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县管理丰州,是他们顶头的上官,对他们不需太客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知县来了。
他年过四十,人瘦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睛湛亮。
他姿态开怀,平易近人,进了偏厅先笑呵呵说近日公务繁忙,视线却不经意在江知与身上扫了一眼。
他曾为小儿子请官媒,去江家说亲。
江知与招婿,丰州多少儿郎心肝儿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入座,江知与旁听。
他在人情上稚嫩,待人接物又是一等一的规矩,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又天生一副好样貌,出了名的乖巧。见了常知县后,发挥自身优势,像陪父亲见长辈的小孩。
有情绪波动,不像根木头,又懂事的不闹不插嘴。
谢星珩说的演技,对他而言有难度。
他不会装样,只会端庄。适当放开了些,勉强能混一混。
而且,他的确有小情绪。
父亲在他心里是很高大很了不起的人,脾性刚烈强硬,常跟他说,人在外面混,太软弱是会被欺负的。
可是现在,父亲对着常知县赔笑又陪茶,尽挑着好话捧着说。
他心里难受。
知县是七品官,三叔是五品官。
也难怪三叔能这样欺负他家。
正想着,常知县话锋一转,看向江知与:“你今天才是成亲第三天?”
丰州习俗,三天回门不包括成亲当天。
一般而言,回门前的三天内,夫夫俩也不会分开。
江知与反应快,没把这话当寒暄,立刻明白,这是他父亲说的“随机应变”。
他点头答话,先前憋着的心疼适时流露,眼圈儿发红。是个可怜样,一看就受了大委屈。
常知县眉头微动,“怎么?你夫婿待你不好?”
江知与没正面回话,思绪急转。
父亲说过,老李头为了盐引,也想帮县里解决难民的事。
他家此行过来,目的不纯。
相较而言,能看清所求为何的李家,比他们家更合适。
可常知县在他父亲说完计划后,是有心动的。
现在是对他这个“主事人”的考验,也是对江家目的的试探。
他要给出一个让常知县信得过的理由,还要表现出来他有主事的能力。
江知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松弛,显得自然、不紧绷。
他想到第一次见谢星珩的场景。
在闻鹤书斋,谢星珩作秀才打扮,看似体面,脸上脖子上,却有斑驳黑痕,是擦洗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身上也是久未洗澡,闷出来酸臭味。
一个书生,一个秀才,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进城了。
他嗓音略有颤抖:“我夫君是枫江逃难来的……”
起了个头,江知与垂眸,掩饰因撒谎而闪烁的眼神。
在外人眼里,谢星珩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家乡遭灾,好不容易逃难出来,却被商户抓去入赘,实在倒霉。
“我做这事,也是希望他不要记恨我。”
有自身利益牵扯,可信度才高。
常知县盯着他:“哦,他不是自愿的?”
江知与没抬头:“我喜欢,我爹帮我绑来的。”
他适时把话题主导回来,近日旁听多,他肚子里有货。
他抬头看向常知县,条清缕析道:“纯捐钱捐物,是个无底洞。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家开放农庄,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给他们一些活干,让他们能攒些银钱。有活干,就看得见希望,不至于窝一块儿干闷着怨气。
“以工赈灾也是朝廷鼓励的做法,马上小麦就要收割了,正是农忙时,也有新粮接济。”
江知与说一半,想起来要拍马屁。
他耳根发热,目光不退,感激道:“我家能在丰州攒下这份家业,也承您照拂,我们父子力微,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您排排忧闷。”
朝廷已经赈灾了,赈灾的重点区域是枫江县。
枫江周边也陆续有了援助,唯独丰州城外,还要常知县连番上折子。
隔了一座山,过来艰难。
到了枫江,没有绕路的说法,那边有多少赈灾款都能吃下。
再请人来丰州援助,一来一回,中间还有推诿,互相踢皮球。
都认为翻山越岭来的人不会多,想要丰州自己吃下。
丰州吃不下。
丰州有小江南的别称,荒地开了再开,落户只能分少数的田,还有人分不到田——除非愿意去山里。
正是因此,难民频繁嫁人,被趁火打劫也认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
这番话说得常知县微微点头。
江知与看着脸色,记得小谢说的,“孝顺”只用稍带一句,前头父亲说过了,他便不提。
这是借三叔的势。
没人想一直被威胁。
他说了句车轱辘话:“我看着他们惨兮兮的样,心里难受。”
他看着他父亲给人低头赔笑的样,心里更难受,恰好成全了演技。
常知县品茶不语。
江家招婿满城皆知,这头张扬,喜事又办得低调,只家里摆了几桌酒。
难道是为了坐实谢星珩的赘婿身份?
