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蹲过直播间的秦冬阳好像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林巍既然主动介入他也不想再慎着了,寻求帮助地道,“我反应慢,让依卓帮帮忙行不行?”
林巍嗯了声,“我让他联系你。发现问题及时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
语气还是上级律师吩咐助理,秦冬阳略微卡壳。
林巍敏感地道,“冬阳,小案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秦冬阳立刻批判自己不够专业,“谢谢林律。”
足够客气也足够疏离的话惹得林巍眼肌轻跳,挂掉通话,他对态度很积极的张依卓说,“帮你秦哥研究研究那个主播。”
张依卓就怕没事情做,久了被负伤住院的林巍嫌弃无用,忙不迭地答应,“好!”
为了方便商讨,秦冬阳将张依卓请到了“拐末”的小隔间。
“洞天福地啊!”张依卓笑吟吟又好奇不过,“我可够荣幸的。”
秦冬阳忍俊不禁,“被麻烦还有这好心态,你有发展。先坐一会儿啊,我给你泡咖啡去。”
“不用……”张依卓连忙客气。
秦冬阳按住了他,“我现在有点儿手艺呢!这里家伙什儿齐全,不想尝尝?”
张依卓没再反对,“荣幸之至。”
年轻主播都是夜猫子型,他们两个要蹲这位夜里九点开播,没有违禁停播的情况下天天都在镜头前和粉丝们聊到午夜的人,得有耐心。
等的时候,秦冬阳问,“主播也算是一种工作吗?”
张依卓看外星人似地看秦冬阳,“我的秦哥,你才二十几吧?哪个时代的遗老遗少穿越回来了啊?这玩意儿现在可厉害了,收收打赏卖卖货,弄好了再接点儿广子什么的,收益非常可观。比当律师强!”
“哦!”秦冬阳点了点头,“网络时代,信息变现。”
张依卓艳羡地说,“不管啥时代啊!弄着钱就是能耐。”
秦冬阳随口接话,“不是说零门槛么?艳羡就试试啊?”
“算了!”张依卓笑,“我有自知之明,发不了这个财。还是在本职上努力吧,向秦哥学习。”
“我可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秦冬阳一边浏览着小主播的既往视频一边说,“向林律学。”
“这可不是奉承话,”张依卓十分认真,“林律说的,‘好好向你秦哥学习’。”
秦冬阳的心跳猛地快了两下,早搏似的,但他尽量面无表情,“林律也是客气。”
张依卓察言观色地说,“不是光客气吧?林律看你那段视频的时候可认真了。”
秦冬阳没再做声,心想距离果然能产生美,人分开了挑剔也变少了,林巍虽然算不上目空一切,实在骄傲,能得他句赞扬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年轻男孩准时准点开播,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上来就满面带笑,很热情地对着镜头打招呼,娓娓地说当天的日常活动,包括几点钟醒的,吃了什么东西等等。
秦冬阳见他连涂了什么颜色的发粉都要交代清楚,挺疑惑地问张依卓,“就这么播?”
张依卓乐,“天天播,能有多少重大事件?”
“几十万粉丝,”秦冬阳还是不明白,“大半夜地陪着,听他说闲白儿啊?”
“也是一种解压方式。”张依卓道,“可以满足窥探欲吧?还会和别的主播连线Pk啊拉拉票数什么的,估计秦哥也不会感兴趣。就当观摩吧,反正咱们也不是来蹲这个的。”
说话之间,直播间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打赏礼物,秦冬阳在张依卓口里了解到那些电子礼物的具体金额之后更加吃惊,心道不怪他艳羡,这钱看起来太好挣了。
张依卓恪尽职守,认认真真地盯着榜一榜二的ID号看。
随着当晚收入的不断增多,年轻主播的情绪越发高涨,笑肌没松弛过,甜腻的声音中蕴着很明显的撒娇意味。
张依卓下意识道,“好像是个‘给子’!”
“嗯?”秦冬阳一时没懂。
张依卓意识到什么,怕说错话,赶紧闭上嘴巴。
秦冬阳反应过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腔调!”张依卓答,“直男没这个味儿!台湾的都不这么嗲,他不是咱们市的人么?”
秦冬阳闻言越发仔细观察观察那位主播,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身为一个男性,年轻人的妆容过于精致,刻意描绘过的眉眼含情脉脉,唇也娇嫩欲滴,不由叹了口气,心说同性恋就同性恋呗,干嘛这么强调自己的属性?外貌优势全靠化妆品凸显吗?池跃那种天赐容颜经得住风吹雨打,哪是脂粉加持得了的?林律和沈律这种硬汉也化不出来啊!
