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昂然扬首。
【高考——不是,科举搞人情的,都是垃圾!】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出去,许烟杪迎头就撞上了季岁,拱手作了一揖:“季公。”
随后就走。但那若有若无地瞟几眼的视线……
季岁太阳穴直跳,特别想拽住许烟杪,告诉他你要么就直接走人,要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有什么事,这种若有似无的目光,不是摆明让人心里在意吗!
等人走远后,季岁拉过一个官员——是朝廷知名的老实人:“许烟杪刚才在心里说了什么?”
那被拉住的官员顿时惊惧不已,嗫嚅不言。
——很明显,许烟杪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好几个呼吸后,那官员才小声说:“他……他在夸季公……”感觉到季岁不信任的目光,官员:“他说……季公很有勇气。”
季岁:“?”
还真的是夸?
绝不可能。许烟杪没事夸他作甚。
“你仔细说来,吾不怪你。”
那官员一咬牙,往下说:“许郎说,季公你很有勇气,先是看错了结发妻子,又看错了假外甥,竟然都没发现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还敢认义子,妄图让义子给疼爱的外孙女做靠山,也不怕被吃绝户,真有这个想法,与其自己选,还不如抓阄盲选一个靠谱……季、季公?”
季岁的心梗已经体现到脸上了。
停顿片刻,他才不悦地开口:“世有女户,我的家财和人脉自然是留给我那外孙女的,但女子多艰,若家中无男儿,总会有魑魅魍魉想试一试能不能从她身上撕一块肉——他一个萌儿,懂甚!”
那官员小声:“许郎在心里提到过这事,他说:与其相信外人,还不如相信太子妃。”
“他还说,如果一定要季公你自己选,还不如挑完后,先把看得顺眼的全都剔除,从剩下的人里挑出一个你看着最不顺眼的……”
对于这份“侮辱”,季岁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跳过去。
“他以为吾是不动脑子便作出此事么?吾认义子,自与其立契为证。有义男签字、保人签字、知见人画押,在吾去世后,其需护吾外孙女周全,为其护航。若不守契约,当受惩罚——季某虽亡,可亲朋好友还在世。”
——但送去皇家就不一样了,如果皇家人欺负阿筝,没人会为她出头。
那官员小小声:“许郎还说,季公与公之亲朋好友年岁颇大,义男却年轻,迟早会升成高官。彼时,无人会为了一个孤女去触他霉头,一纸契约只能凭靠其良心。”
季岁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何尝没有隐秘地担忧这些事呢?可阿筝不愿意成亲,他也不想逼迫阿筝,只能想办法为她增多一些亲戚,让外人不敢欺辱她。
他又能怎么办呢?
“若我年轻时留下一儿半女就好了……”
那官员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许郎也说了……”
季岁猛地一噎。
这人是怎么在心里想那么多事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那官员捏着嗓子学许烟杪的声音:“季岁你怎么不让位给你那个义子,让他保护你……”
“荒谬!”季岁一甩袖子:“我堂堂男儿——”
官员:“……其实这个,许郎也有话说。”
“……”
季岁一个心梗,梗得眼前一黑。
官员:“他说,季公你也可以当女的……呃,后面的话有些粗俗。”
季岁按住直跳的眉心,额头青筋暴起:“说!”
那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那官员带着一点微妙的看热闹兴奋:“许郎说,依靠别人这么爽,你自己怎么不爽一爽呢——季公?”
“季公?!”
“太医!快叫太医!!!”
