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觉得前往断头台的路上有人做伴,会让被行刑者感到开心?
或者说,他们已经认为计划已成定局?
这旨在说明一件事,就是下层实施计划的人里,已经有部分和他们离了心。
他们内部的矛盾比表现出来的更要夸张,更加割裂。
我已经有了那么一种预感,这场战争绝对不会按照圣行教和皇帝的预想结束。
杰勒米,你大概不能想象这件事,就算在我看来,它都十分不可思议,而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现实。
我所在的这支先遣部队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战斗经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刚刚成年,没几个见过血,顶多在训练营里有过出彩的好成绩,他们是我的同龄人。
我报道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我开玩笑。
他们同我说笑,讲自己从这个战场上下来后,要拿着赏赐去做什么。他们有的说要去享乐,有的说要补贴家庭,有的说是还赌债,还有的说要结婚。他们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待。仗还没有开始打,车队还没有进入卡斯道尔的边界线,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他们就开始想象成功之后的未来。
我承认,我有了几分动摇。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根本没有底气能从战争中活下来,更不要说因为一丁点的动摇去承担自己无能力承担的东西。
杰勒米,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清醒且冷血的人。在我还是中级职业者的时候,我曾经靠着耐心活活耗死了一头高阶幻影魔狼,就是我很久之前给你写信,吹嘘我在佣兵酒馆喝酒的那一次。我跟它熬了整整三天,用光了储备的暗器和毒药。那场战斗让我晋升高级职业者的道路畅通无阻,你以后在对决上也要小心,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酒馆里的酒鬼给了我点了一瓶劣质香槟,那真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他们浑身臭气熏天,七歪八扭地称赞我的冷血和耐心,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人性的凶手。
我根本不信这种鬼话。但不可否认,只有忍耐、冷漠和机敏,才能让人在厮杀中活下来。希望战争能够快点让我认清自己的无能。我是已经经历过失败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去同情别人。
一封信读到这里,你心里应该对和你通讯七年之久,分享诸多快乐的朋友有了一个更清晰印象。我心思复杂,为人冷漠,而且唯利是图。
我父亲在世时,曾说我野性难驯,而我母亲则说我天生反骨,她觉得我会毁了这个家。
显然,真正要毁了这个家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家族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发展,是权势,是人心。而我要做的,我正在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它们。
这些心里话写出来之后,你心中那个摩西的形象必然会发生颠覆性的转变,如果这种转变让你无法接受,你大可以撕了那些来信,然后拿起笔大骂我几句,从今以后再也不看我的信件。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对我心生怜悯,怀着同情来接受自己厌恶恶心的东西,倘若你因此对我抱有同情,那便违背了我的本意。
因为我已经走出了自怨自艾的阶段,不会再因此回头。
虽然战争时刻不便寄信,但我会把我的见闻记录下来,等回克莱因之后统一寄给你。
说起来,我还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恋人,在军队的同龄人面前,我把我的成人仪式——那场由利益演绎的浮夸闹剧包装成了向往自由的年轻人的逃婚喜剧,效果相当好。他们憧憬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了,还要分享一些经过戏剧性包装的现实,才能帮他们拉近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为了防止忘记时间,以后,我会在信件末尾另起一行,记录时间。
9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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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摩西在信里写的,这是他和杰勒米通信以来写过最长的一封信。
这封信实在太长,内容包含的信息又实在太多太杂,光是逐字逐句看完,都消耗了杰勒米小半天的时间。
信件的主人虽然要求阅信者无需在意同情他的处境,但是杰勒米却没办法真像摩西说的那样去做。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要怎么回信,笔落了又停,反反复复写了好几个开头,又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如此耽搁到第二天的义工活动开始。一天忙碌完,杰勒米的脑袋浑浑噩噩,糊成一团,他的身体早就在督促他快些休息,而他焦急的精神却反复把他疲惫的灵魂拖起来鞭挞,让他心神不宁。法师的灵感总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不需要这些灵感,杰勒米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安。
摩西口里的战争离他很远,那些只在书本上的东西从未走进他的生活,如今却要将他的朋友带走。
他必须要写出一封回信来,给摩西上封信的最后几段做出回答。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封。杰勒米感到茫然,他不想承认会有这种可能,他必须要回答他的朋友。
直到深夜,他才绞尽脑汁,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段文字。
但也不是对摩西信件的回复,而是记录了自己在公园里遇到的一位老先生,利用自己发明的记录法术帮助老先生记录了未画完的肖像画的故事。
TO 摩西:
今天我在公园中遇到了一个奥莱利瑟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老人,他瞎了一只眼,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画人物肖像画。
你博闻强识,应该也听说过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时钟塔的故事。