“这个榜一始终不变,”张依卓又说,“出手阔绰,别人难撄其峰,肯定和主播有私下联系。林律的意思是通过榜一的id号查本人么?”
秦冬阳点点头,“应该是。”
“也不局限于榜一榜二,”林巍接到秦冬阳的电话之后又解释说,“说不定还有其他‘热心’粉丝贡献力量。你俩多蹲蹲,看看直播间提不提他堂哥的事,不提咱们借个老号刷屏问问。”
秦冬阳和张依卓连蹲了两天晚上,不见主播提起。
林巍也在观看直播,第三天晚上就有老号无意般问,“你哥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年轻主播正在聊家人对自己的关心疼爱,看见这条便随口说,“匪哥在帮忙了,多谢大家关心。”
“匪哥”就是那个地位牢固的榜一,连着三天不遑多让,此时立刻跟上一句滚屏,“不要提这个,敏感。”
主播忙不迭点头,“嗯嗯嗯,是是是,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咱们说说……”
病床上的林巍冷眼看着主播岔开了话,仍用借来的号跟上一句,“匪哥真好。”
主播和榜一再没回复。
林巍继续潜在直播间里,又给秦冬阳打电话说,“我找人查这‘匪哥’,等消息吧!别让张依卓熬夜了,回家睡觉,明天正常上班。”
干起活的林巍永远刚愎自用,秦冬阳却没任何意见。
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案子是案子,林英很难迅速从失去豆子的痛苦中恢复快乐,替她拆掉缠身麻烦就是最大帮助。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原来能和大家一起过这么多节呀!
即使住院,林巍也不可能只忙林英案。
秦大沛说得好好的,卖车的事却没了信儿,林巍催他,“忘脑后了?”
“你这么急?”秦大沛又怀疑起来,“欠谁钱了?”
“别管。”林巍不肯老实说,“帮忙就是。”
“林大律师!”秦大沛数落地道,“都是大律师了,多少攒点儿。三十好几的人,永远现挣现花?”
“资产阶级瞧不起人?”林巍不讲理了,“我乐意无牵无挂,管得着吗?”
秦大沛不想和伤员一般见识,嘟囔了句,“不热衷于金钱的人都有心理疾病,容易厌世。”
林巍听不得“心理疾病”这个词,立刻想到秦冬阳,好半天后又想回自己,暗中苦笑:说不定就是病号碰上病号了!我好像真有点儿厌世。死是不会主动去死的,活得也没什么大意思。
秦大沛见他眼神发虚,啧了下道,“最近怎么总愣神呢?老年痴呆提前几十年发作?”
林巍不应声,被推一把,略显无奈地道,“算提前吗?不就是老了?”
秦大沛觉得好笑,“你什么毛病啊林巍,伤胳膊了还是伤脑子了?”
林巍认真瞅他,“你若觉得自己大把青春,干嘛急着要孩子?干嘛总提醒我攒钱?”
秦大沛微怔。
林巍叹了口气,“恣意挥霍,啥都不在乎的岁月过去了。”
秦大沛又啧了下,“就不能和病号聊天,谁总住在这儿都容易伤春悲秋。”
“所以我得回去养,”林巍立刻就道,“都别反对了。能走能动地窝在这小地方干什么?憋屈。”
秦大沛叉了腰哼,“在这儿等着呢?还‘都’反对?你跟哥们说说,除了我和野子乐意管你,谁还操这份闲心?”
林巍瞧瞧摆出攻击姿势的秦大沛,心中蓦地凄凉——是啊,哪有那么多人关心自己?除了秦大沛和林天野,大概只有向乾还在意他怎么治疗怎么恢复了。
连吼带骂地在意。
林北得再没出现。
水隽影仿佛不知道他受伤了般。
除此之外,偌大一个地球,谁还管他?
“回哪儿去养?”秦大沛兀自问道,“林宅还是野子的毛坯房啊?在这儿还能喊喊护士,回去门一关,啥不都得你自己弄?一只手忙活得过来?”
林巍无端烦躁,“就回毛坯房。老哥一个哪有那么多需要弄的事?行你就帮我办出院手续去,不行我自己来,啰嗦呢?”
