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围屋就连屋顶上都有镜子吗?
想起祝清之前说祝凉会不会是在屋顶上,他决定去看看。
说不定会在上面发现一个梦游的祝凉呢。
他从镜子里钻出来时,屋顶上正在下雪。
下着雪虽然冷,但也比镜子里温暖一点。
黑色的瓦片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新雪,雪落上去静谧无声,人踩上去则吱嘎吱嘎的。
舟向月裹紧了自己刚刚顺来的外套,在屋顶上小心翼翼踩着雪前进,在心里描画屋顶上镜子和屋脊兽组成的阵法。
几个屋脊兽,一面镜子。
又是几个屋脊兽,又是一面镜子。
舟向月一边走一边想,这屋顶上的镇压阵法可真是厉害。
连传统天家建筑的屋脊兽组合都不够,还要加上承载日月光芒的镜子,甚至还组合了不同风俗里不同的镇邪屋脊兽,又贴了一圈符咒。
前面不远处的屋脊上,有一个形状奇怪的凸起。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在那凸起前蹲下来,用手把上面的积雪扫掉,仔细端详这个东西。
陶制的,边缘有不完整的裂痕,看起来像是一条尾巴,在根部被扯断了。
尾巴上面,还钉着一根雕刻着诡异符文的朱砂钉。
天色太暗,舟向月看不太清那些符文,但大致能认出一些。再加上镇邪的朱砂钉,想来就是用来禁锢魂魄用的。
舟向月打量片刻这条尾巴,伸手比了比根部的裂痕。
他想起来,瓦猫屁股上好像也有这么一条裂痕,似乎能对得上。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自家的石猫猫,该不会就是从这屋顶上跑掉的吧?
他伸出手去,把那尾巴上钉着的钉子给拧松拔了出来,那截断裂的尾巴也因此松脱下来。
不过,舟向月拧着那根钉子,发现底下竟然还带起来一片瓦。
揭开那片瓦,底下不是交叠的别的瓦片,而是一个空腔,里头塞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已经烂了大半。
木头盒子上画满了和钉子表面一样的诡异符文,烂开的部分露出里面一具小小的骨架。
头、身子、四肢、尾巴一应俱全,看着像是只猫的骨架,就是腿好像有点短。
骨架摆出的姿势,仿佛是一只小动物拼尽全力扒住木盒子的边缘,想要把它扒开。
舟向月想了想,脱下外套把这具小小的骨架和那截断裂的尾巴都包了进去,揣进怀里。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空腔,确定自己没有落下哪截骨头之后,站起来走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就再次覆盖了那片没有雪的小小空腔。
舟向月想,他家的石猫猫,好像是被人活生生地闷死在木盒子里,就连魂魄都被朱砂钉困在屋顶上,做成了屋脊兽,风吹日晒。
——直到那只木盒子烂掉,它扯断了尾巴逃走。
不知道死去的魂魄扯断自己的尾巴,痛不痛呢。
舟向月揣着那副骨架和尾巴,在镜子里返回。
他想,该做的事其实也差不多了,不如顺路再去瞅一眼那几个人,如果可能……就把郁归尘手里那个境灵碎片也偷走,嘿。
到郁归尘的镜子前,先经过了乔青云的镜子。
他第一眼没看到人影,只看到层层叠叠的山峦,天色尚未大亮。
没出什么事吧?
舟向月探头过去看,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躬着身子背着一大箩筐木柴,艰难地走进了一个柴房。
小女孩看起来七八岁大,脸颊瘦得深陷,汗湿的棕黄碎发黏在脖颈上。
五官还未长开,但看起来和乔青云有几分相像。
她把镰刀和几乎快要和她一样高的箩筐放下,打了个哈欠,把里面的木柴一块块掏出来垒好。
箩筐实在太重了,背带扯歪了她破旧带补丁的短衣,露出了肩膀上破皮的磨痕。
小女孩轻轻地“嘶”了一声,把衣服领口揭起来扯回去,看也没看一眼肩上的磨伤,继续麻木地一块一块垒柴火。
旁边屋子里突然传来中年女人的一声厉喝:“乔丫呢?”
小女孩抖了一下,叫道:“在呢,在柴房。”
女人顿时就骂开了:“懒东西,都几点了?还不做饭,是想饿死我们耀祖吗?”
