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急败坏,一巴掌把笔拍在桌案上,还踹了桌案一脚。
然后开始拿一旁稍细的笔戳墨水玩。
戳了一会儿墨水,他身边没有纸,就蘸着墨水在桌案上画来画去,鬼画符一般,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画了一半,他像是没了灵感,果断停下,把笔一扔,伸出小胖手在四周炫彩如艺术品的墙上摸来摸去,糊了一墙黑爪印。
这一堆爪印,就像凤凰身上的杂毛,宝石表面的瑕疵,简直让人看了抓狂。
好在他摸了一会儿,就停下发呆了。
在外人眼里风澈好像是在胡闹,但其实他是在复刻风行舟的阵图。
风澈推演风行舟的阵图推到一半,笔尖一凝,思路就这么断了。
他感叹一声父亲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要比他强上许多,又如饥似渴地趴在墙上研究内里的阵图。
他正研究得入迷,爪子上全是墨水也不自知。
他封住了修为以免被先生们察觉到灵力气息,折腾了半天,早就出汗了,他又伸出小黑手擦了一把汗。
这时,他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被窥探的感觉,出于本能,他飞快地转过头看向那缕视线。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非是前生那个危机四伏的姬家,而是在学堂这个温暖的巢床,这一眼也并非暗杀的恶意,而是先生的目光。
他散了心里抽紧的紧迫感和眼底的凌厉,一身张牙舞爪的肃杀收敛起来,像是猛兽收了利爪,重新变成软乎乎的模样。
他装作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的样子,蹦蹦跶跶地跑到他刚刚看的地方,欢乐地抬起小胖手又摸了起来。
楚凝噗嗤一乐:“这孩子,还真不老实,半天闲不住。”
卫世安看着地上蹲着的白白净净的脸蛋被抹得脏兮兮的小孩儿,一双茶色的眼眸晶莹剔透,骤然回眸看过来,如琉璃一般,澄澈得一眼可以看到心底。
明明是憨态可掬天真无邪的模样,他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一丝不舒服,甚至不可避免地因为那双瞳色联想到了某个不想提起的人。
那个人是他此生的遗憾和污点,教学生涯中最大的败笔。
他因为莫名的联想致使对引发联想的人也产生了无端的厌恶,别过脸不去看水镜中的人。
他冷厉的脸垮下来,薄锐的唇角抿成一线,毫不留情地评价:
“贪玩好动,思维跳脱,自作聪明。”
他冷哼一声,略微停顿后,追加一句:“欠打。”
赵承文靠近水镜,细细盯着小孩儿看了看,他的五官秀气温软,小圆脸粉妆玉砌,若不是这副搞怪折腾的性情,安安静静待在那儿倒有种迷惑人的乖巧。
水镜中的人仰头摸索着墙面,他这才注意到小孩儿的一双眼瞳像极了一个人,却只是相似而已,连轮廓都大相径庭。
赵承文想起当年他在大殿上等着那个传说中第一天到学堂就参与了一起恶意斗殴事件的风二世祖到场,那人提起前袍跨步进殿,扬起脸,殿后的窗棂爬进来的阳光落在脸上,一双茶色的眸子骤然闪烁着耀目的金。
他只不过九岁的模样,张扬热烈的自信却几乎灼伤了殿内众人的眼。
那张脸,才是真正的稠丽近妖。
他不会回来了,即使真的归来,断然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赵承文回过神来,笑道:“你不会因为一双眼睛就迁怒吧。”
他难得看见卫世安吃瘪,这孩子三科里偏偏逮住卫世安气,实在给足了他赵承文面子。
他已经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不计较刚刚这个叫姜澈的小孩儿嘲笑自己外表的行为了。
他笑眯眯地重新看了一遍自己批完的满分部分,在卫世安面前抖了抖,一脸的得意:“我是觉得孺子可教。”
卫世安瞥了他一眼:“等着吧,这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心里发紧,语气也僵硬起来:“简直,比当年那位还要嚣张。”
他皱皱眉头,似乎极不想提起那个人,别扭复杂的情绪在眼底划过,他没忍住叹了一句:“你说,他当年,何必呢?”
赵承文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僵住了,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佝偻的身躯晃了一下,将卷子放到桌案上,然后扶着桌案坐了下来:“他?”