在传说中,创世之神向混沌的世界投入了一粒种子,那颗种子萌发之时,世间便拥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万物至此不再长生。那颗种子长成大树,又随着时间衰老枯萎,最后死去,留下的躯干里储存着扭转时空的力量,星辰历1259年,当时最有名的建筑大师兼大魔导师玛丽·德林受到弗里德里希国王的邀请,将大树的遗骸进行二次加工,便成了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它被人称作“闲置的时间”,是法师协会公布的十件能影响规则的圣物之一。
据说,特定的人能在它那里得到“过去”和“未来”相关的启示。我最近的义工活动地点就是在中央公园,见它这么久,除了感觉很熟悉之外,也没得到什么灵感。
当然,光是从“闲置的时间”那里得到启示,也不会让我感到有多惊讶。毕竟弗里德里希的中级法师数以万计,从“闲置地时间”那里得到启示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一点灵感并不能让他们成为高级法师。(这是事实,不是自夸)
我只是震惊于肖像画的内容。
我确定我从未见过他,但他的画却让我觉得自己在照镜子。我同那位老先生说话,他告诉我,他画的是他的朋友。那位老先生居然有着和你一样的名字,他也叫摩西。我用记录魔法帮老先生将所有的画保存了下来,并且提取出图像信息,制作成了留影水晶。
摩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回你的信。正如你在信里说的,我看不懂这些,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理解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因为是你的朋友,就忽视你身上那些我不认可的东西,我不会全盘接受,但也绝不会全盘否定,我会尝试去了解它,等到我弄懂的时候,再对它逐字逐句的回复,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会像你一样,把我见过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等你回来后,再全部分享给你。
9月20日,晴。
——你的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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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封信件寄出后,杰勒米再也没有收到过摩西的回信。
他倒没有多少难过的,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虽然有所遗憾,但却无能为力。
就像他至今没有弄懂,他们究竟是依靠着什么在进行通讯一样。
他和摩西的通信从新历19年9月15日起中止,一切如幻似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概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表现过他有摩西这么一个朋友,而摩西也从未到他的现实中来过.因此,即使杰勒米的情绪低沉了几天,也没有人猜想到那里去。
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份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柠檬吐司。
杰勒米继续给摩西写信。
由于没有回信,他也不知道信件是否传递到了摩西那边,只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日复一日地分享着自己的遭遇,为了方便记忆,他在信件开头另起了一行,专门记录信件的封数。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他依旧去公园做义工。
在公园里,杰勒米遇见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老先生好几次。
他知道对方的故乡在克莱因,出生于一个富裕的贵族家庭,知道对方就读于大名鼎鼎的索里泽姆,曾经上过战场,甚至还是一个高阶职业者。
那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先生,他温和而宽厚,只是片刻的交谈,都让杰勒米受益匪浅。他仿佛知道任何事,他大方地向杰勒米敞开他的思想,他提供给杰勒米他知道的一切知识和获取知识的渠道,回答杰勒米的一切问题,却和他的朋友摩西一样,不给年轻的法师一丁点建议,只是催促着他往前面走,自己作决定。
杰勒米推着他走过了弗里德里希的大街小巷,他们谈论任何事情。
TO 摩西:
第67封信。
那位老先生真的和你很像,摩西。
我尊敬那位老先生,但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和他一样在战争中失去眼睛,跛了脚,因为长年累月的行军而难以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晚年孤身一人。
我带他去看了我的冥想树,它已经长得高过我家屋顶了,等我晋升成高级法师,再往上成为大魔导师,它就能长到和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一样高。我指着树下的邮箱,告诉那位老先生,说邮箱的另一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住在克莱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摩西,等你有机会到弗里德里希,我一定也带你看看这些。
11月25日,晴。
——杰勒米
TO 摩西:
第82封信。
今天上午,我去提交了魔法道具制作原理课的结业申请。评审的老师在考核完告诉我,只要有一项实用魔法道具发明,就能免考魔法道具制作原理课。
是的,我根本不用再多考一次!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成了利德尔高中部的风云人物——我拿到了利德尔高中部的优秀校友奖章,那可是只发给整个高中学年大型考试连续第一的好学生的荣誉标识,最近五十年,只有我拿了这个奖,往前几百年,有同样水平的只有我们的荣誉校长。是的,我是个天才,天才就应该万众瞩目。
没想到他们只是在看我的笑话!他们只是想看我出丑。
这个仇我记下了。
12月10日,阴。
——杰勒米
TO 摩西:
第191封。
那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离开了弗里德里希。据他的保姆说——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有专门的疗养团队,有保镖队伍,还有好几个负责起居的保姆,真是深藏不露的大人物——据他的保姆说,他来弗里德里希本来就是为了过冬。
近几年北边的气候不好,虽然有魔法道具保温,但是各大贵族们更倾向于南渡过冬,这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总之,我担心是减少了。有那么多人保护,他应该也不至于孤单一人,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做个投资攒钱的计划,众筹办一个疗养院来给这位老先生养老,免得他孤苦无依,现在看来,全是我庸人自扰。这样也好。
不知道这个冬天里,弗里德里希在他眼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呢?
