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那人晃了晃签筒,落了一签。
“逢凶化吉,凶中有喜。”
林羡玉很是惊讶,转头望向阿南,阿南也被惊住了。
林羡玉连忙问:“什么喜?我……我什么时候能达成心中所愿?”
“不能如愿。”
林羡玉僵住,“什么?”
男人将木签放回签筒,慢悠悠地说:“阁下已经中了上上签,还要怎么如愿?”
林羡玉听了这话,不甚理解,但没得到想要的卦语,心里到底有些不快。
“既是有缘,这一卦便不收阁下的钱了。”那人已经躺了回去,拿起书卷继续看。
林羡玉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又有些神秘,看不透似的。
他皱着眉头,步伐沉重地走出罍市,刚钻进马车,才发现赫连洲坐在里面。
赫连洲似乎已经等他很久。
“咦?”他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林羡玉,天黑了。”语气有些沉。
林羡玉立即凑到他面前,讨好道:“我错啦我错啦,我这不是立即回去了吗?”
他给赫连洲讲今天的所见所闻,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每句话都像挠在赫连洲的心上,让赫连洲觉得痒,呼吸都随之加快。
他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只看到他胭红色的唇瓣,翕动不停。
可是又听到他说:“那个人竟然说我不能如愿,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赫连洲猛地回神。
林羡玉扑到赫连洲怀里,仰着头,可怜巴巴地问:“赫连洲,我真的可以回家吗?是不是还有很多困难?”
他最近很爱撒娇,尤其喜欢往赫连洲怀里钻,赫连洲会推开他,他再找机会钻进去,像玩一场游戏。
这一次赫连洲没有推开,他抱着林羡玉,垂眸说:“可以回去,再等一等。”
林羡玉立即转悲为喜,把他买给赫连洲的小玩意拿出来,然后说:“他说我已经抽到上上签了,我的上上签是不是就是遇到你啊?”
赫连洲怕自己的手掌弄疼林羡玉,所以只碰了碰他的头发,“是吗?”
风吹动马车的帷帘,夜风微凉,林羡玉往赫连洲怀里钻了钻,他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靠在赫连洲的肩膀上,说:“当然了,在这里能遇到你,幸甚至哉。”

第23章
阿南被萧总管拖着, 在马车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完全黑了,萧总管才说:“阿南, 你进去坐吧, 我和驭夫坐外面。”
阿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还焦急着, 想着世子怎么进去之后就不出声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他家小世子靠在王爷的肩头睡着了。
睡得香香沉沉。
腿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赫连洲朝阿南点了下头,阿南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 把东西收拢进布袋, 然后小声问赫连洲:“王爷, 我来照顾殿下吧。”
赫连洲却说:“不用。”
阿南微怔。
他坐在一旁, 偷偷用余光打量赫连洲,心想:若不仔细瞧, 王爷和殿下这样还真像一对寻常夫妻呢,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侯爷和夫人也是这般恩爱, 可……可我家世子是男孩啊!
马车徐徐驶回王府,道路颠簸, 林羡玉在睡梦中蹙起眉头,哼唧了两声。
赫连洲便将肩膀完全放得更低些,身子完全倾向他, 林羡玉在赫连洲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额角, 呼吸又平稳了。
阿南看得呆了。
赫连洲忽然问:“他在家时也这样吗?”
阿南连连点头。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阿南竟然发觉一向不苟言笑的王爷刚刚好像弯了下嘴角。
一盏茶的功夫, 马车已经到了王府后门。
赫连洲本想将林羡玉抱下去,手已经到了他的腰侧, 还是收回,只将他放在软垫上,对阿南说:“把他叫起来。”说完便下了马车。
阿南凑过去,拍了拍林羡玉的肩膀,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林羡玉玩得累了,醒来也是睡眼惺忪,还留了一半的魂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等一等,我……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阿南疑惑:“谁?”
“算卦先生,”林羡玉把脸埋在臂弯里,和困意作斗争,嗡声说:“不是,算卦的美人。”
阿南扶着林羡玉坐起来,“明天再去问吧,殿下,到晚膳的时间了,您先起来。”
“晚膳!”林羡玉瞬间来了精神,眸色也清明许多,他环顾四周:“赫连洲呢?”
