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句话:有就比没有强。
秦时手里拿着两块石头,把最后的一味配料研磨成细密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进自己的水壶里。
跟他一起打头阵的另外三人组都坐在他身边,有些好奇的打量他的举动。其中娃娃脸的青年忍不住问他,“你在调什么?”
秦时摇摇头,“你有水吗?”
他这个药剂师完全就是业余水平,再加上这份配料表本身就比较粗糙,还不知道他会调配出什么玩意儿来。
娃娃脸一边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他,一边好奇的打量秦时手里的水壶——这个头发短短的青年全身上下都是让他感到好奇的点。
可惜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秦时靠着水壶里药液晃动的声音、瓶口散溢的气味儿判断药液的浓度是否合适。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也没理由心疼东西,一路捡来的公主螺都磨碎泡进水里了,加上各种配料,调配好的药液有大半壶。
也不知能起多大的作用。
秦时把娃娃脸的水囊还回去,说了声谢谢。
娃娃脸接过水囊,干脆在秦时身边坐了下来,“欸,兄弟,认识一下,我叫沐夜。你怎么称呼?”
“秦时。”秦时淡淡瞥了他一眼,猜到沐夜是想打听他水壶里配的药,“别问了,我不会跟你说的。”
沐夜没想到秦时的态度这么干脆,呆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感觉你在配药,所以好奇了……”
秦时点点头,“回头看看效果再说吧。”
眼下这东西有什么效果都还不确定,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沐夜有些自来熟,不像他两个同伴那么沉默寡言,配药的事不能问,他又换了一个话题,“秦兄弟哪里人?”
秦时叹了口气,“我说不记得了,你信吗?”
主要是记得我也不能说呀。
沐夜,“……”
沐夜觉得秦时的眼神还挺真诚,不像是在有意涮他。沐夜挠挠头,继续换话题,“秦兄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四海为家。”秦时很是沧桑的叹了口气,“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沐夜,“……”
这天好像聊不下去了。
沐夜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发现他们都摆出一副不打算插嘴,就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沐夜挠挠头,“那个,你老家是哪里啊?我看你好像会使刀,也是习武之人吧?”
“大哥,你打听这些有用吗?”秦时也有些无语了,“搞不好明天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孟婆分菜汤了。”
打听这么细致有个毛用哦,还不如仔细想想等下妖怪来了要怎么招架吧。
沐夜旁边的眉眼方正的青年忍不住转过头去闷声笑了起来,另一边的小头领眼里也浮起一丝笑意。
沐夜揉了揉发热的耳朵,干咳两声说:“你,你说的对。”
“来,说点儿正事。”秦时把水壶挂在腰上,很认真的看着沐夜,“妖怪大约子时到?”
“它们会在子时离巢,这是它们的习惯。”说起正事,沐夜的娃娃脸也显得正经了许多,“它们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门行动。”
蛊雕的眼睛结构特殊,黑暗不会对它们视物造成太大的干扰,反而能为它们的行动提供掩护。这是它们喜欢夜晚行动的主因。
另外,它们行动的时候,往往会有其他野兽跟在后面捡剩饭,有些还会趁火打劫的反过来袭击它们。夜晚行动,可以避开一部分类似的麻烦——毕竟大多数野兽都不会在危机四伏的夜晚离巢。
秦时是受过训练的人,知道蛊雕的这些习性。但沐夜竟然也知道,还解释的这么细致,这就让秦时生出一种“他也是个专业人士”这样的猜疑。
沐夜还没发现秦时在怀疑他,自顾自的解释说:“它们行动的时候,队伍是有特定的排序的。身体最强壮的一部分打前锋,中间部分是幼崽,走在最后面的是它们的王,以及族群中那些开启灵智,修行上有所成就,甚至能够幻化人形的大妖。”
秦时的心沉了沉。他知道在蛊雕的族群里,老弱病残是会被驱逐的,能参与战斗的都是青壮年。但打败了这些青壮年似乎也没用,因为留在最后出场的是蛊雕班级里最强的一撮人——已经由妖兽过度到了妖的尖子生。
妖族作为与人类迥异的神奇生命体,它们在修炼的过程中会掌握一些神奇的天赋技能。化人大约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除此之外,它们往往会掌握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完全就是法术级别的技能,比如扭转重力的影响、意识读取等等。
没有合适的武器,没有同伴的协助,正面对上雕王这样的大妖,秦时心里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秦时抹了一把脸,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悲壮的情绪:妈的,拼了!