秦大沛见他铁了心,让步,“行吧!反正好多保镖跟着呢,也出不了意外。回去消停待着,哥们换个地方探监,给你送饭。”
没人住的房子通风不足,有积尘味,秦大沛和林天野心再细想不到这些,把林巍送进门后问他,“需要点儿啥?回头送来。”
“烟和水。”林巍坐在灰扑扑的沙发上面,直截了当地说,“你俩不送我就让廖杰买。”
林天野瞪他一眼,“积习难改。”
林巍仍觉烦躁,“都走吧!让我消停会儿。医院人来人往的,闹!可算肃静肃静。”
两哥们不跟矫情人一般见识,果然走了,分手时刻商定好了一人管林巍一天饭。
林巍听得电梯间里安静下去,起身反锁了门,又去开了阳台和卧室的几面窗户,然后重新坐回沙发,和阳台上那株米兰久久地对视。
也没搬离这里多久,感觉却很漫长,林巍不去看静得要死的老柜子,也不去看那张怨幽幽的塑料餐桌,只管盯着米兰瞧。
植物不怕寂寞,有了阳光和水,长势很好。
林巍嫉妒,吓唬地说,“回头就修剪你!”
米兰无语,不知是否忧恐。
林巍却借这点恶意发泄了些躁郁出去,有些快慰,摸过廖杰帮他取过来的笔记本电脑,认真回听杨虹处传来的窃听资料。
帮他办事的人已经去盯杜长江了,杨虹这边还得他自己来,最近几天的录音文件收得不太好,音质也次。
再厉害的东西也靠能源,窃听片的电池即将耗尽,林巍仍在犹豫,没想好是否销毁。
尽快听完所有录音文件再做决定。
那是一件耗时且又耗费注意力的事情,枯燥,压抑,闷人。
好在中途接到了“匪哥”的详细资料——刘有运,四十岁,毕业于某传媒类名校,目前受雇于两家影视类公司,负责公司旗下艺人的宣传类图文稿件撰写,因为多能掌握内幕资料,粉丝基础雄厚。
林巍边看文件边上网搜寻刘有运,原来是某网络平台上叫做“飞来鸿运”的自媒体号,那篇污化林英的文章果然是这个号首发。
秦冬阳立刻接到了林巍的电话,“这个人经济状况一般,不是特别有钱,肯做榜一大哥,应该是对那个小主播有兴趣。”
张依卓关于“给子”的话得了印证,秦冬阳思索思索才道,“这是故意误导舆论,应该告他污蔑诽谤。”
“告倒他不过是赔礼道歉,”林巍则说,“再好点儿就是补偿几个精神损失费。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得沉住气,把证据夯实,留到法庭上用。”
秦冬阳沉默。
林巍感觉到,静了须臾才问,“怎么?”
“在想如何‘夯实’。”秦冬阳实说。
“交给我。”林巍宽慰地道,“不用担心。”
“林律,”秦冬阳似在强调什么,“这是我的案子,虽然名义上是合作办理。”
林巍也沉默了。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秦冬阳很怕这种沉默,飞快地说,“林书记这件事费力又不赚钱。感谢您肯花费心思……”
“冬阳,”林巍打断了他,“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也不是餐风饮露长大的。”
“我知道。”秦冬阳认可这话,“所以不是拒绝您的帮助,而是既然让我好好锻炼,就不能只管外围的辅助工作……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至少林书记这个案子,我希望自己可以倾情投入,真正发挥作用……”
话又讲得断断续续,没了面对围堵者时的果敢利落。
林巍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先弄,什么资源都能利用,只要依法依规。”
秦冬阳松了口气,“谢谢林律。”
“冬阳,”林巍怕他挂断电话,又唤了声。
“嗯?”秦冬阳道。
林巍缓缓地道,“这世界或者没有那么多难以抗衡的黑恶势力,然而人心总归难测,小案子也要警惕,知道保护自己……遇到过不去的阻碍,不要自我消耗,得知道说。”
秦冬阳登时咽痛喉哽,几乎想要放弃那些坚持,忍了好几秒钟才哑声应,“会的。”
林巍听出他的声线变化,说不下去,也没终止通话。
好半天后,秦冬阳轻轻按了挂断键,对着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出神。
林巍再次戴好耳机,继续去听那些没有听完的录音文件,进度条走了好远都没集中精神,良久良久才终反应到什么似地瞪了瞪眼,点指拨回一段音频,重新细听。
杨虹那个尚且不懂世事的儿子用极清澈地童音唤他母亲,“妈妈,妈妈。”
没有回答。
孩子又唤,“妈妈!”
杨虹似乎如梦方醒,“哦?你喊妈妈啊?怎么了宝贝?”
“妈妈不舒服么?”孩子问她。
“没有。”
“那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
“我觉得妈妈不开心,”孩子笃定地说,“喊你怎么总是听不见呢?是为了爸爸吗?”
