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微微皱眉:“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不懂您的意思啊。
萧君泽松开他,缓缓走到门边,看着庭院的深深,“留下肯定是不能留下的,这只是走之前,要解决一点麻烦,咱们总不能被人追着撵吧?”
青蚨更迷惑了,他们要是逃,怎么可能不被追着?
萧君泽笑而不语。
织机这小东西,是他用来打窝的,就是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大鱼小鱼。
把会咬饵的鱼,一网打尽,不就没有人追了吗?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会吓到青蚨的。
五月中旬,姜左的车驾到了梁园。
萧君泽用童稚的语气很是惊讶了一番:“签帅你的腿怎么啦?上次见你还好好的啊。”
姜左苦笑:“应是水土不服吧,到钟离城后,两脚便偶有隐痛,起初只觉得是老了,不想这些日子,越发严重,已是不良于行,倒是你,听闻这些日子如鱼得水。”
两人于是宛如祖孙一样同行入府,在路上很是相互亲热关心了一番。
跟在一边的许家兄弟也不由得心中钦佩,这老东西没什么好意,小狐狸也不是个良善的,两人居然还能凑出一副祖孙模样,真是人心险恶。
许玦还思考着要不要把小殿下的这几日的异常如实禀告姜左,但被弟弟阻了。
“小殿下既然敢在咱们面前展露实力,便不惧我等禀告典签,必是有所依仗,咱们不要节外生枝,”许琛刚刚被朝廷的政斗毒打过,自觉懂了些轻重,劝慰道,“先静观几日,不要急着站边,谁赢咱们再帮谁。”
许玦觉得有道理,接下来几日便默默地当围观群众,绝不主动搭话。
而另外一边,萧君泽正用一种求表扬的语气,给姜左介绍着这丝车有什么厉害之处。
姜左在一边听得心头火热,已经开始盘算着用什么样的机会将这丝车的功劳占据了。
这些年南朝的钱货也是一塌糊涂,各地私铸钱币成风,以前还只是用铜夹锡,后来更是铜夹铁,甚至直接以铁充铜,泛滥到连佛寺都不收铜钱来铸佛像——因为那真不是铜啊!
朝廷也曾经想如汉武帝那般收回矿山,重铸些当十钱、当百钱,可钱一铸出的,各地争相做假,甚至于将好钱融掉,掺着的锡铁再铸假钱,反复几次,朝廷便不再折腾了。
而贱民们却一点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宁愿以物易物,也不愿收铜钱,让朝廷大为苦恼。
这种情况下能大量纺丝的丝车简直是神物,那产出,可比铸钱快多了,他只要献上去,朝廷必然嘉奖,就算临海王被诛杀,自己当不了典签,也可以捞个不错的官爵,安享晚年。
于是他细细地问起了这丝车是如何做的,有哪里关窍,还专门让参与改进的庄园工匠加班加点,尽可能地多做几架。
让他满意的是,小殿下对此有问无不答,甚至还亲自给他示范怎么使用,这样可爱温顺的殿下让姜左心中十二分地受安慰,看小孩的目光也满是慈祥。
不仅如此,萧君泽还专门出了一套图纸,告诉他怎么做丝车的细节的改进。
“……如果是在水边,我还可以以水力推动丝车,到时产量肯定能更高十倍。”萧君泽骄傲地道。
姜左心中一动,心说若是殿下真有这个本事,西昌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自己说不定能长时间当殿下的典签,但这种官职,是好还是不好呢?
无论如何,这个功劳是够的,先向朝廷发消息吧。
姜左开始思考要准备多少织娘、工匠入朝献宝,如今朝廷正在最凶险的动荡阶段,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一月左右,想来就会尘埃落定,到时等西昌侯荣登大位,再献上如此神器,才能得到最大效果,他得卡好时间才行。
“对了,知道签帅你要来,我让厨房备了你喜欢吃的菜,”萧君泽热情道。
“谢殿下,老奴何幸,竟能让殿下如此惦记!”姜左非常感动。
“听说典签为疾所苦,我还专门做了一套蒸酒具,这酒蒸烈了服下,能很快睡去,典签就能睡好觉了!”萧君泽认真地说。
姜左这下是真的感动了,连声说谢谢。
宴席上,萧君泽还主动给典签递了一碗炖煮了一整天的浓汤,整个场面和乐融融。
接下来几日,魏真人又来给典签扎针,她敏锐地发现,典签到庄园这几日,发作得越加频繁,便忍不住又查看了典签的饮食,还是丝毫未发现不对之处。
闲着也是闲着,魏知善走遍庄园,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病人让她练手。
但姜左的病情恶化得超乎她的想像,不到一月,姜左不但坐不起来,甚至连卧床都痛苦不已,只能每日以服以烈酒,来缓解身上痛楚。
另一边,许家兄弟私下忍不住问临海王:“姜典签眼看要不行了,朝廷必然会派来新的典签,殿下您一点都不担心么?”
