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星也没恼,理了理衣服,十分得体地说:“第五学士就甘心这么死去?你死了不要紧,九族陪葬也不要紧,但是你那儿子,可还没享受够吧?”
第五昂肉眼可见地脸色一变。
徐景星:“听闻令郎饭要吃扬州运来的野鸭香粳米,吃肉一定选肋条,吃牛一定炖牛尾,那猪脚,但凡有一点儿毛根都要大发雷霆。如此考究饮馔,想必不愿离开这美妙人世?”
这次,到嘴边的拒绝被第五昂咽了回去。他依旧沉默着不说话,徐景星便压着嗓子自顾自说:“陛下确实很有魄力,可倘若牵连者不止几万人,若是破十万呢?法不责众,他还能都杀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关于自己挖自己家的坟:
诸为人子孙,或因贫困,或信巫觋说诱,发掘祖宗坟墓,盗其财物,卖其茔地者,验轻重断罪
——《元史》
顺便,万事万物都有例外,盗墓贼被判死刑的例外就是盗掘贪官、奸臣、恶人的坟墓()
是的,比如明朝时秦桧墓被掘,盗墓者被抓到后,直接从轻处理()
第158章 天统消消乐(八)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事态没有真发展到某一步时,都会觉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在大部分人眼里,皇帝杀个上万人就顶天了吧,再多下去,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于是第五昂和徐景星对视一眼,悍然出击。
徐景星先开口,开口之前还看了一眼第五昂,示意自己不是想要蹲在后面,然后送他去死。
“陛下,臣曾于陕西当过候补知县。”
老皇帝瞅着这人明明像是老鼠见了猫,手还在发抖,站到他面前时,还要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干脆给他一个机会:“你说。”
徐景星面对着那锐利目光的打量,心一提,牙一咬,豁出去了:“朝廷为了供应河西走廊驻军的军粮,特允商人购米运至甘州,朝廷支给米价及运费——陛下,有人会借此骗取朝廷银两。”
老皇帝冷笑一声,竟不意外:“有谁?”
徐景星:“陕西各州县官员会做,臣也做!王府、驸马府也有人做!还有中央朝廷的官吏……”
老皇帝:“……”
【哇偶!】许烟杪惊叹:【怪不得要跳出来,偷……还是骗?反正就是拿了老皇帝的钱,这是怕自己被查到啊。】
第五昂冷不丁开口:“陛下可知童生试为何过者繁多?”
第五昂:“无他,唯使钱尔。”
第五昂:“童子不必背四书五经,只需要背几篇程文,套够两三百字,便能录取。”
第五昂:“富贵人家只要给钱,案首也能内定。”
就这两个人,就这几句话,直接把这场丞相钓鱼游戏,推到了就连窦丞相都预料不及的高度。
一个是戳中了老皇帝最在意的钱。
一个是直指科举的根。
礼部尚书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水:“疯了……都疯了……”
这是生怕陪葬的人不够多?
今日无风无雨,月华满天。
老皇帝看着这两个人,从神态到语气都很冷静:“朕知道了。一个个说——徐景星,你先。”
第五昂行了一礼,退到旁边。
徐景星清了清嗓子:“朝廷为了这个运粮设定了一整条防骗线……”
老皇帝挥挥手:“这个我比你更清楚,你直接说怎么骗的。”
徐景星便道:“商人将粮食运过黄河,官吏在渡口进行检查,检查完毕后封装入袋,封头标明斤数米样,并发给商人勘合(凭证)。”
徐景星:“然后,官吏再将封头重新裁下,用羊皮筏子将米粮再偷运回黄河的另一岸,然后再过一次河,反复诓骗封头与勘合。想骗多少就过多少次河,最后拿着空袋子到甘州仓,以封头和勘合上报米价与运费。”
许烟杪进行总结:【也就是说,粮没给,还能从朝廷那里薅羊毛。】
【还有商人……估计除了真的商人,还有伪装成商人的人吧。】
【这可是军粮啊!】
【之前谁偷偷对军粮下手,被砍了来着……哦!永昌侯的义子!】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木在座位上,绝对不乱跳的永昌侯有些绝望地看了许烟杪一眼,内心哀嚎:
‘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收那么多义子了!打个商量,咱能不提这个事了吗!’