沐夜大约是觉得秦时有些走神,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这些打头阵的基本上是还没有修成妖的妖兽。它们也只是身体强壮一些、灵活一些,相互配合都不一定会,不难对付。至于那些成了妖的,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时看了看他,他忽然发现这小子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谈吐也有些大大咧咧,但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非常谨慎的人。他跟自己科普了这么多有关妖怪的知识,至始至终却连妖怪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秦时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沐夜微微一笑,眼神里竟然透出了几分颇为自得的傲气,“妖怪的巢穴不会建在有人的地方。这些妖怪子时离巢,哪怕它们都会飞,赶到石雀城也是需要时间的。”
秦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不过不仅仅是蛊雕,几乎所有开了灵智的妖兽都会选择远离人群的地方作为栖息地。
“到达石雀城的时间要在丑时以后。”沐夜微微一笑,“但是他们卯时之前必然会离开,所以我们只需要想办法拖到卯时。”
秦时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蛊雕半夜十二点左右出发,大约两点左右到达石雀城,凌晨五点之前会离开……他们需要坚持三个小时左右。
“等等,”秦时一个激灵,抬手按住了沐夜的手臂,“卯时之前离开……什么意思?”
从身份上算,他也是在第六组受过训练的缉妖师,有关妖族的历史课也上过不知多少,怎么从来不知道蛊雕有天亮之前就回家的习惯?!
沐夜嘿嘿两声,“它们的王连着两次中了镇妖司的埋伏,恰好都是在卯时左右。”
秦时,“……”
所以,这算是给妖怪们造成了心理创伤?
沐夜得意了一会儿,表情也冷静下来,“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但眼下这老妖婆刚刚吃了两场大亏,她不敢冒险……这老妖婆多疑得很。”
秦时心想,他还知道蛊雕的王是个老婆子……内行人无疑了。
夜幕降临。
沉闷的鼓声从城墙上方传来,守门的卫士再一次检查了木门外上锁的情况,然后随着鼓声集结。
院子里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士兵们点名应唱的声音。
清点人数之后,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了城门。厚重的城门被士兵们推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然后就是城门砰然合拢的声音,它像一记重拳,沉沉地砸在了小院里所有人的心上。
院子里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管战前动员有多么成功,当死亡的阴影步步靠近的时候,普通人还是会感觉到恐慌与畏惧。
城门落锁,而在城墙上方,高高挑起的飞檐之下,却亮起了数支火把。
火光朦胧,落在城外的院子里,大约也只够大家看出影影绰绰的轮廓的程度。但长夜里有了亮光,灵魂就仿佛得到了安抚。
秦时听到有人低低的抽噎,心里的怒火简直要掀翻了天灵盖:这些天杀的士兵宁可点着火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是怎么被妖怪吃掉,也不肯给他们留下一支火把!
黑暗中一只大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秦时以为是沐夜,一回头却发现是沐夜的小头领,那个眼神总是冷森森的青年。他愣了一下,试着平复自己心里的怒气。
他听到过沐夜喊他“贺大哥”,便也顺着他们的叫法称呼他,“贺大哥有什么要说?”
