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蜷蜷跑到近处,一头扑进褚涯的怀抱,开始讲述刚才的经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说话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便开始咳嗽。
“慢点说,我能听明白。”褚涯拍抚着他的后背。
“桌子在院墙上,你知道吗?桌子,桌子就放在院墙上,咳咳,咳咳……”
“慢点说,不着急。”褚涯无奈道。
“它,它,它——”
“好了,现在别开口,冷静半分钟再说。”
“咳咳,它,它——”
“嘘,别出声。”
沈蜷蜷被褚涯勒令闭嘴了半分钟,终于冷静了些,再开口时也不再那么激动。
“他开始藏在这儿。”沈蜷蜷跑到一旁,“这里就是院墙,他就躲在院墙桌子后面。”他半蹲下身,“他藏在桌子后面,我是知道的。”
褚涯微微皱眉,努力去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
“到底是院墙还是桌子?”
沈蜷蜷抿了抿唇:“院墙上的桌子。”
“……你继续。”
“然后桌子就不见了。”沈蜷蜷东张西望,“我就找啊,找啊,桌子在院子里。”
“……嗯,你仔细给我说下那桌子。”褚涯道。
“它很高,很大,是张黑桌子,长圆长圆。”
“长圆?”
沈蜷蜷比划,褚涯恍然:“长条。”
“不是很条,有些胖胖的条。”
“长条状椭圆桌面。”褚涯补充,又问:“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不对,没看清,看清了……”沈蜷蜷摇头又点头,“反正鬼就藏在桌子后面的。”
“它又不见,又出来了,又不见,又出来了……”沈蜷蜷不断跑来跑去地换位,神情时而紧张,时而机警,时而又木呆呆地一动不动。
褚涯:“……”
“行,那我们先回家,你边走边说。”
褚涯虽然觉得桌子闪现出没很荒诞,但沈蜷蜷是真的受了惊吓,所以也耐心地听。
“嗯,我知道了,嗯,听着呢,你看见了一张桌子,时隐时现。”
上次沈蜷蜷也说遇见过鬼,褚涯知道那其实是黑狼,但这次他便是想破脑袋,也没法将长条桌子和黑狼联系在一起。思来想去最后只得作罢,觉得可能是雨天水雾飘忽浓重,物体被挡得时隐时现,就让沈蜷蜷产生了桌子在移动的错觉。
“没事的,这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鬼,刚才是你看花了眼。”褚涯解释道。
“噫……”沈蜷蜷拖着长长的声音,“怎么会没有鬼呢?我们福利院后院里全是鬼,每天晚上都是好多的鬼。”
“你只是听别人说,你自己亲眼见过吗?”
沈蜷蜷拿眼斜睨着他:“我见过啊,刚才就见了,桌子鬼。”
“那不是鬼,是你看花了眼。”
“噫……怎么会没有鬼呢?”
对话陷入循环中,褚涯没法再继续下去,沈蜷蜷那斜着眼的样子也有些气人。他只得安抚自己,这小孩连数都不会数,没有被普及科学知识也是正常的。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褚涯还不待沈蜷蜷醒来,自己就推着轮椅去了垃圾场。
飞行器刚离开,新的垃圾堆积如山,褚涯趁着那些垃圾还没被雨水浸透,开始用棍子翻翻捡捡。
他捡了垃圾回去,在水龙头下逐个刷洗,再唤醒沈蜷蜷,在他起床洗漱的这段时间里,去烤热了最后两个包子,又将沈蜷蜷的挎包整理好。
两人吃完早饭,褚涯带着沈蜷蜷出了门,当钻过那条水帘时,发现黑狼居然也在旷野上。
它状似悠闲地转来转去,像是被远方的克科山吸引,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直到褚涯推着轮椅走到近处,它才收回视线,那张毛毛脸上分明还有些惊愕。
褚涯没有拆穿这表演痕迹太重的偶遇,只对黑狼道:“你在这儿啊,我要去前面,你和我一起走吗?”