萧君泽正在用碳笔画草图,闻言笑了笑,道:“西昌侯上位,必然是不会让我们这些前朝王脉在外就蕃,估计会让人顺道将我带回朝廷。”
“看来您一点都不担心啊。”许琛忍不住抱怨道。
萧君泽转头看他,语态天真:“不担心啊,因为我要走了。”
许家兄弟顿时脸色一凝,弟弟强笑道:“殿下说笑了,您要走,也不会让咱们知道的对吧,咱们兄弟可担不起这责……那是要诛族的。”
说着,手指忍不住放在了腰间的刀剑上。
青蚨也神色一紧,上前就想把小殿下拉开。
萧君泽轻轻伸手,止住了青蚨的动作,看着两人,微笑道:“怎么会不让你们知道,毕竟,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啊。”
两兄弟脸色大变,许玦果断道:“殿下说笑了,我等绝不会背叛朝廷!”
萧君泽对他们的豪言并不在意,只是淡定道:“带着这丝车、铁犁,我们去北边,怎么样?”
两兄弟有些茫然,对视了一眼,许琛忍不住道:“殿下,我们在南边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和你叛乱去北边?”
“真的不去吗?”萧君泽淡淡道,“我只邀请这一次,下次,让我带,我也是不带的。”
蠢人可不配跟在他身边,只配进他的剧本。
两兄弟这下是真的生气了,许玦道:“我等深受皇恩……”
许琛突然捂住了兄长的嘴,神色复杂:“小殿下,您是认真的么?”
萧君泽低头,笑而不答。
许琛将兄长拉到一边,低声道:“大兄,这次赌得!”
许家大熊一脸茫然,他弟给他分析道:“朝廷里西昌侯上位已经没什么疑虑了,咱们都是先帝一系,回头必然被编入钟离守军,生死由人,可是若是跟着殿下去北方,殿下精通器械,必被重用,且殿下如今未开府,咱们一去就是核心,咱们跟着殿下,怎么也能混个统领当当……”
“这、真的么?”许玦还是有些迟疑。
“当然是真的,这些年,南北降臣,只要能过江,有几个不是高官厚禄?”许琛给兄长举例,“刘昶知道吧,前朝九皇子,在北魏当大将军,封宋王;还有今年过去的王肃、前些过去的王虬、都是三公之身,咱们小殿下过去,封个王绝对没问题!”
他还有话没说,看这小殿下轻描淡写地决定,怕是早就想好了,不知道有什么后手,那个姜左莫名奇妙就要死了,这样的人物,能遇到是他们兄弟赚了,不及时抓紧机会,才是傻子。
“快点,犹豫个屁啊!”许琛果断地把兄长按在地上,跪拜这位年轻的临海王,“许琛/许玦,谢殿下恩!”
嗯,还有几分急智。
萧君泽微微点头,伸手将一套软甲递给许玦。
这次,大个子非常喜悦地接过,惹得弟弟满眼羡慕。
萧君泽也非常满意,有了合适人手,他的活,就能整得更大些。
姜左在病痛中,脾气越发暴躁,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他需要京城的御医来为他诊治。
“典签,京城的御医其实医术与我大同小异,”魏知善劝慰道,“还是听我一句劝,我有一术,能如华佗一般,服下麻散,将肌理切开,取出病石,其症自解。”
“荒谬!”姜左厉声道,“你以为我真不知晓么,你是上清弃徒,曾挖坟掘墓,凌辱尸体,阳洛魏家视你为妖孽,将你驱逐,你一路上以治病为名,剖肉去骨,不知屠戮多少贱民,若不是看在你针灸略有成效,我岂会寻你这等妖人!”
魏知善被骂得面色冷漠,只能一甩拂尘,转身退下。
姜左自觉不能坐以待毙,立刻修书一封,让人把丝车送给西昌侯,求他派出御医,来为自己诊治,他手中掌握着所有会做丝车的工匠,甚至有一位神匠能做出水力丝车,愿意在痊愈后将这些工匠献给西昌侯。
这时候已经计较不了是不是时候了,如果活不下来,那还能说什么将来?
他要活不下来,什么王孙贵胄、国富之术,都该给他陪葬!
