落。
风浪彻底平静了下来。
记者僵硬在原地。
听着直播的律师小姐手指微顿,《有神论》优良而又充满韧性的纸张被她无意中撕开一个豁口。
C国大大小小的家庭中鸦雀无声。
“宿星原……死了?”
似乎开玩笑般的,有人提炼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人敢信,没人会信。
尤其是C国人,他们绝不可能相信!
宿星原怎么会死呢?
那样好的人就该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活到一百岁,等到一百岁了还和他们那个不靠谱的猎人协会会长一样,和小辈一同玩闹。
他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他进入这扇传送门之前还问A国要了六百万魔晶的委托金,宿星原绝对不可能让任务完成了,自己却拿不到委托金的这种情况发生……他绝对不会白干活。
绝对不会的。
“可是,”有人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哑着声音开口了,“那个猎人说,他们遇到的……是魔王。”
那是魔王,所有魔物之上的存在,地狱之中的领主,人类世界被入侵的幕后黑手。
在七年前,传送门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只有人见过魔王的剪影,以及那对魔王来说微不足道的魔力——就导致当初的无数猎人,成为了无法使用能力的废人。
因为他们无法摆脱心中致命的恐惧,那是永恒的阴影,以至于每次想到使用能力,都控制不住地想到曾经震慑过他们的魔王。
对人类来说,遇到那种生物,能逃走就已经是万幸,更遑论杀死魔王了。
可如果……不得不杀呢?
特殊形态的S级传送门。
在其中坐镇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魔王。
早该想到的……
他们早该想到的。
已经有人默认了这一事实,他们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哭泣,刚刚的狂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约而同的默哀。
但奥里昂仍没有放弃。
他持续地用着【暂停】,甚至为了精准定位,减少魔力的消耗,硬生生逼迫着自己学会了把暂停的范围笼罩了宿星原的身体上,好让他一直维持着这幅状态——万一呢?万一还能救呢?如果现在放弃了,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哪怕减寿又怎么样?
宿星原救了他的命,把他从那扇该死的传送门里带出来,让他几乎毫发无损——只是寿命而已!他欠宿星原的根本就没有办法还清!
A国官方人员仍然无动于衷,没有任何疗愈师赶来,甚至没人带来可以恢复伤势的道具。
奥里昂的心中逐渐萌生恨意——对将他作为送死的先遣兵派去传送门,此时得了便宜,还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问的A国官方。
然而,就在下一刻,匆忙的脚步声突然从城市中传了出来,伴随着因仓促赶路而产生的喘息。
“我、我能修复破损的东西,我能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