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深情寡夫—— by吃糖了吗

作者:吃糖了吗  录入:06-11

这么一想,姜偃就镇定下来了。
他这边才冷静下来,身边的画婴又出了事。
他毫无征兆地闷哼了声,声音里掺杂着痛苦。
姜偃立马关切询问:“可是伤口痛?”
画婴死死抓着他的手,下一秒,突然掐住姜偃的脖子,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你找死!”
外面车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车内发出一声巨响。
盖头滑落,姜偃看见了画婴杀气四溢的猩红双眼。
姜偃眯了眯眼睛,尝试掰开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然而不等他发力,画婴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了他。
“咳咳咳咳咳!”姜偃猛喘了口气,声音冷淡了些许,“小城主若对在下不满,可以直说,何至下死手,婚契未成,现在反悔,在下不会不识趣的在您面前乱晃碍眼。”
他这是突然发的什么疯?
难道外面所说他喜怒无常,就是这么个喜怒无常法?前脚还拉着他的手,后脚就要掐死他?
这不叫喜怒无常,这叫精分。
姜偃皱了皱眉。
自那夜遇袭之后,画婴再清醒就是在车里,身下是穿着大红喜服的姜言。
他本能的以为自己还在与那只袭击他的鬼怪对决,就出手攻击了姜言,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松了手。
他怔怔盯着对方脖子上的青紫掐痕,眸中闪过一抹自厌。
伸出手想帮青年揉一揉那处淤青,却被对方警惕的格挡开。
他以为他又要掐他。
画婴沉默了片刻,说:“不要用那种防备的眼神看我。别害怕我,我......不总这样。我不是有意伤你。”
“我可是跟你说过,要和你成婚?”
画婴阴沉沉的捂住脑袋,似有痛意:“姜言,找机会逃跑,你不能和‘我’结契。”
“记住,无论‘我’跟你说什么,都不可信,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你......快跑......”
都是那占了他身体的鬼怪作祟,那人觊觎姜言绝对不安好心,他不能让那妖邪之物伤害姜言。他只是个普通的伶人,对付诡计多端的妖邪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分明是他向姜言求亲,姜言答应的是他,那个男人竟敢借着他的身体,代替他和姜言成婚!
懦夫!怂包!
他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又恢复成了不久前的模样。
这副变脸大法着实给姜偃看呆了。
“画婴”一脸从容的对着姜偃勾了勾唇:“怎么这么看着我?”他视线落在掉落在地上的盖头,弯腰捡起递给姜偃,“你的盖头掉了。”
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攀上脊背。
姜偃打了个寒颤。
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
他镇定的接过盖头,草草往头上一盖,看不见“画婴”的脸,才感觉好了些。
画婴的情况果然有古怪。
他拿不准到底是画婴性情有异,还是当真有邪祟在其中参与。
刚才那个,应该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画婴。他让他跑,姜偃也不是不想跑,他听说聂如稷来的时候就想跑了,可他不能走,他还没拿到薛雾酒的眼睛,就算知道他越往前走越危险,他也不能退。
看来他要辜负画婴小城主的一番忠告了。
他用盖头遮住视线,未见“画婴”盯着他看了许久。
尤其是他衣领下的红痕。
他本想杀死画婴,却没想到,画婴身份特殊,他一时半会竟然无法彻底杀死他,只能打至重伤,将其魂识压制在体内,却不想一不留神,就让对方跑了出来,还伤到了姜偃。
见他安安静静的坐着,对刚才的事只字未提,动了动手指,想把青年叠在身前的手拿回来,但想到他脖子上的伤,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既已吓到了他,就不好再出手惊吓他。
画婴看着端端正正坐着的姜偃,见不到他的面容,还不能触碰他,心情异常烦躁,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他应当转过头不再看他。
左右被一条破布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到底还是就这么侧着头,盯着身侧的人看了一路。
车架在城主府停下。
画婴掀开车帘,转身对姜偃伸出手:“到了,走吧,小郎君。”
王度城十分大气,上好红绡铺路,月华妆点灯烛,漫天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正堂之上,一顶锦塌横在上首,姿容绝色的女人赤足倚在塌上,红唇吐息间,袅袅白烟从她唇瓣飘出,构成一幅幅透着靡靡丝竹声的飞天画卷。
蜃楼般的景象很快消散在空中。
“快让我看看,我儿选定的道侣,是何种绝世姿容。”
在众人注视下,“画婴”牵着姜偃的手走过这段路,走上王度城正堂。
“哎呀,你怎么遮着脸?”画姬惊呼。
画婴:“是我的要求。他只给我一人看。”
画姬嗔了他一眼:“怎么这般霸道,占有欲这么强的男人,可不招人喜欢。”
画婴淡淡道:“他喜欢就行。”
画姬:“......”