“王爷已经进去了。”
林羡玉当即坐了起来,掀开帘子准备探身出去时,恰好看到远方的弯月悬于天山之上,这是塞北独有的巍峨壮阔。林羡玉想:日后回到祁国,说不定我还会想念这番景象呢。
他径直去了堂屋,庖房早将晚膳端上了桌,林羡玉进去时,赫连洲已经在桌边坐下。
林羡玉忽然想起:“对了,还有一个好东西没给你看呢!”
他拿出两瓶淡痕膏放到赫连洲手边。
“听说是月遥国的神药,祛疤淡痕有奇效,你试一试呢,说不定有用。”
赫连洲看了一眼,“罍市的货没几样是真的,也就你这样的傻子相信。”
“什么?”林羡玉大惊。
他摘下瓶塞,凑到鼻间闻了闻:“有一股药味啊,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大失所望,正要把淡痕膏塞回布袋,忽听赫连洲说:“怎么是两瓶?”
“给乌力罕的,”林羡玉眼珠一转,又说:“阿南买的。”
阿南张了张嘴,然后闭嘴。
赫连洲将两瓶淡痕膏从林羡玉手中拿回来,说:“等乌力罕回来,让他试试。”
林羡玉眨了眨眼,半晌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又有一丝不解:让乌力罕试一试,拿一瓶就好了,赫连洲为什么要把两瓶都拿走呢?
萧总管端上一盘凉凉的水晶羊羔片,林羡玉的思绪就瞬间被带走了。
他喝了好几天的茯苓甘草茶,又戒了几天的荤,终于把肝火降了下来。现在再看到羊肉,竟有几分久别重逢之喜。
他夹了一块到嘴里,细嚼慢咽,然后眯起眼睛,满足地“嗯嗯嗯”了起来。
萧总管笑着问:“殿下,嗯嗯嗯是什么意思?”
“好吃!”
赫连洲在一旁忽然开口:“那看来不用吃菜了,把菜园关了吧。”
林羡玉明知道赫连洲是在逗他,还是忍不住闹脾气,见赫连洲的筷子即将落在羊羔片上,他当即眼疾手快地伸出筷子,抢先一步夹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又凑到赫连洲面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林羡玉脸色一变,又变成讨好模样,放下筷子,两手搭在赫连洲的胳膊上,说:“我的小白菜和小黄瓜就靠你了,求求你,不要不管它们。”
赫连洲没搭理他,但林羡玉知道,赫连洲的沉默就是默许。
他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吃饭。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吃好吃”,实际上也没吃多少,一块豆饼拿在手里吃了好久,放下筷子的时候还剩下一半,放在盘子里,朝赫连洲撇了撇嘴,说:“吃不下了。”
“嗯。”赫连洲没说什么。
阿南正好也吃完了,就跟着林羡玉回后院了。
赫连洲看到林羡玉盘子的半块饼,不动声色地夹起来,放到自己碗里。
萧总管笑着说:“小殿下一看就是没挨过饿没受过苦的。”
赫连洲沉默片刻,说:“是好事。”
若政风清明,国富民丰,就不该有人挨饿受苦。只可惜太子醉心于阋墙之争,哪怕赫连洲一退再退,也消不去他的疑心。
终是百姓受苦。
次日,和桑荣预料的一样,赫连洲刚上朝便遭到了太子党的诘难。
太子果然拿斡楚之事试探赫连洲,他当着群臣的面,问:“斡楚部落无故发动暴乱,抓了四十二名北境士卒,怀陵王如何看?”
赫连洲答:“应调兵驱之。”
“绛州和渡马洲的接壤处是畜种交易最频繁的地界,人口稠密,若是调兵驱逐,必然引发百姓恐慌,依本宫看,不如劝降。”
群臣神色各异。
劝降斡楚,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斡楚部落与北境本是同根同源,只因地处偏僻,资源匮乏,几十年前突然发兵占据北境以西一带,自立为斡楚王。此后多番侵扰北境边界,欲攻夺渡马洲、绛州一带的天然草场为己用。长久以来,北境南有祁国,西有斡楚,腹背受敌,直到十年前赫连洲的西帐营腾空而出,斡楚部落才消停一些。
太子把这个任务交给赫连洲,很明显是想让赫连洲当众难堪。
怀陵王是出了名的莽夫武将,让他劝降不如让他攻城。
赫连洲还没说话,太子党羽已经开始一唱一和,兵部侍郎说:“王爷镇守西方,常年受斡楚的侵扰,早已忍无可忍,怎甘心劝降?”
