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昱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不想想他这么做会让少主经受些什么!少主回来时失魂落魄,满身是血,捧着一块石头一直念叨着风澈的名字,谁碰都不行,像是魇住了一样。”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少主才恢复了神智,
家主在给少主疗伤的时候,才发现风澈死前在少主身上下了咒!而且只要提及这个名字就会咒发,邪门的很。”
“因此‘风澈’这个词在姜家就成了禁忌,谁也不能提起。”
风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姜临身上如果真的有咒的话,也断不可能是他下的。难道姬水月死前真的给他亲近的人下了咒?可她是怎么知道他和姜临的关系的?
他当年踏入姬家之后,斩断了所有人际关系,姬水月就算是查也只会查到他的家人。
关键是,姜临中咒,为何会去寻他的残魂?
他发顶的“尘念”散发着灼热感,跟随主人的心念,“尘念”适当地表达了存在感。
那窃人魂魄之人身份成迷。这一切会不会和复活他的人有关?
姜思昱撇嘴:“这咒就像跗骨之蛆一样,叔叔就记得风澈的好,每次家主解咒不成,破口大骂风澈阴险的鳖孙的时候,他都为风澈辩解,说不是他下的,只是没人信就得了。”
季知秋冷笑:“依我看下咒的是个鳖孙没错,但不一定是风澈吧。”
姜思昱不乐意了,狂翻白眼:“你怎么这么向着风澈,他是你爹呀?”
季知秋回敬他一个白眼:“都是野史写的,你又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你凭什么断言那是真的?”
风澈心想季知秋这孩子还挺明事理。
他心不在焉地劝了劝马上要打架的俩人,看着姜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姜临已经认出了他,全程并没有咒发的迹象,如果说此时那咒法依旧在他身上,风澈总觉得这事儿和姜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家主姜疏怀,能有那么好心?什么苦寻姜临十载,什么一心为姜临解咒,什么禁止整个姜家提起风澈的名字……一切的一切,他半个字都不信。
少年时,他有幸见过姜疏怀的嘴脸,将他对兄长的嫉妒全施加在了姜临身上,天天巴不得姜临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还有他那一堆子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可他们苦心经营一个秘密,甚至维持着兄友弟恭,叔慈侄孝的假象,为此姜临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风澈一时不知道他该怎么问姜临这件事,他想到的深度已经触及姜家秘辛,可不是刚刚那几个孩子看着野史说笑的话了。
他暗暗想,待他自己查明真相,就去寻他当年的手下给姜临解咒。
第28章 举步维艰
风澈心里藏事,再加上一想到马上又要见到姜疏怀那老匹夫,就像霜打的茄子,闷闷不乐了好半天。
他一直消沉到走进姜家大殿。
虽说剑修穷困潦倒,但是姜家好歹万年积淀,楼阁修得倒也富丽堂皇,气势非凡。
从外围远观姜家主殿,玉石筑起的台阶流动着浓稠的灵气,形成浩渺的水雾,仿佛立在其中即可羽化登仙。
此处地处山脉中心,龙脉纵横,灵气磅礴,姜家立派万年而不衰,便是以此为根本。
“致远殿”内,姜疏怀高坐其上,座下整整齐齐站了四列人,为首的几个于风澈来说是熟面孔,都是姜疏怀的子女家眷。
姜疏怀端坐高堂不怒自威,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与二百年前见的最后一面别无二致,他甚至依旧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多年未见,风澈反倒觉得他更阴沉别扭,还是那副讨厌的嘴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他的眼神看过来,渡劫后期的威压虚虚压过来,以姜临为中心向外渐渐波及了一圈,圈内之人具是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风澈最烦的就是他总要人给他跪的破规矩,根本一点人权不讲,仗着修为霸道专横,简直无耻至极。
他咬着牙忍住没跪,往旁边挪了挪卸下了些许压力。
此举成功引起姜疏怀的注意。他的眼神轻飘飘地看过来,仿佛有万钧之力,马上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让风澈也跪下。
突然姜临从跪倒在地的人群中站起,顶着压力,向前踏出一步,随后恭敬无比地鞠躬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他声音平和中正,丝毫没有在威压下被震慑的感觉,不卑不亢甚至与平时无异:“家主,百年之约到期,临儿已平安归来。”
风澈明白,他这是在拽回姜疏怀的注意力,替自己解围。
果然对姜疏怀而言,比起教训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喽喽,还是折磨姜临更加有趣。
他将目光从风澈身上收回,风澈顿时觉得浑身一松,连筋骨之间的挤压感都轻了不少。
风澈忧心忡忡地看向姜临。
姜疏怀审视的目光反复绕着姜临,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不恭敬的情绪来,好方便他挑刺,可惜姜临全程无论动作礼仪神态均没有半点差池,姜疏怀只能沉默。
姜临低头看着地面,维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良久,在紧张到凝固的氛围中,终于等来姜疏怀一声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好,贤侄真是天资聪颖,颇有当年我兄长的风范!我想兄长见了如今的你也会含笑九泉吧。”
姜临像是对他故意提及已故的父亲企图激怒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在意,他一声不吭,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站成了一棵树,沉默而无声地承受着来自上位者带来的风雨刺激。
“当年你执意驻守边城,我还不同意呢,怕你死在外面,到时我如何向兄长的在天之灵交代啊?幸好你回来了。”
姜疏怀走下台阶,慈爱万分地摸摸姜临的头,虚虚扶住他的手示意他起来,装得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眸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回来便回来了,怎么还跟着我孙儿一起回来的啊?”
