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家长的表情依旧变化莫测,但沛城态度诚恳,发言也很真诚。
“我当然知道他也不是完美的,他平时生活上不太注意细节,会照顾不好自己,人际交往的时候又容易轻信,可能会被利用或者被欺负,这都是我尽力能够帮助他的地方。”沛诚说,“航航性格中有一些天真的、幼稚的部分,这或许是他成长路上的一个短板,但也是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保护的东西,所以从这一点说,我不愿意放弃他,也不愿意把他交给任何其他人。”
沛诚闭了闭眼,又说:“当然,这都是从我们自己的角度出发,我很清楚我给您们,还有我的爸妈造成了伤害,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说完后,房间内安静了很久。
沛诚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又不敢多看,只能头皮发麻地等待宣判。
半晌,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开口的却是头顶传来的另一道男声。森仲平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客厅,冷冷道:“所以呢?你现在来坦白这些事,是希望我们怎么办?”
沛诚抬头看去,森玉海也站起来,道:“父亲,您怎么……您听见了?”
森仲平从楼梯上走下来,接着说:“是要接受?要承认你们、祝福你们?航航绝对不是同性恋,我们家的基因里也没有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还是做父母的太放心你们自己在外面,对你们管教得太少了。”
沛诚无言以对,森仲平又说:“你突然回国,估计也是你家要求的吧,你爸妈怎么说?”
“母亲她……也很震惊,可能到现在还接受不了,或者说没反应过来。”沛诚说,“父亲也不同意,他希望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沛诚还是下意识把“希望我们分开”给粉饰成了“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森仲平以不容质疑、不容反对的口吻说:“我也是这个意见,你们暂时别见面了,等会我会给航航打电话,但你最好不要再联系他了。”
沛诚抿着嘴,森仲平将他的迟疑尽收眼底,说:“算了,让你不联系他也不可能,你不是我家小孩,我也管不了。你走吧,回去,这个家以后不欢迎你。”
沛诚有些无措地环顾一番,屋内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默许了这个决定。曾几何时,森家父母见着他都会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来玩,一起出去吃饭、郊游,甚至有时候短途旅行也会带上他一起,那时候的他仿佛真的和这个家第二个小孩一样,其乐融融。沛诚现在明白了,那些温馨都是建立在没有触犯任何原则性问题的前提下,如今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仇人。
他特地看了一眼旁边几乎没怎么说话的狄梅——他和森泽航生日挨着近,对方每年都会专门准备生日礼物给他,价值不菲且都很用心,如今,她的眼中竟然出现了和自己母亲十分相似的情绪,那是排斥的、拒绝的、无法理解的。
沛诚向三人分别深深鞠了一躬,不再言语,听话地离开了。他心情颇为失落地回到家里,刚走到玄关,便听见渐远的脚步声,随后而来的是主卧房门关上的动静——他母亲还在躲着他,连和他共处一个空间都不愿意。
沛诚本以为被大吼大骂一通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如今看来,这种彻头彻尾的冷暴力才更为压抑窒息。
于是他也回到房间里锁好门,给森泽航发了几条消息,大概说了下今天的进展。想了想,他又故作轻松地补了几句话,额外嘱咐他在爷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千万态度要好一些。可是零零总总一串消息发过去,对方却一直没回复。沛诚坐在床上,把手机打开锁屏来回好多次,实在不知道能和谁倾诉,也不知能向谁寻求帮助。
好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孤独,这种久违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怀念。
而怀念之余,他又惊讶于自己对这种情绪已经如此陌生,孤独感的侵蚀比记忆中还要折磨人,原来由奢入俭难是这个意思。
心思浮躁地折腾了一会儿,沛诚实在焦躁得静不下,于是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他将书柜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挪出来,整理高中留下的书和本子,随手翻开,里面满满当当全都记满了中英夹杂的笔记,夹着几张仍收在国际快件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沛诚还记得当时收到数张offer时候的心情——他此前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能在不同名校之间做选择,遥想他身为闵效禹的时候,看见角色卡上的名牌大学学历,还有一种自己是冒牌货的心虚,不料几年后竟自己考上了世界一流的顶尖学府。
如今他已经不会觉得所谓豪门名校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奢望,也不会再对五位数一件的衣服和七位数的手表感到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被家庭所抛弃,要回归一穷二白的平民生活,假以时日应该也能重新适应,可那对于森泽航就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了。
从出生开始就在吃米其林餐厅的人偶尔吃一碗价值十元的面,或许会感到新奇和有趣,但如果今后只能吃十元的面,还得为这吃面的十元钱每日绞尽脑汁,那么连面的味道也会完全改变。
沛诚一边想一边笑着摇头——以前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毫无家底的普通人,尚且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闲钱还能养点业余的小爱好。如今成了名校学生,还周游了那么多国家,能力和眼界早已今非昔比,反而担心自己该如何生活起来,这几年带给他的改变或许其实超乎他的想象。
沛诚忽然又思维发散——森久科技当时是怎么创立起来的呢?上一世的森泽航是如何下定决心要自己创业而不是去接手家族的呢?
