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看见他时,真明珠的双眸骤然一亮,笑咧了嘴,激动地拍着周容恙的肩:“二位兄长叫我明珠就好啦。周周周容恙,这就是今天救了我的两位恩人!这是柳兄,这是谢兄!”
周容恙眼里盛着一汪清泉,不愧是杨徵舟常夸的温润之人,他微笑一礼:“在下周容恙,明珠的好友。多谢今日二位对明珠出手相助。”
真明珠脸上泪痕还未干,柳闲递过去一张崭新的手帕,关切问道:“明珠,你为何如此伤心?”
酒后吐真言,本就是个直肠子的真明珠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念我失踪的妹妹了,我想找到她。”
柳闲道:“寻人?我刚好学过一些术法,或许能帮上忙。”
“真的吗?”真明珠的眼睛里已经跳出了小星星:“我见柳兄第一面就觉得恍如旧识,原来你是我的天降大恩人!你真的好厉害啊!”
“不敢当……”杀父仇人柳闲干笑着摆摆手。
咱们哪是恍若旧识啊,我来过你家好几次。
他决定在帮真明珠找到妹妹之后就和这个人断绝来往,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他装作一概不知,例行公事地问:“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明姝,明明如玉,静女其姝。”
柳闲伸手:“给我一个她常用的物件吧。”
真明珠迅速地取出一把木梳,双手递给柳闲:“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把梳子,爹送她的生辰礼物。”
柳闲接过这把精巧的木梳,状似不经意地问:“既然是父亲相送,敢问令尊姓名?”
真明珠落寞了些,他垂眸道:“先父名为真乐章。”
真乐章。
在空荡的脑海里搜寻了很久,柳闲想起一个笑容可掬的魁梧男子。
真乐章,天下十绝之一,大乘期圆满的第一刀修,但其实主业是做赎灯的。他额角有一条长长的刀疤,据说是从前和人生死决斗后留下来的,吓人得很。
不过他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却总是满面笑容,冲淡了周遭不少让人冒冷汗的肃杀气——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更衬得他像个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了。
真乐章看着五大三粗,其实是个爱吟诗唱歌的雅士。在某次筵席上他高歌一曲引人惊叹,彼时柳闲在一旁静静听着,还想着这人“人如其名,吟诗如乐章”。
养出了这样一双儿女,他应该很欢喜吧。
柳闲把那块木梳还给真明珠,温声道:“引香会毁掉使用的东西,随意给个明姝用过的物件就好。这样珍贵的木梳,不如好好保存着。”
真明珠点点头,收回手,又拿出一支发簪来。
柳闲把发簪平放在桌上,走到食肆神龛前道了声叨扰,从财神爷面前的碗里取出一杆香,就着火星子往发簪上点了三点。
而后玉质的发簪竟然无火自燃,冷光阵阵烧玉成灰,留出一条朝四方无规则扭动的余烬来!
静数九个数后,他低呵:“歧路休贻误,燃香解失途,引!”
法咒逼得灰烬聚成一个小圆珠,柳闲割破自己的手指,朝圆珠中心滴了滴血。
血灰相融,剑意将它切成一条细红线,他挑着那条长线,对谢玉折道:“小玉,为我指路吧。”
他一边忘了我,一边叫我的小名,谢玉折下意识地点点头。
而后红线一端像是欢喜地得了令,歪歪扭扭好似无天赋却热爱舞蹈之人的第一支舞,它重重环绕盘上了谢玉折的小指,迅速地打了一个死结。
红线的另一端,则温顺地则连在柳闲的小指上。
柳闲笑着勾了勾两人小指间的红线,轻声对谢玉折耳语:“这叫引香,寻人极好用,以后有机会教你。”
这也是偏门邪道大师柳闲自创的技法之一,不过此术只在寻活人的时候好用。死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怨气会干预魂香的判断,效果会大打折扣,多半是不能判断位置的。
与他的指尖以红线相连,谢玉折陡生了些被小猫挠心的奇异之感。而更神奇的是,他像变成了个人形司南似的,竟然真的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个特别的位置,对他尤为有吸引力。
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下,他仅闭眼感受了几瞬,就迈出了店门,坚定地指着南方的小路道:“她离我们并不远,先走这边。”
既然能找到位置,看来真明姝还活着啊。柳闲舒了口气。
他捏着指尖温凉的红线,对真、周二人请道:“跟着他走,不久便能找到明姝了。”
应是受了引香的影响,谢玉折打了鸡血似的步履不停,三人赶紧跟上。