她好大儿今天怎么跟吃呛药了一样?
画姬弯起眼睛跟一旁坐着的聂如稷打趣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在他心里,母亲是比不过‘媳妇’了。”
聂如稷不搭话她也不在意,在画婴催促要开始结契仪式的时候,她掩唇娇笑道:“先别急,不久前我公开招婿,曾许诺赠与对方一件王度城至宝,虽然现在成婚的换成了画婴,但聘礼并未更改。这么重要的信物,在结契之前,也必须先取出来才行。”
女人蛾眉微蹙,对站在堂下的姜偃说:“‘小新娘’,历来,由未来道侣取出信物也是完成结契仪式的一部分,你可愿走这一趟渊狱之境?”
“渊狱......之境?”
“没错。那只眼睛,毕竟是我城至宝,自然不会随便放在外面。别看那只是一只眼睛,它上面所蕴含的怨念极深,深到常人无法靠近,光是摆在那里,就要引发巨大祸患,残害诸多生灵,只有将其放在怨念更为深重的地方,才能压得住它。王度城内,这样的地方,也就只有渊狱之境了。”
“不过,你或许更熟悉它另一个名字,‘王度城旧都’。”
竟然是王度城旧都?
姜偃听说过这个地方。
王度城曾是天下第一强盛的国家的都城,当年首都王城发生了一起叛乱,新主斩杀前任暴君之后,却没有如世人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位英明贤德的君主,而是下令诛杀王城七千一百三十二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下到呀呀学语的幼童,上到八旬老人,皆被斩首。新主随后于城楼上自刎。
从此王城成为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地狱鬼城。
别说,这样的地方和魔头的眼睛倒还挺配。
只是如果要进那里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姜偃还没说话,画婴先沉了脸:“不行,他不能去那里。”
画姬忧愁道:“的确,那里十分危险,存放眼睛的地方距离入口很远,若要前往,必要经过枉死者的鲜血化作的腐蚀血肉魂魄的沼泽,可进入其中的修道者,却无法使用灵力,只能靠着双脚一步步走过去。”
“相传,走过这条路的人,必会和道侣死生不相分离。哪怕是其中一方死了,也会感念于对方痴心一片,而再次现身在对方的面前吧。”
“唉,你的‘小新娘’还是身体孱弱的凡人,此番前去怕是九死一生,罢了罢了,我便破例许你们结契,只是这位姜公子,也就没法得到那只眼睛了。”
她弯着眼睛,倒不像是遗憾,而是一种不出所料的乏味。
那种地方,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哪怕不死,活着回来了,也必定会残缺不全,身受重伤苟延残喘几日,再痛苦死去。
画姬很清楚,没有人会甘愿牺牲自己。
或许有人会为了利益去冒险,可世上绝对没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犯这种险。
她曾见过天下第一深情的男子,位高权重,坚毅果敢,却也会背着深宫中不谙世事的少女,翻过高高的宫墙,带她去看田间的青芽,为她洗手煮汤,也曾以为那人会矢志不渝,可惜啊可惜......
这世间,果然还是权势最动人。
可关于那个故事,她这些年始终没想明白一件事。她昭告天下,招纳夫婿,就是想有人回答一个困扰了她几百年的问题。
不过看来,这次也不能如愿了。
她轻笑了声,正要唤人继续仪式。
堂下遮着脸的青年却忽然哑声道:“我去。”
画姬怔了怔,没听清一样:“你说什么?”
姜偃平静道:“我愿前往渊狱之境。”
“画婴”猛地转头看向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邪魔也急了:“姜偃,那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能去!”
姜偃:“我意已决。”
他这般态度,画姬反倒犹豫起来,她频频看向画婴,满脸迟疑,“你......这是为何?”
