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此时年纪虽小,却较其他孩子早熟很多, 力气也大。练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路, 只喘了几口气。
他不太理解那些侍女说的话中一些词汇, 他只知道,他母亲又去那里了。
鲁道夫之前一直被侍女们劝着, 这一回终于忍不住了。
他窝在庭院的灌木丛里躲了一会儿,透过树叶缝隙,他看见从宫殿里走出来几个人。
鲁道夫一眼看到了他母亲的背影。
黑发与他尤为相似,打着微卷落在线条姣好的背脊上。
“啊,小宝贝,给我抱一下行吗?”
鲁道夫听到了清脆的声音,他愣住了。
和每次面对他时,那尖利刺耳的声调天差地别,但的确是他母亲的嗓音。
穗丽转过身,她怀中已经搂住了一个婴儿,面色红润,眼睛微睁,她小心翼翼抱着孩子,低头露出了温软的笑容。
鲁道夫捏着的灌木枝断在了他手里。
“哈哈哈哈,好可爱,他和你长的真像。”穗丽的笑声是像夏日清凉泉水般悦耳的。
这是鲁道夫从未听过的。
穗丽皇妃旁边走出了一位夫人。
她穿着简朴,一身素色长裙,胳膊上搭着披帛,面上不着丝毫粉黛,发上脖颈不戴任何珠宝,然而她的金色发丝与金色眼眸比任何金银宝石都要耀眼,她的那张脸让人根本生不起任何憎恶之心。
鲁道夫一时看呆了。
五岁的孩子,不知道美为何物,他只是无法从那个存在上移开视线。
穗丽抱着婴儿和茜茜夫人一起走到凉亭。
鲁道夫的视线随着她们的步伐转移,他看着穗丽,那个据说极其讨厌孩子的————他的母亲,正爱不释手地抱着那个孩子。
鲁道夫张开手掌,手中被木屑扎出鲜血,红得刺痛了他的心。
他学到的第一个感情,是委屈。
他委屈的眼泪,换来的是他母亲的尖叫和抽打。
然后他学会了愤怒,被忽视的愤怒,他只能不断破坏触手可及的任何东西,像他的母亲一样,将满腔的委屈和痛苦化作愤怒,宣泄在别的人别的东西上。
他学会的第三种感情,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后他也不愿承认—————是嫉妒。
他把嫉妒得要发狂的情绪和愤怒混为一谈。
凭什么?
那个孩子能轻易得到他永远得不到的爱?
为什么他是母亲亲生的孩子,母亲却不愿意拥抱他?
他还太小,没办法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鲁道夫看着母亲和那位夫人聊着,她脸上时刻绽放着轻松的笑意。
鲁道夫止不住眼泪,他不敢出声,只是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擦干泪水。
穗丽笑问:“孩子叫什么?取名了吗?”
茜茜回答:“艾利克斯。他叫艾利克斯。”
穗丽轻轻吻在婴儿额头上:“啊,艾利克斯,多漂亮的头发和眼睛,只有这样的名字适合你。”
鲁道夫从唇齿间轻轻挤出这个名字。
“艾利克斯………艾利克斯……”
他学会的第四种感情,憎恨。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憎恨的人。
他蹲在灌木中,直到日落,穗丽皇妃才不舍地带着人回去了。
他的腿都蹲麻了,等人从庭院里消失,他才回到自己的宫殿。
鲁道夫在自己的宫殿砸碎了一切能砸的,然后孤独地坐在一片糟乱里,蜷缩起了身体。
房间那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小的身体,造成的破坏也有限。
鲁道夫想,什么时候他要是能把墙给砸了,就把这个宫殿拆了。
看着烦心。
接下来几天,鲁道夫故意找他母亲麻烦,天天想办法在她跟前晃悠。
“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
果然,和之前的反应一样。
那惊恐得要晕过去的样子,和那天庭院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鲁道夫被她身边的人拧走,被关回了房间他在房间里发怒乱砸东西,就像他极为讨厌的母亲一样。
他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容貌,母亲的脾性,可两个人都没有给予他任何爱。
因为送菜的人不敢进来,他被饿了三天,差点饿死,靠着花瓶里的水,勉强活着。
他嘶吼着拍门求救,也没人进来救他。别人以为他又在发疯。
第三天晚上,一个女孩开了门。
她只比鲁道夫大两岁。黑乎乎的脸蛋,看起来是哪个煤炭村里出来的。
红着鼻子眼睛,抽泣着打开门的她,看见了趴在地上濒死的他。
勉强没被饿死的鲁道夫,差点被雅丽安娜给晃死。
“哇啊啊啊啊啊你别死啊!给我醒来!我不想陪葬!”
