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一把拽过从头发窝里虎口夺食出来的那个小孩,用胳膊肘一卡他的下巴,动作十分粗暴地把他拖回了船舱里。
“咳咳咳咳咳……”
一进船舱里,那个小孩就跪在地上呛咳得死去活来,吐了一地水。
借着船舱里油灯的光芒,舟向月这回看得真真切切——这果然是任不悔。
只有七八岁的任不悔。
他的确被自己带进魇境来了,只是并没有和他同步进入魇境。
任不悔在那里吐,舟向月就饶有兴趣地蹲在旁边看,还很是贴心地伸手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拍得很重。
看任不悔咳得没那么厉害了,舟向月就凑过去,一脸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半夜来这里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半夜来四号船的珠奴。”
“珠奴?”
任不悔皱起了眉。
他目光垂下,好像在注意听什么声音。舟向月猜他在听魇境的提示音。
“嗯?你不是珠奴吗?”
舟向月眨巴眼睛看他,眼中露出惊讶和疑惑,“你不能哭出珍珠吗?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任不悔沉默片刻:“……我是。”
他擦了一把脸,因为呛咳得厉害声音有点嘶哑:“谢谢你救我。”
第258章 悲欢
任不悔就算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也是一个虎头虎脑很健壮的小男孩。他看起来确实是刚进魇境,装作不了解现在的情况,问了舟向月几个问题。
舟向月也装模作样地回答他,把自己的知道的情况说了说。
“我听说我们四号船是在最底下的,”舟向月道,“上面还有几艘沉船……”
就在这时,他瞳孔微缩。
几缕黑发从任不悔背后门洞里的水中钻出,湿淋淋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过来,眼看就要缠住任不悔的腿。
舟向月眼疾手快地朝任不悔扑去,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你……”
任不悔在他朝他扑去的瞬间浑身都紧绷起来,但竟然还是被他推了出去,重重砸在旁边满是牡蛎壳的墙上,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了,又哇地吐出一口水。
任不悔随即就看到了从门洞中钻进来的黑色长发。
那团黑发就像是某种从深海里钻进船中的某种诡异的软体动物,沿着地板上浸了水的缝隙往前飞快蠕动。
舟向月管不了任不悔撞得怎么样,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拖:“快跑啊!”
任不悔被他在贝壳上拖了两下,倒吸口冷气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自己走!”
地面凹凸不平,两人跌跌撞撞往沉船深处跑去。
好在那缕头发离开水域之后,在木地板上的移动速度远远比不上在水里那么迅速,他们拐过一个弯后,就看不到头发的踪影了。
旁边是一架楼梯,向上通往船舱更深的地方,舟向月还没有上去看过。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低矮渗水的走廊顶部,一只螃蟹忽然一溜烟钻进了藤壶中间。
“小心!”舟向月立刻拽着任不悔往旁边楼梯下的狭小空间里躲去。
此时是夜晚,沉船里除了能被昏暗油灯照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如果有人来了,只要不专门去找他们,就肯定看不清躲在楼梯下的他们。
“嘎吱”一声,楼梯上传来了朽烂的木门扭转的声音。
船老大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颇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还有送过来的珠奴啊?”
蹬蹬蹬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下走,每一步都伴随着木质楼梯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在舟向月和任不悔两人头顶上显得特别响。
一滴滴水随着他们的脚步从楼梯下震落,滴在脚下湿黏的水草上。
“对,”另外一人答道,“听说有两个。其中有一个居然……”
他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舟向月和任不悔都没听清。
“真的?听说这种一般都不太听话,”船老大哼了一声,“现在过去刚好捕捞上来,晚上水鬼多,正好在水里吓吓他们,免得之后又不老实,老想往外跑,还要费事去救。”
“对对对!”另一人立刻附和道。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离开了楼梯间,舟向月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回过头。
“两个?”舟向月压低声音问任不悔,“他们在说你吗?你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任不悔眼神一冷,像是想起来什么:“应该是吧。”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舟向月连忙拦住他,“你这样直接过去,被他们发现会挨鞭子的!”