姜偃笑了:“不是说,只有拿到至宝,结契仪式才完整吗?难得成一次亲,我怎能让我与小城主的结契仪式存有瑕疵。”
“画婴”怔怔望着他,心道:骗子。
他哪里是为了和画婴成亲。
他分明......分明是为了那只眼睛!
“画婴”目不转睛的看着姜偃。
坐在上首的聂如稷此时忽然轻抬微阖的眼眸:“他要去,就让他去。”
“‘姜’公子年纪小,总要经历一番艰难挫折,才知道哪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声音稍顿,抬手将一枚玉佩丢向姜偃,“受不住了,就捏碎回来。”
姜偃看着那枚他无比眼熟的玉佩。
“多谢仙尊好意,不过不用了。”
他任由那枚玉佩摔在地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伸手接一下的意思。
聂如稷脸色青了一瞬,“到时候不要求我。”
“放心,不会。”
谁求饶谁是狗好吧!

姜偃不想和聂如稷再多说什么,他直接问画姬:“我要怎么去渊狱之境。”
“公子站在原地不要动,我会将你传送进去。”画姬从软榻上起身,手指捏了个漂亮的法诀,抬到唇边轻轻一吹,不久前所见的蜃楼景象再次出现在半空中。
姜偃脚下亮起一个光圈,画婴,或者说画婴身体里的薛雾酒残魂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想将人拉回来。
但脑海里一个声音却让他定在原地。
那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安排画姬在这里透露出眼睛的去向,作为诱饵引诱姜偃上钩,将人骗进渊狱之境,不就是你的计划吗,你不会现在后悔了吧。
通过沼泽只是第一步,最终想取出其中藏着的东西,进入秘境之人就必须用自己替代原本的阵眼,永生永世留在那个地方,否则,不仅拿不到东西,还会被秘境吞噬。
无论如何,只要踏足那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是早就算好了要在这里牺牲掉他吗?】
宛如心魔的声音恶意揭穿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况且,你也心知对方只是个虚情假意,口蜜腹剑的骗子,一个骗子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被骗的,还不够多吗】
想到那人对他下意识的抗拒和拒绝,画婴眼中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平静上。
他任由那道即将让对方踏上一条死路的光,渐渐将之吞没。
神情漠然地碾了碾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暖触感,在心魔放肆大笑中,放任心魔渐渐将他内心吞没。
只要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姜偃,他就可以取回眼睛,恢复两成功力,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等他复活,重回巅峰,他会记得给他立个衣冠冢,年年去悼念他的。
姜偃并不知道“画婴”已经想好给他坟头种多高的草了,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我进入渊狱之境之后,秘境是否会关闭,其他人是否不能再进来。”
画姬答道:“开启一次只能进一人,你进去之后渊狱之境就会关闭,就算是仙尊亲自出手,也无法打开,那里只会有你一个,谁也进不去。”
那就好。
姜偃闭上眼,直到脚底踩在湿软腥臭的泥土上,他才睁开,第一件事就是扯掉头巾。
既然聂如稷不可能进来,他也就不再遮着脸,至于等下出去怎么办......那当然是一出去就立马跑路了。
一阵携着寒气的冷风吹来,姜偃捏紧了手中的盖头抬头向远处望去。
只见眼见之处,一轮孤月悬在望不到尽头的废墟残骸上,隔着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沼泽,昔日富丽堂丹楹刻桷的宫殿破败不堪,周围盘旋着一队又一队的秃鹫。
同时,那枚聂如稷扔给他,他没接的玉佩,凭空掉落在袖子里。
密镜外,聂如稷催动被他趁机飞进“新娘”袖子里的玉佩,秘境中的景象就同步出现在大堂之中。
果然是你。看到那张属于他弟子的脸,聂如稷眸色暗了暗。
姜偃也发现了玉佩,看到上面亮起的符文,就知道聂如稷等人现在必定是在看着他。
都说了不要他的东西,竟然趁他不注意放到了他身上,呵,诡计多端。
他想也没想将玉佩丢进沼泽。
可惜那道显影符文已经生效,不能把聂如稷的“直播”给他关了。
正堂内,落后一步的白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好不容易翻出师兄给的疗伤玉符,勉强让自己能动弹了,他委委屈屈地追过来,还没跟师尊说上话,一进来就看见半空中的显像里出现了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
白蔹腿拐了一下,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摔个前趴,他震惊地指着画面里的人:“大、大师兄?!”
