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胡同虽少有偷盗之事发生,总归小心为上。
虞九阙陪他一起,立在一旁,半晌后开口道:“我刚刚在想,夜市繁忙,你和豆子两人怕是也忙不过来。你不想我熬夜,我便陪你先去,再早些回来就是,如何?”
秦夏失笑。
“原来你一路不说话,就是在惦记这事?那便依你说的做。”
秦夏已经发现了,虞九阙是个犟脾气。
他若是不答应,说不准夜里也睡不安稳。
虞九阙莞尔,两颊显出浅浅梨涡,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把门栓好,二人并肩穿过院落。
在秦夏提步去灶房的一刻,虞九阙一下子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有几分纠结与复杂。
轻轻捏过眉心,他往堂屋走去,背影却沉沉。
这些日子他夜里梦魇的症状好了些,可并非彻底无梦。
梦的多了,有些细碎的片段也逐渐可以拼接成篇,致使白日里的头痛绵绵不绝。
清楚这恐非几服药或是吃几盅药膳可以解决的,虞九阙索性没有告知秦夏。
秦夏顾惜他的身子,他清楚。
希望他早些痊愈,不受病痛之苦,他明白。
但这种种,不妨碍他很怕自己痊愈的那一日,即是记忆恢复的那一日。
他也害怕,梦境里的过往,都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真实。
梦中有宫阙九重。
他摩挲着虎口处消不去的薄茧,只觉得自己的过往与将来,皆是一团迷雾。
决定去板桥街夜市出摊后, 秦夏没有耽搁,立刻付诸行动。
年前这段时日大家荷包都鼓,无疑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旦错过, 钱可就没有那么好挣了。
依着扯面摊老板娘的建议, 秦夏连续几晚都去了夜市上寻觅, 看看有无合适转租的摊位。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真让他赶上了。
且好巧不巧,正是他买过炙猪肉的地方。
“往年远不至于回去这么早的,谁能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挣不是?”
那卖炙猪肉的汉子拿蒲扇一下下扇着炭炉上的风, 脸色都被熏烤得发红。
“今年我媳妇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 家中太婆年岁大了, 身上不安稳, 家里来了信,说是让我带着一家子早些回村里,也好团圆团圆。”
秦夏在心里迅速算了一遍辈分,笑道:“五世同堂,可见您家里必定是福泽深厚, 积善余庆的门户。”
谁都爱听好话,何况秦夏说得这么好听。
汉子乐呵呵道:“嗐,不过是寻常农户, 但我太爷年轻时是念过书的, 有家训传下, 道是: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小时候觉得这话弯弯绕绕地念不明白, 现在看来,就像您说的, 积善余庆,老天爷也不是糊涂的。”
这之外,加上秦夏以“同行”的身份好一个肯定了汉子炙肉的手艺,换得对方痛痛快快和他写下来转租铺位的契书。
转租期限自腊月十六起,至正月十五至。
两人在契书上按下手印,次日又拿去街道司盖了官印,便算是正式生效。
了却一桩心事,回家的路上秦夏步履轻快,打算今晚回家做一顿大餐。
正在思忖晚间置办什么菜色,一个守着一批野味在叫卖的猎户,吸引了秦夏的主意。
“小兄弟,这都是你上山猎的?”
秦夏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细看关在草笼子里的几只杂毛兔子。
好久没吃过了,见着了就忍不住开始馋这一口。
野兔不及现代见过的养殖兔痴肥,但肉必定更有滋味。
面前的猎户瞧着也就是十五六的光景,身上套了件皮子比甲,带着一股子山野间养出的生莽气。
让秦夏想到一句话:英雄出少年。
“都是我亲手猎的,在家养了两天,凑多了进城卖,大哥您要的话我可以帮着现宰,保管新鲜。”
秦夏问他怎么卖,论斤还是论个,猎户比划道:“大个的八十文,小个的六十文,不给皮子。”
又掀开草笼子,拿出来给秦夏看了看,大个的是公兔子,拎着耳朵一抻,显得很长一只。
秦夏指了指道:“我就要这一只。”
说罢又让猎户帮他处理好,免得回家还要见血。
猎户利落下了刀,收拾好后拿不知名的大草叶子一裹,草绳一捆,递给秦夏。
秦夏付了钱,把沉甸甸的一包拎来手中。
有关兔肉,历史上的某朝曾有一道名菜叫“披霞供”,说白了就是兔肉锅子。
据说因热汤中的兔肉“色泽宛如云霞”而得名,还有不少文人骚客留下诗篇传诵至今。
那等吃法太清淡,秦夏不甚喜欢。
这一只兔子,做不成干煸麻辣的,也得做成酱香红烧的。
就是只有兔肉怕是不够吃,他走向路旁菜摊,又选了几个土豆和红葱。
回到家,虞九阙从灶房里迎出来。
秦夏今天收摊后去街道司办事,他独自在家先准备着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可都办妥了?”