“无所谓,”任不悔拨开他的手,“你在这里藏好,别被发现。我自己过去。”
舟向月眨眨眼,“哦……”
任不悔居然还真就这么直接过去了。
舟向月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任不悔八成是把另外那个当成他了,以为他现在就会和自己刚才一样出现在水里,怕是急着过去杀他呢。
不过舟向月也挺好奇的。
按照之前几个的经验,这种出场方式,大概也是个境客吧?不知道是谁呢,他认不认识。
他想了想,准备捏只小蚂蚁去探探路。
没想到刚准备捏,就发现了不对——法术在这里竟然失效了。
舟向月心中疑惑,是因为到处太湿了吗?
他想了想,又尝试着用血在旁边的墙上画了个符咒。
结果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舟向月想起自己之前在水里从境客包袱里拿出来用的匕首,又尝试着去用境客包袱,随后就发现境客包袱也用不了了。
法术和境客包袱都失效了,就像之前在梅面陇循环幻境里那个地牢一样。
舟向月记得,在水里的时候境客包袱还是可以用的。
他当时没有尝试用法术,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用。
或许是在沉船内外的区别。
自从进了这艘沉船之后,他这个身体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没了任何自保的能力。
原来这个魇境的隐藏障碍在这里吗?
舟向月若有所思。
他之前还在想,危险都在沉船外面,船里连看管的人都没有,身边又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不到水里去正面对上水鬼,似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在船里完全可以横着走,遇到船老大也不用怕。
虽然住宿条件是简陋了一点,但只需要哭一哭就可以升级,这也太容易了。
现在看来,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在船里能有什么危险?
外面水里的水鬼头发会悄无声息地钻进船舱里来,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东西钻进来。
其他的危险,还得等出现了才知道。
任不悔赶到舱门边时,正看到了被船老大和另一个人用渔网兜进来的小孩。
说是小孩,但他……下半身长了条鱼尾。
鱼尾小孩在渔网里扑腾得十分起劲,鱼尾在地上拍得啪啪响,一边扑腾还一边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居然用网子捞我,认不出来我是人吗?!眼睛瞎了就去治治……”
任不悔:“……”
他认出来了,这是翠微山的鱼富贵。
船老大好像是第一次碰到嘴这么脏的珠奴,震惊了好几秒才一鞭子抽了过去:“老实点!”
鱼富贵满心狂怒,他本来在结了层薄冰的九鲤湖里睡得好好的,外面的大雨也影响不到他的安眠,结果睡梦中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魇境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张渔网给抓了进来,粗暴地掼在搓衣板似的地板上。
眼看那条鞭子朝他飞来,他想也不想就手指一动,准备动用法术反击回去。
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那一鞭子就这么硬生生地甩在了他身上,痛得他“嗷”一嗓子又弹了起来。
又一鞭子甩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老实了。
船老大旁边的人忽然看到后面的任不悔,一皱眉:“你是……你就是今天晚上送来的另一个珠奴?”
任不悔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法术在这里用不出来,清楚地知道现在以他们小孩子的体力,没办法抗衡船老大这两个身材魁梧的成年人。
于是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我。”
那人:“……”
今晚可真魔幻,新来的两个珠奴一个暴躁过头,一个冷静过头,脑子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挠挠头,嘀咕道:“居然自己上船了,我说怎么水里只有一个……”
他对了对手上的名单,“阿悔?阿贵?那都到了。”
作为四号船上新来的珠奴,任不悔和鱼富贵被关在了一起。
船老大觉得这两个珠奴小孩实在古怪,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生了鱼尾的,所以没把他们关在其他珠奴待着的普通舱室里,而是把两人都捆了起来,单独关在一个房间角落的笼子里,“第一夜先磨磨性子。”
要捆他们的时候,任不悔脸色阴沉,鱼富贵差点再次破口大骂。
然后被一鞭子给打得老实了。
船老大两人把笼子上了锁,打着哈欠走了。
昏暗的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藤壶上往下滴水的声音。
滴嗒,滴嗒。
“任兄?”
鱼富贵恹恹道,“你怎么也这么倒霉进来了,太久没进魇境被强制了?”
