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有点被说服了,因为他明显能感觉的到,对方本意并非只是拿他逗弄消遣,并没有坏心思,他皱着小眉头琢磨了会儿,问。“几天?”
许澄阳一时没听懂。“ 什么几天?”
宋仰说。“跟你做好朋友,可以做几天?”
“…” 许澄阳反应了过来,感觉他这是上道了,立刻说。“当然是做一辈子啦,咱俩永远好,一直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变。”
宋仰问。“ 你能保证吗?”
“ 我能啊。” 许澄阳说。“ 我这个人说话最算话了,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保证,以后在我这里不会有哪个小孩可以跟你比,只有你才能跟我最好,咱们俩天下第一好,行不?”
少年脸颊清秀,眉目舒朗,笑容在早春清晨的寒凉下仍然显得很温暖,所以即便说出的话很幼稚,也仍然显得很真诚。
似乎,也没那么让人不喜欢。
宋仰就那么盯着他看了会儿,片刻后收回目光,点了头。
“行。”
对于上学的事,宋仰一直不松口,宋至远也一直没妥协,父子俩就那么僵持着,连续四五天没出摊。
直到周末来临,才不得不暂且休战。
林曼上班周末双休,休息的时候她一般不会出门,而因为她看见宋至远心烦,所以她休息的时候,宋至远就不在家呆着,往往是天不亮就出门,夜里很晚才会回来。
每周的这两天,宋仰也不跟着宋至远出摊,也不去捡破烂,专心留在家里陪妈妈。
周六宋至远很早出了门,走之前做好了早饭,等宋仰和奶奶起床,吃的时候还是热的。
林曼临近中午才起床,她休息的时候一般都会睡到自然醒,而她起床之后,宋奶奶就自觉的回了自己的卧室,非必要不再出来活动。
家里看不到碍眼的人,林曼的心情能好点。
林曼很少做饭,不太擅长,也懒得动手,中午煮了几包面,凑合着吃完之后,抱着宋仰在阳台坐着晒太阳。
正是晒的迷迷瞪瞪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母子俩同时惊醒。
怔愣几秒钟之后,林曼起身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了看,明显松了口气。
宋仰跟过去的时候,林曼已经打开了门,许澄阳正笑容灿灿的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阿姨好,我爸炸了肉条,我妈让我给你们送点尝尝。”
说完,他还冲宋仰眨了眨眼睛。
林曼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并送上一个疏远的微笑。“ 不用了,我们刚吃完饭,谢谢你们。”
“ 尝尝吧。”
许澄阳的妈妈从对门出来,笑着说。“ 他爸就爱鼓捣这些吃的,好吃不好吃的随便尝尝,您别嫌弃。”
许澄阳的妈妈叫周敏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曼也不好再坚持拒绝,接过许澄阳手里的盘子,对周敏茹说了声。“谢谢。”
周敏茹笑着客气了几句就回了家,许澄阳冲宋仰眨眨眼。“ 小孩哥,来我家玩会不,我新买了个游戏机,咱俩打一局啊。”
俩人既然已经约定过做好朋友,宋仰就没再对许澄阳有什么抵触情绪了,面对许澄阳的邀请,他有点想去。
但林曼看了他一眼,他就脱口而出。“不了。”
许澄阳似乎也不意外会被拒绝,目光快速的扫了眼林曼。“哦,好吧。”
关上门之后,林曼端着那盘炸肉条直接去厨房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把盘子扔进了洗碗池。
宋仰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林曼睡下,宋至远回来了。
才开春没多久,室外温度还很低,在外面冻上一整天,回来后周身半米都能感觉到凉气。
宋仰还没睡,正在客厅里坐着看手机,宋至远去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他去厨房打开了煤气灶,锅里面有奶奶给留的晚饭。
宋至远洗完澡出来,自己去厨房关了火的时候看到了陌生的盘子,回头看宋仰。
宋仰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对门。
宋至远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脚下的垃圾桶,沉默半晌,开始吃东西。
为期两天的周末过完,林曼开始上班,父子俩的休战期也跟着结束,宋至远不去出摊,从早到晚的在电脑前坐着,反而宋仰就成了每天早出晚归的那个。
斗争在父子之间进行的静默无声,毕竟他们之间本来也不怎么说话,但这件事在家里产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林曼开始经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客厅里发呆。
宋至远睡的晚,经常是往电脑前一坐就到后半夜,出门倒水的时候发现她在,大多数时候都会再撤回去,不再她眼前晃。
