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不经意瞥见黑衣人腰间佩剑,他心脏狂跳起来。
聂昭顺着穆清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一阵苦涩,他自作孽,穆清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
他朝黑衣人伸出手:“丁炤,剑给我。”
丁炤立刻拔剑交到聂昭手中,穆清慌乱的收回视线,被发现了,聂昭要对他做什么?
聂昭看着穆清的反应,更是难过,若是过去,即便他执剑对着他,他也会认为他是要保护他,可如今,他却在怕他。
聂昭接过剑,走到穆清身边,穆清立刻就要同他拉开距离,他一把拉过穆清的手腕,把剑塞进穆清手里,深深看着他,明明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哀伤。
穆清使劲儿躲着,聂昭握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他裹着穆清的手让他紧紧把剑握住,然后他松开手缓步后退,退到剑尖足以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张开手臂笑看着穆清:“清清若是还生气,那便来刺我泄愤,刺多少剑都无妨,只要清清能解气便好。”
穆清只觉手中剑无比烫手,他脱手丢开剑,不敢去看聂昭的眼睛,低低骂了一句“疯子”,掉头就走。
聂昭心底苦意因为穆清的反应散去几分,他面上笑容扩大,疾走两步揽过穆清的腰身,打横把人抱起,愉悦道:“清清,你不舍得伤我。”
“你放开我!”穆清不想回答聂昭的问题,使劲儿挣扎着,他恨聂昭,更恨自己,抛去伤了聂昭会被治罪,他私心也确如聂昭所说,他不忍伤他,这让他除了恨聂昭,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聂昭力气实在太大了,根本不是穆清可以抗衡的,挣扎间穆清失手打到聂昭的脸,“啪”的一声脆响,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聂昭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穆清看着他的反应,心下慌乱起来,他不忍伤聂昭却并不意味着聂昭不会伤他,无论是上元节聂昭无视他,还是春闱聂昭困住他,都代表着聂昭根本不在乎他。
这样侮辱性的方式,穆清不知道聂昭会怎么惩罚他,却不想聂昭不仅没生气,反倒是把另一边脸给凑过来,他笑道:“清清若还不解气,这边也给你打,打到你解气为止,好不好?”
穆清深深看着聂昭,不明白聂昭为何作出这样的姿态,他既然心仪顾其玉,那便好好和顾其玉在一起,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他?
他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聂昭,看在你我曾经的份儿上,放我和穆达离开吧。”
聂昭脸上的笑僵住,他盯着穆清,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也许穆清心里还有他,但他也是真的要放弃他了。
他紧紧抱着穆清,却还是无法控制要失去穆清的恐慌。
穆清向来脾气好,聂昭以为只要诚心哄他,他定然会原谅他的,他从未想过穆清不会再原谅他这件事。
他垂眸看着穆清,眼底一片荒芜,那里曾经是穆清亲手染上的颜色,他问:“清清,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原谅我,都要离开?”
穆清沉默,意思不言而喻。
聂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面容变得颓丧,他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算计了每一个人,却没想到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他放下穆清,看着穆清松了口气,看着他朝他拱手,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心上仿佛被戳了一个大洞,呼呼漏着冷风,可此时明明已是季春。
“清清。”聂昭顿了一下,又道,“穆清,我送你去找穆达吧。”
穆清没有回头,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和聂昭待在一处。
聂昭继续道:“顾其玉疑心重,我担心他的人去而复返,以防万一,还是让我送你吧。”
穆清想到刚刚的险况,若是没有丁炤,他怕是真的已经死了。
聂昭见穆清似有所动摇,又道:“何况,如果我不去,城防营怎么会放穆达?”
穆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转过身朝聂昭作了一揖:“有劳殿下了。”
聂昭颔首,一如最初相见,有礼有节,端方温柔,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清从他身旁走过,聂昭贪婪的看着穆清莹白的耳廓和修长的脖颈,只觉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对穆清的渴望。
他抬手击在穆清后颈,穆清没有一丝挣扎便软软倒下,抱住穆清的刹那,他只觉心口漏风处被填补,暖意自胸口蔓延,生出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把穆清抱上马车,马车实在太过简陋,可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委屈穆清了。
上了车,把穆清扶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对丁炤道:“去驿站,阮民在那里等着。”
到了驿站,丁炤把马车交给阮民便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暗,阮民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一路直达东宫。
穆清醒来时候还有些茫然,待反应过来聂昭对自己做了什么,猛地起身,又被腰间的手拖了回去。
聂昭半坐起身,倾身看着穆清,就像过去他们无数次同眠时一般缱绻。
穆清猛地推开聂昭,从床上跑下去,他四处去找房门,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门。
他冲回床边,扯住聂昭的衣襟,再顾不上什么礼节:“这是哪儿?”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笑看着穆清,若无其事道:“清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穆清胸口剧烈起伏,他狠狠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喊道:“我问你这是哪儿?门在哪儿?”