“别胡说……”
“去找姥爷吧!”
“什么?”
“爸爸说了,他要是很长时间都不出现,我和妈妈就去找姥爷,姥爷会把爸爸救回来……”
孩子仿似被抱住了,唔了一下,停了表达。
杨虹则很急切,“宝贝,听妈妈告诉你,这种话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你姥爷也不能说,知道吗?”
“为什么?”孩子询问。
杨虹沉默。
孩子继续表达疑惑,“为什么呀妈妈?爸爸很久没来找咱们了,他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需不需要咱们救他啊?姥爷不是好厉害吗?让他去救爸爸啊!”
“宝贝,你好好听妈妈说,”杨虹大概第一次听孩子讲这些,声调带着明显颤抖,“跟姥爷和爸爸相比,嗯,还得加上妈妈,我们都没有宝贝重要。宝贝最重要知道吗?所以绝对不要再说什么谁救谁的话,知道吗?我们只管自己。”
孩子当然不懂,“可是爸爸……”
“不要管爸爸!”杨虹果断而又坚决地说,“他跟宝贝闹着玩的。当长辈的都能处理自己的事,我们不管,不掺和。”
“哦!”孩子怏怏然地嘟囔一句,“可是爸爸老没有来,我都想他了。”
杨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后面又是些吃什么玩什么的日常话,杨虹有意岔开了孩子的注意力,林巍听出来,不知怎么也叹口气。
这是决定弃车保帅,不管甄阳,彻底维护杨兴华了。
他已做了十多年的律师,早便见惯类似的事,不该诧异。
没有永恒的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正如杨虹所说,对她而言“都没有宝贝重要”,事态的发展如果继续背离主观意愿,这个深受父亲和姘夫呵护的女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儿子舍掉父亲。
一个罔顾法纪官规的贪污犯不值得同情,林巍偏偏牵强附会地悲凉——谁放弃谁都是这么简单。
第143章 物伤其类
钱宽藏见林巍竟然揣着一只伤臂到律所来办公,一脸诧异,“林律也太敬业了些,忙成这样?”
林巍抿抿嘴唇,虽无笑意,却也客气,“和忙无关,单纯是待不住。”
“也给别人留点儿饭吃。”钱宽藏见他态度挺好,往前试探。
林巍自然而然地冷下些许表情,“我抢了谁的份额吗?”
钱宽藏见好就收,嘻嘻而去,“这话说的,敏感了吧?保重啊保重。”
林巍懒得睬他,管自进了办公室。
张依卓倒是啧然,“钱律这人,本事是本事,就是有点儿周瑜脾气。”
林巍瞥他一眼,“评价不低啊!”
张依卓笑,“因为我觉得您是诸葛亮。”
“年轻孩子喜欢神化前辈,”林巍淡笑,“自己干出点儿名堂来自然好了。不说这个,你秦哥联系过你没有?”
张依卓摇头,“我联系他了。秦哥挺忙,没工夫搭理我。”
林巍闻言蹙了下眉。
秦冬阳当真忙起来了,看来对林英的案子是有思路和方向的。
足觉欣慰,也足怅然。
应该为年轻人的成长感到喜悦,也更彰示脱离。
自己终将可有可无。
秦冬阳的时间不仅得用在林英身上,还得去心理工作室报道。
鉴于他的病情开始急速发展,隋萌专门安排了时间段,监督他去工作室静卧倾听白噪音。
“我自己就能听,”秦冬阳还说,“绝对保证时长。”
“不行!”隋萌非常坚决,“朋友之间彼此负责,你也得消除我的焦虑。看着你听我心里踏实。”
秦冬阳再没异议,日日乖乖地去。
这天快结束时隋萌的女助理突然闯了进来,把似睡非睡的秦冬阳吓了一跳。
因为长期研究心理疾病和情绪问题,隋萌很少同谁疾言厉色,但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助理。
女助理伸伸舌头,赶紧和秦冬阳道歉,“对不起啊小帅哥,我冒失了。”
秦冬阳素来宽容,当然摇头,“没事儿,马上到时间了。”
“怎么了?”隋萌问道。
助理示意她换个地方说。
隋萌见状便嘱咐秦冬阳,“断了就不听了,你站到窗边去远眺一会儿,呼吸吐纳,我马上回来。”
秦冬阳容其自便,隋萌却也没走太远,不知是聆听过好几十分钟的白噪音之后耳朵特别灵敏还是怎么回事,两位女子的交谈丁点不落地传了回来。
“隋医生,”女助理情绪相当外露,“那个叫海荃的患者自杀了。”
秦冬阳对自杀两个字相当敏感,闻言一惊。
隋萌应似也一惊,顿了片刻才问,“救回来没有?”