但终究是面临着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这天宋志远又看到林曼坐在沙发上发呆,站在房间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秋季新生报名最多还有一个月就结束,再等一年就算超龄儿童,很难再进好的学校。”
宋至远说话的声音很低,带着恳求的语气。
林曼仿佛没听见似的,漠然的垂着眼皮,不予回应。
“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去远一些的学校,我不参与,也不用让我知道在哪里。”
林曼仍然没反应。
“你可以带他去别的城市,外地也很多不错的小学。”
宋至远说着,顿了顿,蹙眉迟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又艰难开口。“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们就…”
不等宋至远说完,林曼突然从沙发站起来,对着他的脸结结实实的甩了一巴掌。
宋至远被打的脸偏向一边,他缓了半晌,转过头来,刚张了张嘴。
林曼又是一巴掌。
她打的很用力,两巴掌下去,宋至远的嘴角就已经渗出了血,那张消瘦惨白的脸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但林曼没有就此停手,甚至是越发暴躁,她扯着宋至远的衣领把人拖过去,开始连打带踢,发疯似的泄愤。
宋至远没有闪躲,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她拽扯厮打,沉默的承受着她的怒火。
等林曼打累了,没了力气,停下来瘫坐在沙发上,她又开始捂着脸痛哭,哭声里夹杂着愤恨,委屈,痛苦,不甘等很多很多情绪,哭的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直到哭也哭的没了力气,她趴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宋至远等了很久,等她呼吸渐渐平稳,感觉似乎是睡着了,才去拿了药箱过来,蹲在她身边为她在刚才拉扯中伤到地方擦药。
林曼又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说:“我还没有提离婚呢,你凭什么?”
宋至远与她对视片刻,躲开目光,垂眸下去,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林曼低低重复了几次这句话,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忽然又掉了两行眼泪。
再然后,她就从沙发上爬起来,缓缓倾身过去,用力抱住了他。
宋仰睡眠向来很浅,平时他和奶奶的房间的门也不会关的很严实,为的是如果外面有点什么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第一个巴掌声之后,宋仰就惊醒了,他一直在躲在房间里透过门缝小心的观察着,也是在此刻,他悬着的小小心脏也落了地。
毕竟外面俩人的这个拥抱,足以说明他完整的家短期内还不会散掉。
后边再发生了什么,宋仰就不知道了,小心脏放下之后,他就踏实的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宋至远没早早躲出去,林曼也没起床后就立刻去上班,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一起吃了顿早饭。
接下来连续好些天,家里的气氛都还不错,宋仰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偶尔出门遇到许澄阳和他爸妈,都会主动打招呼。
小孩虽然内向不爱说话,但一天到晚的在外面混着,看的人多,见的事也多,有点早熟,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礼尚往来。
许家爸妈经常送他们东西,他觉得也应该回送些什么,而且既然已经和许澄阳交了好朋友,也收过人家的礼物,回赠一个礼物也是应该的。
于是,宋仰卖掉了攒了好几个月的瓶瓶罐罐以及破纸箱,揣着换来的一百多块钱去了附近的商场。
小礼品店里东西很多,眼花缭乱的,宋仰也不知道该给许澄阳买什么,就在他踌躇莫展的时候,店里又来了俩逃课的高中生,两个男孩,他们手牵着手,挨挨蹭蹭,有说有笑,看上去特别亲密。
再怎么早熟,毕竟也才六岁,认知还是有限,男女之间搂抱的那么亲密,他尚且能分辨出一点俩人可能在谈恋爱的浅显意思,但男孩和男孩他就没往那想了,并且认为那就是最好的朋友彼此之间相处的样子。
俩男生在店里转了挺久,最后在手工区选了一对戒指,然后请店员小姐姐分别把他们名字给刻了上去。
俩男生最后是蹦蹦跳跳着走的,足以见得有多开心,宋仰受到了启发,就也在手工区选了一对戒指,让店员小姐姐给刻字。
店员小姐姐见他是小孩,猜他也不知道买这个当礼物是什么意思,就特意引导他选了店里最便宜的,并笑着逗他。“是要送给班里的小女同学吗?”