聂昭没有回答穆清的问题,自顾自说着:“你一定渴了,我给你倒杯水。”
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穆清,穆清狠狠打开他的手:“放我走。”
聂昭看着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又重新倒了杯水,这次他没有再递给穆清,他拉过穆清,紧紧把他箍在怀里,水杯抵在他唇边,要给穆清灌水。
穆清紧闭着嘴不喝,水从他嘴唇流下,流过下巴,洒满衣襟。
聂昭喂水的动作顿住,他看着穆清被水浸润过的嘴唇,喉头滚动,他想要亲吻穆清的嘴唇,想要舔舐他的牙齿,吮吸他的舌头。
他缓缓低下头,朝着穆清靠近,穆清猛地别开头,他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聂昭动作顿住,轻笑了一声,来日方长,他不急这一刻。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用衣袖轻轻帮穆清擦拭他脸颊上的水渍,等他衣袖移到穆清唇边的时候,穆清忽地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咬在他的手上。
聂昭却仿佛毫无感觉似的,他平静的看着穆清,直到穆清松口。
他手上被咬出两排牙印,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盯着那鲜红的颜色,看向穆清,把手举到唇边,亲吻着伤口。
穆清气得浑身发抖,他真没想到聂昭竟会无耻至此。
他使劲儿推着聂昭,身体不可避免的跟聂昭接触,感觉到聂昭的变化,他猛地僵住。
聂昭眼神幽深的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清清,你再动我就不敢保证我能不能忍住了。”
穆清看着聂昭,有些无力,如果聂昭不放他走,那他便只能被困在这里。
聂昭见穆清不再挣扎,拉着他到桌边坐下。
桌上罩着饭菜,饭菜还温着。
聂昭把穆清拉到腿上,夹了穆清喜欢的菜喂给他。
穆清依旧不肯张嘴,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聂昭把菜吃进嘴里,捏住穆清的两颊就要渡给他。
穆清疯狂推拒,聂昭放过他,他刚想着自己吃,聂昭便又夹了菜喂到他唇边,穆清紧咬着牙看着聂昭,因为咬的太过用力,嘴角有血渗出。
聂昭猛地睁大眼,他丢下筷子就去捏穆清的两腮,便是脸被掐紫,穆清依旧没有松口。
聂昭盯着穆清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穆清,你敢伤害自己,我会让林斐、穆达全都陪你。”
穆清心尖儿颤了下,松了口,他知道聂昭一定做得到。
聂昭细细看遍穆清口腔,确认只是不小心咬破嘴唇,这才放心,只是看着他唇角那抹鲜红,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俯下身,舌尖舔舐过那片血迹,偷偷扫过穆清的唇瓣,这一刻甚至比过去与穆清紧密结合还要满足,他实在是太想穆清了。
穆清感觉到聂昭的小动作,立刻别开脸,聂昭僵了下,又若无其事给穆清喂饭。
他捏了捏穆清越发细瘦的腰,缓声道:“瘦了好多,要多吃点。”
穆清面无表情的咀嚼聂昭送到口边的食物,对聂昭的话置若罔闻。
吃完饭,聂昭抱穆清去书桌前,让穆清陪他一起批奏折。
时不时的还读奏折上的内容给穆清听,问穆清的意见,想要哄他开口,可无论他说什么,穆清都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一个傀儡。
聂昭苦笑,穆清的倔强是他没有想到的,在他面前,穆清始终娇憨可爱又细致温柔,可他却忘记初见穆清时,即便满身是伤,这个少年也没喊过一声疼。
之后几日,聂昭每日都会离开几个时辰,待回来就抱着穆清给他喂饭,批奏折,夜里又把人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埋首在他颈间,深嗅着属于他的清浅味道。
每次聂昭靠近,穆清身体都不自觉绷紧,但好在聂昭还算克制,每次与他亲昵只限于搂搂抱抱,未曾越雷池一步。
穆清一直在等着聂昭腻味,可聂昭却好像越来越乐此不彼,他给他描绘着他们的未来,说等他大权在握就与他成婚,说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子由他们抚养,说待孩子长大便带他游历山水……
穆清不看聂昭,也不同他说话,可聂昭依旧能抱着他乐此不彼的说好久。
穆清觉得有些悲哀,若是在过去,他定然会欣喜,甚至还会跟聂昭一起想未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可如今……他们哪里有未来?
