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他斟酌开口,却发现还有些叫不习惯,又改口称“裴将军”,道:“此前在永丰镇的种种,我想先向你道歉。”
裴椹闻言,眸光顷刻凝固,握着茶盏的手也一顿,片刻,不动声色问:“为何这么说?”
听到李禅秀的话,他心便不受控制往下一沉,直觉对方要说的,不是他想听的。重逢的喜悦也消减大半,只是面上仍未表现出来。
李禅秀并未察觉,秀丽双眸看着他,诚恳道:“你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相信也能猜出,我当初是借沈秀的身份,逃离洛阳,只是……”
说着,他将父亲的旧部没能及时找到他,导致他不得不随着流放队伍到了边塞,接着又因“婚配令”和需要躲避蒋百夫长,必须找一人成亲的事一一道来……
“那时你刚好失忆,我不知你身份,便与你商议假成亲。怎知后来你上战场,又伤了头部,将我们是假成亲的事忘了。我起初向你解释,你并不相信,后来……”
他语气顿了顿,低下头,很是惭愧道:“后来我发现杨元……就是你身边那位将军在查宣平他们贩盐、招兵买马的事,担心牵扯出我的身份,便默认了你的误会,让你以为我们确实是真夫妻,好让你替我遮掩此事……”
说到这,他耳朵愈发有些红。
假成亲这件事,前面他是无愧的,毕竟是跟对方说好的。可偏偏最后那几日,他默认就罢了,更是和裴椹……没少同床共枕,甚至亲密接吻。
原本他以为只骗两三天,不会对对方有太大伤害,可谁知道后来的发展,根本不受他控制。
如今裴椹重新领兵,想来已经恢复记忆,不,或许对方被蒋和追杀那次,就已经恢复。现在他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甚至有过亲密行为的人,其实是个男子,还是敌人,应当……应当会很生气吧?
李禅秀想到这,纤长浓睫不觉轻颤,抬起看对方一眼,方才的不安和忐忑又重新占据心头。
裴椹听完这番话,已僵坐如同一尊石雕,直到察觉李禅秀不安看过来的目光,才终于回神,嗓音沙哑迟疑:“你……”
他怔了怔,仿佛许久才重新找回语言,哑声道:“既是这样,也、也不全是你的错。我……我也有不是的地方,前面本就是我们商议好的,我不该忘记,至于后来……你、你……”
他顿了良久,才终于继续:“你当时忽然知道身份可能暴露,且事关生死,一时害怕,那么做也情有可原。何况……何况你年纪小,又身负秘密,一直担惊受怕,必不容易,反倒是我当时用杨元羿吓到你了……”
他看似镇静,实则脑中已僵硬空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顿了顿,忽然又望向李禅秀,目光定定,仍不相信问:“我们真的是假成亲?”
为何他心中总觉得不是?就算最后那几日,公主是为了遮掩身份,才与他作戏。可他恢复记忆之前,分明也与对方亲密过,尤其山寨那次……
“会不会一开始说是假成亲,但后来你我假戏成真……”都动了情?
裴椹忽然目光灼灼问,而且这么一想,竟觉得十分合理,心中也一阵通畅,仿佛潜意识就是这么觉得。
李禅秀闻言吃惊,不知为何下意识慌乱,语气都磕绊了一下:“不,没、没有。”
是没有的,应该确实没有。除了最后几天的作戏,之前也都是意外,有一次是因为中药,有一次是因为喝了鹿血酒……怎可能是假戏真做?
他下意识否认,可内心深处不知为何,却莫名慌了一下。
裴椹闻言,顿时失落,但很快,他便发现李禅秀的慌乱,立刻又笃定:公主在说谎。
李禅秀这时已迅速恢复镇定,慌乱转开话道:“你为何这么问?你……你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记忆?”
裴椹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心中却在思索,公主为何不承认?看起来,他们的确就是弄假成真了。
应该是因为他们如今身份对立,立场敌对?
如此一想,裴椹顿时明白,也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他一时也没想到可以两全的办法。既如此,在解决这件事前,他便不能轻易许下承诺。
李禅秀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又问:“那你忘了什么?又记得什么?”