他像是无意提及此事,甚至还轻飘飘地看了眼姜思昱等人,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其中隐藏的杀机让风澈这个常年在刀尖行走的立刻察觉到了。
他在降罪。
只要姜临答错一个字,足以给姜疏怀曲解的机会,给姜临扣上不顾下一代死活的罪名。
毕竟半大的少年,本应在学堂上课,突然在边城随军归来,已足够引人怀疑了。
姜思昱刚想张嘴解释,季知秋一把拽住了他,朝他摇摇头。
姜临的手悬在姜疏怀的手心上面,仅仅隔着毫厘的距离,迟迟不肯落下。
若他此刻站直,势必会给姜疏怀可乘之机。
他神情镇定,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面色不改,长长的睫羽垂下来,极致地恭顺和谦卑:“此次学堂历练,他们不小心拾到一块血玉,无意中被传到了边城外围,是我将他们寻回。”
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学堂历练,最远不超过方圆百里,传送阵通常会将他们传送到附近的山脉,其中都是豢养的凶兽,没有戾气的滋养杀意全无,和战场上的凶兽全然不同。十七岁的少年到了边城外围,若无人搭救,死无全尸是必然的结局。
姜思昱等人几乎是姜家这一辈的中坚力量了,出了此事分明是有人想动摇姜家的未来。
姜疏怀一个眼神投过来,议论纷纷的姜家人立刻偃旗息鼓。
“什么血玉?给我看看。”
姜临垂首,敛下眼眸:“禀家主,血玉在边城城外之时,已经碎了。”
死一般的沉寂在场中扩散,风澈感觉姜疏怀周围的气压几乎跌至冰点了。
血玉碎了意味着幕后之人再无迹可寻,姜疏怀此时一肚子火没处发,恐怕……
若是姜临那几个没用的兄长姐姐,他大不了一概揍回去便是,即使他们跑到姜疏怀面前告状,他便揍到他们不敢告状。
但他没有想到,姜疏怀如今愈发变本加厉。
原本只是不闻不问威逼利诱,可现在面对姜临完全不掩饰杀意和恶意,与他已经形成了针锋相对的气焰。
而风澈自知,他此刻不是风家二世祖,更不是姬家首席客卿,面对姜疏怀此举,非但不能完成在边城的承诺,只能在原地沉默。
他袖子里的手指不知何时扣进了掌心,尖锐的指甲随着精神紧张刺进了肉里,渗出的血钻进指甲缝里,黏糊糊地糊了他一手。
姜疏怀眯了眯眼,笑了一下,就在众人以为他不打算追究此事的时候,他猛地上前,硬如铁钳的手一把掐住姜临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将姜临抬离地面。
姜疏怀死死地掐着,他一身威压禁锢住姜临全身的灵力。离了灵气,姜临此刻便与常人无异,只需片刻便会气竭。
顿时,他的颈周一圈开始弥漫紫红色,再缓缓涌上头来。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吸进鼻腔的气进不来,呼到气管的气出不去,他只能艰难地抬起手踮着脚尖。
然而纵然是性命攸关之时,他却像是不敢扒上姜疏怀的手一般,手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风澈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模样,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已经到了断无可断的地步。
管他妈的渡劫后期,管他妈的姜家家主,管他妈的身份限制!