他记得岳望锡曾经说过,森泽航自立门户的决定森仲平并不满意,森源资本应该也没有一分钱赞助在森久科技,只有基尘引擎技术迭代、出现投资机遇的时候程序性地发来了报价,不过森泽航也没有接受,看起来十分公事公办。
森泽航应该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一个人工智能大会上遇到了谢行和他当时的搭档,对二人手中的技术感兴趣才决定合伙创业。至于具体创业资金是多少,以及究竟是哪一年的事,这些细节沛诚并不知道。
退一步说,如果创业所需资金量并不大,说不定现在的小金库就够用,只需等待遇到这二人的合适契机。按照剧本强硬的走向,沛诚倒是不太担心这么重要的剧情点会走偏。
换一个角度来看,成年后的森泽航虽然还住在原来的城市,却并不住在森宅而是自己独居,会不会也是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才使得他搬出来住呢?沛诚脑子忽然清醒了些——这一世的时间线逐渐推进,与上一世的十年间隔已经过了一半,那森泽航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会和上一次重合呢?
性取向:男。想到森泽航人物角色卡上的这条信息,再联想到森仲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孙子绝不是同性恋,沛诚忽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很确定森泽航和他谈恋爱就是初恋,那么退回到“26岁森泽航”的时间线里,上一次促使他觉醒自己性取向的人又是谁?是另一个人吗?亦或正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难不成过去的五年、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自认为“自由意志”的选择难道只是另一个已有角色的脚本吗?如果不是原本的岳望锡,那又是谁……
沛城从未比现在更希望自己突变成一个四维的生物,能够把时间轴上的每一寸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迷茫和存在主义的困境,他也厌倦了兔子的谜语和系统的无常。兔子……
沛诚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盯了半天,还是打开了兔子app。
陌生又熟悉的界面很快加载了出来,他快速点掉了几项因为已经无法完成而失效的任务,一列新的任务又加载刷新出来。
兔子APP里展示的,应该可以算作是岳望锡这个角色卡的β线剧情。
剧情总体的最终目标依旧是要他在事业上背叛森泽航,此外还追加了一些支线任务,类似破坏森泽航的家庭关系可以加20分,使他失去集团继承权加20分,如果能让森泽航与家族彻底决裂一共可以奖励50分等等。沛诚看了就没好气,赶紧上滑退出了这晦气界面。
如果说他以前是绞尽脑汁如何去完成任务、获得积分,那么现在则是在竭力规避,生怕自己但凡一步选错,就会让这破系统一语成谶。这一条条的任务清单仿佛一道道恶意的诅咒,在暗示某种不详的结局。
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接到父亲电话回国来这一趟实在是太过轻易、太过草率。为什么他就不能随便编个谎话糊弄过去呢,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咬死不承认不就行了。就算回来了,为什么不假意屈服答应,空口白条一张保证谁不会,等到回去英国之后该干嘛干嘛不就好了。虽然他知道森泽航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但自己也完全可以说服他,而他们两个为什么非得这么老实、这么倔强呢?