‘就算要提,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口永昌侯的义子,直接上他的大名啊!没必要回回提一嘴咱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告诉你啊!什么大名什么字,我连他过家家时喜欢自称宇宙无敌大将军都告诉你!’
永昌侯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努力把自己那好像棕熊的身高往椅子里塞一塞。
老皇帝现在懒得去关注永昌侯了,他往桌后一坐,双手撑起下巴颏儿:“说说,都有谁?”
徐景星竹筒豆子那般全部倒出来——他确实对此门儿清,因为他就是位属甘州西安的候补知县!
老皇帝对此,只有一个字:“查!”
锦衣卫指挥使捧着册子,一个个把名字记下来,如果哪一个被许烟杪在心声提了有没有做过,便在那些名字下面打圈或打叉。
问完这个,老皇帝又看向第五昂:“童子试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昂早已打好腹稿:“陛下可记得八股文?”
老皇帝淡淡“嗯”一声。
那是前朝中后期那会儿的事情。科举从开创到如今,已有千年,制度从粗糙到成熟,上升渠道确实完全打通了,但科举该出的题也都出得差不多了。
——四书五经就那么点内容,可以说,千年里,每一个字都被反复考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答题时夺得考官的青睐,考生们的引用直往标新立异方向狂奔。
从史书到六子,从佛经到道藏,再剑走偏锋一点,直接自己编一句名言说是某某说过的……当然,这仅限于平日里阅读量广的人,更多的是从小到大只读四书五经,别的看都不看,因为“考试不会考”。
在前朝中后期,科举世家已经总结出来一套学习规划了:
八岁未入学之前读《性理字训》。八岁之后:先读《小学》,而后是《大学》,再然后是《论语》《孟子》《中庸》《孝经刊误》,紧接着是《易》《书》《诗》《仪礼》《礼记》《周礼》《春秋》并《三传》;十五岁后再读《四书注》《论语集注》《孟子集注》这些。
只要从小到大按照这些来学来背,基本不用怕考试了。
——学渣除外。
但这样子考试,造成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第五昂:“前朝自文帝以来,盛行八股,考生不识‘三通’,不观‘四史’,便连梁祖、楚宗,都不知是哪一朝皇帝。”
——换成平行世界,就是大部分考生不认识汉祖、唐宗。
许烟杪:【哦!懂了。“这部分考试不考,我们跳过。”】
第五昂:“且,写文章必用典、必成语、典必生僻,语必……能用生僻的字,便不用常用字。能用古体字,不用俗字。能用豭豝,绝不用公猪母猪。”
许烟杪:【嗯嗯!明白。“写英语作文尽量用高级词汇,用长难句。”】
说着,第五昂顺手写了一行字:蠖略蕤绥,漓虖幓纚。
老皇帝:“什么意思。”
第五昂:“夸耀天子车乘龙行之貌,车饰之美。”
许烟杪:【暗讽天子农民出身,不认识生僻字?】
老皇帝:“……”
高铁柱面无表情地做出评判:“狗屁不通。”
【是啊是啊!】这里也有个不学无术的在疯狂摇旗呐喊:【就不能夸得简单易懂一点,连老农都看得懂吗!卖弄什么卖弄呢!】
高铁柱在心里疯狂点头。
跟着高铁柱一起从底层打拼上来的一众高官同样在心里疯狂点头。
天知道他们当初打天下,面对襄阳贼的战书,对着上面的“鬯、爨、鱻、麤、鑿、篪、黼、巇、袠、囮、茝……”一个字一个字地翻意思,翻得有多狼狈。
就算是去问读书人,还有不少读书人念得结结巴巴,很多字都不认识。
【还好还好,这次科举当考官,我看卷子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什么生僻的字?不然可要丢脸了。】
丞相与六部尚书相视一笑。
老皇帝咳嗽一声,捻捻胡子,得意洋洋:“那为何本朝,又无这般情形了呢?”