乔丫赶紧加快速度,吃力地把剩下的柴火都垒好了,把箩筐往上面一扣就往灶房跑。
刚经过厢房门口,她差点迎面撞上正要往外走的中年男人,结果被拎住领子“咣”就是一耳光。
女人在旁边骂:“没长眼睛啊蠢东西!买你回来什么都做不好,赔钱货……快去做饭!耀祖都拉裤子里了也看不见,都十岁了,你怎么这么废物?”
乔丫顾不上自己开始往外流鼻血的鼻子,跌跌撞撞地跑去做饭了。
舟向月看着这一幕,心下奇怪。
且不说十岁的小女孩看起来瘦瘦小小,顶多七八岁。
这小女孩乔丫应该是乔青云小时候没错,但这怎么会是她最快乐的回忆呢。
难道是他判断错了?
乔丫人小小一个,做饭却很快。
不过片刻,就把糠窝头和稀饭端到了桌上。
中年男人和女人带着那个叫耀祖的小男孩坐下来开始吃饭,乔丫则忙着去给耀祖洗他刚拉的裤子。
“听说四婶家中邪那回事,”男人嚼着糠窝头说,“有个仙长来了,正在他们家驱邪。好多人围观,看个稀罕。”
耀祖突然打翻了饭碗,手上还抓着一团窝头往桌上拍:“我要看仙长!看仙长!”
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稀饭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好好好,去看去看。”
女人赶紧把小男孩抱起来,提高声音,“乔丫!还没洗完裤子吗?整天就会偷懒的臭东西,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把你买回来……快点过来收拾地板,收拾完了带耀祖去四婶家!”
乔丫忙得昏头转向,一大早起来饭也没捞着吃一口,就背着耀祖出门了。
耀祖比她小三岁,脑子也有点问题,但长得白白胖胖又高又壮,把瘦小的乔丫压得走路都打颤,还在不满地扯她头发尖叫:“快点!快点!去晚了就看不到仙长了!”
四婶家门口果然围了不少人,都是听说有仙长来驱邪,一大早过来看热闹的。
乔丫背着耀祖挤在人群外面,耀祖爬上她的肩膀伸长了脖子看,她眼前则净是眼前人群臭烘烘的后背和屁股,什么都看不见。
好在耀祖随即就嫌弃她长得太矮了,闹着要她把自己抱到窗台上看。
乔丫费力地托着耀祖的屁股让他爬上窗台,又从窗户上把一块松动的砖拿了下来,怕等会耀祖乱动给踢掉砸了人,她又得挨打。
她顾不得扔掉砖头,赶忙从人群中往里挤,这才勉强能看到一点屋里的景象。
屋里的地板上放着个扎住口的红布包袱,旁边站着的那位鹤立鸡群,一看就是仙长。
只见那仙长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穿着一身超尘脱俗的白色长袍。
他的长发用飘逸的白色发带束着,胸前挂着一粒水滴朱砂平安坠,整个人仙气飘飘一尘不染,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唯一令人失望的,就是他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些——虽然身材高挑,但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吧。
她还以为仙长都是白发白须的得道高人呢。
舟向月一看回忆里的这位仙长就认出来了,这是尘寄雪。
原来乔青云和尘寄雪是同一时代的人。
乔丫他们来晚了,驱邪看起来已经完事了。
四婶家的老爷子对年轻的仙长千恩万谢:“多谢尘仙长!多谢尘仙长!仙长远道而来,不如在我家多住两晚……”
尘寄雪扶住老爷子:“您客气了。这不过是我翠微山弟子该做的。我这就要启程返回,不叨扰了。”
老爷子还忍不住道:“仙长你看看,我家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聪明,有没有哪个有仙缘的,你……”
尘寄雪礼貌地微笑起来,岔开话题:“说起来,虽然已经驱了邪,但病人的身体还很弱,务必……”
就在这时,地上那只红布包袱突然“刺啦”一声,扎住的口硬生生豁开,一根血淋淋如肠子一样的东西就像游蛇一样从里面蹿了出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尘寄雪脸色剧变,拔剑出鞘:“别让它跑了!”
围观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推推挤挤中立刻有孩子摔倒在地哇哇大哭,再加上咒骂声和尖叫声,现场一片混乱。
乔丫第一反应是去看耀祖,见他吓得抱着窗户连声尖叫不敢下地,顿时松了口气——至少不会被人给推挤到,不然他要是蹭掉一块皮,自己得被打掉半条命。
下一刻,她看见那根血淋淋的“肠子”嗖地朝她这个方向的屋外窜来,那年轻的仙长在后面着急地追,却被拥挤推搡的人群给堵在了后面,着急地一边往外乱扔符咒一边大喊:“千万不能让它跑了!”