任不悔不想理他,在努力地尝试去解开把双手捆在背后的绳子。
但那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又湿又滑,在笼子上蹭着根本使不上力。
在这里又用不了任何法术,简直是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房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阿悔哥?他们把你关在这儿了啊。”
舟向月像道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过了窄窄的门缝,来到他们的笼子边上。
他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看清他们居然是被捆着的,不由得咋舌:“哎!他们怎么把你们捆上了?”
鱼富贵对着任不悔努努嘴:这是你已经勾搭上的npc?行啊哥,动作够快的。
任不悔回过头,语气略微轻柔了一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舟向月:“我叫小青。我知道你叫阿悔啦,刚才我偷听到的。”
他伸手去解任不悔手上的绳子,但解着解着很快也发现绳子太过滑溜,根本没法使力,“……这个绳子太难解了……”
任不悔问道:“这里有刀吗?”
舟向月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算了,”任不悔道,“解不开就这样吧。”
看起来,他们在这个魇境里身为非常明显的功能性身份“珠奴”,应该是有一些既定的事情要做的。
这只是第一天晚上而已,更多的线索恐怕要到明天白天“珠奴”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时才会知道。太早脱离这个身份的话,反而可能会丢失那些线索。
他想了想,问舟向月:“你之前说,珠奴是要哭珍珠的。这些珍珠是谁拿去了,拿去做什么?”
鱼富贵怒道:“他大爷的还要我哭?想屁吃……”
舟向月哧溜躲到了任不悔背后。
任不悔看向鱼富贵:“……你注意一点,这里有小孩子。”
鱼富贵恨恨地嘟哝两句,但还真闭嘴了。
任不悔耐着性子道:“你别怕,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所以那些珍珠是做什么用的?”
舟向月装模作样也差不多了,既然任不悔问起,他便像之前智源和东旭两个小朋友那样,给他们讲了讲自己大致了解到的情况。
毕竟是个小朋友,说得颠三倒四记不清楚也很正常。
鱼富贵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随后却皱起眉,仿佛陷入了沉思。
舟向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任不悔道:“阿悔哥,我得先回去了,我怕老大晚上还会下来,被他抓到……明天哭珍珠的时候还会见的!”
任不悔让他走了,还叫他路上小心。
舟向月答应着从房间里溜了出去,但却在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却虚虚地留了一条缝,确认一下走廊上四下无人,就悄悄地趴在门缝边听里面的声音。
他一走,任不悔就问鱼富贵:“你知道什么吗?”
鱼富贵道:“他说的有问题吧。”
任不悔皱眉:“哪里有问题?”
鱼富贵:“他说,珍珠供奉给那什么河神,河神就会赏赐吃的和用的,对吧。”
任不悔点头。
“但刚才抓住我的那张渔网上,有‘叶枯乡’三个字,这里应该是叶枯乡附近的河底。”
“叶枯乡?”任不悔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鱼富贵:“叶枯乡你都不知道啊?‘被诅咒的珍珠之乡’。”
这回任不悔想起来了。
的确,叶枯乡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珍珠产地,位于大河入海口附近。
这个地方之所以出名,独特之处在于别的地方采珠都是寻找鲛人遗珠或是找蚌,但叶枯乡这里的河里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珠,而且能采到许多特别名贵稀有的珍珠。
然而,这片水域闹鬼——听说来这里采珠淹死人的概率奇高,几乎所有来这儿的采珠人都说自己撞见过水鬼,采珠几乎是搏命。
关于水域闹鬼的原因,也有一个阴森的传说。
传说叶枯乡这里很久以前是有村落的,那个村落的人本身采珠也打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河滨渔村。
但后来,村落被一场洪水淹没,村里所有人尽皆丧生,全都变成了叶枯乡河底的怨魂水鬼。
在那之后,叶枯乡再也没有住过人,这里的河底也成了一片被诅咒的闹鬼之地。
鱼富贵道:“据我所知,采珠人来这里采珠是富贵险中求,但也怕真的出事,所以都会带上很多吃的用的祭品扔进河里,说是供奉给河神,希望河神保佑他们的安全。”
任不悔明白了——如果他们的现在真的在叶枯乡的水下,那么其实真正产出珍珠的是珠奴,而送食物的是水面上的采珠人。
鱼富贵道:“所以,那个河神是个什么玩意?”