鲁道夫伸出手甩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
雅丽安娜愣了一下,下意识也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鲁道夫怔住瞪大了眼睛。
雅丽安娜立刻把他扔到了地上,哭得更凶了:“哇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跑了出去。
鲁道夫抬头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雅丽安娜提着一个篮子又跑了回来。
鲁道夫看着她,张了张嘴。
雅丽安娜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开腿,坐在地上,拿起冷硬的面包,往自己嘴里塞。边哭边吃。
鲁道夫:“………”
雅丽安娜望着大落地窗外的月亮,吃噎着了,就打开一瓶牛奶,灌了一口。
鲁道夫喉咙滚动两下,也坐起来,狼吞虎咽。
雅丽安娜把小刀和奶酪果酱拿出来,不要命地往硬面包上涂。
鲁道夫学着她做。
面包甜得要命。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面包和牛奶。
两个孩子吃完后,就醉了一般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从那以后,雅丽安娜就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其实她本就是皇后派过来当他侍女的。
虽然她之后对着他总是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样子,但从那一夜以后,他无论怎样折磨别人,砸东西,发脾气,唯独再也没有打过雅丽安娜。
三年后,雅丽安娜的妹妹出生了,她母亲难产死了。
可怕的十岁就当了妈。
鲁道夫知道自己很讨厌她那个妹妹,但雅丽安娜看得太紧,他没机会做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也不敢做啥。只能能暗地里和那个小东西较劲。
雅丽安娜把那小家伙看成她命根子,一刻也不敢离。
他从雅丽安娜那里得知,茜茜夫人向皇后自请带着她儿子去了西边境。
眼不见心为净是一遭,看着喜欢粘着茜茜夫人的穗丽皇妃一天天更加狂躁,他更开心了。
当他十岁某一天,雅丽安娜突然将一个礼盒递给了他。
“生日的礼物。”
“谁?”
“你。”
“………”
雅丽安娜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穗丽皇妃让人给的。”
鲁道夫:“………”
雅丽安娜本以为他会撕了这礼盒。
鲁道夫只是接下了来,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一件精心绣制的黑色衬衣。
雅丽安娜惊讶地看着他。
鲁道夫重新包装好,说:“帮我好好存起来。”
之后每一年都有礼物。
雅丽安娜都亲自交给他,他也都是看过后,让雅丽安娜好好放起来。
鲁道夫没有想太复杂,他不想用如今她给的礼物,也不想扔掉,于是只能放那儿。
他偶尔去看看也好。
如果有谁敢动,他剁了谁的手就是。
但他只让雅丽安娜碰那些东西,雅丽安娜也很有眼力见地对其他侍女叮嘱万千。
鲁道夫不想去思考母亲的想法,他只是等着她来见他。
但她没有。
而雅丽安娜逐渐变得闷闷不乐。他能察觉到,她笑得很勉强,可是他找不出原因,也不想戳穿她假笑的样子。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去街上给雅丽安娜买礼物回来,听见了别的侍女和雅丽安娜的谈话。
“你每年都这样,人家可是皇子,缺你那么一点礼物吗?”
是的,小的时候,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长大了之后,礼物多得堆不下,尽管他不想要。
“………”雅丽安娜没回话。
“你送他礼物也就罢了,一年比一年贵,你的钱能存下多少?你还要养妹妹不是吗?还假称是穗丽皇妃给的,穗丽皇妃哪有想过他?你这个傻姑娘。”
雅丽安娜拖着水瓶疲惫地笑了笑,似乎不想争辩。
“……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雅丽安娜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他那样的人……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得上?”