敢欺负姜临,通通给爷死!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愤恨的眼神正好与姜临对视。
姜临眼神斜斜看过来,因为缺氧的缘故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滑在脸侧。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处境,甚至保持着非常人可及的冷静。
风澈那一瞬间觉得,姜临仿佛是料到自己此刻会忍不住,才故意偏头看过来的。
姜临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满是坚定和无畏。
风澈却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要过来。
姜临见他神情放缓,遂抬起头,挣扎着与姜疏怀对视。
他那双眼,其中熊熊燃烧的坚毅几乎灼伤了姜疏怀的眼,浓烈的求生欲望透过视线,传达到了姜疏怀心里。
姜疏怀看着姜临那张脸,狠狠地皱眉,像是烫手一般,豁地松开手,背过身去嫌恶地擦手。
他擦完手,顿了顿,目光转向风澈这边:“你怎么还带回来个风家人?”
姜临身形打着晃,缺氧过后骤然得到空气的晕眩感让他几欲栽倒。他捂住掌痕勒过的脖子,弯腰拼命呼吸着空气。
听见姜疏怀问话,他不敢怠慢,猛咳了几声就张开嘴回答,刚勒过的声音沙哑得像拉煤的风箱:“他也是被传到边城外围的,带回来是为了协助调查血玉之事。”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是我擅作主张。”
姜疏怀回到座上,仿佛刚才动手想要当堂掐死自己侄子的人不是他,恢复了姜家家主的沉着冷静:“情况我了解了。诸位一路舟车劳顿,请前往休息,明日再议血玉之事吧。”
姜临点点头,回身一拜。
他拜完姜疏怀,又朝着姜疏怀的子女亲眷微微行礼,随后领着众人离开了殿内。
姜家少主向身份低于自己的家主亲眷行礼,那些人一动不动,像是默默受了这一礼。
风澈觉得万般荒谬,何时这群人能欺负到堂堂少主的头上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去,扫过那一排神色各异的姜家嫡系,隐约间看见,站在人群里的姜启闪躲的眼神。
似是害怕,似是心虚。
一众人离开大殿,姜疏怀像是没缓过来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察觉到座下的人偷偷看他的眼神,他怒目圆睁,一甩袖子,将余下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殿门咣当一声合上,座上的姜疏怀像是被抽尽筋骨,只剩下一滩软软的皮肉,瘫倒在了座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姜临他不简单,不要像风澈一样被骗!!!!!!以上章节全是风澈本人主观臆断,姜临都是装的(笑)。
此时已是黄昏。
夕阳洒下的碎金透过窗棂爬进殿内,迤逦了满地的金黄,才缓缓蔓延到姜疏怀的脚尖。
与殿前璀璨得近乎晃眼的光束不同,他半个身子沉浸在光影交错的区间里,直到心口附近才割裂出了黑暗。
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黑暗张牙舞爪,将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尽数收回敛起,只留下了无尽的死寂。
姜疏怀不知道自己已经枯坐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
大殿空旷无人,四下寂静无声,他的影子狭长而单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寂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姜疏怀下意识地用刚刚掐过姜临脖子的右手捂住了胸口,那双手此时冰凉僵硬,止不住地颤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从姜临跨步走进殿内那一刻起,阶前撩起衣摆的动作,跪下时折叠袍服的习惯,行礼时挺立如松的风姿,被问责时不卑不亢的气度……就连那双和那妖女极像的眸子,被不同的灵魂加持下,狭长却不含丝毫媚态,竟也闪动着沉着的风骨。
姜临终究被他养出了和记忆中的兄长一般无二的模样。
姜疏怀明明恨透了姜寻予,兄长在世时恨不得将其剥皮抽骨,连他死时都不肯掉一滴泪,只觉得大快人心。
可偏偏面对姜寻予唯一的儿子,明知他同姜寻予一般秉性,姜疏怀却始终下不去手。
可笑的是,他甚至放任姜临达到今天的高度,和当年的姜寻予也不遑多让。
姜临本身,难道不就是个孽障吗?