又一人说:“斡楚不同于祁国,和我们北境本就是同根同源,衣食住行都无甚差别,这些年虽然势同水火,但从未禁止通婚通商,民间关系密切。更何况君上仁德,曾亲口说过,斡楚不可剿灭,若能劝降,实是北境之大幸。”
德显帝执政时的国策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赫连洲身上。
赫连洲若执意要调兵,便是违背了国策。
很明显,太子党想让赫连洲知难而退,想让赫连洲亲口说出那句“臣弟无能”,想让所有不愿依附于太子党的朝中大臣们都明白——
赫连洲不过一介匹夫,只会领兵打仗,没有帝王之资,不要再对赫连洲抱有幻想。
赫连洲遥望向太子。
半月前的渡马洲贪墨案让太子彻底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心里清楚,只是没想到,太子的下一计来得这样快。
在他最动摇的时候,太子推了他一把。
太子想让他退,他便不能退。
他的肩上担着许多人,西帐营里的将士还要封功受禄,乌力罕才十六、纳雷和桑荣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他不能往后退。
他退了,这些人都再无出头之日。
还有后院那只蝴蝶,要回南方。
他抬手行揖礼,对太子说:“臣弟领命,定在半年之内劝降斡楚,不负圣恩。”
每个字都慷锵有力,掷地如有金石之声。
朝堂登时鸦雀无声。
太子脸色剧变,赫连洲遥望向他:“待臣弟劝降斡楚,必将两国之间的旧账一一算清,还边境一片太平安定。”
他加重了“旧账”二字,含义清楚。
不光是太子能听懂,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也都听懂了,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子差点冲下台去,幸而有中常侍挡在他面前,才没有失态。
中常侍低声说:“殿下知道的,新的斡楚王耶律骐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怀陵王只是领命,并不代表他能做成,若做不成,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殿下勿惊。”
太子于是强压下震怒,扬声说:“那本宫和众位大臣便在宫里,等着二弟的好消息了。"
“无事,退朝。”
赫连洲刚出宫门便领了十来个人,和桑荣一同去渡马洲和绛州的交界地打探情况。
北境的四十二名士卒还被关在斡楚部落的营帐之中,新上位的斡楚王意图绛州,在营帐之后是即将压境的五万大军。
赫连洲刚到绛州,就在离绛州城门不足十里的地方,和传闻中的耶律骐打了个照面。
耶律骐看着年纪尚轻,身形虽然高大,但病容枯槁,弱不胜衣,坐在镶了金边的轮椅中。听闻怀陵王就在不远处,他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
“怀陵王。”他轻声念道。
“十年前就是你将斡楚逼退到这里。”
他忽然笑了,但眸色仍是冷的,嗓音邪狞:“这一次,本王必夺绛州。”
桑荣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觉遍体发寒,转头望向赫连洲,赫连洲坐在银鬃马上,似乎也察觉到了耶律骐的挑衅。
劝降,的确并非易事。
赫连洲对桑荣说:“写信给纳雷,让他先调五千兵马来绛州,配合绛州总兵做好部署。”
桑荣低头,“是。”
回都城需要两天的路程,赫连洲和桑荣一路商讨了许多对策,但不管行何种办法,都是困难重重。
路上还遇到一阵狂沙,吹得赫连洲几乎止步不前,仿佛天意昭示,劝降斡楚一事也如此艰难。赫连洲有些累了,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驿馆歇息时,他也一夜未眠。
第二日回到都城,他刚下马就觉得脚步沉重,本不想去后院打扰林羡玉,还是没有忍住,穿过狭长的回廊,走到后院。
林羡玉在家。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随后又觉得这念头实在可笑:这不是林羡玉的家。
今日阳光正好,嗜睡的林羡玉又窝在躺椅里睡着了,长发散乱,身上盖着白色的薄毯,毯子上还沾了几朵小小的槐花。
赫连洲只觉得脚步愈发重了。
他走到林羡玉身边,低头望去,林羡玉大概正在睡梦中吃着祁国的翡翠白菜,嘴巴咂了两下,嘴角还微微翘着。
赫连洲怕自己手上的茧弄疼林羡玉,所以只俯下身,隔着薄毯轻轻覆住他的手。
赫连洲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私,他还是有私心的。
虽然注定要分开,他还是起了贪念。
林羡玉能不能在他的后院里再住一段时间。这里有久烧不灭的银骨炭,有密不透风的羊绒毯,菜园里的蔬菜也长出了嫩芽,离苦寒的隆冬还有三个月。
你不要急着离开,好不好?