难怪招人恨。
有了这层内因,再有江老三想博名声,就合理多了。
常知县看向江承海:“你家农庄吃得下吗?有五百多人。”
江承海点头:“能,不过是多盖些棚子的事。”
他们都清楚难民不会久留。
常知县便不拖延,“你们安排农庄接收,我派人去清点。”
清点要个一两天,得病的会单独隔离,免得真有疫病。
还得列名册,以后好找,出了问题也能追责。
江承海及时说:“我会先送一批粮药到城外。”
常知县投桃报李:“老李来找我,出价五千两。”
均摊到难民头上,每个人约莫十两。
普通农户家,一年也就这个花销。
可遭灾的时候,十两能做什么?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进城开路的豪气。
六钱请人接他哥嫂和小侄儿进城,后边又有七钱赏银支出。
客栈一两,这有多的,至多退五钱——他们开了两间房,又借用厨房熬药做饭。
后面租赁小院,分期给,一次也是二两。
家里还有零散添置的杂物,只算基础的米面、锅碗,都得去二两银子。
抓药是大头支出,三个人都病恹恹的,一场病看完,三两起步。
另有每日的吃喝拉撒,城里上茅房都按月收费,活着就在花钱。
现在丰州处于饱和状态,难民里,有一技之长的是少数,他们来了丰州,找差事难,日子过不下去。
所以常知县心动,却没立刻答应。
想着再等几天,朝廷再没动静,他就接了老李头的五千两,捱多久算多久。
江家来得正好。
常知县想着:江家难以维系了,他一样去拿那五千两。李家不敢不给。
江承海走前确认:“这事儿的由头?”
常知县笑得像只老狐狸:“当然你是家哥儿心善,你们父子孝顺。”
出了知县府,江知与就撑不住腿软。
他挽着父亲胳膊,重力都在那头。
他除却在家里,还未跟人谈过正事。
那么长几串话说完,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江承海带他到荫凉处靠墙缓缓,连连夸赞,表示对他刮目相看。
江知与眼含喜悦与期待。
“爹,你看这件事,我能办好吗?”
江承海心里也在打鼓。
他家小鱼不是照着儿郎培养的,这么些年,怎么温婉贤淑怎么养,管家看帐是好手,干实事还是头一回。
不过江家是鼓励教育,他可着劲儿夸。
江知与回家路上,两腿不再发软,而是发飘。
到家已经错过午饭时间——常知县没有留饭。
江知与出门,家里就没人料理家事,管家也不知他们父子什么时辰回来,要吃饭,得让厨房现做。
刚进门,江承海就点菜。
“热得很,没什么胃口,有凉粥吗?弄一锅粥,再弄点咸菜。”转头问江知与:“你吃什么?”
江知与和他一样。
父子口味相近,热起来就想吃口凉粥配咸菜。
王管家笑呵呵道:“有,都有,姑爷中午叫人煮了粥,他还弄了几个凉菜,给我们分了几碗,那滋味——绝了!”
王管家不是美食家,没啥词汇量,想半天,说了一句谢星珩的台词。
江知与喉结滚动,嘴馋了。
“他做的吗?”
王管家表情僵住:“不,他原本打算做,嫌热,指挥两个厨子做的。”
江知与抬手抵唇,笑颜明艳。
江承海:“……笑什么,这点苦吃不得,我俩还在中午的日头下走了两刻钟。”
鬼天气,轿子都坐不得,进去像蒸笼。
江知与便不笑了,唇角压下来,眼睛还亮亮的。
江承海摆手。
算了,他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回你院里吃吧,吃完歇个午觉,别熬着。”
江知与点头,跟他告辞。
他在家里会随性些,步伐大,也会快走小跑。
江承海从前觉得孩子小,爱活泼是正常的。
回想小鱼的表现,又反思,是不是不该让他学那么些规矩。
十年苦功,全白瞎。
遇事不决,骂老三。
江承海走半路,踢翻了一只花盆。
听风轩里,谢星珩找了个有穿堂风的荫凉地儿,摆了张躺椅摇啊摇。
他没睡觉,正在跟狗崽玩球。
一枚竹编的镂空小球,他扔出去,狗崽咬回来,孜孜不倦。
江知与看见怔了下,进院里来,谢星珩就跟他招手,旁边小桌上是给他留的午饭。
粥还有点微热,凉菜三碟。
凉拌黄瓜、凉拌猪耳、蒜泥白肉。
刚坐下,谢星珩就给他端来脸盆,里边还有几块浮冰。
江知与就着冰水洗脸洗手,暑气消了大半。
喝口清茶解渴的功夫,谢星珩给他盛好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咸鸭蛋,给他剥开了,用勺子压碎在空碟子里。
“要搅在粥里吃吗?”谢星珩问。
江知与还没搅过。
他一直很馋乱七八糟搅一锅的饭。
他很想搅和搅和,重重点头,“要!”