第五昂一眼就看出来陛下是想要他歌功颂德……关键是,拨乱反正,扫清那股子流行佶屈聱牙文体歪风,还真的是这群泥腿子的功劳。
“自然是因为陛下、丞相,还有诸位尚书……”
第五昂:“禁止八股文,禁止文人于奏章中卖弄文采,科举时凡是文章用词生涩者,绝不录用。”
到底需要浅显到什么地步呢?天统五年,大夏第一次开科举时,丞相亲自监考,当时有考生开头写“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直接就被批判为用词怪异生涩,刷了下去。
老皇帝不仅不阻拦,还批语:“什么时候学会写‘天地初分,万物生长,圣人出世’,什么时候再来科举。”
这就是现在大夏官场的用词标准了,只要比这个深,就会被弹劾。
——当然,这也更方便百姓看懂政策。
——顺便,三年后那位考生又来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从原来的“刘琟”改成了“刘玉”,文风用词也特别浅白,这一次他考中了状元。
当第五昂拿天统五年科举事件举例后,老皇帝“哦?”了一声:“你倒是博闻强识,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第五昂笑了笑,收下了这个赞美。
然而神兽已经在揭他老底了。
【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他就是那一场考上来的啊!】
【听说了刘玉的事情之后,连夜默写下来自己的文章,反复推敲,看哪一个字,哪一句话显得生僻古怪了,当时那几天他觉都睡不好,毅然决然不参加殿试,直接领了官位去丽水县当知县去了。】
【还好当初开国没多久,官位空缺,能直接榜下放官。】
【……诶?】
许烟杪若有所思:【说起来,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官场上位置一空,就把科举考生丢过去做官。所以……如果官员杀多了,那也可以这么做吧?】
【如果一期考生不够,还可以开恩科?】
【所以……老皇帝根本不怕杀太多人?!】
老皇帝呵呵一笑。
不然呢?
而且还可以先不杀,保留一部分官员带着枷锁在位置上工作,直到下一批培养出来。
至于这些官员会不会搞事?你也不想你的夫人和孩子……嗯,那什么的吧?
【嘶——】
【还是苟一会儿吧!】
老皇帝:“???”
眼见着许烟杪又往桌面趴,做出熟悉的双臂交叠,脸埋胳膊底下的举动,忍无可忍——
“许烟杪!滚过来!”
你怕什么怕!你可是宠臣!拿出宠臣的嚣张劲儿来啊!
作者有话说:
带枷锁办公参考朱元璋,顺便,我前面有个情节也写了带枷锁办公来着√
八股文这个情况参考明末,其实当时有有识之士想要改进,但明末那个情况……反而越搞越变态,越搞,当时的人越吹捧秦汉(指文字和文学,反而唐宋八大家因为用文很浅显,基本没有人去看。还有就是《儒林外史》里写范进不知道苏轼,马二先生不知道李清照,基本可以看出当时的考生的风气了)
持甘肃行省颁发的勘合把渡,对商人搬运过河的粮食进行检查,合格后封装入袋,袋口缝有封头,标明斤数米样,并发给勘合(凭证)。商人将粮食运到甘州仓后,持勘合比对,检查封头无误后,支给米价及运费。
元代兰州比卜渡中纳粮米的勘合制度存在严重舞弊行为。把守渡口的官吏军人与奸商水手相勾结,将已经验收的过河米粮袋子上的封头裁下,用羊皮筏子将米粮再偷运过河,重复诓骗封头与勘合,持空袋到甘州收籴仓米中纳,套取高额运费。甚至直接贿买勘合封头,骗取运费。这些行为严重影响和破坏了元政府中纳军粮的大计,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但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元代兰州城商贾云集,货物丰阜,运输繁忙的景象。
——《陈守忠教授诞辰百年纪念论文集》
唐文初尚靡丽而士趋浮薄,宋文初尚钩棘而人习险谲。国初举业有用六经语者,其后引《左传》、《国语》矣,又引《史记》、《汉书》矣。《史记》穷而用六子,六子穷而用百家,甚至佛经、《道藏》摘而用之,流弊安穷。弘治、正德、嘉靖初年,中式文字纯正典雅。宜选其尤者,刊布学宫,俾知趋向。
——《明史》
科举世家:
八岁未入学之前:读《性理字训》程逢源增广者。日读《字训》纲三五段。
自八岁入学以后:读《小学书》正文。日止读一书,自幼至长皆然。
随日力性资,自一二百字,渐增至六七百字。日永年长,可近千字而已。每大段内,必分作细段。每细段,必看读百遍。倍读百遍。又通倍读二三十遍。如此用工。便可终身不忘。
小学不得令日日作诗作对,虚费日力。今世俗之教,十五岁前,不能读记九经正文,皆是此弊。
只要记得《大学》毕,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
自十五志学之年,即当尚志。为学以道为志。为人以圣为志。或十五岁前,用工失时失序者,止从此起。便读大学章句或问,仍兼补小学书。
自十五岁,读四书经注或问,本经传注,性理诸书
——《读书分年日程》
