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李玹被圈禁前的几个月,他却发现,当年胡人能一举攻破幽燕,是当时还是楚王的老皇帝为了能顺利登基,里应外合,借胡人的兵,牵制驻扎在幽燕的晋王以及先帝的其他心腹将领,使他们不能在老皇帝夺位时,回京拥太子为帝。
然而此举却使驻扎在幽燕等北地的大周精锐军损失近半,大周对胡人的优势尽数损失,从此从进攻转为防守。自前朝开始分裂了几十年,终于将能再次统一的大好局面,也彻底失去。
然而那时的老皇帝李懋不觉得,他认为自己登基后,可以重新夺回北地。然而他终究没有先帝的能力和魄力,除了老燕王夺回的并州,其他失去的北地,再也没夺回来过。
李禅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怔了许久都没回神,胸腔渐渐盈满复杂、酸楚,与遗憾。他想起梦中陆骘病逝军中的憾恨,想起裴椹孤守长江,想起自己在西南的种种艰难,想起无数将士死战,百姓的累累白骨……
若没有当年那一出,若当年大周没有差那一点,真的就此统一了天下,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胡人窥江饮马,中原遍布战火的惨烈?
李禅秀默然,父亲不知以后发生的事,说起这些,语气更多是对老皇帝的讽刺。
然而他却清楚,此后,中原再没统一过……
他不知道这样的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直到他那场梦醒了,走完了那短暂的一生,也没看到结局……
李禅秀怔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
李玹察觉他的异状,不由温声问:“可是累了?”
李禅秀忙摇头,看着信上裴椹的字迹,迟疑问:“父亲觉得该如何回复裴椹?”
信上正是裴椹坦率告知赵王借外族兵的事,希望暂时休战的内容。
“裴椹……”李玹不由凝眸,“倒是有他祖父的风范。”
沉思片刻,他终于道:“答应吧。”
李禅秀闻言顿时松一口气,面上浮现笑意。
李玹察觉,不由道:“蝉奴儿好像很高兴?”
“呃。”李禅秀回神,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自在,轻咳道,“只是我和父亲的看法一致,感到有些高兴。”
李玹并未再问,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你今日是不是出城了?”
傍晚派人寻不到他,回来又忽然跟裴椹用金雕联系,大概率是出城见对方去了。
想到这,李玹不由问:“你跟裴椹是不是……”之前认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李禅秀就慌忙起身,支吾道:“那个,父亲,我先去给裴椹回信,等会儿见。”
说着便拿起信纸,脚步匆匆出去。
李玹怔在远处,半晌端起茶水轻啜一口,摇头:“这孩子……”
军营中,裴椹很快收到李禅秀的回信,一直沉凝的神情不觉微松,看完信,黑眸更浮现几分笑意。
杨元羿凑近问:“怎么说?”
裴椹立刻收起,仿佛舍不得被他看见上面李禅秀写的字似的,不咸不淡道:“义军那边答应了。”
杨元羿:“哦。”不就是你娘子答应了?还义军。
“说起来,你先前去见她,谈的怎么样?”他忽然想起这茬,又好奇问。
话音一落,裴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黯淡。
杨元羿见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想:不会吧?谈崩了?但现在不是还能互相传信吗?
裴椹凝眸,想片刻道:“殿下说我们之前是假成亲,不是互相喜欢,眼下我只能先以朋友的名义,跟她联系。”
“什么?假成亲?”杨元羿惊讶,道,“看起来不像啊。”
裴椹目光倏地看向他,像终于找到认同者,道:“你也这么觉得?”