他接过秦夏手里提着的东西,看向草叶裹着的一包。
“这是?”
秦夏活动了一下因为拎东西而被冻僵的手指,推着虞九阙赶紧钻回灶房。
门一阖,还是这里暖和。
“叶子包的是我买的兔子,晚上吃兔肉。”
秦夏有些渴了,转着圈找水喝,虞九阙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放温的白水,看他一通牛饮,末了一抹嘴,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
“夜市摊子的事也办好了,一共三十日,统共一百二十文。”
虞九阙微微咋舌。
“倒是几乎翻了个倍。”
秦夏无奈地笑笑,“夜市上的租子本就贵些,都在七八十文上头,人家占了好地界,又是转租,加些钱也是难免,还有十文是给街道司的。”
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小心地折起契书,折到一半,动作却顿了顿。
秦夏正在给自己倒第二碗水,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缺漏?”
虞九阙抿了抿唇,漾出一个浅淡笑意,夹杂着薄薄的愁绪。
“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到,我竟是识字的,也不知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这年头小门小户、贩夫走卒,不少都大字不识几个,能认得自己的名字都算是烧高香。
虞九阙却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礼。
他这么说,也是有心试探一下秦夏,是否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秦夏哪里需要怀疑,若非作者写书时总要收着笔墨,不能人设细节都往外倾倒,他怕是连虞九阙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只是未曾想,面前之人会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虞九阙不是寻常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翻云覆雨手。
秦夏可不会傻到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
莫非记忆已有了恢复的端倪?
这么一想,不免平添了几分怅惘,但面上没有分毫显露。
他语调轻松道:“管它呢,无论好来历还是坏来历,都是过去的事,有道是往事不可追。”
虞九阙把契书叠成四方块,指腹掠过折痕,也看似不在意地莞尔道:“相公说得对,所以现在的我,宁愿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想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流落牙行,身带暗疾,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一段颠沛的过往。
现下日子太平,人都是耽于安稳的,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秦夏暗自叹气。
实则以他现今隐秘的心思,若虞九阙的记忆不会恢复,自己早已不抗拒将这“夫夫”之名坐实了。
面对本心,他不避讳承认对虞九阙心动。
可书中的剧情就像是一面蛛网,随时随时等待他们这些小虫子兜头撞上去,再也摆脱不得。
不若还是别想了,徒增烦恼。
虞九阙把契书收入屋中的匣子,打开时,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卖身契。
这东西秦夏一向大喇喇地放着,虞九阙也恍若未觉,径自把几张纸叠着放好,关上匣子。
他自诩配不上秦夏,两人唯一的联结,只有这一纸契约与背后的五两银子。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再返回时,刚刚打哑谜似的对话无人提及。
他们一道灌好了第二天要卖的粉肠后,就开始筹备当日的晚食。
备菜时,秦夏同虞九阙讲了“披霞供”的故事,看见小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听起来就是白水涮肉片,清淡养生,怪不得那些文人会喜欢。”
可见口味已经被秦夏养刁了。
秦夏正在把兔肉剁块,清洗后沥干水分,加姜片,倒料酒,撒入盐,再加一小勺油,抓匀后放入大碗腌制。