一口粥里有咸的蛋白、绵绵沙沙的蛋黄。他又夹黄瓜吃,另两样,眼巴巴的却不动。
谢星珩给他把肉上蒜泥刮掉,让他尝尝。
江知与为自己的挑食行为感到羞愧。
可他吃得很香很开心。
他想:难怪男人都想娶亲,小谢这样的,他也想娶。
这一觉又是自然醒,睁眼一看,天都黑了。
他猛地坐起,慌忙抓衣服穿,脚下蹬着布鞋,着急下炕,重新把睡得松散的头发束好。
谢星珩冲完澡,一身水汽的进来,跟他打个照面,万分惊讶。
“你真有事啊?”
江知与绑好发带,整理衣衫,说:“明天回门,我还没备礼。”
谢星珩猜着就是这个。
“不用忙了,我都准备好了。”
江知与嘴巴微张:“啊,你准备的?”
房门没关,狗崽跟着跑进来。
谢星珩今天给它洗过澡,它身上有股花香味。
江知与闻着很熟悉,像他泡澡用的花露。
谢星珩抱起狗崽,跟江知与说:“我今天可忙了,训了它一天,跟它建立了扎实牢靠的父子情,还给它取了个名字,你要不要听?”
父、父子情?
江知与成功被带偏思路。
“什么名字?”
谢星珩说:“叫它汪汪,以后叫它之前都得狗叫两声,你说好不好?”
江知与抿唇憋笑。
他从谢星珩怀里接过狗崽,低头嗅闻了下,确实是他的花露。
毛发松软,花露芬香。他抱着不想放下。
“汪汪,嗯,好名字。”
哄得他笑了,谢星珩才把礼单拿出来。
江知与看了直皱眉,“好少。”
现有的回门礼是固定四样,糖、肉、酒、茶。
家贫就挑拣一两样,再贫就减减分量。
他家不是巨富,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
分量之外,会做添头。
比如糖,买了红糖,再买些散装果子蜜饯。
比如肉,一般买双数的斤量,他们可以牵一头猪、一只羊。正值夏日,不好保存,各割一条腿、一扇肉也行。
酒茶好保存,可以多多的。
自家喝、待客用,人情往来、分装送礼都用得着。
谢星珩也添了份额,江知与嫌不够看。
茶的种类也上不了台面,都是街边二十文钱能买一大包的。
酒么……酒还成,是金河酒,七钱一坛。可他就拿两坛。
江知与摇头:“我还是再添点。”
谢星珩说:“再加份中不溜秋的茶叶带着,偶尔招待客人就行了,别的不用了。”
说着话,谢星珩朝外头喊了声,“把饭菜拿进来。”
江知与睡过头,晚饭没吃,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
他一个人吃,也有三菜一汤,分量都少少的,用小碗碟装着。
一碟肉沫酸豇豆,一碟他中午吃了直夸的蒜泥白肉,还有一碗虾仁蒸蛋。白肉边放着几片生菜叶。
下午江承海亲自去农庄安排一应事务,谢星珩顺嘴问了一句有没有小龙虾。
晚上他们弄了一大盆吃过,佐料不到位,爆炒得没滋味,最后是剥了蘸酱吃。
小龙虾做法待开发,晚上就给江知与蒸了蛋。
全荤也不好,谢星珩又叫人做了丝瓜汤,滋味鲜甜不腻,饭前饭后都合宜。
菜多,饭就少。
丰州米面都吃,算着分量来,给他摊了张饼子。
江知与正感动呢,谢星珩就笑呵呵道:“我让别人做的,厨房实在太热了。”
江府厨房有五个灶台,平时都要开三个灶,全府上下的伙食都得做。
到了晚上,另两个灶台也生火,往各院里送热水。
谢星珩勉强能忍一个灶台的热度,五个灶台,不如活蒸了他。
江知与觉着别人做的也行,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
他漱口的功夫,谢星珩给他把肉上蒜末都刮掉,放饼子里,连着生菜叶一并卷着,让他就着酸豇豆吃,噎着了就喝口汤。最后把蒸蛋白口吃完。
江知与起初放不开,嘴巴张不了那么大。
谢星珩笑问:“要鼓励你吗?我家小鱼真棒,嘴再张大点就能咬到第一口饼了!”