“两头吃回扣的中介吗?”
第259章 悲欢
舟向月原本还想在任不悔他们房间外多偷听一会儿,但他站了没多久,居然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有人来巡逻。
而且,他还发现自己变成小孩子的身体后,不仅体力和小孩子一样,连嗜睡的程度也一样。
这么晚还不睡觉,小孩子确实熬不住。
舟向月便溜回了自己的舱房。
溜回去的路上,他特意拐了个弯,又去和外面的水域相连的门洞看了一眼,想看看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东西想偷偷钻进来。
这回没有那团头发了,但舟向月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门洞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哭声。
婴儿的哭声。
舟向月蹑手蹑脚地凑到门洞侧边,想看看外面有什么。
就在这时,哗啦!
一只惨白的小手抓在了门框上。
看起来像是婴儿的手,手臂上是婴儿特有的那种藕段儿一样的肉感,在水里泡得白亮发胀,就更像莲藕了。
“哇——”
婴儿的啼哭声变得更加清晰。
那种啼哭忽然让舟向月产生了一种莫名心酸的感觉,有种想走过去抱起它的冲动。
意识到这种冲动,舟向月立刻就掐了自己一把。
居然在这种时候发善心,这不是他,他肯定是被蛊惑了。
正好这时,巡逻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向这边走来。
舟向月就顺势一溜,抛下水里的婴儿跑了。
他要拐弯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巡逻的脚步声一逼近,那只婴儿的小手就松开了。
眼看再不走就会被发现,舟向月轻巧地一拐弯,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房间里的几个孩子都还睡着,但似乎都睡得很不安稳,纷纷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东旭哪怕睡着了还在下意识地啃指甲。
舟向月勉强找了个还算干爽一点的角落,刚一坐下就打了个哈欠。
好困,想睡觉了。
这里条件实在简陋,但他也适应得很快。毕竟小时候也不是没睡过这种地方,以至于他练就了绝活——倒头就睡,睡了还很警醒,如果有什么意外动静,他一下就能清醒过来。
鉴于他之前见过水中的头发试图爬进船里,适当的警醒也挺必要的。
舟向月刚躺下来想睡,就听见阿豆带着哭腔低声嘀咕道:“……姐姐。”
舟向月抬起头,朝阿豆那里看了看。
阿豆并没有醒,看起来只是在说梦话。他带着哭腔低声叫了两句“姐姐”,又睡着了。
舱房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舟向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着潮湿的天花板上有水缓慢滴落的声音,还有寄居蟹窸窸窣窣地爬过水藻与藤壶的声音,一时竟觉得有些安逸。
他的两辈子里,能够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躺在原地等着入睡、等着该发生的发生了再说的夜晚,好像并不多。
扳着指头计算一下,等搞定任不悔,从这个魇境里出去了,再去一趟葬神冢完成真正的复苏——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的事了。
想想就开心。
这么一想,舟向月顿时觉得硌着他后脑勺的那团贝壳都变得可爱起来,惬意得忽然想唱点小曲。
他很小的时候,曾经也有人给他唱过的,唱得很好听。
只是听的时候,他总是提心吊胆,怕她唱到一半忽然翻脸暴怒,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劈头盖脸地打一顿。
舟向月翻了个身,琢磨起珠奴和这个魇境的事情。
这个魇境本身就很奇异,居然是在水底,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珠奴”这个奇特的身份,也好像颇有深意。
能产珍珠的奴隶,听起来就像是专门豢养来制造珍珠一样。
看到鱼富贵的鱼尾之后,舟向月好像多了一点灵感——这个魇境是不是与鲛人有关?
而且,这个魇境应该也和他有关。
和他有关的话……舟向月回想了一下,他之前见过的唯一的可能是鲛人的人,就是在郁归尘的梦里见到的“湖仙”。
这个魇境会和那个湖仙有关吗?