姜左发出的消息到朝廷时,西昌侯的夺位战也正好尘埃落定。
年轻的皇帝萧昭业还在宫殿里和爱妃内侍们搞趴体,突然间便有一个小黄门慌忙闯入,大呼陛下不好了,叛贼入宫了!
萧昭业当场吓得魂不附体,让人关闭宫中各殿大门,让一名小太监快些爬到宫中最高的楼上看情况,小太监看到有数百人穿甲执刃,在西楼外攻城。
萧昭业六神无主,吓得跑入了爱妃徐氏的房中,惊怒之下,决定拔剑自刎,但他拿剑的手颤抖着割了下,才破一层皮,便痛呼着弃剑,然后便草草拿布帛包裹脖子,继续在宫中乱串,结果让大军抓住,一刀了断。
西昌侯萧鸾将他的尸体用小车拉走,便开始在朝廷里大索余党。
随后,他以皇太后名义下诏,诏书里历数了皇帝上位这一年来乱花钱、娶老爸的小妾、宠幸内宦等种种恶行,将其废为郁林王,然后便在先皇帝的几位王孙里,与众大臣讨论了一番。
皇帝有四个兄弟,其中萧昭泽最为懦弱,母族谢家早已凋敝,官位最高的谢朓不过是个王府文书,而且离得最近,其它三兄弟不是在荆州就是在扬州,反正这几兄弟都是非嫡非长,就他吧。
于是西昌侯便又用皇太后的名义下诏,提议立临海王萧昭泽为新皇帝。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没有人通知临海王,西昌侯萧鸾下诏,让大将军萧衍带兵,护临海王回到建康城登基。
在离钟离城不过百里的寿阳城中,一名俊美英武,却又带着儒雅气质,年纪不到三十的大将正坐在殿上,他眉眼深邃,气宇轩昂,让庭中的女娘心跳如鼓,不敢抬头。
而他面色温柔,正看着女娘修长的手指在热水中轻快地跳动,一缕缕丝线从茧上抽出,被纺轮带动,绕成一根根细密的丝线。
平时,这种工序需要三个人,一人索绪,一人抽绪,一人纺纱,而如今,在这丝车之前,只需要一名女娘,便能做三个人的活计,产出的丝线却丝毫不差。
萧衍也是独自开府的将领,在他的帐下,僚属之中粮草补给素来是重中之重,如今朝廷民间,皆以布帛为钱,若是他治下有了足够的丝帛,无论是军用还是拿予世家换购粮草,都是一大利器。
这些年,南北争伐数次,每次最让他们头疼的,便是战后赏赐将士。
没有什么比钱财更能激励将士士气了!
虽然这丝车是典签姜左送到朝廷邀功的礼物,但如今朝廷上下哪有什么秘密,几乎是一瞬间,那几台丝车就只有一架送入建康城,其它的,萧衍、崔景慧、陈显达这些在边境的不在边境的,几乎都是人手一架,并且皆为这种精巧又简单好用的设计惊叹。
就萧衍所知,大将军崔景慧已经派自己的儿子崔偃带上一百人,去取图纸工匠,他正准备也派一队大将过去。
就在他畅想着又得一利器时,突然有副将来报,说有朝廷急诏。
萧衍起身,迎着阳光,接过诏书,便忍不住微笑起来,也是巧了,朝廷的诏书,正是让他护送临海王回京继位。
六月中旬,钟离城外,梁园的萧君泽正算着日子。
典签姜左的身体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他每日都在床上痛苦呻吟,腹大如鼓,连最喜欢的酒也不敢喝了——因为,他尿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他自己其实也已明白,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
而那位小殿下却没有嫌弃他的模样,每日都来看他。
这一日,姜左觉得精神好些,能勉强坐起,连腹中的痛苦,似乎都没有那么痛了。
临海王给他做的轮椅,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少年握着他的手,带他看着山坡上的夕阳,面带微笑。
看着少年那朝气蓬勃,养出几分圆润的脸蛋,姜左心中突然泛起了浓浓的嫉妒:“殿下啊,这会投胎,是多好的才能啊!”
少年有些不解地看着姜典签,目露疑惑。
“我也不是生来残缺,”姜左语带讥讽地道,“那年萧齐篡位,尽灭刘氏宗族,我家只是与那义阳王有些姻亲,便被牵连,我也被罚入宫中,为了求活拼命侍奉萧家。而你呢?生来贵胄,一生衣食无忧,不过,天理轮回,过些日子,你便会像你祖爷杀刘准那样,死前哭诉‘愿来世不生在帝王家’。”
萧君泽微微一叹:“签帅啊,你我主仆一场,互相留些颜面不好么?”