裴椹回过神,斟酌:“除了殿下说的假成亲之类,其他大概都记得。”
李禅秀:“……”
“你是……蒋和追杀你那次,恢复记忆的?”他试探问。
裴椹轻轻点头,看着他道:“说来,我也需向殿下道歉,后面那些时日,我也向殿下隐瞒了身份。”
李禅秀沉默,片刻笑道:“那咱们就互相抵消吧。”
如此,也算是说开了。可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种怅然。
明明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料中好许多,他和裴椹没有闹翻,甚至还算谈的顺利。
他转头望向窗外粼粼水光,走了片刻神,等再回过神时,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他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放到案几上,用指尖轻轻推过去,迎着裴椹的目光,解释道,“这是你是裴二时给我买的玉镯和发簪,我想……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它们也应该物归原主。”
他尽量轻松地笑道。
裴椹听完却想,公主说漏嘴了。既然这是他买给对方的,若没有情,又怎会这么做?如今又何必特意还?
看来他没猜错,他们确实弄假成真,假戏真做了。
只是如今他们身份对立,立场相悖,公主不愿再承认,他亦不能逼迫什么。
可送出去的东西,他亦不能收回。
“既然是送给殿下的东西,就是殿下的,我怎可收回?何况都是女子饰物,还是殿下收着吧。”他尽量语气平淡道,不想显露内心的苦闷。
李禅秀闻言微愣,为何是女子饰物,就要他收下?
很快,他以为裴椹是不愿再看见这些东西,毕竟当初是想送给妻子,谁知其实送给了一个男子,估计再看到,只会不舒服?
李禅秀默默想着,猜测裴椹心中应该还是介意的,只不过对方正直明理,觉得这事双方都有过,不应苛责其中一方。
但这种事,理智上再清楚明白,情感上也很难做到真的完全不介意。毕竟是被骗了,还是跟一个男子……
李禅秀指尖微顿,默默收回荷包,想了想,又斟酌开口:“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是蒋和追杀你那次,出征前,你向我要一串佛珠保平安……”
裴椹心一紧,目光倏然看向他。
可能是他视线太突然,也有些震惊,李禅秀不由轻咳一声,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后来你回来,不知是不是忘了,一直没还我,若是……那佛珠还在,能不能还我?”
他最后一句语气斟酌,又期盼看向对方。虽然心中为难,可想到昨晚父亲特意问过,他还是开口要了。
裴椹心瞬间像掉进了外面的湖水里,凉了个透彻。连佛珠也要回吗?他都没要回玉镯。
就算立场相悖,可连点念想也不能留?
他默默按了按右胸口位置,那里正放着佛珠和结发青丝,抬头对上李禅秀期盼歉意的目光,却咬咬牙,撒了个谎。
“我没带在身边。”他目光微闪,避开对方的眼睛,顿了顿,又低声补充,“很抱歉,我也不知被放哪了。”
李禅秀闻言微怔,明显失落,但很快又恢复神色,勉强笑道:“这样啊,其实也没什么,丢就丢了吧。”
只是心中仍免不了一阵遗憾,放在案几上的手也下意识攥紧。
裴椹微不可察松一口气,余光再看向他,正看见他瘦白如玉的右手腕处,戴了一串新佛珠,暖白玉做的,莹润珠玉与皓白手腕相衬,煞是漂亮。
裴椹刚松一口气的心瞬间又像被什么堵住:新佛珠,会是谁送的吗?
船舱内一时陷入静默,两人都没在说话。
忽然,外面有船靠近,接着有人匆匆上船。
李禅秀下意识抬头,神情疑惑。裴椹也微蹙眉。
这时,上船的人敲了敲窗,语气急促:“将军,杨少将军派人来,催您快回去。”
裴椹皱眉,正要问“是何事”,但忽然,船外又传来周恺的声音:“殿下,阎将军派人来,请您快回去。”
李禅秀一顿,抬眸正与裴椹的视线对上。
下意识地,两人都觉得到可能出了什么大事,立刻起身。
走出舱时,裴椹看到对面小船上负手而立的陆骘,忽然问:“对了,不知能否向殿下询问一句,陆骘他们贩盐,是贩到了何处,可有危害大周?”
既然说除了私事,还有正事,那必然是要谈一下正事的。他想。
李禅秀闻言一愣,很快道:“将军请放心,绝不是贩卖到北胡。”
裴椹点头,他其实也没怀疑,可总归要问一下才放心。
正要分开时,裴椹犹豫一下,又问:“对了殿下,若我之后想再联系你,可否让小黑送信?”
李禅秀闻言微愣。
裴椹很快解释:“我想立场是立场,但在西北时,殿下救过我的命,立场之外,我想……我们应该也还是朋友?”
说着,他目光有些期冀看着对方。
李禅秀愣了片刻,忽然转笑,眸中像盛着晚霞的光,点头道:“当然。”
裴椹微不可察松了口气,接着目送他离开。
李禅秀立在船头,也转头遥遥看他一眼。
裴椹轻轻挥手,直到小船越远,再也看不见后,才终于转回头,对来禀报的士兵道:“回营。”
接着又问:“杨少将军可有说是什么事?”
