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林羡玉怔了许久,才艰难开口:“好,入京之后,你做我的贴身侍从,这样便能见到……见到满将军了。”
士兵跪地:“谢大人恩泽。”
“你叫什么名字?”
“满顺,是满将军为属下起的名字。”
林羡玉鼻头一酸,许诺道:“我会让你见到满将军的,而且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满顺再俯身,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微微发抖,强压着情绪,道:“谢大人!”
林羡玉在驿馆歇下,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再次上路,这一趟是出关。
越过茫茫沙漠,就进入祁国境内了。
北境皇后回祁国探亲,这个消息瞬间席卷了祁国全境,沿路的官府都严阵以待,早早地在关口等候,引着礼队经过龙泉州,在运河坐船,前往京城。
元月廿三,林羡玉到达龙泉州。
林羡玉掀开帷帘,便怔在原地。
此时尚是料峭寒冬,梨树还未开花,但万物已经隐约复绿,春光作序,堤岸的杨柳醉烟如画,凉风吹皱江面。
林羡玉的眼里迅速蓄起泪水,时隔四百余天,他终于回到这片土地,这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春光,是这畔江水滋养他长大。
“终于回来了。”林羡玉落下泪来。
阿南扶着他走进御船。
走水路,去京城。
因为素有传闻说,北境皇后是个男子,还是祁国的世子。
好多百姓都偷摸着出来看。
林羡玉上船前朝两边瞥了一眼,虽然官府派兵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但树上、官仓的矮墙上,都藏着人。
林羡玉不怕被他们看到,他正想让所有人看到,他来时穿着繁复的女子喜服,回时却大大方方地穿着男子的常服。
他丝毫不掩饰男皇后的身份。
他并不觉得丢脸。
他想让祁国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皇上是个多么自私、昏聩、奸恶的人。
金碧辉煌的龙头御船荡开水波,顺风驶向京城,还要再花费将近一个月。路上的时间倒是很好消磨,林羡玉白天听兰殊讲课,晚上和兰殊阿南还有乌力罕一起推牌九。乌力罕一开始不想学,他很不愿意学这些南方的无聊玩意儿,但林羡玉朝他眯了眯眼,威胁道:“乌力罕,临走前赫连洲是怎么命令你的?我的话就是他的话,你敢违抗圣命?”
乌力罕脸色一僵,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可他又有点笨,总是算不来帐,没到半个时辰,就输了三个月的俸禄。
林羡玉拍手大笑,乌力罕气急败坏。
几个人闹腾到夜深。
阿南服侍完林羡玉洗漱之后,便离开了,留林羡玉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他和赫连洲的一缕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临走前,林羡玉让赫连洲剪下一缕发,和他的一缕头发束在一起,红绳缠绕,放进荷包里。
想当初他第一次进北境皇庭,赫连锡以“永结同心”为祝福,讥讽赫连洲,离开时他还和赫连洲打趣说:你帮我保守秘密,我站在你这边,我们是一条心。
谁想现在真是一条心了。
“赫连洲……”这一个多月,他没有一日能轻松入睡,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赫连洲,想起他们耳鬓厮磨的温存时光。
他们相处的时光太短暂,短暂到林羡玉清楚地记得赫连洲爱他的每个细节。
赫连洲对自己粗糙,哪怕做了皇帝,常服也不过五套,他的私蓄全花在林羡玉的身上,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奇珍异宝都堆到林羡玉身上,把天下最好的丝绸布帛都做成衣裳给林羡玉穿,怕林羡玉冷,光是各色绒氅就要二十余件。
他的心里除了百姓就是林羡玉。
明明少时艰苦,父皇嫌恶,母妃早逝,独自长大,却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林羡玉。
赫连洲此时此刻也在想他吧。
没有他,没有乌力罕,赫连洲一个人守着偌大皇庭,不知有多寂寞。
林羡玉握紧了荷包,眼泪落在枕畔,许久之后才囫囵睡着。再醒来时,阿南告诉他:“殿下,我们快到京城了。”
御船抵达京城时,是宰相邹誉前来接他,邹誉年过六十,白发白须,但精神依旧硬朗,他躬身行大礼:“参见皇后娘娘。”
林羡玉每年都要在宫宴上见到他,可此刻他却装出完全不认识林羡玉的模样。
惺惺作态,昭然若揭。
“邹相,别来无恙。”
邹誉面色微讪,往前一步,说出他的意图:“娘娘可否着女子服饰进宫?”