赵承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上卷角,一遍又一遍将之卷成小卷儿。
他知道风澈当年那事儿给学堂带来了多大的冲击,他们教导了风澈近十年的伦理道德礼仪廉耻,万万没想到他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可后来,那孩子疯疯癫癫,众叛亲离世人唾骂,闹得孑然一身。
却像是不知痛苦孤独为何物,依旧我行我素。
他太过跳脱恶劣,任谁都无法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承文喃喃自语,思绪飘向远方:“风澈这孩子,可恶可憎不值得可怜,他如果一直这个样子倒是好了,可为什么要最后让人们永远铭记他?”
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做姬水月一辈子的走狗时,最后竟是他背刺姬家,助人族安然度过了渡世之威。
他这样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赵承文手里的卷角松开摊了下去,他抬手遮住眼苦笑:“你说风行舟和整个风家怎么对不起他了?若是真如众人所说的野心勃勃,他在风家足以问鼎,何必又去姬家?”
卫世安闭上眼,攥紧拳头:“以他的性子,走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是必然。”
他再睁开眼,困惑和悲哀散去,只留下愤怒与厌恶:“张狂跋扈,嚣张乖戾,走火入魔已是注定。”
赵承文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便是宁愿口是心非,也要灭绝他有苦衷的可能么。”
卫世安甩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弑父逼母伤兄屠门,他坏事做绝,能有什么苦衷?我口是心非?我只恨没有教好他!”
他眸底怒火几乎喷发欲出,愤恨的情绪影响到了背后的唐刀,刀身在刀鞘中颤抖,铮鸣之声在殿内响起,肃杀之气带起冷风,赵承文捂住了欲飞的卷子。
“当年风家屠门,你没有见过。”
卫世安黑漆漆的眼流动着死寂,缓缓吐出一口气:“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人间地狱。”
他指着水幕中还在四处乱窜的风澈:“我此生无法忘记,所以,我不会再允许我的学生,有违孝悌,枉顾人伦!”
这一声吼出他的遗憾和悔恨,字字泣血,身后的刀鸣越来越凄厉,灵力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四溢出来。
许一诺抬手搭在卫世安的肩膀上,冰凉的指骨带着温和的灵力,刀鸣刹那静寂下来。
卫世安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感激地回头对着许一诺要说些什么,许一诺摆摆手,轻笑一声:“你戾气太重,加之此事心障未消,情绪还需多多控制。”
卫世安点头称是,鞠了一躬后退到位子上,攥着拳头发呆。
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四位先生静寂无声地坐着,眼睛盯着水镜,却不知道心思在不在上面。
楚凝悄悄地缩起脖子,尽量忽略满屋子死寂冰冷的氛围。明明刚刚还是肃杀暴虐,此刻落针可闻让她些许有些不适应。
她虽然没接触过风澈,但他的名字对她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如今,在凡人界,他的事迹衍生出话本评书,被人日日传唱诵读,茶楼酒馆至今还有人为究其善恶大打出手。在修真界,崇拜尊敬他的人如过江之鲤,近乎到奉为神明的狂热。同样,亦有人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髓吞其肉。
她一直以为卫世安和赵承文也是后者。
她曾多次听见两人情绪激烈地争辩风澈活着的时候的所作所为,观点不一评价不同甚至理解相悖,却对风澈出奇一致地厌恶。可能是在一起骂多了,骂的花样都差不多了。
她当时太年少轻狂,心里想着:这有什么可以吵的?明明都很讨厌那个人,还不如和和气气一起骂他。
她一时嘴贱,进去掺和,认为自己解决了一桩多年固化的矛盾,故作聪明地说:“风澈就是个混账这个观点难道不是公认的吗?既然你们评价统一,那你们还在争论什么?”