“若是肉质鲜美,吃起来想必别有滋味,不过冬天的野兔都饿瘦了,这道菜咱们还是夏天再尝吧。”
比起名为“披霞供”的兔肉锅子,他倒情愿自己在家煮个火锅。
一道红焖兔肉,里面还要加上土豆与红葱头当配菜。
土豆削皮切滚刀块,红葱头剥去最外面一层皮切片。
甭管什么级别的厨子,在红葱的威力面前都要败下阵来,切完之后,秦夏眼泪汪汪,一回头把虞九阙吓了一跳。
好在眼泪淌出来,也带走了溅到眼睛里的刺激成分。
就是一个汉子在灶房里拿着帕子揩眼泪,着实滑稽。
吸了吸鼻子,秦夏拿起两根虞九阙洗好的胡瓜。
“上回吃拍胡瓜,这次给你看个新鲜的。”
他说话间运刀如飞,乍看胡瓜毫发无伤,仿佛仍然完整。
只有虞九阙依言在他切完后上手扯了一下后,才瞧出花样。
胡瓜长而不断,像是一串过年时挂在竹竿上的纸花,只不过那是红的,这是绿的。
“真好看。”
虞九阙眼神亮晶晶的,扯了一下就不敢再动。
按照秦夏说的,小心翼翼将蓑衣胡瓜挪到大盘里,盘成一个圈,最后再泼一个热油调的料汁就能吃了。
这样的菜,在他眼里简直是能去酒楼里当看盘的。
而在秦夏的眼中,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他相公的手艺当真是不一般。
等到兔肉腌好,秦夏热锅倒油,葱姜蒜爆香后倒入兔肉翻炒,变色时加入土豆和红葱,最后开水没过锅中食材炖煮。
一刻钟多一点后,大火收了汁,兔肉酥烂、土豆软糯,红葱则是甜的。
晚食在天黑后端上桌。
除了大荤的兔肉,充作凉菜的胡瓜外,还有一道清炒芸豆丝、一道青椒炒鸡蛋。
今晚的米饭是用铁锅直接煮的,铲起来时还有一层脆脆的锅巴。
两人各掰了一些尝了尝,吃起来觉得很新鲜。
秦夏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吃在嘴里口感沙沙的,再加一口米饭,就是双倍碳水带来的满足。
屋中一时只有用饭的琐碎声响与零星家常的交谈,大福也学会了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围着桌子转,偶尔能得几颗饭粒子,吃到嘴就开始嘎嘎叫,很高兴似的。
小鹅一天一个样,到家一个月,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黄色的绒毛渐渐变成白色,再不是那个捧在手心里的毛团子了。
大碗里的兔肉少了一半,青椒鸡蛋里还有不少青椒。
虞九阙明显不太爱吃,但深知不能浪费的道理,哪怕皱着眉也会嚼一嚼咽下去,愣是吃出一副深沉的表情,看得秦夏嘴角上扬。
不过也没特意帮他去吃,青椒营养丰富,多吃点有好处。
吃完饭,家务做毕,两人没急着睡觉。
点上油灯,落座桌前,秦夏摆出纸笔,预备谋划下接下来夜市卖的吃食,虞九阙的指间则有彩绳在翻飞。
他的络子快打好了,选的是石青色,方胜花样,到时候可以让秦夏结在腰间,就是没什么东西放进去,也是个很不错的装饰。
再给自己打一个朱草色的,凑成一对刚刚好。
他做这个不太熟练,还是请教了对门的曹阿双,最初总是会编错,过半了才好起来。
秦夏正在对面提笔蘸墨,毫不在意地于纸上落下自己的狗爬毛笔字。
写了半天,整张纸像是被墨胡乱涂了一遍,在虞九阙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但他觉得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份菜谱若是被旁人捡到,自家食摊的方子怕是也走漏不出去……
因为对方多半看不懂。
他想及此,轻咳一声压住了笑。
秦夏因为他这一声咳嗽而抬眸,“怎么好端端地又咳了。”
虞九阙清清嗓子,“屋里有点干罢了,不妨事,相公写了这么多,可是有眉目了?”
秦夏抖了抖纸上的墨迹,自得道:“差不多了,既然要靠这一个月多挣些银钱,我打算还是多卖几样,甜的咸的辣的都有。”
保管让每一个路过秦家食摊的人都提不动腿,迈不动步,不掏钱买上一份便舍不得走。
虞九阙却有些担忧。
“样式这么多,忙得过来么?”
虽然秦夏到现在为止,身体都没出过什么状况,可人都是肉体凡胎,劳累过度终会反噬。
秦夏宽慰他道:“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会为了银子不要命的。这几样吃食里,钵仔糕是可以在家做好带去的,酸辣粉算是半成品,届时只现做拇指生煎这一样,再加上豆子的铁板豆腐,忙是忙得过来。且我想着,东西一多,最累的实则不是出摊,而是在家备料,不妨咱们就雇个人来,这点工钱,咱们也不是出不起,还能都少些劳累,你觉得如何?”
对于雇人,虞九阙是绝对赞成的,同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没听过的名词,也让他有些云里雾里。
“钵仔糕是什么?”