看他着急得喊破了音,乔丫掂掂手里的砖头,心狂跳起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住那根在纷乱脚步中贴地飞速流窜的“肠子”,冲了过去。
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乔丫灵活得像条泥鳅。
嘶嘶嘶……
那根“肠子”游窜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乔丫瞅准时机,一步“啪叽”踩上去,手上高高扬起砖头——
砖头重重砸在那根“肠子”鼓起的头部,鲜血四溅。
那根“肠子”抽动两下,瘫在地上不动了。
这下真像一根血淋淋的肠子了。
尘寄雪赶紧从人群里挤出来,在看到“肠子”惨烈的死状之后,嘴角微微抽搐地看向脸和手都溅上了血迹的乔丫:“……好厉害的小姑娘。”
出了这么个事,围观的人群也不敢再围观了,很快抱怨着纷纷散去。
周围没人了,尘寄雪蹲下来把那根被砸得爆浆的“肠子”收回红布包袱里,又去捡被他扔得满地都是的符咒。
没捡几张,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里面攥着好几张符咒。
小小的手指骨节却有些粗大,上面有深深浅浅的老茧和伤疤。
尘寄雪一抬头,发现就是刚才徒手砸爆了“肠子”的黄毛小丫头。
地上剩下的符咒都已经被她捡起来了。
“谢谢你啊。”他和善地笑笑,接过乔丫手里的符咒,又摸摸她的小脑袋。
乔丫觑着他的脸色,有点忐忑:“仙长,我把那根肠子砸死了,是不是……要赔啊。”
“肠子?”尘寄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不用。这东西凶得很,你很厉害啊。”
乔丫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耀祖自己从窗户上往下爬,没想到一脚打滑掉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顿时大哭大叫起来:“臭东西!背我回家!我要叫娘打死你!”
乔丫急了,赶紧过去抱起耀祖,给他拍身上的尘土:“没有摔到哪里吧?我看看,不痛不痛……”
耀祖一个拳头就砸到她身上,接着对她拳打脚踢:“臭东西,打死你!打死你!”
乔丫弓起身子忍了。耀祖要是想打她,总是得让他打出气了才行。不然,他回去找娘告状,她挨的打只会更重。
耀祖是想狠狠打她一顿的,但第二个拳头就没落下去——被尘寄雪一把拦住了。
他皱着眉:“你怎么能这么打你姐姐?你掉下来又不是她的错。”
耀祖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顿时叫起来:“坏人!我要叫我娘打死你!打死你!”
乔丫赶紧推开一脸嫌弃的白衣少年,一边哄着耀祖,一边解释道:“他不是我弟弟,是我丈夫。”
她五岁时就被从几座山外的叶枯乡卖到凤凰岭,做了耀祖的童养媳。
耀祖是婆婆家里的独苗,脑子有问题。
为了传宗接代,也为了有人照顾他,他们家花了能买半头牛的价钱,把乔丫买了回来。
既然是童养媳,那自然是要伺候丈夫和一大家子人的。
从五岁到十岁,她早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尘寄雪深深皱起了眉头,看向乔丫袖子被扯上来露出的手臂——那上面是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淤青,以及新鲜的红肿伤痕。
他忽然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乔丫。”
“没有大名吗?”
“……”
有。她叫招娣。
乔丫说:“没有。”
尘寄雪神情纠结了一下,最后选择不称呼她,“你知道翠微山吗?我就是那里来的。你想不想跟我去拜个师,在翠微山修习?师父不会打你的……”
“……只要你别犯厉害的错。”他不太自然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乔丫一愣:“女孩子也可以吗?”
“可以啊!”尘寄雪说,“我们师门的大师姐最厉害了,所有人都怕她!她甚至已经自己独立开创门派了。”
乔丫抿紧了唇,这么大的事,她一时间不可能……
耀祖大叫大嚷起来:“回家!回家!臭东西,我要回家!”
一边大叫,一边对乔丫拳打脚踢。
乔丫慌忙把他抱起来,仿佛心虚似的冲尘寄雪扔下一句“我得先带他回去”,就急匆匆抱着耀祖走了。
她气喘吁吁抱着耀祖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是耀祖刺耳的哭声和叫骂声,心里却一片慌乱。
仙长说的是真的吗?
难道她真的能……
乔丫觉得心头有些热,又慌得不行。
不可能的,耀祖家花了大价钱买她做童养媳,不可能放她走。
如果知道这事,他们会打死她……
正在胡思乱想间,尖锐的疼痛突然在她额角炸开,砰!