4月1日,晴。
——杰勒米
TO 摩西:
我讨厌下雨。
我什么想说都没有。
我想你了。
——杰勒米
TO 摩西:
第223封。
我晋升到了高级法师,一个星期后,我就要从高中毕业了。他们说我是利德尔魔法学院百年难遇的天才,是利德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法师,未来可能是弗里德里希最年轻的大魔导师——因为我已经摸到了更上一级的门槛,运用和知识都没有难住我,只是欠缺了时间的积累,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利德尔大学部直接给我发了入学通知书。虽然我并不打算去那里就读,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在你的面前炫耀一番。
6月16日,晴。
——杰勒米
TO 摩西:
第267封。
我申请了延期毕业,按利德尔的规定,学生可以主动申请延期毕业,最多一年时间,回来后只要能够通过相关考核,就能照常拿到毕业证。我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摩西,我不知道究竟去哪一所大学更好。
所以,我打算先到弗里德里希外面逛一逛,看一看别处的风景,说不定能够得到别的启示或者灵感,祝我好运吧。
6月21号,晴。
——杰勒米
TO 摩西:
第279封。
我终于看到了你之前在信里提过的高阶幻影魔狼,它可真威风。
我加入了一支中级佣兵队,他们晋升高级的目标就是狩猎它,斩获它的心脏。
这是我头一回一天内就消耗完了所有法力。
真难想象,你居然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孤身杀死了一头跟它一样的生物,我在的这支佣兵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里还没有计算他们在前期准备里浪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而在这个狩猎的过程中,他们还折损了不少人。
摩西,你过去写自吹自擂的话的时候脸红过吗?
6月30日,雨。
——杰勒米
TO 摩西:
第323封。
我收到了一幅肖像画。
它真是惟妙惟肖,我从未见过比它更传神的画像。
它是我之前说的那一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从克莱因寄给我的。里面还有一封简短的信件,上面写着他有东西要给我。从克莱因到弗里德里希要三五天的时间,让我多等一会儿。
9月19日。
——杰勒米
TO 摩西:
真漫长啊。
摩西,你那边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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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前两天没有写信的原因)
我不知道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拆开它,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样的惊喜,我的灵感告诉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尤其还是我这样的离大魔导师很近的高级法师。
但是,我想先给你写一封信。
我想告诉你,你的回信和它一样重要。
不,是比它更重要。
9月24日。
——杰勒米
新历20年9月21日上午,杰勒米提前收到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奥莱利瑟老先生寄来的礼物。
为了等这份礼物,他推迟了佣兵团的任务,专门挪出来了三天时间。也侥幸他推迟了三天,才没有错过这份礼物。
说它是寄来的,也不对。因为它并不是经过邮差送到杰勒米手上的。
送信的是一个穿着深色便装的中年男人,杰勒米见过他,他是那位奥莱利瑟老先生的保镖。
“进来喝杯水吧。”
他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双眼通红。
不知道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还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所致——如果有激动,那绝对不是高兴。
“我只是替先生送东西,马上就走。”
见对方去意强烈,年轻的法师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杰勒米从他那里得到了一只木匣。
它并不精美,沉甸甸的一只,上面布满了粗糙的划痕,只是因为年代久了,有那么一层包浆,所以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寒碜。
杰勒米在匣子表面的凹陷处摸索了一遍,他猜想它应该是那位老先生的名字。
摩西的名字。
他打开了木匣。
满满当当的信件,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TO 杰勒米:
谢谢你能看到这封信,杰勒米。我猜,你在打开匣子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里面会有什么样的东西。
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除非你自己不愿意细想。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就别把它放在心上。
毕竟,不论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再影响到我,小鬼。
——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当你得到匣子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平静地接受了早就应该到来的死亡。
我原本想把这句话当成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但后来想了想,未免太严肃了一些,不知道这封信还能不能让你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我确实在竭力模仿过去的口吻。
我还记得第一次收到你的来信的日期,那是黄昏历778年9月初。
我在黄昏历783年9月入伍,卷进了卡斯道尔王位争夺战,从此在战场上度过了数十个年头。直到794年11月11日,我们的军队攻破克莱因,后来又在801年和圣行教及中央帝国的战争中取得全面胜利,805年建立了新的人类共和国,才换成了新历。而我真正见到你的时间,是在新历21年9月份。