秦夏噙着笑意,和虞九阙解释起来。
“钵仔糕就是瓦钵蒸的米糕,有白米的、黑米的、红豆的,总之颜色不一样,上面点缀的配料也不一样,图的就是一个好看热闹,个头不大,当个零嘴解个馋刚好。”
腊月十六出摊,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两人睡前商定,从明日起就同摊子上主顾讲明接下来早食不卖,夜间却可以往板桥街寻秦家食摊的事。
至于预备雇来帮忙的人,则决定去问方蓉,让她帮忙介绍些熟识可靠的街坊。
快过年了,加之近来柳豆子张罗起的铁板豆腐摊实打实挣了银钱,方蓉欢欢喜喜地扯了不少好棉布,打算除了给自家儿女做新衣裳外,再给秦夏、虞九阙一人做一双鞋。
这两个孩子上头都没有长辈了,自己平日里得人家当成长辈尊敬,自然也得把该做的事做起来。
这般百年后去了地底下,才好意思见秦夏爹娘。
“正说要去家里寻你俩,你看这就赶着巧地来了。”
方蓉把二人招呼进来,没问他俩是来作甚的,先把自己针线筐里的纸片子拿出来比划。
“我给你俩描个鞋样子,纳一双新鞋年头上穿。”
秦夏下意识往回收脚。
“哪里还用劳烦干娘,纳鞋底子多费眼睛,我们又不是没鞋穿了。”
方蓉道:“那你头午还吃了饭呢,怎么晚上还要再吃?又不是头一回穿你干娘做的鞋,恁多些话。”
她手上有秦夏的鞋样子,只是这年轻汉子总要窜些个头,只怕做小了,今日比划了一下,倒是差不离。
她遂转而拿过另外的纸片子道:“我跟你说,你这回是沾了九哥儿的光,我是为了给我干儿夫郎做的。”
说得虞九阙愈发不好意思,“干娘,您也教教我做鞋子吧,以后我做一双孝敬您,顺便以后秦夏的也归我做,您老别受累。”
秦夏听了后勾唇道:“看来我是先沾了阿九的光,又沾了干娘的光,不过无所谓,左右我多了两双鞋穿,便宜还是我得了。”
方蓉笑嗔他一句,“你是脸皮愈发厚了!”
片刻后,她在纸片子上画了虞九阙的鞋样,虞九阙在哥儿里是个头高的,鞋码也大一些。
就着手里的纸片子,她跟虞九阙说起做鞋子的步骤。
先做鞋帮,再做鞋底,做鞋底要先上浆制袼褙,贴上几层后钻孔纳上线。
“穿新鞋走新路,我年前这些日子赶一赶,保管初一让你俩穿上!”
方蓉干劲十足,秦夏和虞九阙便劝她量力而行,尤其夜里少做针线活,当心伤眼睛。
吃了半碗茶,两人总算说起来这一趟的正事。
方蓉听罢点头道:“你们想的是对的,合该雇人帮忙,不然到头来把自己累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雇人这事就包在干娘身上,保管给你们找个干活利利索索,没有坏心眼的。至于豆子,随便你使唤,他给你打下手是应该的,也莫要给他什么工钱。”
又提到在板桥街看的那家铺面,方蓉也是打心底里为他俩高兴。
“多好,等转过年来,你们也是开店的坐贾,当掌柜的人了。”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道:“这是老秦家的祖宗保佑着呢!”
雇人的事有了着落,秦夏开始专心忙于食材、用具的采买。
先说钵仔糕。
现代花花绿绿的钵仔糕多是用木薯粉做的,但秦夏想做的是传统的老式钵仔糕,这就需要大量的糯米粉。
直接去粮铺买太贵,他为此借了兴奕铭的门路。
甘源斋是做点心的,用糯米粉的时候很多,他们自家就有专门的小磨坊。
品质有保证不说,还可以低价购入。
身为糕点老字号的掌柜,兴奕铭也是头一回听说钵仔糕。
不仅十分想尝尝,还帮着秦夏出口味方面的主意。
“糯米是白的,黑米是黑的,红豆是红的……这样,你再用绿豆做个绿色的,玉米浆做个黄色的,如此,五色俱全!”
所谓“五色”,即青、赤、黄、白、黑,对应五行之说。
秦夏闻言,灵机一闪道:“既如此,不妨额外起个讨口彩的名字,就叫五行糕?”
