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往前走了两步,踏进法阵之中。
虽然他表现的好像若无其事,但即使隔着这么远,周围的人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热意。
付一笑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这么巧,他正在反噬中,而且反噬的程度不算轻。
他皱眉提醒道:“师弟,你要小心。”
这个法阵因为融合了太多人的灵力所以高度复杂,必须有一个人镇守法阵里面的阵眼。
虽然按照原本的计划,在里面那个阵眼上的人确实应该是郁归尘,但和计划不一样的是,现在他处于反噬状态,如果因为被困之人鱼死网破而对法阵造成破坏,对他的伤害会更大。
郁归尘微微点头示意,就继续向法阵中心舟向月的位置走去。
里面那些漂浮的符文触碰到他的身体,并不会攻击他。
他走过去的路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
舟向月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他,直到他站定在自己不远处的位置。
他微微仰头,直直地看进郁归尘眼中:“所以,你也在怀疑我……和上次问鬼神那时是一样的怀疑,是吗?”
如果他是个全然无辜的不知情人,那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围堵他到底是为什么。但凡他多知道一点,都说明他并非无辜。
但是,舟倾并不是一个傻子,他就算是全然无知地站在这里,在看到枯木上的尸骨之后,就不该联想不到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
事已至此,所有的怀疑其实都已经摆上了明面。
就算这次他装得再天衣无缝,也不可能再取得他们像以前一样的信任。
换句话说,舟倾这个壳子活着的价值,已经用完了。
而且,他发现问天枯木上那具尸骨是假的——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在走出密室的时候感受到了自己尸骨的气息,那尸骨的位置一定不远。
确认这一点就足够了。
舟向月当年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长生祭,为了保护它也留下了足够凶残的符咒,没有人能够破坏那个祭坛,只能封印。
就算有他们的封印,只要他的尸骨在附近,长生祭也在脚下,那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金色符文静静漂浮在空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一片沉默。
郁归尘站在几步外的地方,隔着无尽漂浮的符文与法阵里的人对视,眼眸中的金色碎光比空中的符文更加炽烈。
不用他开口,舟向月都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
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曾与一双这样的金眸对视。
在直视这双金眸的时候撒谎,就像是眼睛里生生烧起一团火一样痛苦。
舟向月没有去看别人,只看郁归尘一个人:“你觉得……我是邪神的信徒吗?”
“可是我不是……”
舟向月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能相信我吗?”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笑了笑,低声道:“你不相信我。”
他闭上眼,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一步,轻声道:“你看,你想错了。他不可能为了我放过你的。”
这话听起来实在古怪,旁边的几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舟倾这是在跟谁说话吗?
郁归尘则脸色骤变。
就在这一瞬间,他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突然猛地转身一扑,身上瞬间迸溅出道道血痕,仿佛有无数根隐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一样。
他摔倒在地上的瞬间,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另一个红衣的人影。
那人原本站在他身后,手中延伸开道道血丝,正纠缠在舟倾身上。
红衣的,无比熟悉的人影——
付一笑在心底失声喊道:舟向月!
他根本来不及喊出声,因为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电光石火间,舟倾那病弱的身躯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哪怕瞬间就被缠在身上的丝线割得遍体鳞伤,也拼尽全力地将“舟向月”扑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嘶喊:“我也不会放过你!”
随着这一扑,仿佛突然有什么沉眠地底的东西动了起来,地面上的金色法阵骤然大亮。
“等等!”付一笑目眦尽裂。
郁归尘比谁都快地冲了过去,但依然来不及。
无数森然白骨骤然从舟倾瘦削的后背穿出,血雾喷溅出来。
犹如万箭穿心。
同一时间,法阵的金色符文也如洪流般向被舟倾按在地上的“舟向月”涌去,炸开无数刺眼的金色火光,将那个身躯直接给炸碎了,尸骨无存。
郁归尘扑到那里的时候,只接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舟倾。
身后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喊,有人在说话,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眼前的人。
少年胸前的衣服上满是被白骨穿透的裂口,鲜血已经连成一片浸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地从衣角落在地上。
舟倾的喉咙里起伏不定地喘着气,他抬不起头来,只能费力地转动眼珠看他,嘴唇颤抖着发出气音:“这样……你能相信我了吗?”