柳闲慢悠悠飘在他身旁,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在分岔路口的选择,手中红线越来越烫,便能感知到这是正确的路。
一路走得柳闲腿都酸了,却还没到达目的地。没想到这个怨灵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可以生动地还原出这么大的场景、这么多的人物。
看来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忙了,竟然没注意到镇里生了这种东西。
无为天是长期驻留的怨气所化,它能记录下一段时间内部分的人和事,其中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因为已经既定的过去无法改变,所以在无为天,无论何种努力也不能改变其中一草一木的结局,不过,能知道那时发生的事。
因此,为了避免可能的机密泄露,上修界空前团结,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发现无为天幻境诞生,只封境除魔,绝不踏入半步。
众仙宗相互掣肘,一直相安无事。
可任上修界那群人怎么找,也不会把手伸到下修界的一个小镇来——即使这小镇和上仙有关,但也终究是个没有灵力没有怨气的普通小镇,发现奇景竟诞生于此。
也正因如此无人插足,柳闲才能成功逼柳二打开了无为天的门。直觉告诉他,这个一百年前的强大怨灵,和如今祈平镇的“水鬼”有关。
从这里,能回到百年前的天不生吗?柳闲禁不住想。
他回头望北方,云间寒山不见,总算死了心。毕竟,天不生的神奇之处其一就在于,无论地处何方,只要朝北方看去,总能看到最远处的白云间浮着一个剑形的琉璃小点,像个海市蜃楼,而这里完全看不见。
也是,就算是他堕了鬼,怨气也做不到还原出几万里外的场景啊!
还是安心找人吧,他低下头。
此时已经入夜,寒鸦苦叫,月淡无星,谢玉折终于停了下来:“到了。”
被打瘸了脚的真明珠也不要人扶,强撑着一根拐杖一路走来,怎么也不明白会停在这个地方。环顾四周,他为难问道:“明姝是在这里吗?可是我没看到她。”
他聚拢手掌喊了几声:“明姝!明姝?”
周容恙生有先天弱症,幼时家人怕他外出染病,很少带他见光。幸好迷花岛有吃不完的灵丹妙药,他虽然苍白,但也算不上面无人色。
可此时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褪去,皱眉上前一步,提前立在真明珠身后。
柳闲叹了口气:“在你的脚下。”

“脚下?”真明姝不解地嘟囔着。
“脚下可是泥巴诶,这里面怎么可能有人?你们别哄我了啦,我妹妹她又不会遁……”真明珠踏了踏脚,嘴角下撇,瞪眼低头,看到自己脚下唯一一块没有绿意的泥地,这里明显被翻过土,原先生长着的小草全都被铲光了,像是有人埋了什么东西。
“啊,在地里!?”真明珠的胸口突然刺痛无比,他头重脚轻得就要倒地上去,还好周容恙早已在他身后曲着手,稳稳将他扶住。
真明珠不自觉地向前倾着脖子,咽了好几次口水,脚尖在泥巴地上打颤,他倒抽气问:“明姝遁地了?不是,她钻进……她被埋在地下了?”
他拄起竹竿从周容恙支着他的手臂上跳起来,完全不顾泥泞一下子坐到地上,用手指使劲地扒着地上软粘的湿土,衣袖上缩露出肌肤上刚被打出来的偏偏淤青,这双本来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双手,连指甲缝里都沾满了泥泞。
真明珠抖着声音问:“明姝!?”
柳闲看了周容恙一眼,示意他把他搀扶起来。
周容恙的身体看着孱弱,竟然也有几分力气,他强行把真明珠扶了起来,劝告他“先冷静一点,明珠”。
真明珠起身后,垂着头,侧边的一缕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晦涩的眼神,他紧攥着手指,连指甲盖都快被折断了。
柳闲无心安慰他,丢下一大壶清水给他清洗,他合二指手腕翻转,衣袖飘飞如松下风,轻声唤道:
“剑来。”
呼呼呼——
而后天光乍破,周围树木无风自动,四柄重剑凭空出现,闪着寒光却不带半分戾气,乖顺地悬在它的主人身侧。
柳闲手一指地上泥泞,垂眸时轻而狠道:“挖开它。”
人因不安、惧怖、恭敬而垂眸,柳闲却否。他发号施令时总会垂眸,敛眉时上挑的眼尾瞧不见,眼中的明暗瞧不见,只瞧得见轻巧开合的薄唇,像天上的神佛看到婆娑众生时,眼尾只留了慈悲和怜悯,但神佛亦是无情的。
他的剑总是有灵性,得了令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行动起来,一下下非常迅速地朝深处挖着地。
泥里埋的是还“活着”的真明姝,但很可能不只是真明姝。柳闲正要开口嘱托众人,却没想到其中一把剑突然发出震颤像是在警告,他心有所感一把扯过谢玉折到身前,紧紧按住他的口鼻,急声朝四周喝道:“别呼吸!”