【翻译:八岁没有入学之前,读《性理字训》。每天诵读读字训三五段。
在八岁入学之后读《小学》正文。每天只能读一本书,从小到大都应该这样。随着智力日见增长,可以从每天诵读一二百字慢慢增加到六七百字,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习量可以增大至千字为止。对于大的段落要细分成小段,每一小段一定要读百遍以上,再背诵百遍,然后再对整段背诵二三十遍,这样用功的话可以使所学的知识终生不忘。
小孩子在学习时不能让他们天天写诗作对,白白浪费时间。现在的教学15岁之前还不能诵读《九经》正文,只是天天吟诗作赋就是这种弊端了
只要记得《大学》学完,就学《论语》,然后是《孟子》,再然后是《中庸》。
从15岁开始,就应当特别注重立志。做学问应该以明道为志,做人应该以成圣贤为志。有的人在15岁之前没有按照正确的步骤循序渐进的学习,那么从现在开始可以直接学习《大学章句》。但同时需要将《小学》的课程补上。
从15岁开始读四书,经注、或问、本经传注。】
《小学书》毕。
次读《大学》经传正文。
读书、倍温书、说书,习字、演文,如前法。
次读《论语》正文。
次读《孟子》正文。
次读《中庸》正文。
次读《孝经刊误》。
读书、倍温书、说书,习字、演文,并如前法。
次读《易》正文。
六经正义依程子、朱子、胡氏、蔡氏句读,参廖氏及古注、陆氏《音义》、贾氏《音辩》、牟氏《音考》。
读书、倍温书、说书,习字、演文,如前法。
次读《书》正文。
次读《诗》正文。
次读《仪礼》并《礼记》正文。
次读《周礼》正文。
次读《春秋》经并《三传》正文。
前自八岁,约用六七年之功,则十五岁前,《小学书》、《四书》诸经正文,可以尽毕。
自十五志学之年,即当尚志。为学以道为志,为人以圣为志。自此依朱子法读《四书注》。或十五岁前用工失时失序者,止从此起,便读《大学章句》、《或问》,仍兼补《小学书》。读《大学章句》、《或问》
《大学章句》、《或问》毕。
次读《论语集注》。
次读《孟子集注》。
次读《中庸章句》、《或问》。
次抄读《论语或问》之合于《集注》者。
次抄读《孟子或问》之合于《集注》者。
——《读书分年日程》
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那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
——《随园诗话》
我对于这样不通的题目,也就用不通的文章来对付,把‘文选’上所有鸟兽鱼虫草木的难字和《康熙字典》上荒谬的古文,不管三七二十一,牛头不对马嘴上文不接下文地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
谁也想不到我那篇不通的文章,竟蒙住了不通的大宗师,把我取了第一名
——《由于晋江屏蔽,不知道五个字里哪几个字有问题,你们自己找一下书名吧。“我”是陈一枝独秀》
蠖略蕤绥,漓虖幓纚
——《甘泉赋》
关于古代高官是不是都会生僻字:
宋神宗视察太学,数百名太学生施展浑身解数,纷纷撰写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文章,希望能够赢得皇帝的青睐。周邦彦精心构思,写下一篇万余言的《汴都赋》,以华丽的辞藻与繁复的典故远超同侪。最醒目的是,文中有许多古雅的生僻字,以至于当右丞李清臣奉命于迩英殿上高声诵读的时候竟然结结巴巴,很多字根本读不出来。宋神宗大为惊异,很快便擢升周邦彦为太学正
——《中国最美诗词典评》
关于科举文章生涩,就要刷下去,参考:
嘉祐间,士人刘几好为险怪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患之,会公主文,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剌,试官刷。”乃以朱笔涂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大批谬字榜之,既而果几也
——《宋人轶事汇编》
【翻译:欧阳修批阅试卷时看到其中一份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永叔哼了一声:“不就是说‘天地初分,万物开始生长,圣人也出世了’这么简单的意思吗?非要写得怪异生涩,肯定是刘几的卷子。”便按着原文的韵脚,在下面续了六个字:“秀才剌,试官刷。”意思是这秀才写文章很乖张古怪,本试官就把你刷下去。】
(翻译参考自《宋词一阕话古今》)
【我没干什么啊!我是绝对遵纪守法的!】
【是有人栽赃陷害了?还是我做了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不会要杀头吧?!】
许烟杪紧张地模拟着脑袋小剧场,在那里,一个火柴人的脑袋上写着大大的“许”字,被一群人按住,代表锦衣卫的小人大声宣读他的罪状,然后,从屁股后面“唰”一下,摸出一把大刀。
然后,西红柿砰地滋出汁!