祝雪拥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探手到舟倾背后一摸。
她随即抿住唇,对郁归尘无声地摇了摇头。
舟向月感受到这具身体像一个掏空了棉絮的破布娃娃一样,生命马上就要流失殆尽。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其实原本他还想过让郁归尘被袭击,然后舟倾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但这实现起来太难了,毕竟舟倾这病恹恹的一个破身子,怎么也不可能来得及飞扑过去替他挡箭,而且就算做到了,也显得有点太过刻意,看起来简直更像是他自导自演。
现在这样装成舟倾是被他胁迫着来到这里,最后还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愿对恶势力屈服,他已经尽力了。
舟向月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抱着他的郁归尘,只觉得周身无尽寒冷,只有他怀里是温暖安全的。
他缓了缓呼吸,拼尽全力地向他伸出手去:“抱抱我……”
郁归尘抱住了他,低下头来。
他呼吸沉重,灼热气流扑在他脸上。
舟向月突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抱着他后颈的手臂一用力,向着郁归尘的唇吻了上去。
但郁归尘在最后一刹那一偏头,他只吻到唇角灼热的皮肤。
舟向月闭上眼,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他没有睁眼,无声地翕动唇瓣。
“我恨你。”
郁归尘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抱在怀里的人,感觉到他轻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的身体逐渐瘫软下去,本就偏凉的身躯慢慢地变成真正的冰凉。
少年闭着眼,惨白脸颊上有泪痕倒映着火光,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光芒。
郁归尘凝视着他的眼中浮起一片猩红,明了又灭。
无数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在沉沉瞳孔中翻涌而过,最终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无声地闭上眼。
付一笑看到舟倾在死前突然去吻郁归尘的时候,心中就觉得咯噔一下。
看到郁归尘居然侧过脸避开那个吻的时候,他心里“轰”的一声,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他知道郁归尘有点洁癖,所以是他想的那样吗……
如果真是那样,付一笑简直无法想象郁归尘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怎么过的……
在他心中惊雷滚过的时候,郁归尘却好像在短短片刻之间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恢复成平日那个冷漠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仔细地抱着舟倾的尸体,如履平地般走过一地烧毁的符咒和鲜血,对付一笑道:“邪神没死,他还会来的。”
付一笑:“啊……啊?!”
等等,他刚刚才以为自己猜到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怎么又好像猜错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重点是,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刚才挟持舟倾的那个人就是舟向月吧?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复苏,所以没有能力直接自己进入这片禁地,必须利用舟倾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毕竟,舟倾和郁归尘住在一起。他应该是觉得舟倾对郁归尘相当重要,甚至重要到可以以他为筹码来换取他需要的东西——就像之前他抢走问鬼神那次一样。
想到那件事,付一笑心里就沉了沉。
那一次,他成功借此抢走了问鬼神。
但是这一次,舟倾没有屈服于他的胁迫,最后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他整个人都被法阵给炸碎了,东一块西一块,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了。
一千年前弑神之战后,邪神过了一百多年才再次出现,但他显然不像一千年那样可以自由地行走人间,只有郁归尘和尘寄雪察觉了他的踪迹,然后再次将他诛杀。
此后,虽然他的魇境如同野草一样烧也烧不尽还越来越多,他也时不时会在魇境中出现,但他本人的踪迹再次出现在葬神冢,已经又过了九百年。
其实付一笑觉得,就算是邪神,杀死了也应该死了,这么一次一次的复活到底算什么……只是他确实回来了,所以付一笑只好推翻自己的世界观。
至少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每一次杀死邪神的本体,应该都是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阻止他再次回到人间的。
所以为什么郁归尘这么肯定他没死,还会来?
而且他说的那种语气,就像是邪神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一样。
付一笑头痛欲裂,想不明白。
他想,等舟倾牺牲的这一阵冲击过去之后,他还是得再问问郁归尘……等等。
是他的错觉吗,舟倾死了,郁归尘怎么好像并没有那么伤心的样子?