“他与我说过,为何会认义子……”
秦筝细声细气地述说。在她对面坐着的,是窦皇后。
——她会和季岁同行,就是为了能来京师见皇后。皇后给她留了一个牌子,如果想入宫,就可以拿着这个牌子去皇后的庄子里,到时候自有人安排。
说完义子的来龙去脉后,秦筝的喉咙生了锈,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微微低头。
窦皇后覆住了她的手。
秦筝微讶地抬头。柔软的掌心传递来温热,似要流遍她全身。
皇后殿下温柔地问她:“阿筝,你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是她能知道怎么组织语言的。
“我平日里除了看书,学习舞蹈,便是去乡间义诊,为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说着这些话时,秦筝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她没什么崇高的理想,也不曾想过什么医者仁心,她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些事做——不过,她也确实怜惜穷人没钱治病。而这种怜惜,和她救皇太孙,救路边伤了腿的小兔子,是一样的。
窦皇后向着她微笑:“阿筝的医术很好。我这次身体微恙,便是阿筝瞧出来的。”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窗缝中穿进一缕煦阳,照亮花瓶里那枝腊梅自花瓣尖蔓延自根部的冰霜。金边浅浅,晶莹剔透,
秦筝耳廓边的一层彤色也是浅浅。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学的是野路子,开药方也只懂得用便宜的药材,殿下心善,才愿意入口。若是太医……”
窦皇后脸上的微笑便变成了失笑:“我并非生下来就是皇后,年轻时别说珍贵药材,便是便宜的药物,也不一定用得起。反而是阿筝你开的药方,令我倍感亲切。效用也好,一贴下来,身体都松快了许多。”
秦筝更加羞怯了。那彤色都从耳朵蔓延到了面颊。
窦皇后问她:“季岁既然在操心自己百年之后你的去处——你自己可有想法?”
秦筝红润的脸微微白了些。
她打起精神来,认真回答窦皇后的话:“我也不知。或许会在乡间当个普通大夫——但一定要将脸划花。”
迎着窦皇后了然的目光,秦筝眼圈红红:“哪怕是碍于季公,哪怕季公派了壮士在我身边保护我,我行医时,依旧有男人想对我动手动脚,纵然戴上面纱也无济于事。日后……只怕更会猖狂。倒不如毁了这张脸。”
“或许像季公所说,嫁人后有个依靠会好很多。可我不想这样……殿下,我不想嫁人。”
皇太孙的事情,给秦筝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对嫁人更是抗拒重重。
窦皇后道:“阿筝,你可有想过,你自己的学识便是依靠?”
秦筝愣住了。
“你的舞技能让你去公主府做一教舞的师傅,背靠公主府,寻常人哪里敢欺辱你。而你的医术——”
窦皇后柔声道:“太子不慕色,且身体不好,若是有人能够常住东宫,为他调养身体,我也能心安——京中虽有医仙传人,可她夫君被流放,陛下对她心怀防备,忧她在药中耍心眼,便无法让她去医治太子。”
秦筝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时常磨制草药的手。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却又略显迟疑。
“不是怜惜,也不是施舍——”窦皇后说的话,几乎将秦筝的心陡然揪紧:“你能过得如何,全凭你的医术。”
“若我儿再活个二三十年,那时你已三四十岁,又是在宫中当女医,无人敢觊觎你。唯一可以让你身不由己的,只有下一任帝王。可若我儿能再活个十年,你也四五十了,世间娇嫩的姑娘众多,下一任帝王又如何会将目光放在你身上?”
“阿筝。”
窦皇后将秦筝的手虚虚握成拳。
神态认真:“季岁关心则乱。可我是要和你说的——”
“人这一辈子,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
作者有话说:
关于收养义子要立契,参考自《壬戌年龙勒乡百姓胡在成养男契》。
猫与狗嬉闹地钻过栅栏,肥公鸡咯咯地叫。
优雅与俗气并存,季岁的梅花园子里,有时会飞来秦筝养的鸡,他弹着琴,那鸡就咯咯咯地叫,不一会儿就会有雇佣来的婢女神色慌张地进来,把鸡抱走。秦筝是不想和他相处的。
这些都远在庐州。
——他是庐州知府。
如今,季岁只是躺在京师的旧宅中,被裹进厚被子里,有些出神地望着帷幔。
就在方才,秦筝来找他了,是他从未听过的轻快脚步。随后告知——或者说,当时在他的感觉里,其实更近似于一种宣告。
他外孙女告诉他,她已经找好了自己的路,她要去为太子调理身体,自己为自己挣一个自由自在的将来。
季岁……很沉默。
他突然意识到,秦筝……或许并不需要他为之方方面面都考虑好。
——她自己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季岁在宅子里沉寂了三天,不理外事。
直到第四天,权应璋找上门来。
已经八十八岁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却是身体硬朗,走起路来精神昂扬,步履轻松。进门之后,视线往季岁身上一放,见他一副沉寂的样子,眉毛一竖,突兀冷笑:“毛诗为伪作一事,想来你已知晓了?”