“哈……也对,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随你怎么说了。”
“你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谢谢,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
鲁道夫看着手中挑了几条街的礼物,一脸茫然。
他突然知道了一直以来烦扰心尖的是什么东西。
他学会的第五种感情,是爱。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纯粹的爱。
学会恨之后,很久,他才学会爱。
穗丽皇妃去西边境看望茜茜夫人了。
之后他就得知母亲下毒杀了已经近乎隐居的茜茜夫人,很快便自杀身亡。
鲁道夫知道,那是一定是皇后干的。
他的势力不足以与皇后抗衡,也被送去了西边,被扔到了魔兽遍地的山脉。
只有雅丽安娜再次选择了跟在他身边。
从那一刻他发誓,他会杀光自己恨的人,保护自己爱的人。
雅丽安娜不止是个照顾他生活的侍女,她还暗地里帮他在皇宫内外安插眼线,她在情报工作方面有独到的天赋。
虽然不想让她太劳累,但他信不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雅丽安娜也从没有过怨言,她是个宁愿多做不愿多说的姑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这样,哪怕哭着也会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好。
这样完美的雅丽安娜,只有一个弱点,她的妹妹。
得知皇后将她妹妹送到艾利克斯宫中的时候,她眼中刻骨的恨意丝毫没有掩饰。
鲁道夫抱住她的时候,心中却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他们的人生轨迹越趋同,他就觉得,他们的灵魂越发接近了。
那个小东西向来是不需要的,留着只是累赘。
只不过他不能用自己的手去除掉她,皇后恰好帮了他一个忙。
没过多久,皇后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虽然假惺惺的皇后也在他必杀名单至上,但至少在这两件事上他挺感激她的。
鲁道夫在森林深处埋伏了两天,等着艾利克斯过来。
许久未见的弟弟,他第一个产生恨意的对象。
他当时只想快点送他到女神那里去。
只是他没预料到,他身边的那个小巫师,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救下他。
不过,他并不感到可惜。
因为他似乎发现了折磨艾利克斯的好办法。
那是比死更加解恨的惩罚。
小巫师看起来很聪明,魔力也很强大。竟然直接将他送到了黎微尔的东南领域。
亏此,他轻而易举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隆铎·黎微尔。
也见到了西南边境的阿米艾尔公爵。
从交谈里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唯一女儿被送到异国他乡糟践致死的愤怒和悲伤。
他虽然无法共情,但这丝血缘,可以善加利用。
在审判庭上见到艾利克斯的时候,鲁道夫便察觉了,
“他竟然没死,有意思。”
艾利克斯脸上的那表情,让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不过,他也越发期待了。
如果那个巫师真的死在他面前,他会如何呢?
雅丽安娜写好了信,问了一句:“这样就行了吗?”
鲁道夫点了点头。
脚上绑着信的游隼从西边飞出,经过几天,越过半个丘涅,来到了首都。
作者有话要说:
(呵。标题是我故意的。)感谢在2023-04-30 17:09:41~2023-05-04 14:1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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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斯特拉战役(1)
艾利克斯没有回来, 他靠近侦查了情况,后就去了斯特拉伯爵府邸,商讨集结军队, 撤离战区平民。
斯特拉伯爵的领地紧贴阿米艾尔领地,如果开战,这将是第一战场。
黎微尔向丘涅正式宣战后, 又发布了劝降公告。
大致意思就是, 只要你投降, 宣布成为黎微尔的附属国,接受管制, 那么就不战,减少战员损失。
这也是形式上的过场。
丘涅并非弱国, 无意向黎微尔投降。
与之相反,丘涅国内对于开战的热情空前高涨。
英格尔坐车穿过街头, 随处可见人们在谈论战争。
无论男女皆高喊着“死在战场上才是极致的浪漫”“待我杀敌得胜归来封爵”“谁怕那些满身龙腥味的西山外蛮子?”“保我祖国不被外族侵犯。”“诛杀叛徒收回西南封地。”
孩子们在街上穿着仿制军服,拿着玩具枪,无知地嬉闹。
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将要开战了。原本琐碎的生活八卦都被或惶恐或激动的战争话题所取代。
卖报的报童也发起了征兵广告。
军工厂赶制武器装备, 服装工厂赶制军服。
街道设置的征兵点排起了长队,年轻人各个挂着满面笑容走进去。
英格尔坐在车里,想起前几天回学校取资料看到的场景。
学院也停课了,在战前训练和准备出征。