小头领收回手,指了指院子的两扇木门,“有火石和火绒,等下我们把这个烧了。”
秦时心里那点儿怒火一下被冲散了,他有些解气的点头,“对!正好给咱们照个亮。”
唯一的问题就是木门不经烧,还是要等关键的时候再点火。
两人对视一眼,秦时立刻明白小头领也是这个意思。恍惚间,心里竟然生出一种他在跟自己的战友们参加演习的错觉——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那是在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中磨练出来的默契。
这种熟悉的感觉突然间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冒了出来。明明是违和的,可这一瞬间,秦时还是眼角发酸,紧绷的心弦都仿佛软了一下。
这个时候,场院里的座位已经重新排过了。
没有战斗能力的老弱被安排在了最里侧,在城墙和院墙之间有一个夹角,这里是距离妖怪们出现的方向最远的位置。
在他们的前面是尚有一搏之力的成年人,男女都有,女人的位置稍微靠后一些。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点儿什么:石块、木棍、瓷碗打碎之后特意挑出来的带着尖角的瓷片。
这些人的前面是秦时和那个三人小团体了。
秦时觉得这三个人态度挺好,挺配合。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太少,所有出头喊话、忽悠人的工作都让他来做。
在生死之间,大多数人都会感觉心慌意乱,这个时候有人强势地站出来,以头领的姿态发布命令,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听从。
这也是秦时他们出任务,尤其是在疏散百姓的时候经常需要用到的小技巧。他现在也确实在用这样的暗示来确立自己的权威——他是想活的,因此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后面给自己拖后腿。这些人不管能不能帮忙,首先的要求就是听话。
秦时的刀已经磨好了,被他随随便便地拎在手里。雪亮的刀刃即使是在暗夜里,也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孩子们帮忙收集起来的碎石头也装在草筐里,安安静静地摆放着他腿边。
城墙上方也有人在看他们,秦时能感觉到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打量。
秦时在心里骂娘,恨不得自己有什么神通,好从天上降下一道神雷来劈死这些没有人性的王八蛋。
月亮升了起来。
大漠上的圆月无遮无拦地挂在明澈的夜空之中,月光如水,温柔地倾泻下来。
夜晚将深色的帷幕掀开,露出这世界最奇异的面貌:明明已到深夜,然而月光明丽,将这世界映照得纤毫毕现,也让这寂静的小院在等死的人眼里,焕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明亮来。
秦时觉得他像是走上了一个神奇的舞台,灯光打下来,照在他的脸上,而观众却潜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打量他。
大约是月色明丽得近乎诡异,让秦时陡然间生出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穿越之前他是第六组的特战队员,主要的工作就是打妖怪。穿越之后,老天搜刮走了他所拥有的福利,只留下了他的本职工作。
他仍然是个打妖怪的——还是一个没有工资福利、自费打妖怪的。
人生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
秦时上学的时候也是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所有那些小说的主角,穿越之后都会经历不一样的人生。
唯有他……真是穿了个寂寞。
“来了!”团子在通感里发出警告。
“来了。”这是小头领贺大哥冷淡又平静的声音。
秦时托了团子的福,从血脉觉醒开始,五感就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在确定了妖兽赶来的方向之后,他迅速打开自己的水壶,将壶里的药液尽量均匀地沿着院墙泼洒了一圈,最后剩下一点儿也都洒在了靠近老人孩子那一侧的院墙上。
药水微涩微甜的气味在空气里慢慢飘散开来。
沐夜好奇地耸了耸鼻子,“什么东西?”
他对秦时调配的这个药水简直好奇到了极点。
秦时却顾不上回答他了。他的五感都被调动了起来,捕捉夜风里传来的最细微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像江南最温柔的细雨在阳春三月的微风里飘落下来。
药水的味道里开始混入一种奇怪的腥气。
秦时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虽然是专职打妖怪的,但老天在上,就这么举着冷兵器正面去应对妖兽们的尖牙利爪,对他来说也是出娘胎头一遭。
大约他的神情僵硬得太明显,旁边的贺大哥侧过头看了他两眼,然后抬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淡淡说了句,“尽力就好。”
秦时回头看他,觉得月光下的小头领看上去也有些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气势却忽然变了,仿佛月光将他周身的轮廓描了个边,弱化了所有柔软的部分,只将一个带着杀气的锋利的轮廓呈现出来。
初见时秦时在他身上察觉到的仿佛同类一般的感应,也在这一刻变得鲜明起来。
但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小头领,是很能带给同伴一种力量感的。
秦时做了一个深呼吸,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视野内仿佛静止一般的画面被破坏,一道阴影窜上了墙头。
猫儿大小的身影,头上顶着一对稚嫩的角,前爪紧紧扒着院墙,警觉地朝着院子里张望。秦时有一种隔空与它对视的错觉。
小东西作势要跃起,却在将要跃起的瞬间晃了晃脑袋,像是突然间醉了一般,吧唧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秦时,“……”
秦时心中涌起狂喜,忍不住嚎了一句,“他妈的……成了!”