“他怎么穿成这样了!”
他看着一身红衣,长身玉立的师兄,不知怎么,心跳有点快。
那道占了半边脸的咒印在这样的场景下,反倒给他填了种引人探究的诡谲。
“别说,师兄穿成这样,还......挺好看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丝毫没注意到大堂之上同时冷了脸的两个男人。
白蔹想起他曾听师兄师姐说,大师兄以前还陪他们玩过捉妖游戏,最开始大家都不太积极,觉得这都是小孩玩的东西,太幼稚,后来大师兄负责扮演被妖怪掳走的新娘之后,所有人都变成抢着参加,并且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那会二师兄一脸神秘的跟他说:“你知道这个游戏的精髓在哪吗?在于成功打败妖怪,从妖怪手里救下‘新娘’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师兄说上一段‘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台词。”
白蔹十分鄙夷这帮幼稚的师兄师姐。
直到现在,他看着一身红衣的姜偃,想象着那副画面,总算知道了这游戏的“乐趣”。
可惜,他没机会体验一把了。
正遗憾这,背后蓦然冒出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他打了个寒颤,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画面上收回。这才想起,如今大师兄已经是知名修仙界通缉犯,立马紧张看向聂如稷。
“师尊,师兄他......”
他嗫嚅着,想说多年师门一场,师兄一时做错了事,抓回来好好教育就是了,也不用非要赶尽杀绝吧?
却被聂如稷冷冷打断:“坐下。”
总觉得师尊看他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刚才被师尊打残的记忆涌上,他不敢再多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和其他人一样盯着那上面画面里的人看。
才这么会功夫,姜偃那边就出现了状况。
漆黑的沼泽翻涌起来,一个气泡在沼泽上鼓起,咕嘟一声破裂。
紧接着气泡接二连三地吐出,就像有什么相当巨大的东西将要从沼泽下冒出来。
一道黑影嗖地向他袭来,姜偃甚至还没看清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甩出了攥在手里的头巾,糊住那个黑影甩飞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一个白色骷髅脑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摔在沼泽上,原本整齐完美的头骨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姜偃拎着沾着碎骨头渣的红盖头,和那头骨渐渐没进沼泽的空洞眼睛对视时,总觉得那眼眶竟然透出股忧郁可怜的意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淌出两道委屈的泪来。
一只从沼泽里伸出来,还有一指距离就要触上他鞋面的白骨手,在停顿之后,像是倒带一样迅速缩回了沼泽里,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姜偃还以为要冒出来什么妖魔鬼怪邪神。
这骷髅太弱,弄得他莫名良心一痛:“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沼泽鬼也和水鬼一样,要拉人下去做替身还魂吗?”
骷髅回答不了他,吐出个泡泡,消失在了沼泽里。
姜偃浅浅笑了下,随后收起笑容,有些凝重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烧焦一般的黑痕。
是刚才骷髅飞起时不小心溅到的。
果然像画姬所说,这片沼泽有着极强的腐蚀性。
但对他的魂魄貌似没有什么影响。
他抬头望向沼泽,眼睫微颤。
既如此,或可一试。
正堂上,众人齐齐屏住呼吸。
姜偃在沼泽前驻足片刻,终于动了。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迈了进去。
滋滋——
一只脚才放进去,平静的沼泽就像进了水的油锅滋滋作响,听得人头皮发紧。
整个沼泽都因为新鲜血肉的进入沸腾了。
姜偃脸上血色迅速退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把牙咬得死死的,哪怕腿上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痛,他也一声都没出,连身体本能的颤抖都克制在了衣服下。
聂如稷给他“直播”,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现在有多狼狈吗?想看他痛哭流涕跪求他救他?他偏不让他如愿。
姜偃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
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脚步从一开始的迟缓艰难,到后来近乎淌着泥泞的沼泽奋力奔跑起来。
那双眼睛里的炙热随着加快的步履,渐渐化为令旁观者为之心惊的狂喜。此时此刻,他的狂热远超世间一切朝圣者,仿佛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剩下尽头存放着的那只眼睛。
他不是要去取出信物的普通修道者,而是满怀激动,欢喜地去见心上人的爱慕者。
为此就算双腿腐蚀成白骨,他也甘之如饴。
正堂上,原本斜靠着扶手的画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体,那份写意从容之色也变作认真凝重。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仿若欣喜赴死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震。
白蔹站起来,喃喃道:“我从未见大师兄这种模样,他果然,是魔修啊......”