江知与就背对着他吃饼。
饼汤吃完,他已有七分饱,小碗的蒸蛋下肚,真就吃得肚圆。
漱口后,正事还未忘记,“太少啦,再加一些,我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顺便消消食。”
谢星珩叹气:“不用,等我大哥腿好了,我们送份大礼,现在就先这样,挑不出错处就行。”
他跟江知与说:“他们大的病小的弱,我一走,他们怎么过活?我就请了个人照顾。”
哥嫂老实,孩子怯懦,很容易被拿捏。
倒不至于骑他们头上欺负,是家里好几个月没人盯着,熟悉起来,会失了分寸。
过两月,他大哥腿好了,家里能照看了,怎样都行。
再到年底,他大嫂生了,里外都能看顾了,那更是好。
现在就低调点儿。
江知与听了,垂眸想想,还是出门看看。
鲜肉两斤,腊肉四斤。腊肉经放也经吃,偶尔嘴馋了,不用急忙忙的跑出去买。
再加两斤排骨、四只猪蹄,另给包两盒补品,给大哥大嫂补身子。
酒再添四坛本地的粮食酒,平时打酒,十文钱能买两碗。
这个餐前饭后小酌一杯,他们能舍得喝。
茶就听谢星珩的,加包好茶。
嗯,好事成双,加两包。
糖不加多,凑个双数。另添两包蜜饯,给小孩甜甜嘴。大人喝了药也能缓缓。
这事儿办妥,江知与就回房,半路上遇见父亲和堂哥,他愣了下。
“你们没睡啊?”
江承海找江致微谈点事,他过几天就要押镖去,家里让江致微看着点。
姓谢的太精,他不放心把小鱼一个人留家里。
“找他说说安置难民的事,头几天致微和你一块儿,积攒点实干经验。”江承海说。
又问:“你大半夜的在外面晃什么?他把你赶出来了?”
江知与脸红:“没有!我睡过头了,刚去备了回门礼。”
谢星珩的礼单,江承海看过。
他没做评价,猜着小鱼一定会加。
现在一听就呵呵笑。
“明儿回门,你且等着吧,脸上多涂点粉。”
江知与懵懵的,没听明白。
正逢中路,三人院子不同,分而行之。
回房后,江知与问谢星珩,谢星珩笑而不答,“别听他的,我难道会害你?”
江知与认为不会。
他也没做什么。
白天他睡得多,晚上睡不着。
谢星珩问他要不要玩会儿。
大晚上的,能玩什么?
江知与用眼神表示疑惑。
谢星珩指指自己:“玩男人。”
帐子里光线暗,还是用的成亲时的红纱帐,被褥毛毯也是喜气图样。
外边烛火照得朦胧,往人脸上添妆添红。
江知与顶着红彤彤的脸,眼眸如水,看见谢星珩也红了脸,不由想到“鱼的七秒记忆”。
谢星珩换了种说法:“那你今晚陪我学习。”
江知与扯毯子,遮了半张脸,眼睛里都是笑意:“学什么?玩男人?”
该害羞还是害羞,真要办事不扭捏。谢星珩爱死他了。
“行不行?”
谢星珩没藏住紧张:“我复盘过了,上次我着急了,这次我们慢慢来,多多尝试,好不好?”
江知与点头。
谢星珩强调:“整晚都陪我。”
江知与继续点头。
谢星珩非要他开口说个行或好。
好像不得到许可,他就什么都不会做一样。
江知与被他问得,脸红如虾。
他想,怎么这么多问题。
问就是不可以。
他说:“不好,不行。”
谢星珩:?
“你不是答应了吗?”
“那你还问?”