宋仰认真的说。“是送给我的好朋友。”
“哎呦,是好朋友呀。”店员小姐姐被他逗的不行,让他说了名字,还照顾着小孩的喜好,在两个名字缩写之间刻了个带箭头的小爱心,鉴于他戴不了,还特意编了两条红绳叮嘱让他挂脖子上。
一对戒指加上刻字,花了七十八块钱,在回来的路上买成了一小盒草莓,花了三十多。
两份礼物花去了自己好几个月的劳动成果,这些对于宋仰来说,属实都是非常贵的礼物了,足以表达他的心意。
赶在傍晚妈妈还没下班回来之前,自信满满的敲响了许澄阳家的门。
开门的是周敏茹,她见是宋仰还显得有些意外,许澄阳正在写作业,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脑袋“嚯”了一声,之后也没征求他的同意,直接就把他拎进了屋里。
许澄阳家格局和宋仰家是一样的,但他们搬过来重新装修过,打扫的也干净,看上去比宋仰家明亮宽敞很多。
许澄阳的爸爸还没下班,家里就妈妈和许澄阳。
周敏茹很热情,笑呵呵的去给他拿好吃的,没多会儿他面前就摆满了零食和瓜果。
宋仰从小几乎没在别人家里呆过,很不自在,更不好意思吃东西。
周敏茹见他拘谨,笑着给他剥了个橘子,对他说。“吃吧,这是前两天你爸爸送给我们的。”
宋仰闻言愣了愣。
周敏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说。“ 你爸爸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说完,担心自己在影响的孩子局促,就让许澄阳陪他玩,自己去厨房做菜去了。
宋仰还处于他的疑惑中,直到被许澄阳弹了个脑瓜崩。
“愣什么神呢?”
许澄阳笑着瞧了眼他还提在手里的小盒草莓。“ 拿的什么好东西,是给我的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宋仰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给叔叔和阿姨的,就朝许澄阳递了过去。
“可以啊,小萝卜头懂事了啊。”
许澄阳笑滋滋的拆了包装,也不说洗,捏起一个吹了吹就塞进了嘴里。“挺甜。”
宋仰一时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好,就没说话。
许澄阳吃了几个草莓,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对了,那天听你爸爸说,你不愿意去上学啊?”
“…” 被问到了最不想提及的话题,宋仰小脸立刻拉了拉,没吭声。
“为什么啊?” 许澄阳说。“读书又不要钱,干嘛不去啊?”
小孩情绪来的快,许澄阳这么没眼色的继续问,宋仰送礼物的心情都没有了,当时就想走。
可许澄阳又说了句“这一点你可真不如你爸爸”,宋仰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又坐了回去。
他很少听别人说起爸爸的事,听也大多都是不好的话,所以他不愿意提,但今天连续在两个人口中听到正面的评价,他的抵触心理减弱了很多。
“听说你爸爸当年上学的时候读书很厉害,是清北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最年轻的博士。”
许澄阳说着,见宋仰表情看起来有些迷茫,问他。“你不知道吗?”
宋仰直接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那来,哥哥给你讲讲。”
许澄阳清了清嗓子,说。“清北大学,是中国最好的工科类大学,大学你知道吧,就是你从现在开始读书,得读十二年才有可能可以考上的学校。”
宋仰用他灵敏的小脑瓜算了算,算出他要是能上的话,大概是得到十八岁。
“清北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呢,也是国家级特色专业,国家重点一级学科,甚至在全世界,那都属于一流学科,可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更别说还读到了博士。”
许澄阳说着,啧了啧,问宋仰。“博士是什么,你知道吗?”
宋仰又摇了摇头。
许澄阳说。“就是你考上大学之后,还要继续再读九年,才有可能达到的成就。”
宋仰又快速算了下,到时候就27岁了。
“到了那个层次,刻苦努力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了,天赋和资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许澄阳笑着说。“你就想想,你爸爸得有多厉害吧?”