果然,皇帝还想欲盖弥彰。
林羡玉冷笑一声:“为何?难道邹相不知道本宫是男是女?”
“微臣不敢冒犯娘娘,只是圣上口谕,望娘娘念在这一年来皇上分外照拂恭远侯府的份上,着女子服饰入宫为好。”
他言语恭敬,实则威胁。
皇帝想用恭远侯府威胁林羡玉。
皇帝真是老了,已经想不出新花样了,他也知道骨肉情切,所以一再用恭远侯府威胁林羡玉,真是可笑,他的父女情深,需要用别人的命来维系。
林羡玉对邹誉说:“邹相,烦请您告诉圣上,若恭远侯府出事,北境的十万铁骑会立即越过苍门关,直奔京城。”
邹誉大骇,他以为林羡玉还是那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小世子,他和三皇子陆瑄都以为林羡玉可以被他们操纵。
“……是,微臣明白了。”
邹誉极力保持镇静,“烦请娘娘移步,随微臣入宫。”
林羡玉却说:“本宫连日颠簸,很是乏累,想先回恭远侯府,明日再去面圣。”
邹誉再次愣住。
林羡玉望向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他不仅执意穿男装,还公然违抗圣命。
“娘娘您——”
“辛苦邹相回宫复命,本宫就先回侯府了。”林羡玉面无表情地说完,回头望向乌力罕,道:“乌将军,在前开路。”
乌力罕立即带着精兵走了上来,他们皆身形魁梧,面如煞神,未动干戈就将邹誉带来的祁国士兵一步步逼退。
邹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羡玉坐进马车,绕开进宫的路线,驶向恭远侯府。
他行礼拜送,直起身子时尚未站稳就慌忙吩咐手下:“快告诉瑄王殿下,计划有变,林羡玉关系到祁国的安危,切勿轻举妄动!”
林羡玉直到离开了码头,进入长街,才缓缓松开手,手中仍是那只小荷包。
“我做到了。”他对自己说。
他是北境的皇后,他是和赫连洲并肩作战的人,他是恭远侯的儿子,他理应不卑不亢,他不会被任何人恐吓。
他不是那个哭着求爹爹救他,然后失魂落魄地坐进和亲马车的可怜世子了。
他抬头挺胸,向皇帝表达了态度——我不是来觐见你的,我是来报仇的。
“赫连洲,我真的做到了。”
他把荷包放在唇边,心想:若赫连洲在这里,一定会抱着我说,玉儿好厉害。
赫连洲不在,他要保护好自己。
马车缓缓停下,他听见阿南带着雀跃的声音:“殿下,到侯府了。”
林羡玉掀开帘子,看到了面容枯槁、鬓白如霜的爹娘。
“玉儿……”
林羡玉冲下马车,扑进娘亲的怀抱。

“娘, 你的头发……”林羡玉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忍抚摸母亲鬓边的白发。
何止白发,还有那眼尾的皱纹, 粗麻般的细纹, 那是经常流泪留下的痕迹。才过了一年,母亲已经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原本雍容富态的双颊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灰暗的眼眸直到林羡玉扑到她怀里时才倏然有了神采。
范文瑛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羡玉的脸, 始终难以置信, 她的玉儿竟然从梦中走出来了, 竟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玉儿, 娘亲是不是还在做梦?”
两行清泪从范文瑛的眼眶里滑落,她颤抖着扶起林羡玉, 看他一身绣着莲花金纹的圆领广袖长袍,披着一件青色羽纱面鹤氅,那柔软的狐绒簇拥着他的白净小脸, 皮肤依旧如玉般细腻,连脸颊都未见消瘦, 只是眉眼更清秀了些,像是长开了,比起从前更加俊俏。
“不是在做梦, 是玉儿回来了。”林羡玉紧紧抱住范文瑛,片刻后又抱住一旁的林守言, 哽咽道:“爹爹,玉儿好想你们。”
林守言抚着他的后背, 老泪纵横道:“能回来就好,是爹爹没用, 让你受苦了。”
林羡玉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扶着泪流不止的范文瑛,尽力收拾好情绪,说:“爹爹,娘亲,外面风大,我们进府吧。”
他回身望向乌力罕:“乌将军,请你待会儿把满鹘将军的两位副将叫到府上。”
乌力罕行礼道:“是,大人。”
林守言微愣。
玉儿方才的语气神态让他感到诧异,只是一句命令,竟有了些居高临下的威势。
“爹爹,我们进府吧。”林羡玉说。
林守言连忙跟上:“好,爹爹这就来,”
林羡玉扶着范文瑛进了府,兰殊和阿南跟在他身后,乌力罕则在恭远侯府外转了一圈,察觉到有祁兵暗中埋伏之后,他当即前往满鹘的军营,调了一支三十余人,将侯府里外保护住。
北境士兵魁梧凶悍,气势逼人,侯府的家仆们不免惊惧,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羡玉让他们不必担心。他先为兰殊和乌力罕安排厢房,待一切妥当了,才回到屋子里。
他扶着范文瑛坐在床榻边,然后跟着躺下,像小时候那样,舒服安逸地枕在母亲的腿上。
范文瑛摸着他的脸颊,颤声道:“谵王殿下将你的信捎过来,看到你在信中说你一切安好,过得很好,爹娘这才捡回一条命,那天晚上,是爹娘这一年多来第一个安稳觉。”
林羡玉伸手为范文瑛拭去眼泪:“娘亲不哭了,玉儿这不就回来了吗?”