虽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分明记得,当年尘寄雪死的时候,郁归尘整个人都像是跟他一起死了一样,最后甚至严重到灵力失控走火入魔,直接成了被祝雪拥严加看管的高危病号。
原本郁归尘掌管凌云塔,在那段时间也换成了付一笑代管。
付一笑对那段经历记得很清楚,毕竟他总共就代郁归尘掌管了两次凌云塔,一次是九百年前,另一次是一百多年前,都是因为郁归尘身体状态极度糟糕,必须闭关。
再对比一下其他的很多方面,付一笑忍不住越琢磨就越觉得奇怪。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同样都是郁归尘唯二的徒弟,也同样是灵赋惊人的好苗子,当年郁归尘其实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尘寄雪,甚至还时不时有点故意刁难的意味,他对舟倾的照顾和宠溺是远远超过尘寄雪的。
付一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会觉得比起尘寄雪,郁归尘显然更偏爱舟倾。
但两个徒弟都是因为阻止邪神而牺牲,为什么当年尘寄雪死后他反应那么激烈,舟倾死了却……他也说不好,但就是感觉郁归尘好像马上就接受了现实一样,简直有点过于冷静了。
罪过罪过,付一笑想,他不是觉得郁归尘越活越冷漠无情,道德绑架他徒弟死了一定要悲痛欲绝什么的,毕竟如今的郁归尘比当年长了许多阅历,和当年表现不一样也很正常。
再说了,舟倾和尘寄雪不一样。尘寄雪是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子,而舟倾则是身世凄惨的孤儿,郁归尘那样的表现或许不见得是偏爱,只是因为面对舟倾这样历尽艰苦的孩子,难免会多几分怜惜。
而且,也或许他现在骤然经历伤痛,第一时间不过是强撑着延续之前的惯性,那些严重的后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显现……而且他还在反噬期间!
付一笑心中一紧。
当年郁归尘走火入魔的状态多么凶险,他是亲眼见过的。这次可得盯好他,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虽然直接参与了围堵邪神的几人有意隐瞒,但“舟倾为反抗邪神而牺牲”的消息还是不知为何在第二天就流传了出去。
原本舟倾的死讯早晚要公布,他们也只是需要几天时间理清当晚的情况,然后再公布,这一下却有点被打乱了节奏。
付一笑被邪神层出不穷的手段弄得疑神疑鬼,再加上郁归尘那晚跟他说的话,他差点以为是邪神自己有意散播了消息——虽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
后来他才发现了原因。
因为舟倾上了弑神榜。
他之前经过几次魇境后已经进了弑神榜前五十,但直到这一夜过后,他的排名才突然飚上了前十,甚至直接取代已故的尘寄雪,成为了新的弑神榜第三,仅次于那位自己,和第二的付一笑。
舟倾的画像第一次出现在弑神榜上就是黑白的,标志着他已故。
本来邪神从翠微山抢走问鬼神的那一夜过后,因为原本遮住榜一的红绫消失,露出了底下邪神本人的画像,所以弑神榜成了比以前更加不可提及的禁地,但年轻学生们大多叛逆不信邪,还是经常有人偷偷跑去看。
这样一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弑神榜上的最新变动。
不仅是舟倾已故的画像成为了榜三,而且原本亮起的邪神画像,也变灰了。
——这说明,邪神活过来才没多久,就又死了。
这指向性非常明确的两个变化,在众人口中很快就传出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
在一个个绘声绘色转述的故事中,那个命途多舛的病弱少年以一己之力阻挡毁天灭地的邪神阵法,浩荡长风吹起他被血染红的衣角。
然后,他不顾万箭穿心的痛苦牢牢抓住邪神,和他一起坠下深渊,同归于尽。
无数人为这个悲壮的故事流下泪来,同时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邪神既然死了,那他复苏的那个倒计时,又要过很久才会再次开始了吧?