这日,穆清尚未睡醒,便感觉颈间有手在摸索。
他倏然睁眼,打开聂昭的手,立刻滚到墙边靠着,也紧攥着衣襟,看聂昭的眼中满是戒备。
聂昭手僵在半空,他半坐起身,看了穆清良久,心里止不住的发苦:“清清,你何至于如此防我?在你眼中,难道我是禽兽吗?”
穆清紧抿着嘴不说话,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备。
聂昭现在确实还算克制,可每晚抱着他睡觉时他身体的反应穆清都感受的清清楚楚,他又怎么知道聂昭能忍多久呢?
聂昭长叹了口气,这么多日过去了,穆清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他明明感觉得到穆清还对他有意,可为何又不肯重新接受他呢?
聂昭起身换好衣服,看着依旧紧靠着墙坐在那里的穆清,低垂下眼,掩去眼中落寞:“我今日要迟回来些时候,你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垫垫,我都给你备好了,在桌上的食盒里。”
穆清不语,也不再看聂昭,他紧绷着脊背,直到确定聂昭离开,才松懈下来。
他不知道聂昭要去哪儿才会迟回来,但无论是为何,不和聂昭同处一室,让他轻松不少。
此时天尚未亮,聂昭从密室出来,丁炤已经等在殿内。
聂昭将手中玉坠交给丁炤:“切记要让穆达拿到,这个对清清很重要。”
“属下明白。”丁炤很快离开了。
聂昭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去上朝。
早朝结束后,聂昭回到东宫,刚回去,阮民便来报,顺天府府丞前来拜见。
来的府丞名唤杨况,明面儿上中立,私下其实是贵妃的人。
聂昭看到他,不由勾出抹讽笑,贵妃如此着急试探,看来她是要动手了,他以为她能忍些时候的,没想到竟如此沉不住气。
杨况被聂昭盯得直冒冷汗,他讪讪笑着:“殿下,下官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同殿下说的。”
“哦?何事?”聂昭漫不经心说着。
杨况道:“城防营有个兵士来报官,说有人杀了他弟弟。”
聂昭睨着杨况:“所以呢?”
杨况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死的那个……是穆清。”
聂昭不说话,只是盯着杨况看,半晌哼笑了一声:“杨大人特意到东宫同孤说这个是何意?评案断案是你顺天府的事,难不成还要孤去给你找凶手吗?”
“怎、怎会……”杨况抹着额上不断滚落的汗,一时拿捏不住聂昭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对穆清毫不在意,他继续试探,“顾小公子也在,他去安慰了那个兵士几句,谁知道他突然发了狂,把顾小公子打伤了。”
“什么?”聂昭霍然起身,“其玉怎么会在那里?”
顾其玉本就不信穆清已死,再加上找不到穆清尸身,让他更是怀疑,这段时间他一直安排人找穆清下落,如果聂昭再不出手,说不定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端倪。
他带穆清回来虽然已经尽可能避人耳目,可难保有什么端倪,他决不能让顾其玉再查下去。
杨况摸不清聂昭脾气,听他语气带了几分责备,忙为顾其玉开脱:“顾小公子心善,他说和穆清是同窗,便想着去看看,谁知道……”
“伤的重不重?”聂昭说着便往外走去,杨况呆滞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赶到顺天府,里面别说有多热闹。
穆达被两个壮硕的衙役压着跪在一旁,嘴里塞了团布,他压抑的嘶吼着,红着脸挣扎着要朝顾其玉的方向冲,因为太过用力,额头脖颈青筋俱现。
顾其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胳膊上包扎了一圈儿绷带,意外的是,林斐也在,此时他正跟府尹杜松说着什么,脸色格外难看。
聂昭进来后,林斐立刻向他看来,眼中藏着冷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同他拔刀相向。
穆达见聂昭来了,立刻红了眼睛,刚刚顾其玉同他说穆清只是聂昭的玩物,聂昭喜欢的是他,还说穆清贱命一条,死便死了,又何须闹到顺天府来?