《诗经》如今分为四个版本,古文《诗经》乃是以上古文字写成,分别称为齐诗、鲁诗、韩诗。
而今文《诗经》则是用今时的文字书写,通行版本是毛诗。
古文学派领头人将毛诗打为伪作,分明是在掘今文学派的根。
本来还要死不活的季岁倏然抬起头,望向权应璋时那道视线的凌厉,宛若闪电划出一线天。
他掸了掸衣袖,起身,一字一顿:“哦?愿、闻、其、详。”
气氛顷刻便剑拔弩张起来。
权应璋身后有不少古文学派的人,他们的目光锁定着季岁,一边忌惮,一边又心情放松。
——季岁如今看着已经为外孙女和外放当官的事情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就算勉强打起精神,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便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人声:“季公!!!”
季岁望过去,只见今文学派的官员一个两个狼狈地看着他,分明是被欺负惨了。
季岁的眼眸微微眯起:“说说,怎么回事?”
便有今文学派的官员上前,迅速组织措辞:“季公,‘贻我来牟’这一句里,‘来’字是否用错了!今文认为‘来’通‘小麦’,然而不久前,古文学派提出,‘麦(麥)’字下面是‘夂’字,夂为脚趾向下,麦子如何长脚?是以,古时,‘麦’这个字应当是代表‘行走’。‘来’不可能通‘麦’。”
以此证得,今文学派对于诗经的注解,是错的!
季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从这个官员的用词可以看出,“来”不能通“麦”这个观念,居然让今文学派不少人都忍不住认同。
这可……不太妙。
章句训诂本就是今文的基石,倘若没办法反驳,只怕今文学派的不少学子,要么道心破碎,要么转修古文。
但他要从哪里反驳呢?
权应璋驻着拐杖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但实际上,他也不觉得季岁能想出来——或者说,至少短时间内想不出来。
季岁没急着作声,只眉头是越皱越紧,眉心沟壑深深。
今文学派的官员注视着季岁,眼中有光。
季岁“呵”了一声,吩咐:“取纸笔来。”
“是!!!”
今文学派的官员强忍激动,急冲冲地取来纸笔。
这回轮到权应璋皱眉了。
苍老的手按紧了杖首的斑鸠,紧绷得仿佛即将炸毛的猫。
季岁在纸上写了“來(来)”字,口中道:“来有禾麦之形。左右两边的人字,便是麦穗下垂的模样。”
权应璋讥诮出声:“如此岂不更证实‘来’字在旧时象征禾麦?仍然无法证实‘麦’在旧时亦象征禾麦——季小子,你这是要弃暗投明,来我古文学派?”
季岁却像是没有意识那般,对这声讥诮不发一言,只平静地在旁边写了个“麥(麦)”字。
紧接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诗经·大雅》有言,诞降嘉种——此句言明:良种乃上天关怀赐下。天所赐予,‘麥’字又是‘上來下夂’,上边是麦,下边是脚趾向下,不正应了‘麦从天来’的说法?是以,‘麦’亦是禾麦,而非行走。”
古文学派的官员们脸色一变,没想到居然真的让季岁找到了反驳的方向。
季岁开始了反击。
“权公连《诗》都未曾看完……”他玩味地,傲慢地一笑:“与其斟酌训诂,倒不如归家去研习‘回’字有几种写法。”
今文学派的人相互间对视,都能看到对方脸上流露出来的惊喜。
一个两个目光灼热地看向季岁,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憧憬。
季公!!!
群山环拱之月!!!
古文学派的人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到他们的月亮身上。
权应璋的大脑出奇冷静。
一句句训诂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个个字形一息之间同时闪现四五个。
破局之法到底在……
在这里!