南特笛皇家军政学院出身的学生本身就有义务服兵役, 尤其是骑士。
2级以上骑士强制义务入伍,且最低都是下士级别。
和平年代, 他们只需要去某个领地呆到义务服役期结束。而战时, 他们就是实打实的前线军官和士兵。
丘涅的军队基底不低,但是战时伤亡难免, 必须要扩充预备役,提前投入训练。
议会商讨后发布了军队动员令,开始征兵,自愿报名,体检合格后入成为预备役训练,通过训练则正式入伍。同时取消了对征兵性别的限制,只要身体素质合格女性也可入伍,特编一支队伍。
和他同届836届的学生,刚学完本学期的内容,就即将从征。他们是最早的一批。
不只是他们学院,首都其他以教育骑士和巫师为主的学院也将把最高一个年级的学生投入军队。
巫师也有不少也需要服兵役。英格尔作为公爵之子,又是6级巫师,按理说也需要。
但是他已经得到了艾利克斯和奥拉,甚至教廷的默许,再加上他的身体情况不合格,这个兵役,如他所愿,免了。
可是他却没有曾经设想的高兴或者松了口气。
他目睹街上热烈而荒唐的场景,回到了家中。
兰莫尔先他一步从宫中回来,正在换外套,抬头瞧见他的脸,问道:“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英格尔摇了摇头,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在涅卡家,倒是分外安静祥和,因为府邸面积大,坐在客厅听不见街道喧闹。
英格尔低头看着精致的食物,突然觉得味同嚼蜡,抬起头,父母和哥哥都看着他。
卡莱娜坐在他旁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英格尔被手心的温暖弄得僵住。
彭德利佳放下刀叉,“快把医生和巫师叫过来。”
兰莫尔道:“你刚刚回来的时候就魂不守舍,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快点吃完去躺着吧?”
卡莱娜看了他面前没少下去的饭菜:“你原本吃得就不多,好歹垫垫肚子。”
彭德利佳抱怨道:“陛下也真是的,一直把你们俩扯宫里干活,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吧?”
英格尔喝了几口茶水,温顺地笑道:“我没事,不用医生,就是考虑的事情有点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细嚼慢咽,终于稍微品出了点食物的滋味,可连那沙拉叶子都有些苦涩。
公爵夫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想让他把困难分享出来。
英格尔只是把话题扯到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了。
兰莫尔忍不住道:“应,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不要藏着,跟我们说说好吗?”
几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英格尔慢慢问道:“哥,你会不会去参军?”
兰莫尔一脸茫然,“我?我当然不会了。”他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就在担心这个?”
虽然是四级骑士,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专门训练剑术,所有心思都投入了政务。
奥拉也不可能放他去战场。
这意味着,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不会死在战场上。
奥拉和艾利克斯都是信守承诺的人,他们一家安全了。
英格尔五味杂陈的低下头,有些无所适从。
战争没开始前,他就一直做着各种准备,忙得焦头烂额,虽然不是原定的1895年,可是因为他们动作较快,一切都已经基本上完成,稍微仓促,却也无妨。
那时他很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后的战争。
而如今,战争近在眼前。军官士兵出征在即。他和他家人都不会出现在出征队伍当中。
他力所能及的一切,都竭尽全力做好了。
为了安抚良心开始的,他的任务也结束了………
“你再和我保证一次!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和我的家人上战场!”
做到了。
他的目的达到了。
准备工作他也出了很大贡献,剩下的就可以全交给艾利克斯了。
无论胜败,他现在只需要坐在后方等待结果。
像梦一样。
英格尔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说道:“明天我去一趟学校,给我的朋友送行。”
三个人齐声道:“我们也一起去。”
脱口而出后,他们面面相觑,尴尬一笑。
英格尔轻笑出声:“别担心。”
英格尔看着军装齐整,蓄势待发的眼前的朋友们,原本准备好的话语都没了着落。
乌瑞和谢丽尔不用说了,斯特拉领地是他们家族的领地,比比代的家族森忒子爵领地就在斯特拉下方。
三个五级的天才骑士,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理由不去。
而昆佩乌和红桫椤早在艾利克斯出发的时候就被他带在了身边。
谢丽尔用拳头轻轻碰了碰英格尔和诺梨华的肩膀。
“别一副不舍的样子嘛,等到获胜了,不就能再见了?”