他又试图给森泽航拨语音通话,还是没有人接,按说这时候英国也该起床了,沛诚不由得开始不安起来——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窗外的天色逐渐黯淡,屋内漆黑一片。沛诚一整天除了早上的包子什么也没吃,既饥饿又没胃口。他不想站起来开灯,仿佛这样就可以整个人隐身于黑暗之中,不用面对这些烦心事。
就算二人的感情不被世间所有人同意好了,他想,我总归也不在意世间所有人。
可如果真是这样……
岂非正应了系统所希望的路线吗?
气死他了!沛诚一个打挺跳起来,气冲冲地下楼,岳母本在倒水喝,一见他便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沛诚立刻叫住她:“母亲!”
岳母背影一僵,似是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竟然还想假装没听见地往前走,沛诚憋了一肚子火,两三步追上去挡在她面前,道:“母亲,为什么躲着我?回来之后我们还没说上话呢。”
“小望……”堪堪一米六的岳母站在他面前,肩膀瑟缩着,娇小得不可思议,满脸写着拒绝,仿佛他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霸。
岳峥明摆着是一块硬骨头,森家也将他拒之门外了,唯一有可能拉拢的只有这位母亲。沛诚叹了一口气,退开少许,放软声音轻声问:“怎么了妈妈,你就这么生气,你不要我了吗?”
岳母怔愣了一下,抬起头道:“不,不是的。”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虽然已经比她高出很多,五官的轮廓和身形俨然已经是个男人,但眉眼仍留有她熟悉的影子。
“怎么会呢,妈妈只是……”她迟疑再三,小声说:“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有想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沛诚点点头,说:“可您知道的,我永远是你儿子,对吗?我本身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我无论今天是和一个王子还是公主,亦或是一个乞丐谈恋爱,都并不改变我是谁。”
岳母听完之后依旧皱着眉头,并不是特别理解亦或是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和一个男的,怎么能和航航……”
“这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难以理解,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很了解,也很亲近。您也很喜欢航航的不是吗?”沛诚说。
“是……可我不是想,我没想过……”
“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儿,或者反过来,您肯定得尽力撮合我们俩的不是吗?”沛诚诱导道,“其他所有条件都没有更改,唯独是一个性别的障碍,在如今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您上次不还和我说哪个阿姨家的女儿交了个女朋友。”
“是,可是……她们家因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朋友圈里也都传开了,”岳母似是想到自己前一刻还在隔岸观火,如今却置身其中,更加烦恼,“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非得是航航不成,这怎么能行。”
沛诚还要再说些什么,大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岳峥。沛诚一见是他,心道又没戏了。
果然,岳峥进屋第一句便问:“从森家回来了?说得怎么样?”
“被赶出来了。”沛诚简明扼要地答,“对方的意见反正和您的差不多,希望我们俩暂时别见面了。”
岳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意料之中。怎么样,现在你又打算怎么办,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主意,”沛诚烦透了他这种高高在上阴阳怪气的态度,明明是一家人却总把他当阶级敌人,疲惫地说,“我一早就说过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其他的任何事我都可以配合。”
“你那一个要求就是不和人家分手,这算什么?你觉得这件事可能吗?你觉得提这种要求有意义吗?还不如为自己谋点其他的福利更为实际。”岳峥随手将外套丢在沙发上——从昨晚到今天,他话里话外每一句都脱不开关系的维护和利益的平衡,沛诚心中的不适和恶心已经到达顶点。
岳峥又从鼻子哼了一声:“整件事就这一点最关键,你还假装什么配合?来回兜了一大圈,跟我分析来分析去的,就你那点小套路根本不够看的。”
“哦对了,今天爷爷也在。”沛诚忽然说。
岳峥果然收住话头,愣了一下:“什么?”