“天是上天?”权应璋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平静地望着季岁:“可笑。”
“毛诗谈及《周颂·思文》,言其乃‘后稷配天’之乐歌,其中‘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一句,尔等蠢蛮莫非是忘了?天,天子也,麦从天来这个‘来’,不应当是‘来到’之‘来’,乃赐予、赏赉之‘赉’。麦从天‘赉’,麦从后稷所‘赉’也。”
现在轮到季岁绷紧面部肌肉了。
在季岁的宅子里,只有古文学派部分官员与今文学派部分官员知晓,今古二派的领头人开始了言语上的激烈厮杀。
季岁忘却了这些日子的忧心,也忘却了对外孙女的“操心”,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和古文学派的人掰扯经典,上一句还是《诗经》,下一句就说到《周礼》,从《春秋》的微言大义谈到天道人事,从孔孟之道谈到古经不重时政,枉为仁义。
权应璋那边也不甘示弱,狂喷今文学派以经术为治术,失去孔孟精神,实乃陷思想于绝境。
一场又一场的辩论激烈地升起,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等到月上枝头,不得不结束辩论的时候,季岁的家里已经不能看了,到处都是推桌子砸碗的痕迹。
季岁从新划了剑痕的案几上捧起一碗热茶,慢腾腾地喝:“不送。”
权应璋带领着古文学派的人踢开地上的果盘,迈过成了碎屑的纸张,帮助本来就摔裂的笔杆子“啪——”地扩张裂缝……
即将跨出门去那会儿,权应璋背对着季岁,苍老的声音平静地说:“季岁,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
——你不该,让自己就这样沉寂下去。
季岁:“……”
他沉默了两三个呼吸,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在家中梳理后续要做的事。”
权应璋也沉默了。
很快,他都不拽文嚼字了,直接破口大骂:“狗鼠辈,羞与尔共事!”
【哇喔!权老这是恼羞成怒了吧!好一个老傲娇!】
权应璋猛地一扭头,就看到季岁的墙头上,冒出一个熟悉的脑袋。不知道在那家看了多久了。
再回忆一下,好像刚才辩论的时候,确实有些奇怪的声音。但双方辩论得太激烈了,没人去分心注意。
“混小子!怎么哪儿都有你!”
还傲娇——虽然他不知道傲娇是什么意思,但光听那个“娇”字,就知道臭小子绝对在心里挤兑他。
【完犊子了,被发现了。】
【早知道刚才发现辩论结束就该跑的。】
许烟杪迅速从墙上下去,绕至大门走进来:“权老。某是路过时听到古文今文的辩论,听得心头火热,按耐不住靠近这场文学盛宴。”
权应璋瞥了他一眼。
也没拆穿——《论语》都记不全的小子,想品尝什么文学盛宴。来看热闹才是真的吧!
但想到那个“傲娇”还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看这小子哪哪都不顺眼。
当即讥道:“如此闲不下来,会试的题想好了吗?是用《春秋》还是用《孟子》?不过不管用什么,混小子你可别忘了这里面的内容可不是死记硬背,只看个表皮就行了,人名要了解,地名要通读,典故要牢记,字义也不能囫囵吞枣,可别冒出来看到‘阳货’直接误以为是‘阳锋’的笑话。”
——阳货,是个人名。
阳锋……嗯……就是去势那个势。
但这一番连讥带讽的,落到大学生耳朵里,却换来特别真诚地一句:“多谢权公指点!某一定通读经典释意!”
权应璋一噎。
许久之前许烟杪来激他出山时,那一口一个“权公说的对”“权公大才”的回忆又浮现出来。
当时他就是被这么噎得心口发疼,偏偏对方是十分的真心。
【权公真是好人啊!】
许郎不仅嘴上说,心里还跟着感慨。
权应璋:“……”
他听到了那些不孝徒子徒孙压抑的笑声。
一群小兔崽子!
看许烟杪还在等他说话,并且一副信赖请教的模样,权应璋干巴巴地道:“不必道谢,还有,章句训诂也要……”
等等,章句训诂?!
许烟杪从未见过权应璋那么热情的视线。
懵了一下:“权……权公?”
权应璋此刻像极了最有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踩在林子里,尽量避开树枝,免得吓跑兔子:“小兔……咳,许小子,古文学派对于经典的释意,你是不是还一知半解?那些典故和章句训诂,没有人教导很难自己理解,不如,这段时间,我给你讲解讲解?”
【啊?】
今文学派的官员面上神色齐齐一变。
古文学派的官员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欣喜的表情特别显眼。
权公老谋深算!!!
这样子就能在科举中让许烟杪倾向于出古文学派的策论,给古文学派补充好苗子了!
许烟杪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
忽听一声门响,转头一看,季公疾步而出时,手里都忘了放下茶杯。
“许烟杪!”他喊了一声,还没说话,权应璋就“笃”地一杵拐杖,挡在许烟杪面前。将他完全遮住。
月色之下,显得异常空旷的院子里,季岁和权应璋两人对视之迹,一股奇异的压迫感油然升起。
【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是误入什么修罗场了?】
许烟杪满脸茫然。
作者有话说:
古无谓来小麦、麰大麦者
——《说文解字注》
“劳烦说我不在!”