要上二十多年的学,很努力,很刻苦,还要有天赋,宋仰顺着这话一琢磨,能理解读书读到考上博士的艰难程度,觉得如果是真的,那宋至远在这方面确实很厉害。
但说实话,厉害归厉害,但好处他没有领会到,他问许澄阳。“可是读书厉害有什么用,博士做的早餐也没有卖比别人贵。”
小孩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单纯的表达疑惑。
但他这话出来,许澄阳一下子就被堵的说不出话了。
而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宋仰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下。
听到动静后,宋仰立刻从许澄阳家冲出去,打开自己家的大门,暴力和血腥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家里已经被砸的七零八碎,满地狼藉。
奶奶的轮椅已经被砸的变形,她正狼狈的趴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往前,试图去阻止正在行凶的人。
林曼正被掐着脖子摁在地上,满身血渍,痛苦挣扎,窒息导致她的脸色已经发了紫,临近休克的边缘。
而掐着她的人,是宋至远。
宋至远此刻双眼猩红,目光狠戾,浑身上下散发着毁灭般的怒火,以及至人于死地的决绝。
周敏茹惊慌的跑进去阻止,被宋至远一把掀翻在了地上。
许澄阳直接吓懵了。
唯有宋仰,直接冲进卧室取出了一支注射器,出来之后打算绕到宋至远身后,却被宋至远一脚踹飞。
紧接着他立刻又爬起来,重新冲过去,吸引宋至远的火力让他松开林曼,自己却再次被一胳膊甩了出去。
就这样再连续被甩开踹飞过好几次之后,他终于找到机会死死的抱住了宋至远的大腿,掀起他的衣服把针扎了下去。
整个过程始,他终镇定自若,倔强顽强,没有看出半点儿恐惧和退缩。
那一针下去之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宋至远就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了周敏茹的呼,救纷纷过来帮忙,他们帮着把宋奶奶和宋至远分别抬到了各自卧室的床上,帮着把翻倒的沙发和茶几等大件的家具重新摆放好。
林曼和奶奶伤的比较重,有些外伤破口都需要包扎和打针,宋仰给小区门口的诊所打了电话,很快就有大夫带着药箱过来了。
等家里安定下来,邻居们陆续离开,许澄阳也被周敏茹带回家的时候,宋仰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导致六岁的小孩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家里的现状产生了“习惯了”以外的其他情绪。
家里的大人们都倒下了,只有宋仰还可以相对精神的活动,晚饭的时候周敏茹要送吃的过来,宋仰没有收下,他自己煮了点粥。
林曼和奶奶心情都很低落,根本没有胃口,但宋仰还是强行分别给她们喂了点粥。
宋至远打完那针之后要睡一两天才能醒过来,宋仰只给他喂了点水。
照顾完家里的几个大人,宋仰又开始清理杂乱的家,家里很多东西都是特意买的软塑料做的,还能用的他就擦洗一下,不能用的他就打包扔掉。
几大袋垃圾,宋仰是很费力的才拖下了楼,垃圾桶比小孩还高,他得踮着脚举起来才能扔的进去,然而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嘶” 了一声。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许澄阳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袋,帮他扔了进去。
其实在今天,宋仰是不想再见到许澄阳的,想到许澄阳傍晚时被吓到脸色都变了的模样,他仿佛预见到了许澄阳以后都会躲着他走的场景。
他有点难过,拥有好朋友的时间太短了,甚至连礼物都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而其实对于傍晚时自己的表现,许澄阳后来缓过来之后也是十分懊恼的,这阵子他一直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但也还是还是没处理好,伤害到了这个敏感的小孩。
对于宋仰家的情况,在搬过来的第一天,许澄阳就从来家里做客的邻居阿姨口中听说了。
宋至远的身体里住着两颗灵魂,一颗是有责任肯担当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一颗是潜意识里只有血腥和暴力的恶魔。
据说是由于早期精神分裂导致的,解离性身份障碍,俗称双重人格。
正常的人格是真正的他自己,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对母亲以及妻子和孩子都很好,该承担的责任都会承担,该尽力的照顾也都会尽力,对于妻子隔三差五的泄愤和苛待,也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为自己辩驳。
可第二人格,却是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躁郁症患者,这个人格出现的时候,周围的人他谁都不会认得,并且仇视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轻则疯狂咒骂,重则暴力殴打。