看他原本滔滔不绝有一大堆道理要讲,却猝不及防愣住了,沛诚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爽:“今天森泽航爷爷也在,森仲平。”
听到这个名字,岳峥精神一震:“什么?森老爷子今天在家?那……那你……”
岳峥的生意扩张得太快,又购入了很多不动产,现金流一直紧巴巴的,资金链与其全靠一轮轮融资撑着。其中最大的投资人就是森源资本,也是岳峥一直有意让沛诚和森泽航搞好关系的原因。
“我还是照常说啊?您不是让我去坦白以对,去道歉吗?”沛诚心里有些好笑,面无表情道:“我说是同性恋啊,和他们儿子在一起了啊,我对不起他们啊之类的。”
“糊涂!”岳峥暴喝一声,“你怎么能当着森老爷子的面说这些!你就不知道变通?”他原地踱步,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已然没了,只咬牙切齿道:“我早知道该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木已成舟,爷爷也不比您更生气。”沛诚冷冷道,“父亲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需要您亲自出马。”
“你?!你反了岳望锡!”岳峥不可置信道,“好学生终究装不下去,还是露馅了吧?你是要气死你老子我!”
沛诚摊手耸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您讲道理的慈父人设也装不下去了?咱们半斤八两吧,现在要做什么?没收我手机?关我禁闭?像小时候一样,要么再揍我一顿?”
曾经确实这样的。记得高三那年寒假,沛诚开车出门,恰逢雾天路面结冰,不小心把车给撞了,好在人只受了轻伤。尚且惊魂未定之时,岳峥刚出差回来,得知此事后只当他又和小时候一样和狐朋狗友出去飙车,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然后扔进屋里关了两天。当时的沛诚与其所说委屈,不如说是很诧异,随即明白了这便是岳望锡从小到大的待遇。人一旦被形成了某种既定的印象便很难扭转,而亲生父母有时反而是最难以看到儿女成长的人,他们习惯了这样处置惩罚他,即使后来了解了事情真相,也没人和他道过歉。
这些事森泽航也是大概知道的,所以他这次只身回来对方才那么担心他有没有挨揍。
“你们希望的哪件事我没做好?让我出国我出去了,让我好好上学,我考上剑桥了,让我少和朋友鬼混,我也早不和他们联系了。”沛诚语气难免尖锐了起来,“哦对了,你们还让我和森家的小孩搞好关系,怎么,现在又嫌我把关系搞得太好了?”
岳峥一步冲上来,劈手便扇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沛诚耳膜嗡嗡作响。
但他立刻回过头来,半步也没有退缩,继续质问:“之前不顾我意见一定要把我送出国的是你们,也不管我语言学习跟不跟得上,现在又不准我出去,一定要回国来呆着了、那我想请问,我要做到哪一步才够呢?如果今天和我谈恋爱的不是航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你们是不是也要嫌弃人家样貌学历家世。只要不是你们百分百做决定的、不在你们完全的掌控之下,其他都是错对吧?”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们做父母的希望你好有什么不对?”岳峥的吼声中气十足,愤怒异常,“你非要找个样貌学历家庭条件样样不行的,又是有什么毛病?”
这还是沛诚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其实父子俩不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矛盾,但他大多不太在乎——那些意见和不满要么是针对原来的“岳望锡”的,他可以置身事外,要么他忍一时也就过去了,从不会和他这样正面起冲突。而他昨天晚上他说的“不想硬刚”已经被抛到脑后,现在他就想和这个自私自利的死老头大吵一架。
“航航相貌学历家世样样都好,可惜是个男的,”沛诚皮笑肉不笑,“那没办法了,世间总有不如意,地球不是围着您转的,总得挑一头妥协吧。”
“小望!”岳母忍不住想要劝他,“怎么和爸爸说话呢!”
岳峥被他气得够呛,双目圆睁瞪着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忽然,他表情松动了些,嗤笑道:“你现在和我们发脾气,不过是因为今天在森家碰了钉子,发现自己谁也说服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罢了。以前是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要做什么便由着你的性子,日常开销没一样短了你的,在外面充少爷习惯了,如今发现原来自己的能力这么有限,回头只敢把气撒到你爹妈头上,你这算什么本事?”
见沛诚答不上来,岳峥怒极反笑:“好,就算我和你妈现在不管你,你以为就没事儿了?今天去这一趟就是要让你明白,人家里是什么条件,什么情况,会任由你想干嘛就干嘛?你稍微清醒点吧!这句话送回给你,地球更不是围着你转的!”