面前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齐齐转过头看她,表情变得奇怪扭曲,复杂的眸光一变再变,然后沉淀下来成了她不理解的,像是护犊子一样的情绪。
然后他们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平白无故骂了她一顿。
她一时被骂蒙了,竟然产生一种“这俩人不想让别人骂风澈,只能自己骂”的错觉。
她不是很懂,但是胜在懂得趋利避害,再见到这种场合,就明白当一个透明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声清脆的叮咚声打破了死寂。
楚凝揉了揉缩得僵硬的脖子,欢欣雀跃自己终于不用在低气压里保持沉默了:“来了来了,又有学生交卷了。”
和上一张狗爬字的糟心不同,这张卷子明显让人心情愉悦。倒不是字迹多么惊艳好看,实在是因为对比太过强烈。
这孩子写得一板一眼,字体方方正正近乎刻板,执拗地列在一起,被无形的框束缚得死死的。
他的答案精简准确,几乎是教科书一般的答案,冷冰冰不带丝毫个人感情色彩,与先前的姜澈跳脱的答案完全不同。
赵承文看着手里全对的卷子,心里没来由不太舒服。
他很喜欢学习努力认真的孩子没错,可是这孩子每一步每一笔,都是按照他期待的来,他偏偏喜欢不起来。
他翻了翻水镜,找到了这个孩子。
水镜中,那个孩子交了卷子,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原地,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腰杆笔直,一直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张小脸微微扬起,冷静自持,只有从轻抿的唇才能看出他的紧张。
卫世安看着水镜上的号牌,心道一声了然,他与赵承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复杂。
赵承文有些无奈:“姜家修剑道,有些山门讲求约束己身的苦修,这孩子像是如此。”
他指掌拂过水镜号码牌旁“乔陌”这个名字,心想太过教条反而让人不太舒服。
然后他就瞥到一旁还在专注于拿小黑手摸墙,搞得满屋子一团糟的风澈。
赵承文:“……”
还是听话点好,听话点好啊……
姜临倒也不是不想快点交卷,主要是以往他用右手在学堂写字,先生们认识他的字,然而他偏偏是左利手,左手写得比右手好,直接让他犯了难,慢吞吞伪装小孩字体,实在浪费了好多时间。
他对自己的答案倒是不担心,就是怕某人一言不合就作妖。
答题的时候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时顾着答卷没细想,现在交卷了他越想越不对。
风澈刚被先生们针对一次,不报复回去简直不符合他的性格。
以他目前能想到的方式,风澈也只能在卷子上做文章了。
他一想到风澈刚开学就把先生得罪透了,就忍不住扶额,这个开局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真的后悔先前告诉风澈,尽量进入年级前十,需要高调引起先生注意,才能有机会进后山。
现在他才知道,风澈进了门就像故意挑衅一样对着赵承文抽风,原来是因为他那句“高调”,合着这是风澈高调的方式。
他坐在原地,生怕风澈真像他想象那样再干出什么事来。
他这么一紧张,反倒迎合了刻意伪造出的人设,小脸绷紧,乌溜溜的眼看向门的方向,拘谨地等待着考试结束。
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风澈身边。
风澈研究得差不多了,考试结束的铃声也响起了。
原本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身后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桌案,糟蹋得分叉的毛笔重新退回地下,墙体表面炫彩夺目的花纹渐渐隐没,整个房间顿时从富丽堂皇变得满目萧然,只留下一道道被某双小黑手摸得脏兮兮的墙体。
风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有花纹时满墙的色彩削弱了墨痕的存在感,如今空洞洞的模样才让他意识到那几道黑爪印有多刺眼。
生怕先生们现在就过来抓他现行,风澈快步低头,匆匆忙忙走出考场,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双手拉住了。
他一缩脖子,头上的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张小圆脸埋在前襟看不清神色,似乎乖得要命。
姜临急着见他,封印了修为只能抬着两条小短腿一路从自己的考场穿过人群,跑到风澈身边来。
他虽然跑了很远,但一身剑修的体质还在,跑了半天只是呼吸微微急促,握住风澈的手腕,低头问道:
“风澈,你……”
然后他就看见风澈这副乖巧的模样。
知道眼前的人是个披着乖宝宝皮的窜天猴,姜临就已经猜到没好事了。
风澈听见他的声音,缩在前襟的脖子一下子伸直,他惊喜地抬起头兴冲冲地看着姜临,圆溜溜的眸子泛着欢喜的情绪:“陌陌?你来找我啦?”