林守言看着屋外巡逻的乌力罕,回身问林羡玉,压低了声音:“玉儿,你真的做了北境的……皇后?”
他的语气里满是犹疑,还有些难以启齿。
林羡玉却坦然:“是,皇后,原本是怀陵王妃,后来赫连洲称帝,我便跟着做了皇后。”
“你和赫——你和永观帝,是不是有什么谋划?他立你为后是否有别的企图?”
林羡玉腾地坐起来,皱眉道:“爹爹,您怎么会这样想?我在信中都说清了。”
林守言为难道:“爹爹知道他是好人,他救了你的命,光凭这一点,他让爹爹做什么,爹爹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辞,只是……只是爹爹怎么也想不通,他那样的君王,怎么会立一男子为后?甚至还是一个祁国的男子,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北境难道没有人反对吗?”
“有啊,”林羡玉下了床,绘声绘色道:“当初要立后的时候,因为太后散播谣言,说我蛊惑圣心,导致群臣反对,百姓也不接受,是赫连洲力排众议,坚持要立我为后,再加上我之前帮助过的百姓来到都城为我澄清,这才平息众怒,也是费了一番波折的。”
“他为何要坚持立你为后?”
林羡玉不解道:“因为我们本就是夫妻啊,是行过三拜九叩之礼的夫妻。”
“你只是替公主出嫁,并不——”
“可我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后!”
此话一出,林守言和范文瑛都愣住了。
虽看过那封信,有过心理准备,但是乍一听到林羡玉说出这句话,夫妇二人的心里还是冷不防地颤了一下。
祁国的风气虽然开化,也听说过有某位世家公子好男风,做出一番浪荡事,惹人鄙夷,但从未听说过有人娶男妻。
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林羡玉在那封信上写了他与赫连洲的相识相知,可林守言和范文瑛看了,却觉得好不真实。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成了别人的妻室,这让他们没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因为那个人是赫连洲。
林羡玉望向林守言,“爹爹,娘亲,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没法一一叙说,可能你们还不能接受,但我现在是北境的皇后已经是既成不变的事实了。而且我和赫连洲情投意合,这辈子都分不开了,我离不开他,他也不能失去我,希望爹娘能理解我。”
林守言和范文瑛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我此次回来,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调查满鹘将军身亡一案。”
林守言猛然怔住:“玉儿,你难道要卷入瑄王和谵王的争斗中?”
“我不相信是谵王的手下杀了满将军,此中必有瑄王的阴谋,我要为满将军报仇雪恨,送他的尸骨落叶归根,这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林羡玉说得慷锵有力,字字坚定。
范文瑛怔怔地望着林羡玉。
她的儿子长大了。
正说着,乌力罕在外禀报:“大人,满鹘将军的两名副将古昆和固儿朔到了。”
“我知道了。”林羡玉应道,他想起向父母介绍乌力罕:“这是乌力罕,他是赫连洲的养子,也是北境最年轻的骠骑将军。”
乌力罕忽然僵硬。
和林羡玉的爹娘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林羡玉:“我……我要怎么说?”
林羡玉道:“就喊侯爷和夫人吧。”
林守言和范文瑛立即起身。
乌力罕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好,好,快快起身,”林守言夸赞道:“乌将军器宇轩昂,真是英雄出少年!”