没有听见女助理的回答。
秦冬阳的心沉了下去。
此处无声,说明问题。
自杀死亡是许多抑郁症患者的终极选择。
好半天后,秦冬阳听到隋萌的轻叹,“祝愿她能获得宁静。我们也尽力了。”
女助理唏嘘不已,“怎么就这么恋爱脑呢?”
屋内的秦冬阳又是一惊——恋爱脑。
真的是种病吗?
“应该提倡理智的爱,”隋萌的声音再次响起,“勇敢付出和全情投入也值得尊重。什么东西都衡量测算有什么好?普通人可以随便发表看法,咱们不能,这是专业度,也是仁心。心理工作者还不能接纳理解并且允许一切存在,这门科学没有办法发展。”
女助理大概又在吐舌头,“对不起。”
“你还是小,”隋萌温和地说,“多经历些就懂得了。”
“我是太可惜了!”女助理仍旧叹气,“咱们跟她多熟悉了?每次都笑吟吟地来,又笑吟吟地走,看着挺开朗的,到底还是……”
“我们帮人,”隋萌的声音有些悠长,“不背负人。海女士芳华正茂,当然易引物伤其类,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成年人,健康也好,疾病也罢,总归是有权利选择归宿的。”
隋萌的难得之处是从不强迫悲伤的人迅速乐观,自己虽然是个家世优良才识过人的年轻女子,却有解得世间万般疾苦的老灵魂,悯宥而不苛求,有种静静等待的稳重,令人觉得安定。
“那我们……”女助理沉宁住了情绪,问她。
“葬礼时候送束花吧!”隋萌吩咐,“不用写挽联,她知道咱们送行了便成。灵魂倘有其他存在方式,愿她轻松。”
女助理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隋萌进来。
秦冬阳回身看她,“我听见了。”
隋萌也没吃惊,只是笑笑,“我这地方还是太小,隔音实在不过关。也是没想瞒着你,生老病死人间平常。”
这样的“病死”。
“很年轻吗?”秦冬阳问。
“三十六岁。”隋萌回答,“丈夫突发疾病过世,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还没来得及要孩子。海女士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挣扎了六年。”
秦冬阳不由想起沈浩澄的母亲,据说这位长辈一生没有走出丧夫之痛,好歹没有主动结束生命。
“三十六,多可惜啊!”他喃喃地。
“那是我们觉得,”隋萌也望一望窗外,“姐已料到她会如此。”
“啊?”秦冬阳吃惊。
“海女士三十岁就是注册会计师,”隋萌目视远处的楼,“知性美丽,事业有成。她的人生之路走得异常顺畅,父母爱丈夫疼,可却偏偏缺少亲人缘分——二十八到三十一岁这几年先后失去了母亲父亲和深爱的丈夫,都因疾病……那是一个什么都懂的人,却没办法走出情感困境。知道寻医知道求助,药石总有不能到的地方。面对肯听所有道理,所有道理都不奏效的病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
秦冬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未必什么都懂,却也肯听道理,也……不怎么奏效。
“这半年,她开始有失忆的症状,”隋萌似乎不当秦冬阳是名病患,反而当他是个可以随便聊天随便讨论恶疾的人,很富深情地回忆说,“上一次治疗结束,她还对我笑言,说神经系统的病变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连记忆的片段都不肯留给她的话,人生便真如永夜了。”
“姐!”秦冬阳听不下去。
隋萌回眸望他,“怕吗?”
“怕!”秦冬阳老老实实点头。
“怕是好事。”隋萌却说,“怕是留恋,怕是有羁绊。你和她怕的东西不一样,就不会做相同的选择。冬阳,我也是人,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需要调节。都下班了,你陪姐出去转转吧!”
秦冬阳想也不想地点头。
七年多的交往之中,隋萌从来都不隐瞒自己对秦冬阳的需要,这也是种救赎,是肯定和价值感。
姐弟二人信步走进商场里去闲逛。
隋萌随口询问,“听了一阵白噪音了,觉得怎么样?”
“挺好!”秦冬阳心疼她因职业受苦,乖乖地说,“心静。就是总想睡觉,得硬忍着。”
隋萌憋不住笑,“不是告诉你可以睡了么,干嘛忍着?”
“睡着了放荡形骸,在美女面前流口水说梦话怎么办?”秦冬阳故意逗她开心。
“你还挺有偶像包袱,这么注意外表?”隋萌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