当年,姬若岚隐瞒身为姬水月养女的身份,奉她之命接近姜寻予。
直到姜寻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却趁机一击毙命,姜寻予道心溃散,当场身归天地。
然而谁知那姬若岚没有选择立刻回去向姬水月邀功,反而叛逃出姬家。
姬水月震怒,姜家亦震怒。
她失了庇护,像过街的老鼠,被姜家追捕姬家追查,躲到最后人人喊打。东躲西藏数月,直到一日竟在姜家山门脚下现身了。
她不再是名门贵女那副骄傲冷漠的尊贵模样,数月的逃杀将她从云端碾落尘埃,朴素到几乎狼狈,浑身脏污血迹,一副将死之人气若游丝的病态。
她扑通一声跪在姜家山门口,像极了一条狗。
姜疏怀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她是来像一只丧家之犬乞求姜家庇佑,反过来利用姜家对付姬家,他想着姬若岚被追杀无非是鸟尽弓藏的道理。
他满心愉悦地听姬若岚跪着传过来的话,听见的却是:乞求姜家收下前少主姜寻予的遗孤。
那时他才注意到,女子瘦弱的身躯干瘪佝偻,宽大的袖袍间还藏着一个婴孩。此刻在母亲怀里,他睡得正香。
姜疏怀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这个女人,是他的恩人也是仇人,他曾经扬言再见到她必然对她感恩戴德,谢谢她了却自己一桩恩怨,此刻却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她凭什么怀了姜寻予的孩子?一个妖女,她也配得上姜寻予那一身绝顶的风华?
他止住了汹涌的杀意,冷眼旁观那个女人的哀求。
是了,他恨极了姜寻予,连同他的女人和孩子也恨之入骨。
他不可能让他们踏入姜家的大门。
直到最后,姜家都没有开门。
姜家地处山峦叠嶂之间,来自大海的季风在雨季吹向山峰,被阻隔升至半空便成了云。
后来云降落人间,成了雨。
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姬若岚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
一片遮雨的微弱灵力在雨中飘摇了三天三夜。她竟舍得没给自己遮,反倒去顾及那孽障。
姜疏怀就这么看了三天。
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还不走?
三日后姬家闻风寻来,姬若岚抱着孩子仓皇而逃。
后来,姬若岚被姬家抓捕成功,企图反抗被就地诛杀的消息传出,姜疏怀如了愿,却忍不住去想那个孩子。
其母就地诛杀,那个孽障自然难逃一死。
他坚定不移地守着这条推论,一路从少主做到家主,杀了太多想要阻他路的人。
终于债怨缠身。
他无奈寻求风家救助,清了他满身的业障枷锁。
风行舟接连算了三日的命卦,出关时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若想请风家出手清除业障,务必将寻找姜寻予遗孤的消息传出,了却一桩旧事,方能消灾。
听起来那个孽障居然活着。
姜疏怀清除了债怨,鬼使神差地听信风行舟的话,真的将消息放了出去。
结果他遍寻无果数载。
他几乎相信兄长的遗孤早已随着他母亲被诛杀,夭折在那次姬家叛者围剿,风行舟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快忘了那个孽障。
千寻阶上,那个孩子一身破烂衣衫,条条缕缕带着污泥和血迹,半挂在瘦弱的身躯上。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伤口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渗出血来,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执拗地走着。
姜疏怀在高堂之上注意到了有凡人登千寻阶上山,千百年过去了,竟还有人愿意受这份苦求仙,何况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
千寻阶千级台阶,叠加重力,行至最后身压千钧,非先天剑骨不可承受其压,皆会爆体而亡。
他倒是好奇,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孩子。
那孩子似有察觉似的抬起头,目光与高殿之上的姜疏怀撞了个满怀,他目光沉沉,黝黑的眼隐去了所有的情绪,死死盯着姜疏怀半晌。复而低下头,一步又一步地登阶。
那日仙乐齐奏,百鸟齐鸣,洪钟千响,整个姜家震动,无数人出关奔走相告,只为庆祝姜家迎来一个千寻阶登顶的天才。
登顶的主角却没有登顶的喜悦,他和姜疏怀相对而立,相互审视半晌,终于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层层叠叠裹了数层,外围几层早已被血泡得干硬。
他狠狠扯开碍事的布条,拎起被他护了一路的玉佩,他直视姜疏怀,唇瓣微微牵动,转出的声调沙哑中透着冰寒:“你,找我?”