乌力罕脸色更僵,扯了扯脸皮,站到林羡玉后面去了,林羡玉转过头看他,忽然笑了,乌力罕更臊得慌,抓住马鞭背过身去。
林羡玉在正厅接见了古昆和固儿朔,兰殊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听着。
两位副将告诉林羡玉:满鹘大人出事之后,他的尸体一直被藏在城南的一处冰窖中,由北境士兵轮流看管。
林羡玉问:“没让祁国的仵作验尸?”
“没有,将军曾经叮嘱过,他在京城并不安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若他出事,千万不能落入祁国人之手,哪怕当场积薪焚烧,也不能让祁国人为他验尸,更不能让祁国人定他的死因,以免对北境不利。”
林羡玉紧握住座椅的扶手,心头震荡,又一阵绞痛,满鹘将军来祁国一趟,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何等的无私无畏!
兰殊沉声问:“现在祁国情况如何?”
“官府将谵王的近卫李恒抓捕归案,严刑审问,李恒只说一切都是谵王殿下安排的,但谵王矢口否认,称有人想借此陷害他。刑部三堂会审,也没有审出什么名堂,就是把祁国律法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固儿朔愤怒道:“他们就是想一直拖,拖到将军尸骨腐化,无法验证,好让他们逃避罪责!”
“你们是否有怀疑的人?”
固儿朔敛声道:“瑄王,李恒受审期间,瑄王手下的人曾两次深夜前往大牢。”
和林羡玉猜测的一致。
林羡玉望向兰殊,“兰先生,您怎么看?”
兰殊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林羡玉:“大人,您想,瑄王现在最担心什么?”
“是谵王逃过此次风波。”
“他认为谵王有北境做靠山,势力大增,抢了他储君的位子,所以他设计陷害谵王,离间谵王与北境之间的关系。然而谵王本来也不想依赖北境,正好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满鹘军队的控制,于谵王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叛变的近卫,只要事情不闹大,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你一来,立场未定,瑄王暂时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可是闹来闹去,他们都忘了一个人,那个人隐在青纱帐后,看似没有威胁,其实他一直在引导这盘棋。”
兰殊话音未落,林羡玉就猜出来了:
“太子!”
“是,”兰殊点头,眼里满是欣慰:“是太子,他明知满将军此次并不是为交好而来,为何还要盛情宴请谵王和满将军?很显然,他想让谵王和瑄王鹬蚌相争,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玉骇然道:“他的羸弱谦卑难道只是伪装?”
“身在帝王家,没有人不向往权力。”
林羡玉的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心有余悸,拧眉道:“所以,我们要利用太子。”
兰殊笑了笑,“大人进步显著。”
林羡玉转瞬间有了计策:“兰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明日我进宫时主动去找太子,向他表达结盟之意,告诉他,北境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满鹘将军身亡的真相公之于众,将瑄王贬为庶民,一旦办成,北境的军马将拥护太子即位,退回苍门关,不再相扰。”
“很好,借刀杀人,让他们内斗。”
林羡玉的神色突然落寞,“我最恨这招借刀杀人,结果到头来,我也用上了。”
兰殊安慰他:“若他们死在自己最常用的招数上,未尝不是死得其所。”
有了计策,就要进一步谋划,林羡玉向古昆和固儿朔传达了他的计策,让他们在城外严阵以待,跟随他的指令进退。
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林羡玉累到瘫坐在太师椅中,他忽然想起赫连洲。
这种时候,他总会格外想念赫连洲。
若赫连洲在,他会更安心些。
赫连洲会为他托底,会为他保驾护航,不管外面风浪有多大,都会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说:“玉儿不怕,有我在。”
他已经长大了,可是想念赫连洲的时候,他就会变回小孩。
“玉儿,玉儿?”
母亲的声音将林羡玉的思绪拉回,他抬头望向范文瑛,范文瑛对他说:“玉儿,正午了,庖厨已经做好午膳,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林羡玉回过神,向范文瑛点头。
说是午膳,实际是满汉全席,桌上摆满了林羡玉和阿南以前爱吃的菜。
红糖栗粉糕、燕窝鸡丝、五味杏酪鹅,笋子烧牛肉……摆在正中央,范文瑛夹了一块鹅肉,放进林羡玉的碗中。
“北境的饮食应该很不习惯吧,”范文瑛越想越觉得酸楚,“在那样的荒漠戈壁过了一年,不知吃了多少苦,为娘想一想都心疼。”
阿南说:“夫人不用难过,皇上可疼咱们殿下了,殿下想吃什么,皇上都会给他做的,之前还在王府的时候,殿下想吃青菜和黄瓜,皇上还帮他在院子里种呢。”
林守言和范文瑛的筷子同时顿住。
林羡玉不听还好,一听,眼眶瞬间红了。
范文瑛忙问:“这是怎么了?”