“人之将死,还要何颜面,”姜左冷漠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个诸事不萦于怀的淡然模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萧君泽转头看他,夕阳在少年的侧颜染上一层金光,让他越发的好看,“他们会死去,但会很快,不会如典签这般难受。”
姜左闻言,先是皱起眉头,然后,整个嘴唇都抖动起来:“是你?是你?!我与你有仇,你要这般对我?”
他咆哮着想起身,但却做不到。
“因为,你凶我,”少年的微笑清澈无暇,“第一次见面,你就凶我。”
“就因为,因为这个?”姜左神魂俱丧,整个手指都颤抖了,“就因为我凶了你?”
“对于一个刚刚见面的孩子,你就要挟恐吓,不算好人,但我那时还没想杀你,”萧君泽轻笑道,“可你不是还想征召民夫,修缮城墙么,还与那郡守交流了占地圈田的心得,那,就对不起了。”
“不过是一群贱民……”看着少年那不经意的微笑,姜左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恐惧,“你、解药,解药给我!殿下,老奴错了,求您给我解药吧……”
“太晚了啊,签帅,你如今的样子,吃了解药也无用了,”萧君泽很是遗憾。
“不,不,求您告诉我……”姜左涕泪横流,苦苦哀求。
“那好吧,”少年认真道,“解药就是,多喝热水。”
在一边的青蚨微微一震,瞳孔不可置信地睁到最大。
“胡说,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姜左咆哮着,咆哮着,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夕阳落下,冷风吹拂,青蚨给小殿下披上披风,低下头,认真地系好颈边的系带。
萧君泽伸手摸了摸青蚨的脸蛋,坏笑道:“青蚨,有没有觉得你家殿下深不可测?”
青蚨手指顿了顿,目光有些游移,不太确定地道:“您可以先告诉我……算了,您,还是别让我知道吧。”
“哦,为何?”萧君泽惊讶地問。
青蚨系好了带子,站起身:“会睡不着。”
他认真做好殿下吩咐的事情就行了,知道太多,会不快乐。
萧君泽轻哼一声,给他解释道:“青蚨,人要是不爱喝水,肾会出问题的,要是再喝酒吃肉熬夜,问题就会更严重,你记得,平日一定要多喝水。”
痛风不会死人,但姜左这明显是结石憋成了肾炎,后期的大量酒和汤药,加重了肾脏负担,最后变成尿毒症,在这个时代,是顶顶的绝症。
“知道了。”青蚨点头,然后出门,吩咐院外的两兄弟,把姜左的尸体收敛了,停棺三日后下葬。
许家兄弟明显是听到典签死前咆哮的,但两人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低眉顺眼地把典签尸体连轮椅一起抬走了,走的速度还非常快,最后跑了起来。
萧君泽笑出声来,回到自家院里。
青蚨低声道:“殿下,如今典签去了,直卫是咱们的人,正是离开的时候啊。”
“不急,还差一步。”萧君泽坐在桌前,继续拼接自己的小玩具。
青蚨看着那些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不能理解,但也没再追问。
萧君泽则是将引线加入铁壳中,用小称认真地称量了旁边的黑色粉末,小心地添加进去。
按书里记载,七月时,他就会被立为新帝,被带回都城中,开始正文的剧情,而北魏听说南朝内乱,人心不稳,也立刻率大军南下,双方在淮河一线打了快一年,最后北朝退兵。
北朝在冯太后改革后,清点了户籍,设立了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的三长制,所以,他如果随便逃去北方,户籍很难隐瞒,他也不想当个难民一样跑过去。
但战争是秩序的天敌,只要大军在淮河战上一场,淮河两边必然十室九空,他在这些地方冒领一个户籍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还有可能混一个党长里长当当。
至于什么投奔孝文帝,那是骗许家兄弟的。
北魏一朝,民族矛盾极为尖锐,南逃的刘宋王族宗室被鲜卑权贵各种欺辱,当众撕衣服、咬手啃身子这种事甚至上过了史书,可孝文帝却管不了——只是假作不知,毕竟鲜卑贵族才是他的基本盘。
他这身体可是海棠文主角,需要时刻注意剧情惯性,要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未免贻笑大方。
他如今需要的是自由,所以整活都是围绕着这一个目标进行,先把这事做成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二天,清晨。
萧君泽还迷糊未醒,便听到院外有喧哗之声,他顶着一头呆毛,出门看出了何事。
就见一名女道士正被许玦等直卫围着,单方面地争吵不休。
“我当初答应让为典签治病,就是因为他愿意由我给他处理后事,是以,我带走他的灵枢有何不对?”那女道一甩拂尘,神色淡然,面带微笑,手里的书信展露,带有典签姜左的印鉴。
“一派胡言,敛骨哪里需要开膛破腹,你分明是在凌辱尸骨,”许大禁卫一脸义愤填膺,“你这些日子在庄子里各处坟地徘徊,肯定就是为了这里尸骨!”