姜疏怀瞳孔骤缩,那是,姜寻予的令牌。
十年辗转,姜寻予的遗孤还是回到了姜家。
他不知道,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孩子是如何活到是十岁的,又经历了什么才捧着玉佩回来,登千寻阶来认祖归宗。
虽说姜临是千寻阶登顶之人,可无论姜疏怀怎么查探,都只能无奈得出他并不是先天剑骨。
姜临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内里亏空神魂却异常强大,他像是天生对疼痛不敏感,忍着五脏六腑的破裂才爬了上来。
疯狂得让人想到了他的母亲。
姜临对自己多年来如何过来的一概不提,仿佛将曾经的记忆全部封存,沉默内敛,平庸地过着生活。
竟和自己那个风光恣意,资质逆天的兄长完全不同。
姜临剑诀领悟迟钝,甚至连完整的剑招都使不出来。
资质近乎愚拙。
姜疏怀怀疑他藏拙,逼他使出全力,压榨他,欺辱他,刺激他,姜临都毫不在意,连他母亲的狠辣都没学去半分。
但他最恨的偏偏是他那副和兄长一模一样包容天下的态度。
简直,恶心至极,虚伪至极。
姜疏怀以为姜临会如此软弱无能地度过此生,只是些许碍了他的眼而已。
至少自己孩儿要比姜寻予的孩儿优秀数倍不止。
直至风澈死了,姜临消失了十年。
再回来,他消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神魂黯淡,灵府轰塌,几乎像是将死之人了。
可他又迅速振作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练剑锻体,勤快非凡,完全不同往日的闲散,修为几乎一日千里。
甚至发了疯一样去接高危的积压任务,一接就是三十年。
姜疏怀终于明白,一百年来,他都是在藏拙。
边城兽潮爆发,姜家紧急寻求守城之人。
高堂之上,所有人都在推脱责任,唯有姜临站了出来。
他拱手作揖:“家主,姜临请命,”他顿了片刻,轻笑一声:“叔父,可许否?”
他笑得轻巧,仿佛并非要为兽潮出征,风轻云淡得好像只是谈及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风雅之辞。
那是姜临第一次唤叫他叔父。却也是他露出了爪牙的证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姜临再也不是那个由他揉搓欺辱的孩子。
他以守护边城百年为由,换取姜家少主之位,强势的姿态近乎逼宫。
当日殿前他气质如兰,站立如松,恍若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之姿。
那时姜寻予夺得姜家大比魁首,父亲亲授他姜家少主之位。
一样的天资卓越,一样的风骨无双,一样的傲然恣意。
姜临风姿气度像极了他的父亲,隐忍蛰伏也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早该想到那两个人所生的孽障不会碌碌无为。
可笑的是他那一堆没用的子孙纷纷点头同意。
边城守城向来九死一生,谁知姜临竟然真的能回来……
姜疏怀眯着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转身离开了殿里。
姜临……还有利用价值,且留他一段时间吧。
第30章 唇齿相依
自打从大殿出来,姜思昱觉得氛围颇为诡异,不只是因为一路无话,他甚至觉得这一道走来,凉嗖嗖的冷风一直在身后刮。
他疑神疑鬼了好半天,思来想去把众人沉默的原因理通了。
他们这群孩子,平日里听了太多关于姜家少主的神话,从小到大,他们虽未曾在姜家见过姜临,却早已将他视为榜样。
就连历练期间,他都暗自设想过,若能斩杀凶兽,利剑归鞘衣袍猎猎之际,彼时他是否会有传说中的姜家少主的半分风姿。
甚至小时候,他一度把姜临视为唯一的救星。父亲暴戾无情,母亲柔弱可欺,家主不闻不问,他每逢伤痕累累独自拭泪,总会在心底挣扎设想,如果是姜临在他身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如今大殿上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或许大家和他一般,但经此一回,任谁都会在心里升腾起一种猜想——姜家少主,或许只是表面上如传说中那般风光无限,到头来只是姜家家主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工具罢了。
虽然丢了吞贼魄,但大是大非他尚且通晓,涉及家族秘辛,风兄纵然救了他的命,他也不能当面问出少主和家主之间的嫌隙。
他满腹的不忿,不明白为何姜家如此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回眸欲寻季知秋传音一吐为快,瞥到风澈时,正巧见对方朝他笑了一下,倒像是对刚才在大殿中的一幕毫不介怀。
姜思昱心想,这风大哥还真是见过世面,这种碰巧看见家族秘辛,寻常人多少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毕竟人在他处受制于人,比不得本家百般维护。
虽然他本人已经想象不出诚惶诚恐是什么样子,记忆中关于恐惧的片段都模糊不堪,但他就是想破头,这副笑眯眯的嘴脸,也不会被称作是一种害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