旁边的三人组也看到了这一幕,皆露出诧异的神色。
但不等他们多问,更多的蛊雕出现在墙头上。它们有些像第一只似的,直接跌下墙头,有些则踩着同伴的身体飞扑过来,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院子的空地上。
秦时冲了上去,一刀将扑在最前方的蛊雕劈成两半。鲜血飞溅出来,秦时心里的紧张与慌乱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热血激荡,秦时几乎一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杀!
这是纯粹的杀戮,不讲技巧,也没有战术可言,秦时甚至不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为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涌动着的棕黄色的皮毛,潮水一般,仿佛没有尽头。
秦时觉得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剁肉机,只需要重复抬手、下劈这样的动作。
野兽凶残的叫声几乎要穿透了他的耳膜,令他脑仁剧痛,但这样的疼痛却勾起了他灵魂中隐藏最深的戾气。
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曾经怨恨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如今……他依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却连怨恨的目标都失去了。
鲜血在月光里飞溅开来,染红了秦时的面颊。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眼瞳周围也泛起了一圈冷冽肃杀的银光。
冷幽幽的,像被冰冻起来的月光。
不过这个细节,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院子里有兵器的人就只有他们四个,而此刻,他们四个都被妖兽包围起来了,除了埋头下刀,谁也顾不上别人了。
蛊雕们前仆后继地窜上土墙,虽然在受到药水的冲击之后会呈现出一种醉酒的状态,攻击力大大减弱,但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一刀砍下去,刀身劈开蛊雕小小的身体,会直接砍到它后面的同类,即便如此,蛊雕仍然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涌进来。
所有的流程事先都已经商量过,院门也被安排好的人点着了。火光一窜起来,原本还缩在后面瑟瑟发抖的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拿着菜刀的汉子也克服了心头的恐惧,冲上去按住一个蛊雕就是重重一剁。
“他娘的!”他被溅了一脸血,两只眼睛里却冒出了凶气,回身冲着瑟缩的人群嚎了一嗓子,“还傻愣着干什么吗?!杀它奶奶的啊!”
之前给秦时讲故事的汉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把儿子推到后面,自己冲出来开始收拢被秦时他们砍翻的蛊雕,一只一只丢进火堆里。据说妖兽的生命力都旺盛得很,万一这样的伤不足以要命,等下它们又活过来可怎么办?
有了一个行动的,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加入了打扫战场的队伍。
蛊雕毛皮多油,一烧起来哔啵作响,将小院照得亮堂堂。
火光安抚了普通人对于黑夜的恐惧。杀戮的场面,则激发了这些平时胆怯懦弱的普通人心里拼死一搏的勇气,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行动了起来。
刚刚攀上院墙的蛊雕会受到药水的影响,有些手脚不灵便。院子里的人很快就摸到了这个诀窍,他们有的负责按住这些使不上力气的蛊雕,有的负责拿大石头砸脑袋,有的负责将半死不活的蛊雕扔进火堆里去。
原本作为妖兽的饭堂而存在的小院,一时间竟然热火朝天起来。
城墙上方的人都看傻了。
这,这竟然还真打起来了?!
秦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漫长的黑夜,长得仿佛熬不到尽头。
他像是变成了一架没有灵魂的机器,什么也顾不上去思考,只是机械地抬起手臂做出劈砍的动作。但不停地挥刀也是耗费体力的一件事,身体不知不觉就变得沉重,感觉也麻木起来,连疲劳都感觉不到了。
沐夜那边的三个人情况跟他差不多,他们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将其他的人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蛊雕的尸体从院墙下方一直堆积到了小院的中央,他们四个人停留的地方。他们手里有刀,后面的人不敢离得太近,尸体就慢慢堆积起来。
小院里腥气冲天,鲜血几乎将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泡软了,秦时一脚踩下去,甚至会有种被黏住的错觉。
这噩梦一般的夜,将他拉进了地狱里。
药水的功效是有时间限制的,但好在最先赶到小院里来的是蛊雕族群里最为强壮的一批,它们中了药,反应变得迟钝,战斗力也大打折扣,几乎就是躺着等人来杀。等后面药效渐渐减弱,秦时他们也开始感到疲惫的时候,冲上来的蛊雕与先头部队相比,实力已经减弱了不少。
这也是秦时他们能够一直支撑下去的主要原因。
而且秦时他们还有帮手。那些中了药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蛊雕都被人七手八脚地拖去点火,这就杜绝了药效过去之后,它们重新投入战斗的可能性。
夜色里,远远传来了野兽悠长的嚎叫。
嚎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厮杀中的蛊雕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不约而同地转头往回跑。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小院就空了。
月光落在墙头上,散发出水银一般的光泽。
秦时迟钝地低头,脚下的土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向后退了一步,一口气松懈下来,身体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软塌塌地滑到了地上。
在他的上方,夜色明净,圆盘似的明月已经微微倾斜。这样静谧的景色,仿佛一切血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秦时深深的吁了口气,“这就……到卯时了?”