之前大家听说那个“救世主”无名氏其实是邪神信徒,并且邪神已经拿回了问苍生,到处都闹得人心惶惶。
如今邪神被那个千年难遇的天灵宿新人杀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玄学界,就像是照亮夜空的闪电,无比振奋人心。
可惜所有人甚至还没有高兴满一天,当晚就被一个新的重磅消息给创晕了——
境客榜高居第三的千面城主滴水观音带着门派榜第四的千面城,宣布信仰邪神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毫无准备的玄学界一片震动。
其实最现实的一个话题应该是,既然千面城宣布信仰邪神,那他们也就应该像之前的无赦道一样被凌云台除名。
但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更重要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千面城不像其他历史悠久的世家门派那样,它是一百多年前异军突起,势不可挡地突然进入顶尖门派之列的。
千面城的业务范围也一直不像其他的几个门派那样泾渭分明,它的范围广而杂,甚至可以说一直游走在黑白道之间,有很多水深的灰色地带。
虽然它没有九死界和翠微山那样的地位名声,但玄学界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跟千面城打过交道,知道它的能力有多么深不可测,手段有多么令人胆寒。
千面城主滴水观音,更是当今玄学界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从没有人知道其真实面目。
所以,这么一个精明至极的千面城,怎么会偏偏在邪神死讯刚刚传来的时候,宣布信仰邪神?
——除非,千面城主有可靠的消息,知道邪神根本没有死!
一时间,刚刚还在欢欣鼓舞的玄学界又是一片哀鸿遍野,再次开始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也有人去质疑翠微山的那个弑神榜——上面不是显示邪神死了吗?为什么不对?
立刻有人反驳:谁说过这个榜就一定可信了?你动动脑子,榜首可是那位自己!这能是什么正经的榜吗?
这一片轩然大波没有传到郁归尘耳中。
因为他强撑着带着舟倾的尸体离开之后,又把自己关在了禁室之中,忍受愈加严重的反噬。
一天一夜,等到他近乎虚脱地从禁室里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时,已经是深夜。
窗外风声呼啸,噼里啪啦的剧烈敲打声从玻璃上传来。
他向窗外望去,发现外面竟然不是在下雪,而是夹杂着冰雹的倾盆大雨。
夜幕深浓如墨,在风雨交加的声音中,他忽然听到某种呜咽诡异的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来,就像是悲恸至极的哭声。
他的心因为这诡异的夜哭声而绞紧了,目光透过沉沉的雨幕向远处望去。
仿佛有种冥冥中的指引,他看到低垂的云层远处,山峦中那座银白利剑一样的白塔之顶,泛着隐约血红光芒的夜明珠上仿佛漫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在大雨的夜空中洇染开来。
是凌云塔顶的鲛珠在哭。
他恍惚间想起,这颗鲛珠,是九百年前尘寄雪带回来的……
而他当年在这颗鲛珠上,发现了那个人的气息。
正直夜半,冬夜的天空中竟然下起了夹杂冰雹的大雨。
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鳞次栉比的房顶上,但落进漆黑的逼仄小巷后,却像是被那片黑暗吞噬了一样湮灭无声。
巷子里依然是一片阴森死寂,唯有风将烂了一半倒下来的窗户吹得吱嘎作响,黑洞洞的屋子里吹出呜咽的声响。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破破烂烂的屋檐下,刚走出一步就在结冰的地面上滑了个趔趄,不由得暗骂了一声,赶紧抓住旁边的把手稳住身体。
夹杂着碎冰的冰冷大雨在手背上打得生疼,舟向月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雨幕,心想天公夜哭,可真给面子。
他刚刚从千面城离开,准备回无灵狱。
终于如约从千面城主那里拿到问苍生,此刻他心情极好。
出现了一点意外,但他力挽狂澜,还是把一切拉回了计划中。
在舟倾进入葬神冢被人发现后,他就第一时间开马甲联系了千面城主。
按照他们分期交付的契约,他已经找到了葬神冢,她也就得把问苍生还给他了。
虽然千面城主在得知舟倾死了之后可能会觉得他敲骨吸髓利用他,也可能会猜到舟倾和他的真实关系,发现之前是被他给骗了。
但管他呢,反正他们已经订契,由不得她反悔。
有了问苍生、问鬼神和葬神冢的尸骨,舟向月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借用手上的境灵躯壳停留在世间,舟倾那个身体扔了也就扔了。
反正病歪歪的损耗厉害,没什么能力还一碰就飙血,越来越不好用了。
虽然之后再从翠微山内部做事会有些不方便,但没关系,他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个可以利用的冤大头,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背上忽然寒毛直竖。
舟向月猛然弯腰往旁边一滚,同时一把沉重的刀刃突然凭空从他肩膀斩落!