士兵一顿,忙恭敬回:“好像是洛阳来了人。”
裴椹皱眉:洛阳?
回到军营,杨元羿已在营门口焦急等待。
一见他身影出现,对方立刻上前抓住他手臂,拉着他快步回营,有些急道:“快快。”
裴椹皱眉,进了中军大帐,还没来得及问,就听杨元羿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飞快:“俭之,出事了,陛下被抓了。”
裴椹:“嗯?”
说皇帝被抓, 并不准确。实际情况是兖州、豫州一带发生了兵变。
原来十天前,听闻西南叛军已打下梁州府城,直逼汉水后, 长安城里的老皇帝李懋就有些坐不住。
他清楚自己曾如何对待过李玹, 更明白李玹的能力。对方很像他的父亲,那位已经逝去的大周太祖皇帝。
老皇帝清楚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更清楚这大周天下,其实是李玹的父亲、他那位兄长、大周的太祖皇帝带人打下来的。
太祖皇帝年少时就气度不凡, 胸有丘壑, 虽是寒门出身, 却文武具备,引天下英豪心甘情愿地追随。老皇帝时常能在李玹的身上看到对方的影子, 这也不奇怪,他们毕竟是父子。
所以将李玹圈禁后,他一边变态地快意着, 一点点拔去李玹的爪牙,看他痛苦, 看他跪求, 最后又心如死灰,如同蝼蚁般畏惧臣服。就像看到曾经强大无匹的兄长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臣服一样。
可他没想到李玹的臣服畏惧都是装的, 对方竟在他眼皮底下演了十八年的戏。
从知道李玹逃出洛阳的那一刻, 老皇帝便开始不安。得知对方拿下梁州府城后, 更是坐不住,他认为李玹定会不管不顾, 率军直逼长安,来向自己复仇, 哪怕有朝臣劝他,说李玹不一定会这么快攻打长安,就算真攻打,也有裴椹挡着。
老皇帝觉得自己了解李玹,他逼死了对方的妻子、外祖一家,他的母亲当年逼杀了李玹的母亲,还有这些年来被他一点点除去的、心向李玹的先帝旧臣,以及太子的心腹。
这一笔笔血债,还有十八年的痛苦囚禁,他不认为李玹能忍下去。
加上长安之前被乱军围困后,一直兵力空虚,所以无论朝臣怎么劝,老皇帝都决意先回洛阳。
裴椹自然不知道老皇帝的这番心路历程,他只知道自他大军从长安开拔不久,皇帝便下令要回洛阳。
然而因为随行的宫人、朝臣,以及家眷太多,加之老皇帝自从在长安被围困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一路走的不算太快。
也幸亏没走太快,据说在距离洛阳还有一半行程时,兖州忽然发生兵变,起事的官军一路向西,长驱直入,一举攻下洛阳。前不久刚被裴椹收复的洛阳,转眼就又丢了。
至于兖州军忽然起事,是因为老皇帝这些年为削弱地方兵权,一直打压地方军。不说兖州,就是裴椹的并州军,都常被克扣军需粮草,只不过裴椹自己有本事筹粮罢了。
但若仅是如此,也不会忽然发生兵变,实在是去岁大涝又大旱,加上地方官贪墨横行,不说百姓,就是士兵没少饿肚子。再加多年夙怨累积,一些将领终于忍不下去,聚众起事。
这伙叛军攻下洛阳后,听闻皇帝正往洛阳方向来,便出兵继续往西,打算生擒皇帝,惊得皇帝连忙掉头,打算再回长安。然而这一来一回,折腾得随行禁军苦不堪言。
尤其他们受苦挨累,还要伺候一众贵人,行军快了慢了,都时不时要挨骂。没过几日,因大雨阻碍行程,众人苦不堪言,禁军中也发生哗变,同行的赵王趁机囚禁老皇帝,欲兵变夺位。
赵王是老皇帝的第六子,因母亲受宠,一直被老皇帝喜爱。然而再受喜爱,老皇帝也没想过立他为储君,老皇帝属意的继承人一直是梁王。
然而赵王因这些年受宠,常和梁王发生龃龉,与其积怨甚多,又在老皇帝的宠爱下渐渐生出野心,这些年更是逼得梁王不得不为稳固位置,拼命拉拢朝臣、世家。
然而老皇帝如今接连经历围困与兵变,身体大不如前,尤其前段时日又病一场,看着像是要撑不住。赵王不由担心老皇帝一死,梁王继位,自己的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
加上赵王曾听闻,老皇帝当年就是趁太祖皇伤重弥留之际,在军前突然兵变,夺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于是他牙一咬,心一狠,干脆学老皇帝,将对方也囚禁了,矫诏称老皇帝传位于自己。
好在同行的燕王夫妇及时逃过一劫,裴椹此前离开时,就给他们留了一支千人的队伍,保护他们安全。禁军发生兵变时,裴椹留的士兵正好提前察觉,立刻带燕王夫妇等人逃离,如今应该正往梁州来。