姜临骤然收住要说的话,对上他的眼,视线缓缓下移,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唇瓣,最后停在脸颊上。
进考场之前,他亲眼看见白白净净的风澈走进去,只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他就从一个白团子变成了花团子。
看来在考场真如他所料,没少折腾。
姜临沉默无声地打量着,一双乌黑的眼幽邃暗沉,眼尾向后拉长,虽是幼年的形状,但居高临下那么往下一撇,风澈还是切实感觉到了姜家少主的威慑。
他心想自己这次没当着姜临的面搞事,怎么像是被抓住把柄一样尴尬呢
风澈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姜临手里攥着的小胖手,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故意糊了满脸的墨迹还留在脸上没洗。
他心底一惊,心想坏了,以姜临对他的了解,见他这副模样怎么能猜不出来他干了一票大的。
他吧唧一下把脸埋进姜临的胸前,小胖脸在姜临软乎乎的怀里拱来拱去,本就软糯的小奶音刻意捏得尖细,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气息:“陌陌,考试好累,还那么久看不见你,呜呜呜~”
他哭哭唧唧地撒娇,最后真带上了哭腔,让人听了觉得可怜兮兮,颤音抖起来像是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
姜临记得少年时候风澈惹事了,把别人打了一顿,甚至还动用了阵图灵力,情节严重被先生叫了家长。
前一秒他还咬死牙不承认自己有错,后一秒看见风行舟来了,直接埋在亲爹怀里就这副德行。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鼓起腮帮嘟嘴卖萌,再配合上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效果直接让人颠倒黑白。
卖惨成功后的风澈得意地站在亲爹身后耀武扬威,看着亲爹一边心疼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把前来讨公道的家长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怼得哑口无言。
事后风澈送走了亲爹,惬意地躺在后山的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棵草,印着星图兰草的衣袍愣是被他穿出了狂放不羁的痞子模样。
姜临站在树下,望着他从树杈上垂下来的半长的发发呆。
风澈吊儿郎当地斜眼看他一眼,两手撑住树杈,抻着脖子将脸凑近了些。
等姜临回过神来,风澈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茶色的瞳仁借着树梢倾泻下来的光束透着蛊惑人心的琉璃色泽,垂下来的发拂过他的耳畔,丝丝缕缕扬起来,像极了一只吸人精气的精怪。
风澈微敞的前襟露出小片白皙近瓷的肌肤,穿行的风带来一阵极淡的木香,却绕在姜临鼻间挥之不去。
姜临一瞬间晃了神。
“喂!姜临,你想什么呢?”
风澈扑通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绣着银色星图云纹的外衫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盛开的昙花,骤然绽放又立刻收敛了全部的芳华。
姜临别过头,喃喃道:“没什么。”
风澈一把揽上他的肩,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姜临只觉得那股清冽的木香愈发浓郁了,从鼻尖穿行至心间,化成一股绳子,缓缓缠上他的心脏,再慢斯条理地抽紧。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风澈没在意他的敷衍和刻意的躲避,茶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美滋滋地炫耀:
“姜临,你看,今天你大哥我,不仅把欺负你的那个狗玩意儿揍了,还成功全身而退,”他扳过姜临的肩膀与他对视,姜临慌乱中只看清了他明艳上扬的唇:“最重要的是,你作为我的小弟,你得学会我刚才那招,你太老实了。”
姜临楞了一下,回忆起殿内风澈哭唧唧的撒娇模样,表情难得出现了恐慌。
风澈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懂么,必要的时候,要学会示弱,学会卖惨,这种方式真的超级管用,反正我家人都受不了这招。”
姜临眨眨眼:“你家人?包括你么?”
风澈不假思索:“当然了,”他反应了一会儿,瞪圆眼睛:“哎?你转移什么话题?不是教你方法呢么,你大哥我用心良苦,还不学着点?”
姜临垂首看了看掌心放松得不能再放松的爪子,黑色的墨水糊得四处都是,还不要脸地在他手里甩来甩去,与他装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完全相悖。
某人少时那点撒娇的技术,竟然到四百岁高龄还没长进。
而且更可恶的是欲盖弥彰的水平也越来越差了。
他叹了口气,扳起风澈还在像皮球一样滚动的脑袋。风澈的脸瞬间暴露在视野内,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骤然被迫抬头强行收敛了笑意,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眼角的红意倒真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见再也瞒不住就赶紧挣脱开姜临的手,冲着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不要脸地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趴在他耳边悄悄说:“姜临,你知道的,你告诉我高调,我最听话了。”
姜临:“……”
我就知道。
他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干了什么?”