可惜为时已晚,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剑下突然爆开一团猩红粉末,黑色光阵浮起,夹杂着血味的浓郁花香顺着风迅速扑面而来!
风里有毒。
这点毒素对柳闲毫无影响,可另外三个人呢?一个是药罐子泡大的病秧子,一个是先天灵脉损坏的小公子,还有一个是未来才会可期的弱小兵蛋子,任谁也扛不住这股夹杂着浓烈毒气的风。
谢玉折被他捂着嘴情况还好些,但也撑不了几分钟,而真周二人被刺激得吸了一大口,浑身脱力,直接扑腾地倒了地,差点溅了他满身的泥水。
“着了道了,这是烂漫香。”柳闲手一松,谢玉折也跟着倒了。他单手揉了揉烦躁跳动的太阳穴,无奈摊手道:“诸君,祈祷梦里能相见吧。”
他扫视了眼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很不雅观衣服还都变得脏兮兮的三人,食指轻点下唇思索片刻,最终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张小床,铺好被单后,规矩地睡了上去,又给自己拉好了被子,设下结界,一手抱着腹,一手握着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变出来的古朴长剑,安然地闭上了眼。
这柄剑和他先前召出来的所有剑都不同,他用剑意凝成的心剑像冰一样透明寒冷,而这柄剑是骨色,和他刚从春山上下来时取走的是同一柄,想必这就是仙剑不周的真身了。
谢玉折原本已经神志不清,可突然看到自己身旁多了一张床,床边围满了晶莹的小剑,从剑身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个已经闭上眼、好好地盖着被子、像在家里睡午觉的柳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吃了毒蘑菇了。
或者柳闲刚刚悄悄吃了。
柳闲朝他身上用力丢了一个麻袋,没好气儿道:“看什么看呢。”
谢玉折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气,诧异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
“救人啊。”柳闲瞥了眼中了幻毒后的谢玉折,提醒道:“你现在还有心思问问题,昏过去之后去的可是真能要命的地方。我们本来就在无为天,现在就要沉入无为天里的梦境,梦中之梦,要是醒不过来,你这辈子都完了。相逢一场,我友好提醒你一句,要是不想变成痴呆,待会遇到了可疑的人,直接杀了就好。”
谢玉折疑惑又惊悚地看着他。
待会儿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若实在不会辨别梦里人的好坏,只要不是我,皆可杀之。”柳闲微勾起唇角,浅笑道:“不过你也杀不了我就是了。”
谢玉折眸光闪烁时,周正冷淡的眉眼就少了不少疏离。看他嘴唇翕动还想开口,柳闲业已嘱托完了,没时间等他,便一个剑柄下去把这人劈昏了。
主角不愧是主角,灵海被花妖蚕食,另两人都昏了好半天,做了好久美梦了,他却还有力气想闲事。
柳闲躺在床上,细致地朝四周探出剑意。再一次确定了周围设下的隔绝结界起效之后,他卸下了经脉里的护身屏障,缓慢而长久地吸入清甜诱人的烂漫迷香。
直到身体变软好似棉花,视野黑斑点点直到无物可见,他仍在后悔自己挖人坟的莽撞,暗骂自己真是欠了这几个祖宗的,还要主动中毒去救人,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确欠了人祖宗的。
真乐章,难道是你吗?
是你在怨当年事,恨我杀了你,让你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或者说在十八层地狱下受尽苦楚吗?
不应该啊,真伤脑筋。
地北东兰湖里有一种花名为烂漫,艳丽无方,却因为生在水之中无人能观赏,孤芳自赏太久,怨怼丛生。执念驱使他们幻化为妖,上岸以香惑人,只为让人沉入长满了烂漫花的幻境中。
而后有人入水摘花,提取花瓣精华制程烂漫迷香,辅之以法咒制成美梦,让人长睡不醒。
活了上千年,柳闲知道自己名不副实,慈悲善良正义都不是他所拥有的美好品质,那是上修界吹出来的柳上仙。作为一个合格的炮灰,任务还是杀主角的这种,他没什么美好品质,独独有一颗锤打了上千年的钢铁雄心。
他的意志极强,灵海达到了几乎没有外物能入侵的极端稳定。因此,迷香奈何不了他,救人的重任自然担在了他肩上。
等到再次有力气睁眼时,他已经沉入了烂漫花的梦乡中,四周果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三个小祖宗也各自去了自己的梦中之地,不见了踪影。
好在他早在解谢玉折的同心护身咒时,顺手给他装了个追踪咒,一路寻去,还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处气派的宅邸。
府门宽广,匾额上书“国师府”三字,龙筋铁骨,赫然显眼。府院由高墙围起,红墙绿瓦,方方正正;两只双目炯炯有神的石狮子立在大门两侧,威严到了不可侵犯的程度,而谢玉折竟就在里面。
他是梦见了这座府吗?这里就是和雍国国师的居所?