但赵王此举,将先一步到洛阳,但因叛军打来,不得不又逃出洛阳的梁王父子整蒙了。得知赵王矫诏夺位,梁王世子紧急派人来裴椹军中,让裴椹先别打李玹,赶紧率兵去打洛阳。
之所以没让裴椹去救老皇帝,是因为梁王父子认为老皇帝已经凶多吉少,赵王恐怕不会让他活着。既然这样,反正也救不回来,不如先打洛阳。
洛阳是大周真正的国都,如今赵王兵变囚禁老皇帝已是众臣都知的事,只要梁王能收复国都,在洛阳称帝,就比赵王名正言顺,也更能收拢人心。
而且对梁王父子来说,赵王能直接杀了老皇帝,对他们反而更有利。
甚至,为了让裴椹能出兵,梁王世子派来的人还带了一份老皇帝的密旨。就不知这旨意是真是假,毕竟老皇帝已经被囚禁了。
裴椹听完,却陷入沉默。
非是他不愿离开梁州,而是他这一去,就相当于支持梁王,掺和进两王夺位的争斗中。此外占领洛阳的叛军,本就是兖州和豫州的部分官兵,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也是他不愿的。
“可若不去,两位王爷无论谁日后夺了位,只怕都会清算我们。”杨元羿犹豫道。
赵王就不说了,在对方眼里,裴椹早就是梁王一派的人,一旦他登基,必然不会放过裴椹。至于梁王,原本裴椹与他和梁王世子关系甚厚,可正因为关系好,裴椹此时不帮忙,日后梁王夺了位,必也会记恨。
裴椹一时沉默,沉思片刻,忽然起身写了一封信,打算让金雕送去并州。
杨元羿明白过来:“你担心大周内乱,胡人趁机而入?”
裴椹神色凝重:“不可不防。”
若是可以,他倒是想回并州。但就像杨元羿说的,他不去帮梁王,说不过去,若直接往北回并州,不顺路救老皇帝,也说不过去。
如此一来,往哪动都不好。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收到的消息,已是梁王世子在两三天前派人送来。
就在这两三天,情况又急转变化。赵王得知梁王世子派人送信给裴椹,认为裴椹定会出兵攻打自己。
尤其裴椹的大军一南一北,分别驻扎在梁州和并州,刚好可以往中间夹击赵王,更别提雍州的张大人又是老燕王的门生,与裴椹关系匪浅。
赵王一时心慌,竟从胡、羌、鲜卑借兵。自然,这里的胡不是夺取大周大片北地的北胡,但他们与北胡曾是同族。
当年前朝皇子夺位激烈,从周边胡羌等族借兵,哪知引狼入室,致使胡人大举南下,攻占近半中原。
后来寒门出身的大周太祖皇帝起兵,夺回中原大部分领土,也将入侵的胡人打得分裂成三部,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如今的北胡。
此外还有东胡与西胡,这两支因实力不强,加上进入中原后,仰慕中原文化,又被大周的太祖皇帝打服,遂和西羌等族一起,臣服大周。
只是太祖皇帝去后,老皇帝李懋没有兄长的魄力,在北边连丢了幽燕等地,先前已经臣服的东胡、西胡等,渐渐瞧出大周的不行,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恭敬臣服。
不过明面上,他们仍自称是大周的属臣,和西羌一样,并未倒向北胡。尤其东胡和西胡曾是从北胡中分出,与北胡关系反倒格外紧张,这些年因大周势弱,反倒常被北胡攻打。
赵王就是从东胡、西胡,以及鲜卑、西羌借兵,再联合禁军,想一举夺回洛阳,好名正言顺地登基。
裴椹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事情发生的几天后,从西路来的胡羌士兵已从凉州、陇西而来,往长安进发,另有东路的鲜卑、东胡士兵,从被流民占领冀州而来,往兖州、洛阳进发。
裴椹听闻,脸色骤沉。
此时他刚把写给并州的信绑在金雕腿上,闻言立刻又解下,连同信筒一起重重扔在沙盘,面色冷沉道:“整兵,回长安。”
必须在那些外族兵到长安前,赶回长安,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杨元羿也跟着紧张起身,可想到梁王世子派来的人还在隔壁营帐等回复,又提醒:“俭之,梁王世子派来的人还在隔壁。”
按梁王世子的意思,他们应该先去打洛阳,暂时不必管长安,更不必管老皇帝。自然,这话对方没明着说。
裴椹脚步一顿,面色微沉:“长安、洛阳,眼下只能救一个,就近吧。”
好歹现在占据洛阳的叛军此前也是大周官兵,希望能撑住。
但刚走两步,又想起一事——此刻他仓促撤兵,李玹的义军有趁势追击的可能。
杨元羿很快也想到这点,不由提醒他。
裴椹凝眸,沉思片刻道:“先给义军去信,暂时休战讲和。”
“这……他们会同意?”