风澈干笑一声,低头开始抠指甲,嘴唇蠕动了一会儿,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害……没啥,就是吧……给卫老头写了几句话,外加一幅画像……”
他偷偷瞟了一眼姜临的表情,踮起脚凑近了些,晃了晃,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绝对没有丑化他,连皱纹都没画,画得可像了。”
姜临拽着他往出走,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第二场面对卫老头出题时怎么办。”
风澈咽口水,艰难地说:“不怕,稳。”
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风澈他们出去后,先生们清点了一下人数,确定无误后,宣布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先生们按照名册顺序叫人上前回答问题,问题大多简单易懂,和三位先生教授的课程也出入不大,孩子们毕竟出自四大家族,虽然年幼,但大多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答问题,第二场考试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许一诺垂眸翻页,朗声叫道:“姜家,姜澈。”
他看向台下,无机质光泽的瞳仁扫过众人,视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风澈身上。
风澈每每面对他的目光,总有种被看透的压迫与紧张感。他面上不显,腼腆青涩地朝着许一诺笑了笑,松开姜临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上台去。
他抬起短胖的小胳膊,向前一环抱,对着四位先生施礼,小奶音脆生生的:“先生们好~”
许一诺点点头,赵承文轻咳一声:“姜澈,我问你:今有一草药,只可救一人性命,亦可根治任何顽疾,天下再不能寻得第二株,”风澈突然举手打断:“先生,敢问此草药何名?竟有如此神奇药效?”
赵承文手中戒尺扬了一下,忍住没打下去:“不存在,你且听着就是。”
“此时若你父亲重病,需此草药治病,然而有一与你毫不相干之人将死,要此草药救命,你如何抉择?”
风澈不假思索:“自然是救父亲。”
赵承文挑眉:“哦?为何如此?”
“父亲于我而言,是至亲,孝悌为先,毫不相关之人,自然于我无关。”小孩儿满身的骄横顽劣褪去,此刻认认真真回答问题时,竟然添了几分沉着:“再说啦,他干嘛求我,找夏家厉害的灵医治病去呀,我又不会治病。”
赵承文笑道:“确实,你很有想法。”
他后退一步,楚凝拨弄了一下头发,走上前笑眯眯地问:“历史上曾有一人,弑父逼母伤兄屠门,却使人族避免了灭顶之灾,若此人压入裁院,该生该死?”
风澈脸色不变,仿佛楚凝所说并非是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历史车辙碾过后的看客,客观得近乎冷血地回答:“自然该死,有违孝悌,枉顾人伦,无论事后如何弥补,都不能更改之前犯下的孽障。”
楚凝点点头,将主位留给了卫世安。
卫世安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严苛有如实质:“今有一城,城中修士众多,相互争斗戾气滔天。凶兽受其戾气牵动,兽潮围城。若你在此城,该当如何?”
风澈愣了一下,低着头问:“先生,敢问我当时的修为如何?”
卫世安负手而立,微一颔首:“不足独抗兽潮,却可敌城内任何修士。”
风澈点头表示明白了:“先行劝说求和,若城中修士休止争斗,则合力对抗兽潮;若求和不成,则修为镇压,逼其共抗兽潮。”
卫世安沉声逼问:“就算逼其休止,日后依旧会复发争斗,只要城中修士在,兽潮不会停。此时你该当如何?”
风澈噘噘嘴,笑道:“太简单了,”他狡黠的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将争斗双方不同派系分开派往别处守城,只要不见,自然没有办法争斗。”
卫世安还想问什么,许一诺在一旁拍拍手,打断了他:“很好,姜澈你下去吧。”
卫世安退下来,敛住眸中的焦躁,沉默地站在许一诺旁边。
许一诺朝他摇摇头。
风澈不会在乎孝悌人伦,他完全是以一种近神的姿态俯瞰众生,在他眼里众生平等,父母亲族与毫不相干之人毫无区别,早在赵承文那题,若真是他,他必然会救将死之人,而非亲生父亲。
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才可以做到伤兄逼母弑父屠门,还有回答出卫世安想逼问出的那个答案:满城修士,就地坑杀。
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风澈:姜临你套路和谁学的
姜临:你。
风澈:不可能,我不茶。
姜临:因为我发扬光大了。
第44章 灵府娇花
风澈闻言从台上下来,身后来自于先生们的几道视线有如实质,他仿佛体会不到如芒在背的灼热感,只像是一个被先生夸奖的孩子,欢呼雀跃着往前走。
台下小孩们的议论声渐起。
“哇塞,他的问题好难啊……”
“他居然能听懂,还被先生夸奖了,好厉害啊!”
“他叫什么?姜什么?”
风澈朝着台下对他充满崇拜和好奇的小孩儿们微微一笑,还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再将手指挥向他们,给在场的诸位递了一个骚包至极的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