“这是徐州,连年征战之地,哪里不是白骨露于野?我要尸骨,何必耗费体力,去开坟掘墓?唉,尔等无知之辈,不懂求真寻理,才会觉得我想查探典签死因有错,看你如此心虚,莫非是你做的?”
“胡、胡说,你有何证据?”
“若真是没有隐情,你倒是抬头看着我说!莫要做那心虚不言之态!”女道士牙尖嘴利,把许家大哥怼得快抗不住了。
好在他慌乱抬眼时,看到救星:“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然后许大便立刻狂奔过来,给小殿下讲事情经过,就是许玦在巡逻时,发现这女人居然私下打开典签的棺木,将其开膛,将各种内脏如杀猪一样放在竹筛上。
两兄弟质問,这女子却说是典签早就答应好的。
萧君泽轻声道:“安静!”
他微笑着走到那位女冠眼前:“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小道魏知善,号存真,见过临海王殿下!”女道士魏知善,恭敬地行了一个稽首礼,谦和道,“典签曾有言于小道,若是身死,让小道寻其遗体,探查究竟,若能查出,便焚于他知晓。”
萧君泽点点头:“那道长可有发现?”
魏知善遗憾摇头:“只探查出典签肾中有许多石子,比寻常人更加肿大,确是因病而故!非外力所为。”
萧君泽认真地看着她,微笑道:“道长倒是有几分学识,此乃是非之地,道长既然已经知晓,便早些离去吧。”
“谢殿下指点!”魏知善又恭敬行礼,缓缓离开,只是看着殿下离去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处理这点小事后,萧君泽回房洗漱一番,换好衣服,这才招来许家兄弟,问让他们打听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琛答道,这淮河一带,最多的便是水匪,他们以小船舟楫纵横淮水之间,抢掠过往商户,平时则居于淮水沙州的大片芦苇丛中,官府偶尔围剿,但流民太多,剿之又生,是以便懒得理会了。
离钟离城最近的,是一个头领叫魏行之的水匪,有数十乌篷小船,其众以船为家,生老病死,皆在船上。
再下游远一点的,有个姓杨的山匪,抢劫去徐州的客商。
至于上游寿阳一带,则没什么大的匪类,有也是那些大将军私下豢养,掠夺以充军资的。
萧君泽看了一眼他们画的那如简笔画一样的草图,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这杨氏的山匪就很合适,咱们就占这地如何?”
这是他和许家兄弟说好的,先不直接去北朝,而是寻个水匪盘踞之地为基,略做休整,打听好沿岸北朝哪些是汉人官吏,再过去。
会这样做,是因为两兄弟打探到,北魏皇帝拓跋宏已经在淮北一带大举囤积物资,准备南征之役,而他们对岸正是北魏占据的半个徐州,这里的镇守的将领叫刘昶,正是当年刘宋王朝逃过去的王族,和萧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咱们先找一个地方落脚,等北魏皇帝南下时,君临淮水之时,再上前投奔,便能平步青云,”萧君泽给两兄弟画起大饼,“小不忍则乱大谋,行事万不可心急。”
“可是小殿下,若要离去,需得赶快,若又有一位典签上任,咱们怕是就跟不了你了。”许玦提醒道。
萧君泽当然也知道这点:“那好,你们便先带一队亲信兵马,去将那只山匪剿灭了,回头赏赐从府库中出。”
许琛领命退下,那些流民山匪,在他们这些禁军面前,不可能走过两个回合。
挥退许家兄弟,萧君泽走到一边,翻看起了梁园的账本。
这年代的账本,是收入支出都一笔笔记录,未有分开,看起来很容易,萧君泽都不用笔,心算就能大致计算出消耗。
这次来北徐州,朝廷给他派了一千禁卫护送,其中有七百人在送达后便回都城,剩下这三百人,相当于是他典签的私兵部曲,朝廷有需要时,听典签指挥,看押亲王,如果遇到敌人,就是保卫王族的亲兵。
但这三百禁卫,到如今,满员的只有两百人——另外一百人,护送丝车前去京城邀功,还未归来。
这几个月,姜左的病越发严重,便挪用了大量府库军资,用以寻访名医,还专门给佛寺捐了近千的铜,同时还打点上下,想要在临海王被处理后及时跳上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