极尽欲望与欢愉,为追逐所求之物献出一切乃至赴死,亦为我心所向,此为魔道。

原本稳如泰山的聂如稷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身。
看着秘境之中步履维艰,却面容坦荡,不见一丝怯意的青年,仿佛遇到了难解之事一般,满眼困惑。
在他的印象里,姜偃一直是当初那个有些娇气,吃不了苦,怕疼也怕累的少年。
聂如稷从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身边的人对他要求严格,他为了突破瓶颈,更是频频将自己置入危险之地。身边所见修道之人,无不潜心刻苦,几乎舍弃全部为人的欲求,以接近太上忘情的状态。
只有姜偃不同。
他起初按照聂家教导自己那般教导他,将宗门功法丢给他,隔几日再来检查时,若还不会,就丢进妖兽群中,濒死之刻逼一逼自然就会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第一次把人灰头土脸地从妖兽群里捞出来的时候,少年会抱着他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我一转头师尊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师尊被妖兽吃掉了呜呜!”
聂如稷这才知道为何自己找见他时,他正往拼命杀进兽群深处,也搞明白了周围这遍地被开膛破肚的妖兽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快就将功法学会并用得滚瓜烂熟,不是为了求生,是为了找他。
聂如稷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有些奇妙。
世人大多敬他畏他,他已是当世最强,求他救命的多,但不自量力想救他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聂如稷神情淡漠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一群妖兽还奈不了我何。”
他觉得他有必要纠正一下自己徒弟对他的错误认知,让他知道,他的师尊并不是一群妖兽就能伤得了的无能之辈。
不过这事也不必急在一时,追寻仙道之途漫漫,他们还要在一起很久,自然有得是时间,让他慢慢体会他师尊的强大。
但眼下有一点,他必须先纠正他。
“就算有一天我当真命丧妖兽之口,也是我自己实力不济所致,合该落得如此下场,真到那时,勿要执着寻我,”他语气微顿,看着姜偃的目光带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怜爱,“就算你杀光了所有妖兽,破开它们的肚子,找到的,也只会是我的肉身碎片,并无任何意义。”
小徒弟却一脸不赞同:“怎么没有意义,就算只能找到一部分肉身也值得,我要带师尊回家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找到他的尸体,带他“回家”,是他必须做的事。他的态度仿佛这是天地间最自然的道理。
聂如稷数百年如一日平静如水的内心微微泛起波澜。
鸦黑的睫毛低垂微颤。
“我无归处。”
他生来只知前行,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前方有路,脚下步步皆为摇摇欲坠即将碎裂的石板,来时的路在他走过时就已消失,不向前走,就会跌落深渊,他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更别说可以回去的地方。
“生前无家,死后无冢,便是此间修士的命途。”
他曾见证仙魔之战,无数修士曝尸荒野,遍地白骨无人收敛,他不觉得自己会得到和他们不同的待遇。
他只是陈述了仙途之上最普通的场景,也暗含告诫之意。
谁知,他的小徒弟是半点都没理解到他的深意与苦心。
眨着碧洗如澈的眼睛,一派天真:“师尊没有家,那我来做师尊的家,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师尊的归处。其他人我管不了,但是师尊……我一定不让师尊和其他人一样无家可归!”
聂如稷语塞。
好半天,他才带着些微恼怒蹦出两个字:“愚钝。”
他偏开头不去看徒弟被他训斥得泪眼汪汪的脸,伸出手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起来吧,往后别动不动就抱人大腿,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哦。”
余光瞥见姜偃满脸失落,丧气垂头,聂如稷将要收回的手绕了个弯,隔着袖子拉着小徒弟的手,搭在自己腰间。
“下次再想抱,就抱这里。”
他心想,自己难得收了个徒弟,却是个离开师尊都要被吓哭,爱撒娇的性子。离了他,在这修真界之中,估摸是再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收这样叫人操心挂怀的人做弟子的修士了。
便就是纵容些,也无妨。
总归有他在前方执灯引路,不会叫他在求仙一途上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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