柳闲推开朱漆暗红的府门,进门则见游廊,灯笼一路高悬。廊外小溪淙淙,转角处陈设雅致,假山环抱其侧。
国师品味挺好。
他一路向里,飞燕画廊,主厅嵌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明灯璀璨,借光可见,屋外空地上有一人在练剑。
谢玉折身姿挺拔,手执长剑,身上衣服已和入梦前已不同。他穿的并非黑色劲装,而是宽松的棉袍,像是为了在家中练剑特意穿上的衣服,这样穿能更好地伸展筋骨。
吸入烂漫香之人会忘了现世之景,只把美梦当真实,沉溺于温柔乡中,最后灵魂被食尽而死。只有意识到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杀了梦境中的妖邪,才有可能从梦里脱离。
谢玉折此时应该就错以为,自己还是活在国师庇荫下的小公子了。
他小时候无父无母,一直被养在国师府,和养父在一起,而后拜别国师去了高压的军营,回京后国师不见了,他又要应对蝇营狗苟和帝王施压,怕不是这十七年中最轻松的时光都在国师府了。
羁鸟恋旧林,谢玉折的美梦在这里,其实不难预料。
他会梦见什么呢?
柳闲起了好奇心,便立在远处回廊之下,颇有兴致地窥视着他。
谢玉折神色专注,有力迈步,长剑一挥,疾风破空劈断木桩,地上的石子也被踏得沙沙作响。
风起,额上汗珠滴落,他收起剑锋喘了喘气,喝了口身旁的武童递来的茶水,用布帕擦干了身上的汗水。武童劝他,说“小公子入夜天凉了该早些休息”,拿了一件披风就要为他披上,想让他回到自己的卧房。
谢玉折淡声推回了披风,往左看了一眼,就要继续挥剑。
武童心领神会,可他并未行动,反倒再度把披风递去,为难道:“三喜问过主人了,主人说他冷暖自知,叫咱们不用担心,吩咐照顾您就好。”
谢玉折皱着眉,终于开了口。他不赞同地说:“今夜风这么大,他向来怕冷,穿得那样薄,还坐在外边风口上,也叫冷暖自知?”
“这……”武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非常地为难。
“小玉,我不冷。”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接了话。

第025章 杀父
瘦梅绿枝下布着一张石桌, 石凳上坐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方才说话的正是他。他的面容苍白如纸,修长的指节都能冒出青气来, 仿佛再走近些,就能闻到身上的药苦味。
他一头乌发仅用根梅枝随意盘起,柳闲隐在远方的阴影下, 看着那张被散落的黑发挡了些许的眉眼——
他想,这就是和雍国名动京城的国师大人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惊恐地盯着这人。
“天资既足,技巧也会,又何必急于一时功力?”国师白衣如雪,他一手支着头,一手轻点着盛放糖糕的血玉碟:“不如先坐下来休息片刻,小心着凉了。”
“好。”谢玉折听话地收了剑走去,和体弱无力只能散漫坐着的国师不同, 他坐得极其端正,双手接过国师递来的碗,似乎想将里面氤氲着热气的姜汤一饮而尽。
可喝第一口时,他又因为太着急呛到了嗓子里,轻咳了一声后便紧咬着牙,强行咽下了咳嗽的冲动,双目忍得通红带泪, 终是没有咳出来。
那碗姜汤随着他的动作洒了大半,终究全没入口, 谢玉折强忍着咳意,泪眼婆娑地看着国师, 喉咙发痒,歉疚得半晌说不出话。
国师身披雪白厚狐裘, 见此拢了拢手上的汤婆子,温声问:“你是觉得咳嗽声会吓到我,还是觉得会影响到你的美誉英姿?”
忍得太狠了,谢玉折失神了良久,眼角最终划出一行泪来。他终于轻咳了好几声,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哥哥。是我太心急想把它喝完,没想到反而费了这碗汤。”
他接过国师递来的手帕擦掉了脸上汗与泪,垂着眸,低声问:“可今日是十五,从前每月此日您都在宫中,这次怎么回来了?”