沈蜷蜷现在又瞧不见黑狼了,只道:“我是和你一起走呀。”
黑狼没有什么反应,但在褚涯推着轮椅往前时,它也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但它依旧是一幅闲逛模样,并在褚涯转头瞧时,眼里露出一种原来你也要去前面的意外感。
刘院长和陈管理长就站在二楼某间房的窗户旁,看着沈蜷蜷出现在连接后院的通道口,并迅速跑过操场去往食堂。
“他们整个宿舍的小孩儿都在替他隐瞒,晚上还被被子散开,床前摆了鞋子。”陈管理长紧绷着脸。
刘院长笑道:“孩子嘛,也不知道事情轻重,互相帮忙都很正常。”
“这是没有遇到坏人,可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陈管理长咬了咬牙。“不行,等这事过去后,他们全宿舍都要惩罚。”
“好好好,惩罚,惩罚。”刘院长拍了下他的肩,“适度的惩罚。”
当装着早餐的铁桶担进食堂时,所有小孩都全部欢腾起来。
“面饼啊,今天是吃面饼。”
“昨天吃包子,今天吃面饼。”
面饼是在豆面里掺入了少量面粉,再上笼屉蒸出来的圆饼。虽然口感只比豆饼好上那么一些,也足够福利院小孩们兴奋了。
“沈蜷蜷,今天吃面饼哎,我要能领到三个,就和你换一个。”
沈蜷蜷理解地点头:“知道的。”
陈管理长今天分餐时,依旧只每人两个面饼,小孩们端着面饼经过还在排队的沈蜷蜷身旁时,对他小声道:“领不到三个哟。”
“但是面饼好大,一个就吃饱了,我还是可以和你换一个。”
“我可以和你换半个。”
“我换大半个。”
但沈蜷蜷去打饭时,陈管理长又对他低语:“等下去我办公室拿吃的。”
“嘻!”沈蜷蜷眼睛晶亮,“好哦,我,我等下就去。”
半个小时后,沈蜷蜷紧捂着自己挎包,走在去往弥新镇的大路上。快到雨帘处时,他惊喜地发现褚涯就在旷野上,侧对自己看着雨帘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绕到褚涯身后,猛地跳出去,双手举在头侧:“霍!”
褚涯看向他,伸手去接他的挎包:“走吧,回去了。”
“吓到了吗?你吓到了没有?”
“吓到了。”
“那你怎么不叫哇!!!”
褚涯语气平静:“哇。”
“你哇得不对。”
“那就凑合凑合吧。”
回到小院已是中午,沈蜷蜷见褚涯将挎包搁在小桌上,连忙去拿里面的面饼:“我没有和他们换,也还是把宝贝都送给了他们。你看这个面饼,也好好吃的,只差一点点就有包子那么好吃了。”
褚涯看着那装满了面饼的无菌袋,疑惑地问:“你没有和他们换,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是陈管理长给我的。”
褚涯迟疑片刻:“你的意思,其他小孩都只能领到两个面饼,但是他给你了这么多?”
“对呀,给了我这么多。”沈蜷蜷一个一个地数,“一,二,三,一,二,三……”
褚涯追问:“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面饼?”
沈蜷蜷啊了一声,茫然地挠挠下巴:“因为他要给我啊。”
“昨天的包子是哪儿来的?”褚涯问道。
“也是陈管理长给我的。”沈蜷蜷想了想后又补充:“还有刘院长。”
“他们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我找他们要啊。”沈蜷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管褚涯怎么问,沈蜷蜷都说不出什么名堂,被问多了便开始胡说八道,说因为他是虱子王。
褚涯看着面前那一堆面饼,伸手碰了碰外层的无菌袋,问道:“是他们亲手把包子和面饼放进这个袋子的?”
“嗯。”
“没有问你什么?”
“问我了。”
“他们怎么问的?”
“问我够了吗。”沈蜷蜷回道。
褚涯心头其实已有了一个大致想法。
顾麟的人去福利院搜过他几次,刘院长和陈管理长在发现沈蜷蜷的异常后,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他们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看目前情况也没有汇报给顾麟,反而给沈蜷蜷这么多食物。
褚涯和刘院长只有一面之缘,上次视察福利院时,两人之间除了应有的寒暄礼节,也没有其他交谈。他觉得刘院长这样善待他,应该是因为父亲褚诚煜。
但不管是不是因为父亲,这都让他心生感激,同时也觉得刘院长和那些人应该不是同一立场,可以将在白堡的发现告诉他,免得更多的小孩被选去云巅。
“好好吃,你快吃,我们都喜欢吃这种饼饼。”沈蜷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递给褚涯水壶,含混地道:“你要喝水,别噎着。”
褚涯接过水壶,看着他吃得鼓鼓的脸颊,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沈蜷蜷。”
“唔。”
“你帮我做一件事。”褚涯垂眸看着手里的水壶,“你明天去找刘院长,偷偷找他,悄悄告诉他一句话。”
沈蜷蜷停下咀嚼,压低声音问:“悄悄话?说什么?”
“你就说,不要被选走,危险。”褚涯搁下水壶,“记住了?”