林羡玉忽然动了动,赫连洲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藏起不能宣之于口的贪念,收回手负于身后,变回了平常的淡漠神色。
林羡玉刚睁开眼就看到赫连洲,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眼。
赫连洲依旧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赫连洲临走前急匆匆地回来告诉他,去一趟绛州,前后五天。所以林羡玉今天哪儿都没去,从早上等到下午,等得昏昏欲睡,结果一睁眼就看到赫连洲,简直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你回来了!”
他掀开毯子就要往赫连洲怀里扑,赫连洲却往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林羡玉第一次扑了个空。
他怔怔地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说:“我刚回来,身上脏。”
林羡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扁了扁嘴,开始吐苦水:“小白菜发芽了,我想写信告诉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它会发芽的。”
“可这是我们一起种的小白菜,我想让你知道它每天的变化。”
“这样还舍得吃吗?”
这话倒让林羡玉犯了难,他还真有点不舍得呢,咬着嘴里的软肉,皱眉沉思,但他也不是矫情的性子,扭捏了几下就说出了心里话:“舍得,因为我真的很想吃它。”
赫连洲轻笑,连日的疲惫就这样一扫而空。
林羡玉问:“我听萧总管说,太子又为难你了,你是不是很辛苦?”
赫连洲说:“没有,不算辛苦。”
林羡玉总是像没骨头一样,站着站着就往赫连洲怀里粘,赫连洲这次还是没让他如愿,握住他的手腕,说:“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好吧。”林羡玉失望地留在原地。
赫连洲从温热的浴桶里出来,擦了擦身上的水,换了一身新的寝衣,还没系上腰侧的缎带,林羡玉就跑了进来。
“赫连洲,你尝尝——”
赫连洲快速将缎带系好,抬头望去,只见林羡玉呆立在门口,直到赫连洲轻咳了一声,他才眨了眨眼,傻兮兮地说:“我还没有看过你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呢!”
赫连洲穿着一身苍青色的寝衣,他松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林羡玉竟然有种陌生感,半晌才捧起小碗,接着说:“尝尝萧总管做的冰乳酪。”
赫连洲坐到桌边,林羡玉便捧着小碗贴了过来,“很好吃的,我都吃两碗了。”
赫连洲刚接过来,他又把凳子搬到赫连洲身边,非要粘着赫连洲坐。
赫连洲把汤匙放到一边,直接拿碗喝,一口就是半碗,两口就喝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直到转头和林羡玉的眼神对上,林羡玉立即笑得东倒西歪。
“赫连洲,粗鲁粗鲁!哪有人这样吃冰乳酪的?简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赫连洲没搭理他,林羡玉又凑上来:“好不好吃?”
问得好像冰乳酪是他做的一样。
赫连洲还是点头。
林羡玉突然伸出手指,抵在赫连洲的脸颊上,赫连洲心神剧震,刚要起身,就听见林羡玉说:“你这里有一道很细很细的血口子,已经结痂了,怎么回事?”
声音里满是担忧。
赫连洲都没注意过,“回来的路上遇到尘暴了,可能是不小心被砂砾划伤的。”
“我去找药!”
赫连洲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心里想着:林羡玉,你又没有龙阳之好,为什么对男人也可以如此撒娇?
嘴上却说:“你不是买了淡痕膏吗?”
到底还是应了私心。
林羡玉完全没有察觉到赫连洲的神色变化,还凑到赫连洲的脸前,仔细瞧了瞧,咕哝着:“你不是说罍市里卖的都是假货吗?”
“试试,说不定有用。”
他把淡痕膏拿给林羡玉,林羡玉问:“另一瓶给乌力罕了吗?”
“嗯。”
“你都不知道这是真货还是假货,怎么就敢给他用?”
“他皮糙肉厚。”
林羡玉噗嗤一声站出来,转身去添水的小木桶里洗了下手,再拿出帕子一边擦一边问:“你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买的。”
林羡玉皱着脸:“你这样说,他肯定不会用了,白白浪费了我的银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用?”
“因为他是你的养子啊,”林羡玉将淡痕膏的木塞拔出来,指尖探进去,拭了一点乳白色的软膏,“脸上有那么长的一道疤,多难看啊,将来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他凑到赫连洲脸前,仔仔细细地涂着。
“本世子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他那种小孩一般见识呢!”