咚!刀刃在重重撞击地面的瞬间消失无踪,唯有碎冰飞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张黄符无风自燃,任不悔的身影从黄符后面走出来,冷冷道:“你果然没死。”
他面前的巷子里没了人影,而在他背后几步远的黑暗中,一个影子如同暗中滋长的鬼魅一样缓缓延伸出来,长出人的四肢和五官。
舟向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不悔背后,心想巧了这不是,下一个冤大头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任不悔居然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一些,这么快就顺藤摸瓜找了过来,甚至在他回到无灵狱之前就在无灯巷里截住了他。
在这里直接和他狭路相逢的话,情况稍微有点棘手。
舟倾死了之后,舟向月在魇境以外使用马甲就不能像原来那样随放随收了,必须要由正在使用的这个身体先把境灵拿出来才能开;也只有另一个马甲,才能把原本的这个马甲收起来。
简而言之,任何时候必须至少有一个身体存在,但舟向月现在只有【鬼画皮】境灵马甲这一个身体在活动,还没来得及开别的。
而他目前还不想在任不悔面前暴露随时开马甲的力量,免得他怀疑到舟倾身上。
这个身体所拥有的能力是可以变成别人最想见的人的样子,没有任何瞬移、静止或是杀人的攻击性力量。
他之所以用这个马甲,是因为要用不知愁的样子去忽悠千面城主。如今面对任不悔,他会变成白晏安的样子。
……现在可不是让任不悔看见白晏安的好时机。
舟向月的身影刚出现在任不悔背后,任不悔面前就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张镜面,清晰地映出他背后的人影。
舟向月一抬头,就在镜面里和任不悔四目相对了。
镜子里同时映出了许多张挤在一起的惨白鬼脸,对他得意地狞笑起来。
舟向月:“……”哦吼,完蛋。
无灯巷里到处都是当年万魔窟留下的怨魂,各个都想让他死。
虽然他们没法直接碰到他,但他们可以不遗余力地给他制造麻烦——比如像现在这样,在任不悔面前现形指引他现在的位置,或者是在他应付任不悔的时候,突然在他脚下放一颗小石子绊倒他,诸如此类的小阴招。
本来舟向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鬼蜮伎俩,但他们和怒火冲天的任不悔一配合,就麻烦了——
任不悔猛然转身扑过来。
舟向月提防着他的武器或符咒,但没想到他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那速度太快,哪怕舟向月一瞬间产生了危险的预感,也来不及躲闪。
舟向月被踹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民居凹凸不平的窗台上。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他听到自己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响,听着就觉得痛。
其实倒是不痛,但眼前发晕,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屋檐上的冰凌被震动弄断了好几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任不悔没有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冲过来就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肘击。
脆弱的地方遭到重击,舟向月无法控制地弯下腰去,靠着墙边往下滑,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电光石火间,他发现任不悔已经迅速意识到符咒生效所需的短暂时间足以给他留下预知的反应空间了。
所以任不悔没有再用符咒,而是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武力压制。
任不悔抓住他的右肩向后一甩,双手如铁钳一样锁住双肩关节,像甩麻袋一样重重把他砸在了地上。
舟向月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
他感觉地面的碎冰割破了脸颊,鲜血混合着冰冷雨水流进眼睛里,嘴里也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怕吃苦,从小练武都偷懒,纯武力打斗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任不悔完全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舟向月被扭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
但他刚一动手腕,任不悔就抓着他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拧。
身体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双臂扭成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角度,顿时软绵绵地动弹不得。
虽然感觉不到痛,但这么受制于人也实在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