因为发现他已经死了,还是被尘寄雪杀死的,所以舟向月觉得,他大概不是什么正经湖仙。
说起来,他记得之前在鱼富贵的芥子域里时,曾经短暂地看到过鱼富贵身上的一段间接因果线。
直接因果比较容易看到,间接因果如果不是与舟向月自己本人有关,看到就得靠机缘了。
鱼富贵的芥子域就是那个机缘。他在将舟向月拖进自己主导规则的领域里时,也给了他窥见他命运轨迹的机会。
不过那段因果线上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短暂的、不完整的画面,像是小孩子记忆里的视角——一只白皙漂亮的手将一片光彩夺目的鱼鳞放在他的手里。
透过那枚鱼鳞,舟向月看到了那个人与鱼富贵之间的间接因果线。
鱼富贵间接地导致了他的死亡。
因为那个画面里没有脸,所以舟向月之前看到湖仙时还没联想起来。
但现在他把这几件事串起来,立刻就想起在郁归尘梦里看见湖仙的时候,他心口处确实有块仿佛缺了片鱼鳞一样的疤。
所以,湖仙或许就是给鱼富贵那片鱼鳞的人,那是他心口上的鳞。
不过推理暂时只能到此为止,再往后舟向月就没什么思路了。
没思路就暂时先不想了,毕竟这才是进魇境后的第一个晚上,早着呢。
舟向月脑子放空,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再醒来时,船老大手下的人正在将一个个舱房里的珠奴依次叫出来。
舟向月和智源、东旭以及阿豆和前面几个舱房里的十来个孩子一起,跌跌撞撞地被驱赶着上了楼梯,最后进入了一个十分明亮的舱室。
幽蓝的光线从正上方洒下来,让适应了沉船中昏暗灯光的舟向月忍不住眯了眯眼。
只见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玻璃顶,水光浮动的光线就是从这层玻璃透进来,落进这间特别宽阔的舱室里。
整间舱室里都漆成了黑色,正中是一个黑色石头堆砌的长方形小水池,水池底部铺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黑色石砖。
如果不是水池里在波动光线下折射出淡淡光芒的水面,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坟墓。
舟向月注意到,好多孩子一看到那个黑色小水池,就神经质地发起抖来,不自觉地往别人身后缩。
他看了一圈,发现任不悔和鱼富贵都不在这里。
再一看后面几个舱房的珠奴也没有出来,才明白原来是珠奴太多,居然还要分批次来哭珍珠。
看起来产量可观,倒是更能和鱼富贵的“河神中介说”对应上了。
舟向月昨天作为逃奴刚刚回到沉船里时,因为现场一片混乱,他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周围的情景,不敢确定自己看的对不对。
今天,他才确定了一件或许有点奇怪的事情——这艘沉船上的珠奴,好像都是小男孩。
一个女孩都没有。
这和之前的魇境不太一样。
在舟向月观察周围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小男孩被带到了那个坟墓一样的黑色小水池中,浑身发抖地跪在了水池里。
抓着他的人毫无感情地下令:“哭。”
小男孩用力地攥着拳头,小脸上鼻子嘴巴皱成了一团,浑身都在颤抖,能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想要哭出来了。
但真要说哭就哭,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在旁边的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扬起了鞭子。
小男孩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护在头上,尖叫道:“别打我!别打我!我会哭的,我马上就会哭出来……”
但那人却没有因为他的求饶有半点犹豫,只听凌厉鞭风响起。
鞭子重重地抽在了小男孩的背上,随后立刻就是第二鞭、第三鞭。
小男孩惨叫着栽倒在水池里,打着滚想要躲避鞭打,同时终于大声嚎哭起来。
只见泪珠从他紧闭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从脸颊滚落时还是透明的水珠,但随着泪珠逐渐向下落去,在坠入水池中时,发出了清脆的“咚”一声。
落进池底的泪珠,变成了一颗小小白白的珍珠,隐隐闪烁着莹润的光芒。
这下舟向月明白为什么这个水池乃至整个舱室里都是黑色的墙壁和地板了——这样白色的珍珠掉下来才好捡。
小男孩已经哭了出来,但鞭打却还在继续。
直到他背上、手臂上布满了道道血痕,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鞭打才停止了。
此时,黑色水池里已经落了许多颗莹白的珍珠。
所有孩子们噤若寒蝉,一时只有被打的小男孩抽噎的抽泣声。
但舟向月看到好几个孩子眼睛已经红了。估计等会儿轮到他们,要哭出来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