赫连洲说:“他上过战场杀过人,你和他比起来,谁是小孩?”
“上过战场有什么了不起?你又偏心!”
赫连洲想:我的心还要怎么偏?
林羡玉不敢给赫连洲涂太多,只涂了薄薄的一层,还鼓起嘴巴,对着那道细细的血口子吹了吹气,那股风吹到赫连洲的耳廓,
赫连洲先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他想推开林羡玉,可是林羡玉靠得太近了,近得他无处着力,只能屏息。
“赫连洲,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就是那天在罍市给我算卦的人。”
赫连洲的眸色倏然冷了。
“他长得很好看,还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卦象占卜,诗书礼乐,他全都通晓,简直是博古通今,改天我要让你见一见他。”
赫连洲只听到第一句:“很好看?”
林羡玉先是点头,随后忽然皱起眉头,在赫连洲之前先愠怒起来,一口咬在赫连洲的肩膀上,气鼓鼓道:“我说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只关心他好看?你还从来都没有夸过我好看呢!”

第24章
林羡玉自然是好看的, 毋庸置疑的好看,可是他非要赫连洲形容出来,这就把一向不善言辞的赫连洲难住了。赫连洲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只憋出一句:“眼睛好看。”
林羡玉半点都没消气, 扑到赫连洲身前,追问:“只有眼睛好看吗?我的鼻子不好看?”
“好看。”
“嘴巴呢?”
“你——”赫连洲错开视线, 无奈道:“林羡玉,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林羡玉不以为然, 扭身就走, 还不忘冲着赫连洲耸耸鼻子:“连夸人都不会, 真笨!”
赫连洲静静看着他。
林羡玉装作没瞧见赫连洲眼底的乌青, 命令道:“罚你闭门思过,禁足一天。”
赫连洲挑了下眉。
攻守易势, 现在换作林羡玉叉着腰,凶巴巴地问:“听到没有?”
赫连洲说:“听到了。”
林羡玉这才满意,赫连洲看着那抹浅绿色消失在门边, 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林羡玉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回到后院, 林羡玉照例先去给自己的小菜园浇了水,然后去兔舍里看看明月和羌笛,帮它们换了新的草料, 摸了一会儿它们的长耳朵。阿南把晒干的衣裳收回来,叠好放进橱子里, 然后拿起扫帚,去清扫院子里的灰尘。
原本荒地似的后院已经焕然一新, 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林羡玉只是做了一点小事,便嚷嚷着累了,睡在躺椅里遥望夜空,忽然说:“赫连洲看起来好疲惫,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阿南握着扫帚,“我们能帮王爷什么呢?”
“太子让他劝降斡楚,听萧总管说,斡楚人穷凶极恶,一心想将北境的土地占为己有,让他们归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赫连洲若是做不成,太子一定会拿他大做文章。赫连洲为了这事连家都没回就去了绛州,他心里一定如泰山压顶一般,面上却不透露半分,而我只能陪他说说话,打打趣,帮不了其他。”
林羡玉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只装了吃喝玩乐的脑袋里陡然增添了烦恼。
这还是人生头一回。
他望向天际的星,又嘀咕道:“萧总管说,在我出现之前,赫连洲从来不插手朝中的事,他现在置身于危险中,恐怕也有我的缘故。”
“可是……”阿南想了想:“殿下,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这话突然点醒了林羡玉。
也不是一无所知,赫连洲和萧总管都不愿跟他讲,但他不是认识新朋友了吗?
赫连洲去绛州的第二天,林羡玉实在无聊,便又去了一趟罍市。下了马车,他就直奔最角落的占卜铺子,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铺子空空如也,只剩一条布挂。
林羡玉刚要失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阁下是来算卦的吗?”
他一回头,就看到那日见到的男人,还是穿着一身白袍,手里握着一卷书,见到林羡玉时勾唇一笑,如清风朗月。林羡玉只觉眼前倏然间亮了,看得微微愣怔,半晌才说:“那日一见,甚是投缘,还没问先生姓名。”
“兰殊。”
林羡玉默念他的名字。
兰殊走进铺子,放下手中书卷。
他把卦筒摆到桌子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客人,却来了一位罍市的监官。
那监官穿着麻布短褂,趾高气昂地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说:“这个月的场位费,赶紧交了,不然就把铺子让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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