裴椹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太子殿下仁善贤明,胸怀大略,先试试吧。”
梁州府城内,李禅秀刚回来,就被阎啸鸣请去郡守府。
一进主厅,就见诸位将领都在,气氛严肃,显然在议事。
李玹坐在上首,见他来了,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先过来坐下。
李禅秀忙快步走过去,听话在他旁边坐下。
底下诸将见他就坐在李玹旁边,神色各异。尤其蔡澍,面色甚至有些黑沉。
直到李玹淡淡说一句“继续”,厅内气氛才骤然恢复,众人忙继续发言。
李禅秀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情况,竟然是洛阳一带发生兵变,另外老皇帝在回长安途中,被赵王囚禁。
李禅秀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梦中此时,胡人已大举入侵。
不过眼下,他们消息慢一步,还不知道赵王从外族借兵的事,众人正激烈争论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往西打陇右,还是往北继续死磕裴椹,还是向东进兵洛阳,也去分一杯羹,还是先按兵不动,坐观事态变化,看能不能坐收渔利。
李禅秀心想,当然是先静观其变,坐收渔利比较好。但军中一些激进如蔡澍的人却担心,他们去晚了,别人就打下洛阳,先得天下了。
争论半晌,也没结果,最后李玹挥手,示意先散会。
等厅中只剩父子两人时,李玹握住李禅秀的手,如同牵着还年幼的儿子,声音温和:“先陪为父到外面走走。”
李禅秀点头,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院中。
此时天已黑透,寒意愈重,李玹站了不多时,便轻轻叹气:“还是回去吧。”
李禅秀轻轻看向父亲,猜测:“阿爹,你是不是担心老皇帝会先死了?”
父亲定然和他一样,清楚此刻不是北上或东进的时机。但父亲这么多年来,已隐忍太多,若老皇帝就这么轻易死了,父亲……只怕恨意难消。
李玹转头看向他,片刻轻笑:“知为父者,小蝉奴也。”
李禅秀却看出他笑中掩藏痛楚,正欲安慰,忽然外面来人禀报,说守城的士兵发现有金雕送信,将其捉住了。
李禅秀微怔,他回城后,确实跟守兵叮嘱过此事,但没想到裴椹会这么快就送信来。
李玹此刻神情已经恢复,奇怪问:“金雕?”
李禅秀“呃”一声,忙松开他道:“父亲,我先去看看。”
说着他快步走出,不多时,却攥着信纸,神情凝肃回来。
李玹见他神色不对,正欲询问,李禅秀却道:“父亲,我们先进去再说。”
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李玹皱眉,点头。
回到厅中,不待他问,李禅秀就将手中信纸递过来,道:“父亲,你先看看这个。”
李玹看他一眼,接过,展开信纸只看到一半,神情中的温和便消失,变成无波无澜。
直到看完,他放下信纸,唇边浮现一抹凉薄的笑,道:“是他的儿子,倒不意外。”
说完,见李禅秀面露不解,他又淡淡解释:“当年李懋能顺利夺位,就是借北边胡人之手,害死你祖父手下数名能臣将领,还有你二叔公,使幽燕等北地尽被胡人占领。”
当年太祖皇帝在北征途中重伤,弥留之际,本想让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李玹继位,二弟晋王辅政,继续北征。然而他的三弟楚王提前知道消息,趁机夺位,成为如今的圣上。
同时胡人大举南下,攻破幽燕等地,晋王等一众先帝的忠心将领壮烈战死。
也因胡人来势汹汹,大有踏破中原的之势。晋王又已经战死,北边接连失地,一些原本支持李玹登基的大臣也觉得此时不宜立幼主,加上楚王拿出先帝遗诏,这才有了楚王登基,但为稳住先帝旧臣,仍立李玹为太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