古人讲究阴阳相生、五行调和,试问这名字一出,谁不心动。
兴奕铭往秦夏的肩头拍了两下,感慨道:“你若是投胎给我家老爷子当儿子,说不准甘源斋的分号已开遍大雍了。”
他自问脑筋转得真不如秦夏的快。
秦夏谦逊道:“若非兴掌柜提及五色之说,我也联想不到。”
“钵仔糕”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大雍朝的“五行糕”,秦夏与兴奕铭说好了糯米粉进货一事,又接连跑了好几处地方。
与此同时,虞九阙也在和他兵分两路,找了间陶瓷铺子,打算给夜市上的自家摊子买些碗碟,届时柳家会帮忙借两套桌椅板凳,辟出一块可以吃完再走的地方。
另外还需一批合适的小碗,充当做糕点的瓦钵。
“不需要太精致,只是充当个做糕点的模子,样式古朴些也可。”
铺子掌柜听他比划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小,翻箱倒柜地让伙计从库房扛出来一个大竹箱,从里面拿出一批小碗。
“您看下这样的合不合心意,这批货是前几年从南方进的,咱们北地用不上这么小巧的玩意儿,陆陆续续卖了出了一些,剩下大约还有百来个,你要的话就给你实在价格。”
不得不说,价格一出还的确挺实在。
说是原先卖十文钱三个,现在五文钱两个。
但虞九阙依旧摇头。
“我要不了这么多,就拿五十个。”
掌柜一听有点急。
他这批小碗可是在库房积灰许久,好不容易等待一个感兴趣的主顾。
最后几番拉扯,虞九阙答应以五文钱三个的价格买走,核算下来,撇去有缺口有瑕疵算白给的,一共才花了不到二钱银子。
东西不沉,却怕摔碰。
虞九阙没自己搬动,给铺子伙计留了芙蓉胡同的地址,让他晚些时候送去。
办成一件事,他神清气爽地朝外走,意外相遇了诚意堂的徐老郎中,手边还牵了个面熟的小子。
可不正是当日被那老汉喂了巴豆粉的哑巴乞儿么?
“徐老先生。”
虞九阙问了声好,徐老郎中也认出他来。
寒暄几句,原来老先生是自医馆回家的路上,来此买一个研磨药物用的乳钵。
铺子伙计认得他,二话不说就寻了个新的出来,包好呈上。
徐老郎中把乳钵递给那小乞儿,让他稳当当地抱着,站在铺子檐下又同虞九阙说了几句话。
医者仁心,上次开了药后,虞九阙有日子没来了。
今天打眼一瞧,倒不如他想的那样恢复万全。
简单把了个脉,徐老郎中沉吟道:“你这毛病,还要切忌思虑过度,现下夜间梦魇的情况可有改善?”
虞九阙笑得有些勉强,“是好些了,但两晚上总还要有一晚做梦。”
徐老郎中眉头紧锁,“醒来后可还有头痛、胸闷等症候?”
虞九阙浅浅颔首。
徐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有心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未张口。
面前的小哥儿现下就是一市井百姓,让他知晓自己过去或许曾习过武又有什么好处?
说不准反倒害了人家。
他最终只是道:“平日少劳累、放宽心,你那相公是个疼人也会挣银钱的,什么好日子过不上,汤药按时饮,过两天再来复诊。”
难逢的机会,遇见了郎中,秦夏也不在侧。
虞九阙犹豫一瞬,出言叫住了领着小乞儿预备离开的徐老郎中,上前几步问道:“再多叨扰老先生一句,请问您,我暗伤痊愈,是否记忆便可恢复?”
徐老郎中没把话说满。
“这不好讲,人的记忆有失,往往并非全然系外部创伤所致。”
他自然是以为虞九阙是想尽快恢复记忆的,不禁劝解道:“凡事有所求,难免亦有所失。你若是为了这事反复思虑,对身子的恢复反而没有裨益。”
虞九阙扯了扯唇角,未曾多做解释,只单纯谢过了徐老郎中,目送他同小乞儿没入街市人流。
看这模样,倒像是徐老郎中将其收养了,也算善事一桩。
傍晚时分。
陶瓷铺子的伙计送来了一箱小碗,秦夏在粮铺订下的红薯粉条、面粉、几样米豆、菜蔬、葱姜蒜等,也都装在各自的布口袋里运进了秦家的小院。
过了一会儿,杂货铺子的人紧赶慢赶地,扛了一包袱各色香料搁下,一下子又出去一大笔银钱。
对门的韦朝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进院子人陆续走了,秦家也掩上了大门,估计是忙完了,这才端了一碗他娘炒的盐巴蚕豆去叩了叩秦家门环。
“韦大哥,怎么有工夫过来了,快请进。”
秦夏给韦朝让了地方,语带抱歉道:“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也没个下脚地方,韦大哥屋里坐吧。”
韦朝顺势把蚕豆往他手里一塞。
“一些家常吃食,拿着无事时零碎着尝尝,莫要嫌弃。”
秦夏莞尔,“哪里,我是素来最爱吃婶子炒的蚕豆,既想着我,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韦朝亦笑道:“你小时候就好这口,果不其然还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