那是半片碎瓷碗,砸中她额角之后,掉地上摔得粉碎。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婆婆过来抱走耀祖,抽手就给了她两耳光:“胆敢偷钱的小贱人,给我跪下!”
那耳光打得极重,乔丫被打得脑袋嗡嗡的,晕头转向。
男人关上门,抄起了旁边的拨火棍,上来一棍:“说!钱你偷走放哪了?”
乔丫跌靠在墙边捂着额头,感觉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忍痛道:“我没有偷钱……”
咣!又是一棍抽在她腿上,婆婆尖利的声音大声叫骂:“偷钱还不承认的小娼妇!花了半头牛的钱把你买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居然还敢偷钱,贱种就是贱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会天打雷劈!给我跪下!”
乔丫腿上剧痛,眼前的视野一阵明一阵暗,勉强看清地上那些刚刚打碎的锋利的碎瓷片。
她扶着墙一点点弯下腰去,膝盖也弯下去,咬牙不去想跪碎瓷片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咣”的一声巨响,屋门洞开。
天光从她背后照来,宛如电光骤然刺破乌云。
乔丫膝盖一软,眼看马上就要跪在一地碎瓷片上,忽然被人一把揽住了。
雪白的大袖,飘起的白色发带。
昏暗逼仄的屋子里,他的存在本身好像就在发光。
屋里几人愕然地看向突然破门而入的白衣仙人,原本气焰嚣张的男人和女人一时都说不出话,就连刚才激动地连声大喊“打死她打死她”的耀祖都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仙,仙长……”
白衣仙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嗓音威严冰冷:“我奉师门之命,在各地寻访凤凰神女的下落,终于在凤凰岭寻得神女。”
“乔女就是凤凰神女下凡。”
乔丫:???
凤凰神女?
谁是凤凰神女?她??
她被他一只手撑着站住,脑中一片空白。
屋里几人的神情变得震惊又惊恐:“……凤凰神女?!”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又瘦又小的黄毛丫头不过是他们买来的……
白衣仙人脸色极度冰冷,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几人:“你们竟敢对凤凰神女做出这等不敬之事,等着上天降罚吧!”
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抱着乔丫转身就走。
那对夫妇看起来似乎想拦,但仙长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实在太强势,加上对仙门中人本能的畏惧,他们没敢开口。
仙长倒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他们:“至于你们所谓的偷钱?”
他轻蔑道:“我算出来,是你们那痴呆儿子偷的。至于具体在哪里,你们问他去吧。”
他抱着乔丫两步走出屋子,一阵疾风呼啸而来,大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
尘寄雪脸上冷峻如天神下凡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低下头,对一脸空白的乔丫尴尬一笑:“把你拐跑啦,抱歉啊!……我师父有点凶,等你到了翠微山,得帮我说说话啊……”
他装作不经意地在那个家里落了点让人倒霉的符咒。
不会太倒霉,毕竟翠微山严令禁止弟子利用玄学手段危害普通人,太倒霉了容易被发现,他肯定要被重罚。想想他掌刑的师父……他就有点发怵。
更重要的是,那家人本身就要倒霉了——
他们的霉运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他只是草草算了算他们的未来,便大致看到他们儿子很快就会因轻薄了一个不能惹的富家千金,惹出大祸连累全家。
男人被人戳脊梁骨后和人打架,大约是被人一棍子打断了腿,瘫在床上无法下地。
女人则因为不顾一切地冲去污蔑那千金的清白,被扇了几耳光后推出门外,在全村面前丢尽了脸。
那个痴呆儿子最后死在了狱里,而那对夫妇则一辈子在整个凤凰岭抬不起头来,后来疯疯癫癫地背井离乡,去外地讨饭了。
这倒是很好理解,毕竟一家子不积阴德,迟早遭报应。
尘寄雪在心虚,乔丫则还在震撼:
她真的是凤凰神女吗?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等等,应该是仙长为了救她,哄那些人的吧……
就在这时,舟向月看到尘寄雪的影子忽然开始不自然地扭曲,仿佛硬生生地从中鼓出一个凸起,接着变成一只狰狞的骷髅手,向小女孩的后心抓去!
就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镜子里的鬼童挣脱束缚跑出来了!