丢下这句话就往内堂钻,路过自己的桌子,直接将公文抱到怀里,迅速跑路。
吏部的官员一头雾水。
还有官员从椅子上站起:“许郎这是……”
许烟杪已经听不到这个问句了。
约莫数十个呼吸,权应璋的身影出现在吏部衙门外:“许小子可在这儿?”
吏部官员们有些诧异,但立刻就反应过来,许烟杪应该是在躲权公。
就有官员咳嗽一声:“许郎并未在此……”
【嗯!感觉躲这里就没问题了!而且权公应该不至于直接进来搜吧?】
衙门内外几乎一片寂静,只余檐下铃铛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响。
应声的那个官员又咳嗽一声,硬着头皮:“权公可是要寻许郎?不知有何事,方不方便在下转述?”
权应璋的目光在吏部衙门内扫了一圈,一个敢和他对视的人都没有。
“唔……便劳烦了。”权应璋心思转了转,将手里的本子递给那位官员:“此书务必转交到许烟杪手上。”
得到官员应答后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许烟杪偷偷探头出来:“权……”
话还没说完,突然又听到敲门声,许烟杪“咻”一下又把脑袋缩回去。像极了水里的海葵,一受到刺激就呲溜一下收缩成小球。
敲门的是季岁,得知许烟杪不在后,他也留下了一个本子请官员转交。
随后,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权应璋。
两人对视一眼,天上仿佛有电闪雷鸣。
权应璋的眼神隐隐变化:“季岁,你没看出来,许家小子在躲着你么?他如此厌恶今文学派,你又何必如此不知礼数?”
“权公说笑了。许郎年轻有为,颇受帝王重视,纵然是两三日见不到人也是常事,何来躲着一说?莫非权公年轻时,不论求学还是拜访他人,三两次见不到主家,便气馁了?如此轻浮,怎执牛耳?”
季岁完全不留情面。
笑话,如果他当君子,讲礼数,过往无数次古今争端,今文学派早就被古文学派挤回家种地了。
季岁都绵里藏针了,权应璋也直接开嘲:“常事?昨夜许家小子对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反倒是与我亲近了一路,态度如此泾渭分明,季大学士莫非还抱有甚么臆想?”
季岁眯着眼睛,暗骂权应璋无耻。
还亲近一路?你一个八十多将近九十的老人在许烟杪面前哎呦一声摔倒,他能不扶你把你送回权府吗!
堂堂文坛盟主算计一个小辈,真不要脸!也就是欺负他才四十多,若他也八九十了……咳。
但季岁又想到许烟杪这个人生性惫懒,让他学习比登天还难,恐怕那一路上权应璋各种试探,各种旁敲彻击,都是竹篮打水,只怕是憋了一肚子气到家……
权应璋:“你笑甚?”
季岁微微一笑:“季某想到许郎昨夜扶权公归家,的确仁善,便心生欢喜。”
权应璋一听就知道季岁绝对是猜出来个中猫腻,决定用点盘外招,坏季岁道心:“听闻你那个义子早早就起床来你门前侍立?”
季岁笑容一滞,语气冷淡下来:“吾已遣人去查他的事了。倘若查出他有不妥之处,契约便不成立。”
权应璋:“没事,现下还成立着,他现在还是你儿子。”
季岁:“……”
【呜哇……】
【季公和权公居然不欢而散了。】
许烟杪呆在吏部衙门里不敢冒头,但系统对季岁和权应璋的八卦一直在刷新,这也让许烟杪掌握了他们的动态。
正看着,感觉到不少目光,扭头一看,就发现同僚们迅速扭开脑袋,那动作,十分整齐划一,军训都没这么齐整。
“你们……”
“咳。”有官员凑过来:“许郎,权公和季公一前一后来找你,你躲着他们是为了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这些人立刻就听到了哀嚎——
【太可怕了!!!】
【他们居然试图让我重新学习!我都科举上岸了!!!】
【试图让大学生重回高三,这是人干的事吗!】
许烟杪伸手拉开属于自己的办公位置上的椅子,坐上去,同时道:“他们听闻我还没有学派,希望我能选择一方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