大部分时间,宋至远都是正常人格状态,可以正常生活,但第二人格就像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作为名校一流专业的博士,工作后进的也是国内计算机科学技术前沿的大厂,妥妥的高精尖人才,有漂亮温柔的妻子,有可爱乖巧的儿子,宋至远曾经也风光无限,乐观开朗。
只不过后来得了病,没有办法再正常工作,温馨和睦的家庭也几度濒临破碎,是在病情的锉磨,沉重的心理负担,以及维持生计的压力之下,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他那个正常人格也变得沉默寡言了。
邻居阿姨说,宋至远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许澄阳很认同,但相较于大人们的无奈,他觉得那个沉默倔强的小孩更可怜,所以后来他才几次主动逗小孩,想跟他混熟一点,力所能及的给予一些温暖和关爱。
但有些状况早就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许澄阳从小生活在和睦家庭里,周围也都是正常人,从来没见到过那种真实的摆在眼前的暴力血腥场面,他当时确实是真的吓着了。
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说点道歉的话,感觉小孩可能也不会愿意听,犹豫良久,他从兜里掏出了碘伏药棉和几个创口贴。
“我刚刚才想起来,忘了让大夫也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过来,我帮你擦点药。”
被宋至远踹飞的那几脚所致,宋仰也受了伤,脸颊有好几个小破口,手臂,后被以及肚子上也有好几处青紫。
小孩子敏感,但却并不太会遮掩,察觉到对方有什么负面反应,立刻就会重新亮出坚硬的外壳,竖起自我保护的屏障。
宋仰到隔壁的花池边蹲下,把自己蜷缩起来,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抿着,肉眼可见的拒绝。
“不跟我做好朋友了吗?”
许澄阳跟过去也在他身边蹲下来。“那我要伤心了。”
宋仰不理人。
许澄阳吸了吸鼻子,眼睛就真的红了。
这是宋仰怎么也没想到的,眼看许澄阳好像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他直接瞪圆小眼睛,撅着嘴说了句。“你不许哭。”
“哼,你还凶我。”许澄阳直接抬手抹了抹眼睛。“说好要一直做好朋友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说话不算话,小骗子。”
“我才不是。” 宋仰说。“我才没有变。”
“你变了。”许澄阳说。“你不理我,就是不想跟我好了,我都看出来了。”
“…” 宋仰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却成了背信弃义的那个了,明明他觉得是许澄阳有要变的嫌疑。
但以他的言语能力,和许澄阳辩论根本没有辩赢的可能,于是就撅着嘴不说话。
许澄阳也很会给台阶,假装和他生了会气,然后轻轻撞了下他的小肩膀。“那我们各退一步,抱抱和好,以后继续做好朋友,怎么样?”
宋仰撅着小嘴巴没吭声。
许澄阳又撞了撞他。“好不好嘛?”
宋仰继续撅嘴撅了会儿,没扛住,见许澄阳已经伸出了手,就勉为其难的靠了过去。
到底是小孩,好哄,一个温暖的拥抱就又给自己的小保护壳打开了个缝。
许澄阳抱了抱他,给他小脸上的伤口擦了药,贴上创可贴,最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他说。“ 不要怪爸爸,他也不是故意的。”
宋仰有些意外,他问许澄阳。“你不讨厌他吗?”
“为什么要讨厌他呢。” 许澄阳说。“他只是生病了呀,平时又不是总这样。”
宋仰看着他愣了下,说。“ 小区里其他的人都讨厌他,他们见了他都躲着走。”
“躲着和讨厌是两回事。” 许澄阳说。“你爸爸的病毕竟特殊,很容易突发意外,大家减少跟他碰面,并不是因为讨厌,更多的是自我保护。”
宋仰琢磨了琢磨他这话,感觉有道理,他仰起脑袋,看着屹立于眼前的万家灯火,忽然很难过。
就那么难过了一会儿,宋仰低下头去,小声说。“大夫说,这个病治不好。”
不知道是哪个大夫给了小孩一个这样残忍的回答,许澄阳很心疼,他立刻说。“不一定的,现代医学技术越来越发达,每天都在取得新的进步,现在治不好,没准过几年就有新研发的药物出现,就能治好了呢。”
“真的吗?”宋仰抬起头问他。“真的有可能治好吗?”
“当然是真的。”许澄阳再次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时间是很厉害的东西,它能让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也许等你长大,爸爸就好了。”
虽然许澄阳也只是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但这是宋仰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充满希望的回答,答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深受鼓励,愿意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