情急之下,舟向月猛地撞进了那个镜面,紧接着就发现那只鬼手影子正在自己面前——他竟撞进了乔青云记忆中尘寄雪的身体里。
他管不了那么多,反手就将一张镇魇符贴到了那只鬼手影上。
鬼手影顿时如同浇上滚油的猪皮一样,从平面的影子鼓了起来。
眨眼的工夫,鬼童的大脑门浮现在他面前,正对着他的就是一双充满怨毒的大眼睛。
舟向月没有半分犹豫,啪啪啪又一连贴了好几张镇魇符,把鬼童的大头上贴了个遍,遮住了他心灵的窗户。
叫你跑,这回试试还要多久才能挣脱吧——
就在这时,面前的人影忽然一动,猛地拥抱住了他。
舟向月:“???”
他一下子僵硬地不敢动。
他定睛一看,眼前是现实中的景象,乔青云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低声道:“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舟向月松了口气,看来乔青云还未清醒,八成是把他当成尘寄雪了。
乔青云紧紧抱了他一下,就松开了。
她睁着眼看他,却一副还没醒来的样子,低声嘟囔:“出去一趟回来,你怎么还变矮了。”
舟向月:“……”
是是是对对对。
他怕乔青云等下清醒过来就麻烦了,瞅着她还陷在幻觉之中,赶紧从镜子逃跑了。
刚扑进冰冷刺骨的镜中界里,他被冰冷的洪流激得一个趔趄,无数气泡穿过魂魄,忽然感觉自己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好痛!摔得他龇牙咧嘴。
……等等,他为什么会痛?
明明重生之后他就没有痛感了。
舟向月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视角也不太对……好像别人都变高了。
不,是他变矮了。
有了之前在祝雪拥和乔青云记忆里的经验,舟向月想,自己这是又进了谁的记忆啊……
嗯?等一下。
手上的触感怎么毛毛的肉肉的,这么奇怪?
舟向月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毛绒绒的小肚子,以及一对胖乎乎的小爪子。
他震惊了。
这是在谁的记忆里……
他,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千年前,昱都。
“你们听说了吗,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发现咱们那位帝储殿下是玄琊帝星降世!”
“真的假的?殿下还不到五岁吧!”
“你这话说的,帝星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我没在殿下宫中侍奉过,你是不是见过他?玄琊帝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目有重瞳、腋有骈肋、手有六指,昼不食、夜不寐,餐风饮露就能长大的?”
“……你说的不是帝星,是妖怪吧!”
“嘘!!小声点,仔细咱们的脑袋!”
“虽然我也就是为帝储殿下送点心到书房看过几回,不过倒真能说道说道。那位殿下年纪尚幼,但模样真是标致极了,我再没见过那样精致清秀的孩子。”
那人声音压低了些,“就是未免太过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却一副一板一眼的模样。当时我送了茶点,刚烤出来的桃花酥啊,香得人鼻子都掉了!小殿下竟从头到尾连眼都没抬一下,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他的书。说实在的,我那时真怀疑他是不是仙君下凡,不吃人间烟火的……”
说起这位小殿下,几人又是一阵唏嘘。
虽说生而要继承大统,帝储殿下稳重是必须的,但这位殿下的性子未免有些太过不苟言笑了些,几人东一言西一语的,说来说去,竟发现从掌灯的宫女到行走的内臣,似乎所有人甚至连笑都没见他笑过一回。
不愧是玄琊帝星啊!
身为昱朝唯一的帝储,郁燃每日的生活非常规律。
寅时晨起、梳洗、温书,连着听好几个时辰的课,修习气息与灵赋,再背几个时辰的书,直到华灯初上,完成一天的任务,温书休息。
身为未来将要继承山河社稷的帝储,他虽然年幼,却已经开始学习从经典古籍、治国修德到纵横谋略、帝王心术的知识,每一天都是沉沉的功课,半点也松懈不得。
而他也确乎不负国师所卜的“玄琊帝星”之命,几乎样样功课都悟性极高,加之日日勤勉,如今乍一眼看去,除身量未足、一脸稚气外,竟是一点也看不出他这般年纪的孩子的幼稚天真。
“殿下,你已读了许久,尚未用过茶点。”太师说。
“谢太师关照,”郁燃微微一点头,“我不喜甜食。”
“殿下,身为未来的君主,不可让旁人轻易窥得你的喜好,更不可由此窥见你的弱点。何况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读书不可废寝忘食,点心必须要吃。”
粉雕玉琢的小殿下抬起眼,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小食。
亮晶晶的黑瓷小碗里是洁白的酥酪,上面细细密密撒了一层桂花、坚果、芝麻、山楂碎等等,色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