“是啊。”杨元羿点头,分析道,“之前在永丰,她送你上战场,帮你处理伤口时,看你的眼神明显就有情。”
裴椹分外赞同:“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杨元羿点头:“是的是的。”
裴椹被他这么一说,心情总算好上许多,忍不住又拿出信,凝眸含笑看上面李禅秀的漂亮字迹。
察觉杨元羿也探头想看,他却倏地又收起信,板脸道:“你不去忙,在这干什么?留三万兵在这以防万一,其他七万准备好渡江,与我一同回防长安。”
杨元羿:“……”
李禅秀给裴椹回过信后,翌日清晨,又再次向李玹提起向秦州用兵的事。
李玹已经见过陆骘,也考校过他的能力,心中早已同意。只是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这几日李玹也一直在准备这件事。
李禅秀劝道:“父亲,不能再等了,若赵王借兵导致胡人趁机占领秦州,将切断我们往西羌的路,对我们极为不利。”
李玹同意:“此事我亦知晓,放心,明日便出兵。”
上午议事,李玹便让李禅秀在众人面前提出此事。李禅秀话一落,自然遭到蔡澍等人反对,但李玹力主同意,最终还是成行。
之所以非要多此一举,让李禅秀在众人面前提出,而不是李玹直接宣布,是因为此事本就是李禅秀先向他提出,且之后攻打秦州的主力之一陆骘——也是李禅秀的人。
攻打成功,这便是李禅秀的功劳一件。李玹此举,是为了加强他在义军中的地位。
“另外我近日会离开府城一段时间,这边的事就先交由你处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去问阎啸鸣,也可以飞鸽传信给我。蔡澍我已经将他调去安兴县,不会妨碍你……”
众人散去后,李玹和李禅秀一起在院中散步,仔细交代道。
他近日要去一趟西南,见一见那边的几个大土司,此外也要亲自和流民首领董坚见一面,谈结盟的事。
李禅秀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些,此刻边听边点头。
陆骘等人的大军隔日就出发,送完李玹后,李禅秀亲自去了一趟宁城,督促粮草。
忙碌时,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
没几日,他忽然又收到裴椹用金雕送来的信。
第103章
裴椹让金雕送信来, 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说自己已经快到长安,又为两军能“停战”的事向李禅秀道谢, 说应是他从中斡旋的缘故, 最后不着痕迹提了一句——
听说陆骘已领兵前往秦州,不知殿下是在军中,还是在府城,能否收到此信, 遥祝安康。
李禅秀看完信后, 眸中不知不觉浮现浅笑。
想了想, 他提笔回信,说信已收到, 自己还在府城,停战一事,父亲本有此意, 不全是他的功劳。最后,也遥祝对方安康。
写完信装好, 他让人送来一些肉条, 捏起喂给金雕,然后将信筒绑在金雕腿上,摸摸金雕的脑袋, 笑道:“去吧。”
金雕有些踌躇, 趁他不注意, 忽然从盘中又叼走一根肉条,咕噜一口吞下后, 才拍拍翅膀,心满意足地飞走。
李禅秀愣了一下, 继而摇头失笑。
他以为这真是裴椹为了感谢,写的一封客套信。自己礼貌回复,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没想到,他一回信后,第二天,金雕又准时出现,送来新的一封信。
李禅秀愣了愣,以为这次应该有什么紧要事,但打开信一看,却是裴椹用聊天似的口吻写:收到殿下回信,椹深感荣幸。听闻殿下对兵事感兴趣,我有许多兵书可寄给殿下。另外还有几份手札,记载当年太子殿下平定西南的事,若殿下需要,下次见面时,也可一并带给殿下……
李禅秀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也没明白裴椹再次送信的真正用意。不过梦中他刚和裴椹通信时,对方也常这样,好心给他送许多兵书。思来想去,对方现在的用意,应该和梦中一样。
本以为上次在画舫说清后,裴椹会与他客套疏离起来,但没想到,对方好像并未介怀,对他一如从前和梦中。
尤其那几卷记载他父亲平定西南的手札,梦中对方也给他送过。
如今他想知道父亲的旧事,可以直接去问。然而梦中父亲早已离开,当时收到这份手札,他心中不知有多激动。哪怕是此刻回想,也仍免不了感激。
想到此,李禅秀深吸一口气,待心情慢慢平复,才提笔开始回信。
长安城外,裴椹率军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快抵达长安。
快进城时,裴椹收到金雕带来的回信,立刻在马上就打开,一字一句地看,神情认真得仿佛在看军报。
杨元羿知道他这两日停驻休息时,都要熬夜挤时间写信,不由驾马过来打趣:“人家想知道当年平定西南的事,直接去问她父亲就好,还需要你送手札?”
裴椹收起信,面无表情道:“不一样,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哦——”杨元羿拉长音调,接着又问,“不过那几卷手札,不是被燕王殿下收起来了?还能找到吗?”