“喏,你看他满脸都写着‘真羡慕你那傻瓜般乐观的心态’这句话呢。”
谢丽尔眼神刮过去,“好好说话会死?”
比比代耸了耸肩,盘着腿坐在桌子上,看向英格尔反问道:“我有时候真不清楚,你那不寻常的谨慎到底哪儿来的。”
英格尔以沉默作答。
比比代看似脱线,某些地方却意外地敏锐。
诺梨华过去给谢丽尔整理了一下领子和胸章。
一旁乌瑞看着英格尔突然道:“我回来后,也想过,如果那天我的子弹将那个人爆头了,是不是之后那些被他杀掉的无辜的人就不用死了。”
英格尔抬头看他。
乌瑞笑了一下:“可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了。我能做的还有很多。接下来我不会再犹豫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的家人。
谢丽尔撇撇嘴:“你这样说,那我也是啊。”
乌瑞摸了摸她的脑袋。
英格尔看着他们,心中缓缓揪成了一团,他艰难地问道:“你们自己呢?”
不怕死吗?
你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战场就是个无尽头的地狱。
谢丽尔和乌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只要赢了不就行了?”
英格尔苦涩的笑容映在他们眼中。
谢丽尔戳了戳他的苦瓜脸,“我们很强的,我们会活下去的。”
【可是,战争,没有赢家啊。】
英格尔把这句话从喉咙里咽了下去。
他们现在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外头的大部分学生,公民都无法理解。
他们现在把战争的胜利放在了头顶上,高于他们自己的生命,高于他们亲友的生命。
可是战争的胜利怎会比仅此一次的生命更宝贵呢?
等到失去的时候,为时已晚。
也许他们几人会在这场战争里活下来,因为他们足够强,可是那些不如他们强大的普通士兵和平民呢?
他们怀抱着希冀的心来到了战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估计死前都不会明白。
西大陆战争如此,那之后无法避免的魔族战争更是如此。
诺梨华看着他们飒爽笔挺军装姿态,无不羡慕地道:“如果我是巫师或者骑士,也应该跟你们一起去了,真可惜。”
乌瑞笑道:“你能做的可太多了。”
比比代:“你只要负责给我们送吃的送物资就行了。”
诺梨华调笑道:“那我可不会少收一分钱哦?”
比比代:“嘁,小气。”
谢丽尔挽住她胳膊:“我肯定不一样对吗?”
“那当然~”
英格尔低头看着自己收紧的拳头。
这些日子他询问了自己无数遍,最终没能下定论。
“如果你有了这份能力,却不作为,那么之后发生的坏事,就是你的责任。”(1)
这是很老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在他生活那个年代,不赞同的人居多数。
可是,当一个医生站在了快死的病人身边的时候,他有能力,却能忍住伸出救援的手吗?
这份能力,是投机取巧得来的。
可实实在在是他自己拥有的能力。
他正在目送自己的朋友一个个走上战场,自己心安理得躲在后方。
自私是人的天性,他不否认自己的自私。
但如果,没有和这些人建立友谊,他是不是就不会迷茫犹豫了?
英格尔松开了手,手心多了一根魔杖,凤凰的图腾,那只空洞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
学校为出征的学生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骑士们身着华丽的军礼服,骑着马,列队走上街。
那里面不少他熟悉的面孔,都是每天一起上学的孩子。
鲜花、喝彩,卷着希冀和期盼落在这些刚刚成年的少年头上。
哪怕再谦逊的人也会被这些熏热了头脑。
校园里,出战前告白的场景不胜枚举。
他们与父母朋友灿烂地挥手告别。
战前的香槟叮当奏乐。
仿佛是某个电影场景首尾呼应的预兆。
英格尔是唯一脸上没有笑容的观众。
他看着少年们消失在传送台上,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