通讯近十年、无话不说的笔友居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弗里德里希是命运的抉择之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吧。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把它放在过去所有未能寄出的信件之上,希望你在打开匣子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它。
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摩西
崭新、洁白、厚实,它和下面的任何一封信用的纸张都不一样。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就是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直被刻意回避的东西摆到了明面上,杰勒米反而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它。
只是在某种本能的驱使下继续之前的动作罢了。
他继续往下翻。
TO 杰勒米:
我原本想等到了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之后,再给你写信,说说沿途的经历。之前我在信里说过,我们这支队伍援助卡斯道尔的路途必然危险重重,不论是我们中央帝国勤勉仁慈皇帝,还是宽厚崇高的圣行教诸位大主教,或者是与卡斯道尔王储争夺王位的亲王、公主还有其他有继承权的人,以及拥护卡斯道尔的正统拒绝外部势力介入卡斯道尔的那些忠臣们——尤其是代表卡斯道尔武力尖端的宫廷法师团,他们都不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到达卡斯道尔。
前者——我们的皇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以及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他们都希望我们死在进入卡斯道尔边界线后的地方,最好是死在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给他们向卡斯道尔宣战的借口;后者——和卡斯道尔王储一派意见相左的其他势力,则希望我们能够死在卡斯道尔外面,别给卡斯道尔之外的其他政权势力入侵他们国家的理由。
其实也不至于用“我们”来代指这支队伍。
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我提前死在了卡斯道尔边界线外,就能让后者的目的达成,而倘若我不死,我们的皇帝陛下和圣行教的大主教们,则要多承担一份私下覆灭一支规格近万人的队伍的消耗——这份消耗的核心不在出动武力,而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如何有效地传递出合理的信息。
不过,无论怎么分析,在这些大人物们的眼里,我和这支队伍的宿命都只有死亡。
这一路注定要遭受无数次袭击,假使每一次都给你写信,吹嘘一番我的幸运和能为,将一切逐字逐句地写出来,那未免太过烦人。我并不想把自己伪善的形象建立在无可挽回的灾难上,虽然我正以此为目的在积极谋划,但我不想把这些东西表现在给你的信件上。偶尔的几次可以帮你扩宽视野,了解不同人的另外一面,而反复出现则会辖制你的思维,要挟你的思维和情感,让你和我感同身受、同仇敌忾,那是很无耻的行为。
虽然抱着这样的信念,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因为我杀了人。
昨天夜里,我们遭遇了一场袭击,袭击者是一支由大陆西边的埃勒尔人和大陆南边的玻利瓦尔人民组成的佣兵队,虽然没有拷问出结果,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雇主既不是中央帝国的人,也不是卡斯道尔的人。
至于圣行教。圣行教本身就有圈养私兵。三位大主教手下的教堂骑士的素质远比这些歪瓜裂枣强得多,但凡他们要派一位高阶骑士,就可以轻而易举叫我们这支不成熟的队伍全军覆没,没必要花费钱财让一支由杂鱼组成的雇佣兵来试探我。
因此,我可以确定他们属于第三方势力。
所有人都想插一把手,水会越搅越浑。
还记得我在上封信里对中央帝国统治阶级上下层离心的质疑吗?我的看法依旧没有变化。现在,我甚至觉得一旦我们开启了战争的魔盒,中央帝国就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猎物。
这只是一种预感,最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预感。毕竟我们有圣行教,只要圣行教还将中央帝国当成自己的地盘,把控着这个国家的一切权力,那么所有的外来势力都不足为惧。
就比如说这帮袭击我们的雇佣兵,他们刀头舐血,但显然缺乏一种狂热。和他们比较会让我感到没面子,但我还是想说,他们对生命的轻贱比不上任何一个圣行教地教众,他们对待罪恶的虔诚更是远远不及圣行教的信徒,他们的疯狂是狭隘的,他们的残暴是顾及自己的性命的。他们对于圣行教来说,没有价值。
杰勒米,我杀了很多人,我将这群袭击者的尸体摞了起来,就像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处理那些在早春时节得了疫病的动物一样,我将他们堆成小山包,然后在山头泼油点火。
我的手没有抖一下。
我发现,做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压力。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和动物没有差别。我只是想说话,说许多许多的废话。
只是他们不愿意同我说话。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恐惧,就连这只军队的指挥官也是如此——他本来就缺乏阵前经验,皇帝和圣行教为我送行,也不会昏了头,给我配上他们的亲信和帝国的才俊。从这方面来说,他们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圣行教教众。
他们恐惧我,我带给了他们胜利,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这个时候,我只要在晚餐时发言多说几句,做个即兴演讲,就能彻底掌握这支队伍,攥住这群胆小鬼的内心。
我可以告诉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我可以告诉他们如何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我可以把他们当成我在卡斯道尔功成名就的垫脚石,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让一群惦记着故乡,惦记着亲人、朋友、爱人,有美梦做指引的白痴走到现实来,掉到噩梦里去。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9月23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