裴椹闻言拧眉:“等回去问我父亲。”
杨元羿:“……”那恐怕得把燕王府翻个底朝天才能找到。
李禅秀回过信后,继续处理义军中的一些事务。
之前他去了趟宁城,又见到陈令菀和她的父亲陈老爷。
陈老爷之前被李禅秀安排管理宁城百姓生计和粮草的活,后来李禅秀来了府城,就没再怎么关注对方。直到前几天回宁城,发现对方果然将一切管得井井有条。
而且因为这段时日接触,陈老爷也发现李禅秀他们这支义军,与此前一些短视的叛军大不相同。
加上如今皇帝生死不知,长安和洛阳都乱了起来,又是兵变,又是流民起事,听说还有胡人攻来。这天下眼看就要越来越乱,先前的准女婿又不是个东西,陈老爷明智觉得,应该找个靠山。
而要找靠山,近在眼前的西南义军就是个很好选择。尤其自己已经在帮义军办事,而女儿又认识义军中那位颇有地位的小将军。
所以前天李禅秀刚到宁城,陈老爷就主动上门,表达想投靠的想法。
李禅秀早就有这个意向,闻言欣然同意,安排他继续在宁城管粮草筹集和转运。若做的好,再将他推荐给李玹。
而陈老爷的女儿陈令菀,也因认识李禅秀军中的伊浔后,想法大为转变,说要效仿伊浔,以后也当个女将军,让陈老爷别再给自己招婿。
为此她跟陈老爷说,之前遭遇流匪,要是自己像伊浔那样身手好,也不会拖累丫环春草为救她摔下山坡,还好后来人寻回来了,没什么大碍。
陈老爷之前招顾衡当准女婿,差点害死女儿,已是大为后悔,短时间哪还敢再招婿?不过他也不敢让女儿直接到军中,毕竟陈令菀跟伊浔不一样,没有那么厉害的身手,于是他跟李禅秀说,能不能让女儿跟在自己身边当帮手,以后说不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李禅秀含笑道:“只要陈小姐愿意就行。”
如此,父女俩都加入了义军。
处理完宁城陈老爷派人送来的公文,李禅秀搁下笔,按了按有些酸的肩,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已是满天星子的夜空,忍不住想裴椹此刻收到金雕送的信没有?若收到,明日会不会……还有信送来?
翌日,李禅秀刚起,没收到金雕送信,反而先收到一封前线急报——
陆骘他们大军开拔没多久,还没抵达秦州边界,就先得知一个对他们极为不利的消息——秦州已被胡人占领大半。
原来西胡竟被北胡重新征服,赵王事先不知情,向西胡借兵时,已经控制西胡的北胡人也瞒住此事,之后北胡士兵伪装成西胡兵,入凉州后直接开关,让北胡大军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凉州,又直抵秦州,兵指长安。
此外西羌派来的士兵中也有北胡兵,秦州郡守不知,把他们当来支援的西羌兵接待,以致被胡人里应外合,轻易拿下府城。
幸亏裴椹率领的七万大军昨天已及时抵达长安,挡住了正想乘胜攻下长安的北胡大军。
不过陆骘他们刚到秦州边界,就遇到一支胡人主力军。
李禅秀心不由为之一紧,虽然他相信陆骘的能力,但此次陆骘他们作为先遣队,只带了不到三万兵马。其他兵马和粮草还要等后续筹派,当然,这与义军兵力不充足,实力还不够强也有关。
他此前力主往秦州派兵,名义上是想拿下秦州,实际也是要防止胡人可能来袭。陆骘他们大军开拔时,他和李玹都叮嘱过,到了秦州先看情况,若胡人趁机来袭,就配合秦州郡守先攻打胡人。
毕竟现在打秦州,只会便宜了胡人,应该先一致对外。
这是他和李玹知道赵王向外族借兵,初步定下的未来方略。李玹此去西南,除了要见那边的几位土司,也是要从西南调兵。毕竟府城这边兵力有限,分不了多少去秦州。
然而李禅秀万没想到,秦州会丢得那么快,简直跟梦中情况有得一比。现在胡人号称十几万大军压境,也不知陆骘他们遇到的主力,到底有多少。
就在他担心陆骘他们的情况,时不时就问亲兵有没有前线最新军报送来,几度考虑要不要增兵时——
傍晚时分,忽然又收到金雕送来的信。
裴椹这次的信倒是很简短,用词也简洁明了,说他打退进攻长安的胡人后,听说陆骘在秦州地界遭遇五万胡人大军,已经派一支军去解围。
李禅秀看完信怔忡,回神后,不觉弯了弯唇角。这种情形,倒是与梦中后来相似——他们名义上是朝廷军和叛军,实际却惺惺相惜,互相配合着攻打胡人。
他抿了抿唇,在院中看了许久这封信,才想起回去给裴椹回信道谢。
秦州边界,裴椹亲自率一万五千军到此,配合陆骘击退来犯的胡人。
晚上两军就地扎营,因为人多,营地紧挨着,双方士兵都感觉有点奇怪。但两边主帅都没说什么,而且大家都是大周人,又刚一起打过胡人,怪异一阵,就慢慢习惯了。
因裴椹行军匆忙,来时没带太多粮草,晚上甚至有两边士兵一起聚在火堆前,吃着缴获来的烤羊腿,大口喝酒。
陆骘也让人在帐前生火,烤一根羊腿,让宣平去请裴椹来。
裴椹不大想来,但看在故交的份上,尤其对方也是来打胡人的份上,到底还是来了。
不过他全程神情淡淡,不怎么吃肉,也不怎么喝酒。有几次还很明显地没吃陆骘切给他的羊腿,自己拿刀切下一小块,片成片后,沾着料吃。
陆骘观察一会儿,终于确定,裴椹好像确实对他有些不喜。他不由抬起手指动了动,示意宣平先离开。
篝火旁只剩他们两人时,陆骘终于开口,语气含笑,却很直接:“裴将军,可是在下有什么做的不当之处?”