【不行!我要自救!】
许郎目光逐渐坚定:【在官场这几年,我也不是白混的!】
老皇帝眨了眨眼睛。
他其实是想叫人来身边坐着,彰显荣宠来着。
不过,现在嘛……
皇帝坏心眼地想:让他来看看,小白泽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眼中的宠臣神态自若地走到老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说:“陛下都气到让臣滚出来了……”他笑了一下:“不会是看了《鸡出入簿》,嫌弃臣去福建赈灾时,吃太多鸡了吧?”
《鸡出入簿》,原本是只有敦煌有,用来记载敦煌每年招待来往官员,消费了多少鸡肉的簿子。后来老皇帝把这东西扩展到全国,好方便他知道出使各地的官员平时吃几只鸡。
听到许烟杪的话,老皇帝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吃了几只?”
青年脸一红:“十一只。”
“你七天吃了十一只鸡?!”老皇帝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许烟杪试图争辩:“不止我一个人吃。”
老皇帝十分心疼:“那也很多了!差不多一天两只鸡啊……就算是专门养给官员吃的,你们也不能吃那么多啊!”
许烟杪:“福建那边的鸡养得太好吃了,鸡瘦了肉就柴,肥了就没味道,听说武定的鸡养得又肥又有味道,他们专程派人去武定学的。养出来的鸡比其他地方的都好吃。”
老皇帝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你吃过几个地方的鸡啊,如此大言不惭。”
许烟杪温顺而恭谨地说:“陛下说的对。”
他的心声在逼逼:【反正比你吃的多!常熟的叫花鸡、德州的扒鸡、广东的盐焗鸡、湖南的东安鸡、四川的怪味鸡,哦,还有山东的炸八块,我都吃过!】
【你只吃过叫花鸡和盐焗鸡!】
老皇帝愤愤地想:那又怎么了!朕又不喜欢吃鸡!
许烟杪你又在心里堵朕!有本事你就把话当面说出来啊!能面刺寡人者,受上赏!
老皇帝:“许烟杪,你有没有想过,要把鸡养肥有多么难?你们一口气吃光的,有可能是人家养了很久,每十只鸡里才养出来的一只肥鸡!”
许烟杪放低声音:“骟了就行了。”
老皇帝:“什么?”
许烟杪:“骟了就使劲长肉了。”
老皇帝:“还能骟了?骟公鸡?”
许烟杪:“据福建的啬夫说,公鸡母鸡都能骟,不过母鸡更需要技巧,这种技巧以前只有武定的人会。”
老皇帝简直大喜:“让他们教给全国人!能让鸡长肉的手艺,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京官们习以为常。地方官和致仕官员们都震惊了,仿佛看到一头海豚跃出水面,身上还有闪闪发亮的水光,十分引人注目。
这……这就是宠臣的待遇吗!
在这种肃穆时刻,在刚杀完人的皇帝直接让他滚过去时,还能如此和皇帝嬉笑怒骂,谈笑风生!
门口石狮子上的血还没干呢!
京官们:“……”
其实吧,你们眼里胆子很大的宠臣,现在正:【搞定!真不愧是我,这也能把老皇帝哄好!】
【虽然好像和我设想的不太一样?】
【我还以为会是我说完鸡的事情,老皇帝问我怎么会想到鸡,我就说我只在这个事上面有点犯浑,然后就能引起老皇帝怀疑告密的人,觉得我是被栽赃陷害的,然后我就能成功脱险了!】
老皇帝哭笑不得:“你过来!”
就这,还没在官场白混呢!
也罢,反正也不需要他去勾心斗角,少点心眼子也正好。
许烟杪又靠近了一些。
老皇帝用指尖蘸了一点茶汤,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许烟杪微微睁大眼睛。
老皇帝笑道:“去吧。”
许烟杪便行一礼:“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