许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国师短促地“啊”了一声,看着天上圆月高悬:“陛下怜我,特批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家陪义子过过中秋,也算体恤谢将军。”
国师将谢玉折养大,二人的关系的确称得上是义父子。
屋角有寒鸦飞过,谢玉折闭了闭眼,眉心跳了跳,像是在挣扎什么,他道:“陛下大恩,玉折没齿难忘。”
国师身怀不治之苦,如画的眉目间总拢着一层灰,此时映着月亮幽幽的光,更显得深邃。他笑说:“好不容易能陪小玉过个中秋,怎么能荒废掉呢?”
他朝谢玉折伸出手:“把你的佩剑给我吧。总是看你舞剑,今日我也为你舞一支。”
呛得太狠了,谢玉折站起身时微晃了晃,他拔出佩剑,盯着云雾般单薄缥缈的国师,三指抵着冰冷的石桌,用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手提长剑走向国师,剑尖明暗显隐万千,他的每一步都很稳。
国师笑得轻松,舒展着苍白修长的指节,做好了接剑的势头。
而后草木随风动窸窣作响,剑光映着月色,“歘”的一声,携着如虹之势竟然直直穿过了国师的胸膛,腥红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风声盖不住利刃破空刺入心脏的闷响,那抹白像终于有了重量似的,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后谢玉折又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带血的剑,他默然地盯着那具笑意未消的尸体,连风都停止了呼吸,只有殷红的雪顺着铁剑剑身,一滴一滴跌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了朵朵妖花。
国师的心口破出了一个洞,汩汩地往外流血,雪白的狐裘被血染成了深黑色。
而后长剑哐啷一声坠地响,谢玉折脱了力,双手死撑在石桌上,深深垂着头,脸在阴影中看不出半分神情,脊背却不住地颤抖!
看着谢玉折突如其来的灭亲之举,原本还想阻止他递剑的柳闲缓了脚步,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他悄然坐到先前国师坐着的石凳上,脚边的国师流了一身黑血,逐渐腐化发出滋滋的烤焦声。柳闲嫌恶地把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踢开,朝濒临崩溃谢玉折递了一颗糖。
柳闲无所事事地捏起碟里糖糕,捻捻又放下,弯腰探头看了眼谢玉折的表情,见他双目泛红,试探性地眨了眨眼。
他见谢玉折双眸有片刻的茫然,那颗糖掉在地上,而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怀抱,那双坚实的手臂用力禁锢着他,连呼吸都不畅,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之中!
他见他在抖,声音被棉柔的衣料封了个含糊不清,柳闲不解问:“谢玉折,你在害怕吗?”
谢玉折的声音从头上不真切地传来:“是。”
柳闲的声音清越好听:“你在怕什么?”
谢玉折不答。
鼻尖紧蹭着他身上的薄棉服,柳闲能清楚地感受到谢玉折身上精实肌肉的轮廓。只有几丝光能透过布料缝隙照入他的眼睛,被清冽的松香环绕,绕是大咧咧如柳闲,也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罢了,刚亲手杀了自己义父,崩溃点也正常,为了保证主角死前的心理健康,就让你抱吧抱吧。
他大发慈悲地允许谢玉折任性地搂着他,侧着耳朵,新奇地听着谢玉折怦然有力却紊乱无比的心跳声,他跟随着他心跳声眨眼,心道这一切真是新鲜极了。
居然有人刚杀了人就去找别人求安慰,而这个被找的对象竟然还是他,他还和被杀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还以为真善美的主角会想到别的方法破开梦境,没想到他直接一剑杀了自己义父,是果断还是无情?总之是让人刮目相看。
许久后谢玉折终于松开了紧箍着他的手,扶着他薄薄的双肩上下打量,紧张的神情渐渐缓了来,他红着眼眶,连声音都在打颤:
“柳闲,我刚刚很害怕,我怕真的是你死了。”
“怕我死?”柳闲皱着眉问。
竟然不是因为杀了国师而伤心,而是害怕我死?很少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他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曾对他说“上仙慈悲”,说“请上仙开恩助我”,说“求上仙与之一战”,那些人希望他能拼劲全力抛头洒血,人之常情,柳闲能理解。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怕你死”,不由得匪夷所思。而这样的一句话,是那个代号为“国师”之人留给他的。
那片刻柳闲的灵海竟然有点空,他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谢玉折凌厉的下巴,漠然道:“如果你是把我当成国师了,请不要这样,既然我没有他的记忆,就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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