裴椹抬眸看他一眼,摇头。
陆骘想了想,若没有,那就只能是因为李禅秀了。毕竟上次在湖心见面时,他就有这种感觉。
于是再次问:“可是因为禅秀殿下?”
李禅秀在义军中除了将军身份,就是李玹的儿子,可无论称“少将军”还是“殿下”,都不好具体指代,毕竟这世上将军、殿下很多。眼前这位裴将军兼裴世子殿下,不就好刚也是?
所以陆骘在“殿下”前加了两字。
裴椹听他竟直接称呼“禅秀”,目光蓦地看过来,带着几分幽深和审度。
陆骘一见,便知自己猜对了,不由解释:“不知你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与殿下,只是伯乐与马,明主与臣的关系。”
裴椹不动声色,问:“殿下他……是何时招揽你的?”
陆骘含笑:“真正提此事的话,是他离开雍州时,但要说起来……”
陆骘想了想,也没隐瞒,从酒楼那次见面,李禅秀如何劝说,到后来他们合作,最后李禅秀离开雍州时正式招揽,大致说了一遍。
毕竟事到如今,裴椹应该也能猜到几分,与其让他猜错误会,不如自己说清。
裴椹听完沉默,情况跟他此前想的差不多,不过陆骘被正式招揽的时间比他猜的晚很多。
陆骘用火棍拨了拨火堆,看着面前哔剥的火光,又感叹:“殿下是个胸有韬略的人,你跟他也相处过,相信也能看出,他有眼界和抱负,在永丰那种偏远地方,也能做出许多利国利民的事,同时还为他父亲筹谋。
“此前我不知他真正目的为何,后来得知他身份,总算能看出些许——他想赶走胡人,收回北地,让天下靖平,重归一统,百姓不再受战火离乱之苦。所以他为他父亲招揽我,也许还招揽了更多人,而我幸得明主,又与殿下志向相同,只是想报知遇之恩,并无其他……”
裴椹听到这,也陷入沉思。
羊肉吃完,几碗酒饮尽,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散去, 如同寻常友人。
裴椹离开时, 陆骘起身要送。
裴椹说“不必”,转身和亲兵一起大步离开。经过一个士兵围坐的火堆附近,意外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竟是之前山寨的三当家。
裴椹皱眉,仔细想了想, 记起这人好像叫赵铁牛, 跟宣平有过暧昧传闻的那个人。
隐隐夜风传来这几人的闲聊, 原来赵三当家之前被判服苦役半年,发配凉州服役。此次胡人攻打凉州, 他跟其他苦役一起趁势从了军。凉州军败后,他和败军一起逃出已被胡人占领的凉州,中途又和其他败军走散, 带着七八个兄弟继续奔波,正好遇到陆骘他们的大军, 便干脆投到陆骘军中……
风骤起, 吹散几分酒意。
裴椹皱了皱眉,没站多久,便继续离开。
翌日, 裴椹率军回防长安。
虽然秦州情况不容乐观, 但他兵力也有限, 无法处处都顾及。
好在有李禅秀派陆骘率军在抵抗,虽然他们是西南义军, 但也是大周人。秦州被义军占领,总好过被胡人占领。
回到长安后, 裴椹继续安排防务,屯兵灞上,防止胡人再打来。同时又给雍州的张大人和留在并州的杨老将军去信,请他们帮忙调派粮草。
接着又派人送信给司州郡守。司州郡守朱友君是老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这次老皇帝出事,他也立刻就出兵,说要勤王救驾。
但朱友君出兵爽快,行军时,却不知为何慢吞吞,几天还没走出司州。
裴椹不得不去信提醒他,西线这边,赵王借的兵都成了北胡兵,东线恐怕也不遑多让,让朱友君分清轻重,赶紧出兵阻挡胡人。
至于裴椹自己,他倒是想出兵支援洛阳,但无奈粮草不足。此前皇帝让他到梁州平叛,说好给够一个月的粮草,实际磨蹭这么久,只给不到一半。
现在皇帝忽然被囚禁,想找人要都找不到。
自然,裴椹也没怎打西南义军,索性就不说什么了。
但人没打仗,饭要照吃。他又不像西南义军,只要没遇到坚壁清野的死命抵抗,打下一城后,就可以就地筹粮。尤其人家是在大本营,他是长途跋涉来。
而且在梁州是没怎么打仗,但如今胡人来袭,他手下的兵却是连着打了好几天,铁人都扛不住,只能先休养几日,同时等并州那边送粮草来。
司州的朱友君收到信后,倒是爽快来信表示感谢,并终于往洛阳方向挪窝。只是信中,他又忍不住试探裴椹的立场。
其实不止朱友君,眼见天下将乱,不少人都存了几分自己的心思,梁王父子,荆襄的薄胤,甚至是赵王,都给裴椹来过信,希望他能投向自己。
裴椹冷笑,看完就将这些信都扔进废纸堆里。
休兵数日,这天,杨元羿忽然来找裴椹。
但真见到他,杨元羿却又语气迟疑,支吾半晌才道:“俭之,我们在宫中发现一些书信。”
裴椹奇怪看他一眼,问:“什么信?”