“记住了。”
吃过午饭,褚涯坐在沙发上,继续做那件还没完工的夹袄。沈蜷蜷坐在他身旁,一边玩布偶小熊一边咕噜咕噜说着话。
褚涯无意识抬头,发现上午在旷野里跑到没影儿的黑狼又出现了。它在院子里徘徊打量,巡查似地看了水槽又去看那些角落,再踱到屋檐下,趴在门旁,休憩般眯起了眼。
过了片刻,它又不满地起身,将身旁那张椅子叼走,丢去了屋檐另一头,再理直气壮地趴回原位置。
第二天,天气依旧阴沉,褚涯送沈蜷蜷去福利院,晚上就不见了踪影的黑狼又出现在半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沈蜷蜷去领早饭时,还不待陈管理长出声,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先去你办公室等你哟,你多带一点吃的哟。”
陈管理长看了他一眼,小孩满脸我都了解的表情:“我不出声的,我悄悄等。”
“好。”
安静的屋内,陈管理长将一个个豆饼塞入无菌袋,嘴里问道:“你见刘院长做什么?”
沈蜷蜷眼珠跟着他的手转:“我要给他说句话。”
“刘院长去云巅了,有什么话你告诉我,我转告他。”陈管理长并没放在心上。
沈蜷蜷摇摇头:“这个话不能给别人说,只能给他说。”
“只能给他说?”
“对。”沈蜷蜷郑重点头。
陈管理长侧头想了想:“行吧,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只给他说。”
“打,打电话?”
陈管理长没察觉到沈蜷蜷语气里的激动,掏出电话开始拨打,接通后便递给了他。
“我知道怎么打电话,拿到耳朵边上说就行了。”沈蜷蜷小心地接过电话,双手捧在耳边,还不待对面出声,便紧张地大声道:“喂,喂,喂喂。”
接着又转头看向陈管理长。
“对面就是刘院长,你可以把你的话说给他。”
陈管理长话音刚落,沈蜷蜷便对着电话道:“喂,喂喂,不要被选走,危险。”
他说这句话时,捏着嗓子压低声音,表情也突然冷肃下来,完全就是褚涯交代他时的神情和语气。接着又换回小心翼翼的神情,双手捧起电话,要还给陈管理长。
陈管理长被他的变脸搞得有些愣怔:“这就说完了?”
“嗯,说完了。”沈蜷蜷点头,见自己的豆饼已经被装在袋子里,便和陈管理长告别,拿上挎包出了门。
陈管理长愕然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举起电话到耳边,听见里面还是嘟嘟的连接声。
“喂,陈榕,我刚电话没在身边,是院里有什么事吗?”电话这时才接通,刘院长的声音这才传出来。
陈榕忙道:“没事,只是沈蜷蜷在找您。”
“找我做什么?”
“他要给您说句话,可电话还没接通就走了。”陈榕又好气又好笑。
“给我说句话?他要给我说什么?”
陈榕笑了声:“他就说了句不要被选走,危险。”
陈榕这边笑着,那头的刘院长却没有了声音。陈榕渐渐回过味儿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声停住,神情也变得凝重。
“院长。”他干涩地喊了声。
刘院长依旧没有出声,话筒里只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呼吸。
“院长。”陈榕握紧了电话,“是不是,是不是那谁……就那人让沈蜷蜷转告的?”
刘院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暗哑:“是的。等我回来后再细说。”
“好。”
陈榕放下电话,怔怔看着前方出神,直到听见操场上大声喧哗,才急急冲出大门,掏出衣兜里的哨子开始吹:“不准打架!谁在打架?”
“一二三, 一二三。”
士兵一起努力推车,为首军车终于从泥泞中挣出。靳高坐在车里,对身旁的顾麟道:“这条路每次下雨都烂得不行。”
顾麟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戴着皮手套的手交握在胸前:“镇里一直被封锁住的吗?”