穆清虽比他要稍小一些,可穆清却事事冲在前面,一直照顾着他,他除了一身蛮劲儿,一无是处,进了军营后,他成了了不少,也懂了不少,本以为日后可以做穆清的靠山,却不曾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穆达张了张嘴,刚想求聂昭为穆清做主,就见顾其玉起身朝聂昭冲过去,委屈巴巴喊着“太子哥哥”,然后扑进聂昭怀里。
他们之间格外亲昵,穆达却觉脑子嗡嗡的,虽然穆清没有说话他和聂昭的关系,可穆达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从来没有说破。
他恼怒顾其玉如此编排穆清,却没想到顾其玉说的也许是真的。
穆达眼睛更红了,他使劲儿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他们为何如此作践穆清?为何!
杜松怕穆达再生事端,冲押着穆达的两个衙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把穆达带下去,这才上前向聂昭请安:“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聂昭轻点了下头,没有关心案子,他捧着顾其玉的手,看着洁白的纱布,疼惜道:“伤的重不重?走,随孤回宫,让太医给你看看。”
顾其玉摇摇头,他来就是要看死的到底是不是穆清,虽然城防营那个小兵说是,可他没有亲眼所见,谁的话他都不信。
他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听闻穆清他、他……我想着毕竟同窗一场,想去看看他。”
聂昭嫌恶道:“一具尸体有什么可看?”
林斐听到聂昭这样的语气,不由捏紧拳头。
顾其玉摇了摇聂昭的胳膊:“太子哥哥,让我看看嘛。”
聂昭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善良了,走吧,孤陪你一起去。”说罢,看向杜松。
杜松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随下官来。”
杜松带着聂昭他们往停尸房走去,林斐也快步跟了上去。
停尸房内冷气森森,当中的一个尸台上盖了白布,微微隆起。
杜松道:“殿下,就是这具了。”
聂昭抬了下手指,杜松示意一旁衙役掀开白布,白布掀开的刹那,顾其玉吓得惊叫出声。
尸体被水泡得发胀,脸上被石子划伤,整个人看起来面目全非。
顾其玉从未见过死状如此惨烈之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他冲着杜松道:“都成这样了,怎么知道他是谁?”
杜松对顾其玉这种呼来喝去的语气很是不满,却也不愿开罪这些人,他压下脾气道:“从随身物品看,还有身边亲近之人认领来判断。”
“确定是穆清了吗?”这才是顾其玉最想知道的。
杜松道:“确认了。”
顾其玉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穆清的死状,又得意起来,他如今这般模样,还能与他有几分像?
这么想着,顾其玉看向聂昭,聂昭皱着眉,眼中满是嫌恶,顾其玉更是开心,可面上还要作出几分惋惜的样子:“太子哥哥,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聂昭低低应了一声,转而道:“你如今也算尽了几分同学之谊,我们走吧。”
“好。”顾其玉跟着聂昭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他看向杜松:“不知可有凶手的消息了?”
杜松淡淡道:“仵作尚未验尸。”
“这样啊……”顾其玉垂下眼睛,跟着聂昭离开了。
林斐目光幽深的看着聂昭和顾其玉离开,朝杜松拱了下手:“大人,不知我可否看下这具尸身。”
“你同我又何须如此客气?”
林斐感激的朝杜松笑了下:“多谢伯父。”
林斐父亲曾做过刑官,他懂一些验尸的技巧,他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心中已然有数。
谢过杜松,和杜松一道离开停尸房,往外走的路上想到穆达还被关着,求情道:“伯父,刚刚那位兵士与我是好友,他也是因失去亲近之人有些情难自控,还望您海涵。”
杜松拍了拍林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斐,我与你父亲是好友,照理说你向我开口,我能办到的,定会尽力为你办到,可你可曾想过他伤的是谁?”
林斐笑笑,如清风朗月:“伯父,我何曾惧过权贵?”
杜松叹了口气:“你啊,跟你父亲一样,也罢,你既要带走他,那便带走吧,只是切记,莫教他冲动行事了。”
林斐朝府尹行了一礼:“多谢伯父。”
拜别杜松后,林斐去到暂压犯人的牢房。
穆达靠在墙边,头发凌乱,整个人状若疯癫,他双手捧着什么在看,林斐走到跟前了,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林斐叹了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达依旧没有反应。
他蹲下身,拍了下穆达的肩膀:“跟我走吧。”
穆达这才有了反应,他转过脸看向林斐,七尺男儿哭成了泪人,他叫了林斐一声“监正”,便再说不出话来。
林斐没有催穆达,待穆达哭够了,这才带着人离开。
穆达恍恍惚惚跟在林斐身后,满脑子都是穆清不在了这件事。
正恍惚着,突然听到林斐问:“你为何认定那是穆清?”