江知与理直气壮。
谢星珩:“……”
好好好,玩潜规则是吧。
问就是不行,不问就是都可以。
他斜跨过来,虚虚坐在江知与腰腹上,俯身吻他。
浓情融入夜色,又到鸡鸣方休。
今晚没有饮酒,江知与擦洗过后人还醒着。
谢星珩躺下,自然朝他伸手,给他牵着。
是昨晚答应的睡觉距离。
江知与心里一片柔软,也往那头靠近了一些。
再过阵子,他适应了,就能抱着睡了。
次日回门,夫夫俩起得早,都穿了带红的衣服。
江知与有固定的搭配,里边素,外边亮。
内穿米黄窄袖长衫,外披半袖红满池娇圆领袍。
腰间系的革带,悬挂玉佩、香袋、小荷包。
谢星珩眼尖,看见衣橱里还有红红绿绿的灯笼裤,他指着那边问:“是外穿的吗?”
江知与回头看,“你想穿吗?”
他顺手在谢星珩腰上比划了下,“应该可以穿。”
谢星珩:“……不,我就问问。”
他上辈子黑白灰穿到死,这辈子倒是鲜艳了。
时辰还早,江知与拿了几套米金、金绿花样的衣服出来,在身上比对给谢星珩看:“这样搭配的,过节时才穿。”
大启朝至今已有三百年,今年是佑平三十二年。前年里,才解禁了衣料,买得起就穿。只在纹样上多有限制。
江承海当即请了十个裁缝来家里,一家都做了几套体面衣裳。
好衣服容易坏,他们平时少穿,也不想被人抓了把柄。
江知与有五件素色锦衣,他去年收着了,今年长了几分个子,眼看再不穿就只能送人,才拿出来穿。颜色漂亮,料子舒服,他很喜欢。
谢星珩自己不爱鲜艳,看小鱼比划,又想他穿。
江知与想了想,“晚上穿给你看。”
今天回门,低调点。
谢星珩:“……”
你带的礼,可一点都不低调。
江知与今天不戴抹额。
见谢家长辈,也是正式场合,但孕痣得露着,要给谢家人看看他的孕痣。
他不喜欢这个步骤,像看牲口。
可遮起来又欲盖弥彰,徒增麻烦。
今天赶早出门,江承海和江致微走得更早,给王管家留了话,若谢星珩想去帮忙,就去镖局等着。
官府能调动的官差有限,从护城守备军里借调,江家能用却不敢用。
一来僭越,二来不想在常知县那里交老底。
昨天已经送过粮,今天送药。
隔离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有些反应极端,江家自己带镖师压一压,免得他们抢药抢人。
谢星珩去镖局等,就能跟着一块儿到常知县面前露个脸。
谢星珩果断道:“我不去。”
这种累人的事,就交给有能者干。
他无能。
他要回家。
礼多,府上叫了六个小厮,抬了三抬礼,跟着一块儿往谢家去。
从江家出来这一路,都有百姓瞧热闹。
有些甚至是老远过来看热闹的,叽叽喳喳说等了很久。
江知与用檀香扇遮脸,感觉孕痣都在发烫——出门还是应该戴抹额的。
谢星珩没见过这阵仗,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瞧瞧这一个个的多热情。
他社牛属性大爆发,走夹道里跟领导走红毯一样,一手牵着江知与,一手举起跟群众打招呼。
“大家好啊,大家辛苦了。”
“我这模样配得上我夫郎吧?”
“哈哈哈哈没有鸡蛋吃了,江家要养我这个饭桶了。”
“看不见他脸是正常的,我长得也不差,不枉你们走这趟。”
“劳烦各位让一让,聊归聊,闹归闹,误了时辰可不好。”
江知与:“……”
他侧目看,谢星珩脸皮都没红一下。
由此可见,昨晚脸红,是多么难得的场面。
江家产业都在丰州东区,靠近东城门。
府邸在东区中心的东来街,镖局跟家里隔着八条街,回门不走同样的路,朝另一头绕,多走了半刻钟才到。
谢星珩嫌弃丰州的路窄。
若再宽大一些,人多也能走马车。
现在人累心疲,他看江知与的脸都热炸了。
百姓的热情遭不住。
他还以为古人多保守,走半路,居然还有哭喊着要江知与再招个“赘妾”的,给谢星珩都听愣了。
进了巷子,他嫂子陈冬带着小豆子在门外盼着,才刚进来,小豆子就超大声喊了句“二叔”,哇地哭出来,哭声在巷子里传出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