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念出了声,却听耳边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不,还没到。”
秦时艰难地转头,就见一张沾着血污的脸正好横在他身旁。要不是之前听过他说话,秦时几乎认不出这就是三人组里的贺大哥。
“刚才的叫声,”贺大哥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说:“是它们的王在下命令。”
最早冲进院子里的先头部队都被药水迷晕了,或许那个时候,小院里的战况就已经被蛊雕王掌握了。但出于对他们这一批“食物”的反抗决心的估计不足,或者干脆就是没放在眼里,蛊雕王并没有下令撤退。
在后面的战斗中,小院里的情况不断恶化,蛊雕的折损越来越大,于是蛊雕王终于下达了暂时撤退的命令。
“我还以为,”秦时喘着粗气说:“死了那么多手下,它们的王会来报仇。”
“不会,”贺知年肯定的说:“我们的反抗在它看来太反常了……它是个疑心很重的家伙。它需要搞清楚一切,然后决定要要不要报仇。”
秦时没有再问。贺大哥他们是怎么知道蛊雕王,怎么知道它们曾经陷入埋伏的,不管他们身份是什么,这些事都不是他一个陌生人该问的。
他太累了,心中充满了后怕,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这是以前在第六组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那时他虽然也接触过蛊雕,但在封妖阵里,蛊雕一族的王是被封印的状态,流落在外面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并不成规模。
再说还有一个装备的问题——巡视封妖阵的每一个人,可是从头到脚的高科技。
小狐狸?!
小蛊雕?!
谁他妈会怕啊?!
“休息一会儿我们就走。”贺大哥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低哑,但秦时听得出这人的理智还在,大脑也还在正常运转,“这里所有的人都走。城里的卫兵肯定会派人来抓我们,在他们开城门之前,我们必须走出足够远。”
秦时沉默地点点头。
他明白贺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妖怪们今天晚上没有吃上饭,或许明天还会来,等城门开了,那些没人性的守卫一定会把他们再抓起来。再说,还有他之前用来麻\醉蛊雕的药水,这样的东西,他们肯定也想要。
“不止如此。”贺大哥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轻声说:“这群妖怪相当记仇,它们今晚在这里吃了亏,明晚一定会卷土重来。土院墙拦不住它们,城墙也拦不住……城里的这些人,一定会把我们推出去平息妖怪们的怒火。”
秦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贺大哥淡定的与他对视,他的眼眸里涌动的波光却比他们头顶的夜色更幽暗。
秦时于是明白了,他并没有猜错,也没有想多。贺大哥想要说的就是他猜想中的那个意思:石雀城要完了。
如果他们不跑,他们会跟石雀城一起死在这里。
秦时脑海里有些混乱,“就,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不是圣母病,也不是对自己的敌人发善心。但抛开城墙上这些没有人性的士兵,城里还有无数的平民百姓。
“他们有武器……”贺大哥坐了起来,嘶的一声,表情扭曲起来,不知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处。
秦时也扶着地面爬了起来,“受伤了?重吗?”
他的理智回炉,终于想起贺知年之前就已经受了伤。白天他在那里煽\动群众的时候,贺知年可是一直躺着的。
“旧伤。”贺大哥侧身,避开了秦时的打量,继续前面的话题,“城里有楼兰的王族,他们有钱有人有兵器。再说这城里的人……从老到小,哪一个不是喝着游民的血活下来的?他们并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