穆达一听,更难受了,他把手中玉坠给林斐看,哽咽着说:“这是狸奴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我是在刚刚那……”穆达又说不出话了,他始终无法相信穆清死了这件事,明明前几天他们还通书信了。
“确定这真的是穆清的?”林斐拿过玉坠细细查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更加确定此物绝非自水中打捞,亦非那尸身贴身之物。
穆达点头,他虽不识货,可这个玉坠穆清自小就带在身上,他不会认错。
林斐没再说话,他引着穆达回到家,遣退院子里所有人,倒了杯茶送到穆达面前,低声道:“接下来我的话你认真听着。”
穆达不知道林斐要同他说什么,可从林斐的脸色看,应当事关重大。
林斐道:“刚刚我验过尸了,那不是穆清。”
“什么?!”穆达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光彩。
林斐道:“穆清应该没死,他还活着。”
“真、真的吗?”穆达抓住林斐的手,手止不住的抖。
林斐轻点下头,如果穆清真的死了,那又何必换尸?如果穆清没死,那又在哪儿?林斐想了一圈儿和穆清有过节的人,最终想到了聂昭身上,能知道穆清贴身之物的,那必然是亲近之人,除了聂昭,他想不到别人。
可从今天聂昭对顾其玉的态度,又让他有些迷惑,他不会蠢到以为顾其玉真和穆清有什么同窗之谊,那顾其玉今日专程来,要么是来看热闹,要么……他就是凶手,来确定死的是穆清。
可如果顾其玉是凶手的话,那深爱顾其玉的聂昭就完全没有理由背着顾其玉救下穆清,又设计换尸。
林斐有些捋不明白,也暂时没把这些猜测告诉穆达,免得穆达跟着乱想。
他收回心神,对穆达道:“顾其玉此人心胸狭小,你今日伤了他,我担心他报复你,最近几日你先在我府上避避,不要出门。”
“那狸奴……”穆达着急找到穆清,虽然林斐说了穆清没死,可没有亲眼看到,他还是难以安心。
林斐道:“我会找到他,送你们离开。”
穆达扑通一下跪在林斐面前,刚要磕头,林斐忙把他扶起来,他道:“穆清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义不容辞,你无须如此。”
穆达不知道穆清何时跟林斐成了朋友,但此时能有林斐帮助,穆达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让他去找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找。
“多谢林监正。”穆达哽着声音朝林斐躬身拱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林斐。
林斐托了穆达胳膊一下:“穆兄弟不必言谢,应该的。”
林斐安顿好穆达,安排下人去查谢敬贤还有裴修文最近的动向,便进宫了。
皇帝身子越发差了,几乎是卧床不起,朝中事务也基本都交由太子处理,他只偶尔召见些重臣。
林斐虽非朝臣,但因家学渊源,皇帝很信任他,一直觉得他有他父亲的风范,想着再过两年,让他在学子中声望再高些,便把他提到御史台,却没想到他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了。
到了皇帝寝殿,林斐直入内殿,皇帝见他来了,笑呵呵道:“爱卿来了。”
林斐颔首,从太监手中接过药喂皇帝,待皇帝喝完,又伺候皇帝漱口擦嘴,这才安然坐下。
林斐行止有度,做事不疾不徐,皇帝很喜欢他,再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他不敢亲近,担心外戚干政,另一个……
想到那个自己千娇万宠的孩子给他下毒,还日日请安床前尽孝,皇帝只觉心里发寒,更觉自己失败。
他子嗣单薄,贵妃因生聂珏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他怜惜贵妃,专宠于她,再没进过后宫,他也只有聂昭聂珏两个孩子。
他想要压制周家在朝中权势,刻意扶持贵妃母家,一心一意为贵妃母子铺路,没成想在他们眼中,权势大过天。
可皇帝又没有办法去怪他们,是他亲自养大的他们的野心,给他们承诺了他做不到的未来,最终却要求他们远走避祸,求余生安宁。
皇帝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可他阻止不了,尽管他私心希望他们能成功,但他知道,成功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