“是的,从开始搜查以来, 就不准任何人进镇也不准离开。”
绕过克科山往里行进了一段,克科镇逐渐出现在视野里。镇外有着高高的围墙, 露出墙的尖屋顶灰暗残旧,雾气浓罩中, 隐约可见一栋尖塔顶的挂钟, 整个小镇看上去不像城镇,倒像是被圈禁起来的牢狱。
镇门口有着两队士兵值守, 见到车队到来,立即按下开关, 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
待到车队驶入克科镇后,大门再重新合拢。
车队在坑洼的街道上行进,路上没有其他车辆,也看不见什么行人。偶有一两人从街边走过, 只看一眼车队,便不感兴趣地调开视线。
顾麟的目光在那些低矮房屋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一座三层建筑上。
“啊……”从那建筑里突然传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已经不似正常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某种野兽。
惨叫连接不断地从一扇敞开的小窗户里飘了出来,但街上的人就像没听见似的, 只做着自己的事, 都没有转头瞧一眼。
顾麟却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臂, 那里露出的手腕上贴着一块胶布, 挡住了部分肌肤。他静静地看着那块胶布,脸色阴沉下来,肩上也浮出一条黑蛇,不安地昂着头嘶嘶吐出蛇信。
靳高连忙就要关车窗,顾麟却抬手挡住。
“顾麟。”靳高有些不安。
“我没事。”顾麟道。
那栋建筑的小窗口却探出名身着护士服的人,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看嘴型和神情是在骂骂咧咧,并抬手将窗户关严,飘荡在小镇上空的那些惨叫也跟着消失。
车队继续往前,黑蛇顺着椅背滑下,盘踞在靳高膝上。顾麟神情如常地收回视线,靳高抚摸着蛇头,也缓缓松了口气。
车队在克科镇政府军军部停车场停下,当地治安官从小楼里跑了出来,和钻出军车的顾麟握手。
“克科镇这么冷,还让顾上校亲自跑一趟,请请请,房间里已经准备了热茶——”
顾麟抬手制止了治安官的话,只站在军车前,扯了下身上的军大衣:“我是来例行检查工作,看一下就要走,就不进去了。”
“是是是,军库那边已经等着了,我马上陪着您去。”
顾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身旁的靳高却问道:“这几天让你们搜查镇内可疑人员,有什么结果吗?”
治安官面露难色:“搜了,真的都搜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有没有检查密室地窖?”
“拿着探测仪每家每户地找,所有空间都搜过。”
“人员核对?”
“核对的,必须出示证件。”
“镇子的下水道?”
“找过,统统都找过。”明明是寒冬,治安官却吓得不断冒着汗。
“可人明明就在克科镇里,怎么可能没有找到?”靳高正要发怒,顾麟却道:“算了,别难为他了。”说完便转身朝着汽车走去。
靳高冷冷地看了治安官一眼,转身跟上。顾麟在俯身钻入汽车的瞬间又回过头,对着那名治安官道:“不要松懈,还要继续找。”
“是,明白,一定。”治安官迭声应承。
顾麟也没有再去检查什么军库,车队直接驶离镇子回返。靳高从后视镜看着那缓缓关上的镇门,问道:“为什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
“其他地方也搜查过了?比如矿场和福利院。”顾麟问道。
“都找过了。“
顾麟看着远方思忖,目光忽明忽暗,片刻后道:“这几天我很忙,等我有时间了,你去一趟那两个飞行器起落场,把那几艘飞行器的人叫去白堡,我要亲自问他们。”
他想了想:“不光是云拓所在时间段里起飞的飞行器,只要是当天在起落场里的飞行器,把他们的驾驶者全都叫来。”
“所有停在起落场里的飞行器吗?”
“是的。”
得益于强悍的哨兵体质,褚涯断骨处恢复得很好,他去医院里找了副拐杖回来,开始练习走路。
这栋小院已被他收拾得似模似样,掉漆的家具被擦得簇亮,破裂的沙发垫用针线缝合好。沙发旁还圈了块空地,放着两只大纸箱。一只装着沈蜷蜷的宝贝,一只则装着黑狼的。
褚涯见到这两只大纸箱就头疼。原本那儿只有沈蜷蜷的宝贝箱,但某天旁边突然就多出了一只,和宝贝箱平行放着又保持了一定距离,里面丢着脏兮兮的破铜烂铁。
他以为这是沈蜷蜷捡回家的,还在想小孩儿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有了兴趣。结果正去洗刷沈蜷蜷刚捡回来的宝贝,黑狼突然出现在身旁,咣啷一声响,将嘴里叼着的什么东西扔进水槽。
褚涯看着那个生满锈的废旧水龙头,拿起来左右看,问道:“你捡回来的?”
黑狼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上,褚涯跟着看去,看见自己手里那个涂满泡沫的海绵。
“你要我给你洗干净?”