林羡玉放下筷子,颓然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守卫进来禀报:“大人,信使快马加鞭送来一封皇上写给您的信。”
林羡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站都站不稳,就急忙接过信,在原地拆开。
第一句便是:吾妻玉儿亲启。
——相隔万里,见字如晤。
——近日北境春光乍现,殿前阶上霜雪消融,槐树枝头隐约见绿,似你在时。
——冬寒未尽,勿忘添衣,莫染风寒。
——玉儿,我实在想你。

第73章
看到最后一句, 林羡玉的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信纸上,又怕洇湿信纸,连忙拿出帕子压在上面, 再逐字逐句地重看了一遍。
他一路上有阿南照顾, 回家后还有爹娘疼爱,赫连洲看似拥有北境九州, 实际上没了他,身边连一个体己贴心的人都没有。
他离开了, 赫连洲就变回孤家寡人。
赫连洲不会听曲解闷, 也不会推牌九, 只会一刻不停地批奏折、巡视军营。
“我也很想你……”林羡玉讷讷道。
赫连洲在信中说:“玉儿, 满鹘将军之死十之八九与陆瑄有关,你抵达京城之后, 他势必有所行动,或拉拢或威胁,无论玉儿如何应对, 切勿与其正面对抗。不过若玉儿有自己的想法,和兰先生商议之后, 亦可自行决定,西帐营的兵马皆听你指令。”
“玉儿不必担心,可密告陆瑄, 我已派兵抵达苍门关,一旦京城动乱, 我当即挥师南下,直破京城。”
“玉儿, 若是应为、当为,便畅所欲为, 无需后顾之忧,我会护你周全。”
林羡玉执信的手止不住发颤。
赫连洲总是让他安心。
无论咫尺,还是天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函收好,转身回到饭桌,林守言和范文瑛愣愣地看着他,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范文瑛僵笑着问:“玉儿,皇、皇上在信中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我了。”
范文瑛怔住。
一旁的兰殊笑而不语,夹了一片鲜菇片放进阿南的碗里,林守言忙岔开话题,对兰殊说:“兰先生,您阔别祁国十余年,尝一尝这道清蒸鱼,最是江南滋味。”
“多谢侯爷。”
林守言感慨道:“阿南去了一趟北境,竟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兄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南捧着小碗,朝兰殊笑。
林守言看了看林羡玉,又看了看阿南,沉默许久,又喟然长叹。
这一切,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午膳之后,林羡玉回到自己的院落。
得知他回来,林守言和范文瑛亲自打扫,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还特意移来许多奇花异草,装点院落。
可惜林羡玉没时间欣赏,他只睡了半个时辰,便出发去冰窖见满鹘将军。
到时,满鹘将军的义弟满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脸色极差,双眼因哭得太凶而红肿,两颊留有泪痕,见到林羡玉,他立即俯身行礼:“大人,您来了。”
“逝者已逝,你多保重。”
满顺缄默片刻,把腰弯得更低,“是。”
林羡玉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一步步走进冰窖,满鹘将军躺在冰床之上,他的皮肤已经青黑,头发和指甲隐约脱落。
林羡玉不忍再看。
眼泪汹涌而出。
从北境带来的方士正在验尸,他放下银针,告诉林羡玉:“大人,将军死于鸩毒,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酒中无法察觉,服用之后必死无疑。”
“确定?”
“回大人,鸩羽之毒很常见,不会有误。”
常见的毒,便没法从毒源确定凶手。
如今也只能逼太子出面。
林羡玉走出冰窖时,满顺道:“大人,卑职想请求在冰窖里陪兄长一晚。”
“里面太冷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满顺回道:“谢大人关心,卑职会保重身体,不会乱来。”
林羡玉想了想还是同意,转身离开前,他将自己身上的绒氅解开,放到满顺的手上:“披着这个,会暖和许多。”
满顺怔怔地望着手上还残留余温的绒氅。
“满将军一定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满顺颤声道:“多谢大人。”
林羡玉踩着青砖,一步步走向马车,阿南见状,立即解开身上的氅衣,披到林羡玉的身上。林羡玉坐进马车,歇息片刻之后,对驭夫说:“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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