“你不过是怕我得罪了你的大股东大投资人罢了,扯那么多其他的做什么,”沛诚一针见血道,“过去那么些年也不见你关心我什么。”
两人正要爆发新一轮的争吵,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几天岳母屏退了佣人,房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别人。因没人开门,外头等了片刻又敲了两声,岳峥不悦嚷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叔叔阿姨,是我,航航。”
屋内另外两个人尚且愣在原地,沛诚已经飞快冲过去打开了门。
不是幻觉,本该在千里之外的森泽航此刻站在他家门口,就在几步石阶之下花园之中,他穿着自己去年给他买的外套,里面是和自己同款的T恤,腿边还站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而就在沛诚开门的这一刹那,路上的街灯瞬间亮起——原本雾蓝的天色暗沉无光,晨昏交界时的总是如此混沌,此刻忽然盈满温馨的暖橘色,把森泽航的头发丝也照耀得暖洋洋。
天呐,他好可爱,沛诚心中蓦地涌上这样的强烈想法,我好爱他。
沛诚忽然想到大一入学时,两人虽是重回旧地,但不再是一个班的同学,而需要去不同的学院报道。新生介绍会结束之后,沛诚还没把同学名字听个熟,但大家都很兴奋,拉帮结对地约着要一起去吃饭联络一下感情。
他们从楼里走出来,穿过熟悉的风景,正巧碰见草坪前站着另一群提早结束的新生在聊天。沛城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森泽航——似乎这人总是发着光,不管身处何处都耀眼夺目。春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头发,也给他传递了某种秘密的信号,心有灵犀般地,森泽航转过头来。
他原本神色淡然,脸上挂着无聊的懒散,目光在一群人中麻木扫过。而后,他与沛诚视线相接,旋即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眼中盛满少年情意。
沛诚当时脸瞬间红了,仿佛自己是道边路过的青蛙,湿漉漉且狼狈,忽然被王子垂帘了一个吻,“砰”地一下变成了人。
他们朝夕相处这许多年,但时不时的,沛诚偶然间会突然被恋人的可爱击中心脏,特别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感情的份量和密度。而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日暖阳下的光景。
于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两三步迈下阶梯,将风尘仆仆的森泽航一把搂住。对方本来正要说什么,猛地被抱住不由得愣了,然后立刻回抱住他。
“真的想我啦?没骗我啊。”森泽航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沛诚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他,只觉背后目光灼灼。他不满地小声抱怨:“你怎么跑回来了?我说发消息打电话都没人理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吓死我了。”
“我上飞机之前买了wifi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连不上,破wifi,不过我一下飞机就奔你这来了。”森泽航越过他肩头看见门廊边站着的岳家父母,扬手打招呼道:“叔叔阿姨好!”
岳峥就算刚才和沛诚已经急眼得动手,此时突然情绪被打断,也不好继续发作,尤其是森泽航依旧一排热情洋溢的高涨情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沛诚没功夫看他耍宝,只能挑要紧的问:“爷爷给你打电话没?”
“在飞机上没接着,等下回给他,想先来看看你。”森泽航说,“你去我家了?见到爷爷了?他怎么说。”
沛诚摇摇头,没有多解释,只说:“你先回家吧,我这又没什么事。”
森泽航却道“不急”,他忽然牵起沛诚的手,沛诚吓了一跳却没能挣脱开,只能被他拽着走到自己父母面前。
森泽航来到门廊前,因地势差而比岳家父母低一个头,冲着二人就深深鞠了一躬,在场三人都愣住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森泽航大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喜欢望锡了,一直缠着他。他最开始一直不同意,是被我黏得没办法才答应的,都是我太任性了,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和困扰,真的很对不起!”
虽然已经因为这件事和家里吵了两天两夜,但直到此刻,沛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窘迫。在他朗声的道歉下,岳家三口都尴尬地沉默了,既不能回答“没事”,也不能叫他滚,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回……回来了。”岳峥嘴巴动了动,憋出十分别扭的几个字,“别……站在外面说话,要么就进屋来。”
沛诚不知怎么觉得十分好笑,刚才那种气到头发冒烟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森泽航答:“谢谢叔叔,但是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家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能和望锡说几句话吗?”
岳峥表情变了又变,张口道:“呃……嗯,好吧。”
他话说完,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僵硬地带上门,将二人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