杨元羿语气复杂,斟酌道:“是圣上与梁王、梁王世子之间的一些密信,有些是……关于你的。”
说着,他同时递上几封密信。
裴椹看他一眼,接过信后展开,起初神色还正常,看着看着,渐渐面无表情。
杨元羿神情也一片复杂,这些信他已经看过,清楚里面内容。
裴椹早年性子刚直,不得圣上喜爱,常和他父亲燕王一样,因一些小事被申斥。但梁王世子一向与他亲厚,梁王也将他看作子侄辈,在圣上申斥或对裴椹不满时,常常出言相劝,替裴椹周全。
杨元羿一直以为,梁王父子是看重裴椹,才屡屡帮他。然而这些密信却透露,梁王父子示好裴椹,其实是有意为之。
起初是梁王世子看重裴椹的祖父手握兵权,有意接近。后来裴椹也手握兵权时,皇帝也知道他的重要,开始唱白脸,刻意打压裴椹,以免他势力越来越大,不受控制。
而梁王父子则唱红脸施恩,如此一来,裴椹不得圣心,但又常得梁王父子帮助,可能会对圣上有所不满,但必然会对梁王父子愈发忠心,毕竟将来还是梁王父子坐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
用圣上的话来说,这叫磨刀。裴椹是把好刀,但需要磨,他替梁王父子把刀磨好了,日后两人用着才顺手。而且像裴椹这样的人,和他祖父一样,一旦被施恩,从此报以忠诚后,定然很难再叛变。
看完这些信,杨元羿觉得圣上对梁王父子还真是用苦良心,果然是真想传位给他们。然而站在好友立场,他不由得替裴椹感到一阵寒心。
当年裴椹和梁王世子交好时,他刚好不在洛阳。但哪怕那两年不在洛阳,他也常听闻裴世子与梁王世子关系有多好,常一起郊游巡猎、出入梁王府。
杨元羿为此还写信调侃过裴椹,让他千万别有了新友,就忘了旧友。当时裴椹也特意回信,说不会。
然而现在来看,当年的相交,竟然都是处心积虑的接近?若一切施恩都是有意为之,那北地那次……
杨元羿看完这些信时,脊背一阵发冷,甚至忍不住愤懑,替好友不值。
然而裴椹看完,却收起信纸,面无表情问:“你从哪找到这些信的?”
杨元羿也不瞒着,开口道:“圣上的寝宫。”
正常情况下,杨元羿是绝不敢随便进皇帝寝宫的,哪怕皇帝如今不在长安。
但先前皇帝被囚禁,裴椹还没到长安时,就有传言说洛阳的叛军已经快打到长安,接着又有人说胡人就要打来,长安城内一时人心惶惶,不少有能力的人都开始出逃,就连长安宫留守的宫人,一听皇帝被囚,也都开始偷藏财物,想着出逃。
好在裴椹当时率军及时赶到,稳住了局面。这几天杨元羿也一直在处理这事,从想出逃甚至已经出逃的宫人那将财物追回。
也是赶巧,追回的贵重物品中,有几样刚好是皇帝寝宫的摆件,杨元羿便亲自带人将摆件放回,然后一不小心,就发现了这些信。
老皇帝在登基后不久,就迁都洛阳,但他每年都有回长安住一两个月的习惯,这些信就是他住在长安时,与一些心腹来往的密信。估计是从没想过自己寝宫会有被人大剌剌走进来的一天,所以老皇帝离开时,没把这些信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