黑狼只倨傲转身,去到屋檐下趴着,看似在闭目休息,眼睛缝儿里却透出一丝精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褚涯。
褚涯心下顿时明白,便将那个水龙头仔细洗干净,再放进屋内那个新增的宝贝箱里。
黑狼一直趴在门口没动,但在他进屋的瞬间,倏地支起了脑袋,在看见他将水龙头放进纸箱后,又重新趴了下去,状似不以为然,竖起的尾巴尖儿却愉快地晃个不停。
从沈蜷蜷传话后,福利院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没让沈蜷蜷带话回来,但每天都给他那挎包里装满足够的食物。
褚涯心里明白,刘院长背后是整个福利院,如果和他有所牵扯,他一旦出事,恐怕福利院也会被卷进来。但通过上次沈蜷蜷的提醒,刘院长定会提高警觉,这也就达到了他传话的目的。
这两天,褚涯将布偶小熊的耳朵缝合好,用手术衣的剩余布头做了个长圆筒,填上棉花,小熊便多出了一只新胳膊。
沈蜷蜷对这条新胳膊似乎不是很满意,拿到手时,看看小熊又看看褚涯,很干地笑了声:“它长了个不一样的手,好好笑哦。”
“你觉得不好看?”
沈蜷蜷道:“如果它的手能和这边这个一样就好了。嗯,也是这个颜色,也是绒绒的,也有白白的拳头。”他将自己手撮成一团给褚涯看:“看嘛,是个拳头,但是有连在一起的手指头。”
褚涯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找不着这种原装绒布,你就凑合一下吧。”
“嗯,也很好看的,好看的……有个手总比没有好看。”沈蜷蜷不住点头,又去摸褚涯的腿:“就和你的脚一样,你长两个脚走不了路,但是长着脚还是要好看些。”
下午时,黑狼不在,它经常四处晃悠,来无影去无踪。褚涯也不担心,只带着沈蜷蜷去了镇里的文艺中心大楼,在十层平台上眺望远方的公路。
“你在看什么呀?”沈蜷蜷抱着小熊站在他身旁,也跟着望向远方。
灰暗天地在远处连成一片,投射在褚涯雾蒙蒙的眸子里,他沉默片刻后回了声:“看爸爸和妈妈,看云拓。”
沈蜷蜷原本正在拨弄小熊胳膊,突然就顿住动作,有些慌张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埋下头,使劲揪小熊的耳朵。
褚涯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沈蜷蜷却慢慢往旁边挪,挡在了他的正前方。接着左右调整位置,直到觉得他已经把褚涯的视线给遮挡住。
“你站这里干什么?”褚涯问。
沈蜷蜷又去推他轮椅:“这上面不好玩,我们回去吧。”
“这么快就想回去了?”
“嗯,回去,想回去。”沈蜷蜷将褚涯推得转了个方向,接着爬到他怀里坐着,催促道:“走吧,快走。”
褚涯便带着他下楼,沈蜷蜷抿着嘴看着前方,突然冒出一句:“你只有弟弟哦。”
“什么?”褚涯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收回。
沈蜷蜷半晌没做声,却在拐过一个弯道后抬手,啪一下打在褚涯手背上,有些生气地道:“你是沈喵喵,你只有弟弟沈蜷蜷。”
虽然褚涯没觉得疼,却也皱起了眉:“给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动手打人。”
随着轮椅的颠簸,棉帽护耳在沈蜷蜷脸侧轻轻跳动,但他却坐得笔直,背也僵硬地挺着。
再下一层楼后,他突然又气呼呼地吼出一句:“我就要动手动人,我就要。”
褚涯音量依旧不大,却也透出了几分严厉:“你得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样动不动就发火很不好。”
“就是要脾气,就是要发火!”沈蜷蜷侧着脸顶嘴。
褚涯便刹住轮椅:“下去,自己走,我不想带你。”
沈蜷蜷呼呼喘着粗气,果真就跳下轮椅大步往前:“下去就下去,我也不想带你。”
他在前方甩着胳膊走,褚涯控制着轮椅跟在后面,但沈蜷蜷越来越生气,突然就取下背在身后的小熊,扬起胳膊要将它扔出楼。
“你不能把小熊扔掉。”褚涯一声低喝。
沈蜷蜷举起小熊,既不敢扔却也没有收回,从褚涯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气得鼓起的侧脸。
“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发脾气?”褚涯问。
沈蜷蜷胸口急促起伏,猛地曲起胳膊,又要将小熊扔出去。
“不行!”褚涯道。
沈蜷蜷没有扔掉小熊,却又倔强地举着手,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突然哇地就哭了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边哭边看着褚涯,大张着嘴,眼泪不停往外淌。
以往褚涯会去哄他,但现在也坐在轮椅上没动,沈蜷蜷边哭边盯着他看,见他没有过来哄自己的意思,哭声便更加洪亮。
但褚涯依旧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虽然平静,却也让沈蜷蜷无端心慌,便又往他跟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拉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