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谢折风的妖魔骨和心魔确实是一大隐患。
还有他的傀儡印……
北冥登仙雷劫之后,两界傀儡泛滥,看似没有大祸,但他总觉得有山雨欲来之感。
他蹙眉道:“师尊从来不曾和你说过妖魔骨吗?”
谢折风摇头:“没有。我现在记忆恢复,哪怕是我忘记的那些记忆里面,也没有同妖魔骨有关的只言片语。但是我记起了大成赠剑之时师尊说的话。”
“……是你选道那日?”
“是。师尊和我说,给我下无情咒,是为苍生。只是当时我……”谢折风瞄了一眼安无雪,“我与师尊争辩要选哪一个道,心中想的都是师兄,因此落咒之后,我把落咒一事全忘了。”
“你可真是……”安无雪哭笑不得,“不过,师尊当时应当是故意问你情爱之事。无情咒是师尊创的,他知晓你会忘掉什么,他就是想让你忘记无情咒的存在。”
他干脆靠着养魂树的树干,闭上双眼,神魂沉浸在养魂树的灵气之中,静静思索着。
“无情咒和苍生有关,你的妖魔骨和心魔有关,无情咒的存在无形之中其实反倒抑制了你的妖魔骨,因此抑制了心魔……”
谢折风恍然:“师尊下无情咒,可能是因为妖魔骨?”
他在解咒之后,其实是有些怨南鹤的。
若不是这无情咒,他怎么会和师兄直至死生都不曾互通心意?他又怎么会忘了登仙之时发生了什么?
因此不仅仅是安无雪,谢折风自己也一直在想——为什么?
南鹤仙尊不可能察觉不到谢折风的妖魔骨。
若要解释,他们只能找这么一个理由了。
安无雪睁开眼。
“你当时是如何将根骨单独抽离出来的?若是身体还在,根骨能够回到身体里吗?”
“是用了一个落月封存的秘法。只要神魂不灭,自然能回身体,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身体,回不回得去,没什么关系。”
“不,”安无雪说,“有关系。我帮你探查之前,我想先抽一下我自己的骨。”
“师兄!”
“你别急,我不是异想天开随意为之。我对我的身体一直有个猜测,如今正好证实一下。”
谢折风还是不放心:“你猜测什么?若是要探你现在这具傀儡身体的根骨,我替你探便成。”
安无雪挑眉:“仙尊当时背着我在九重雷劫之下都敢分神魂抽剑骨,如今我先告知你,还在你的看护下暂时抽骨,你就不同意了?”
此言一出,谢折风理亏,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抽骨秘法教给他。
安无雪熟记于心之后,于养魂树下打坐。
“你替我护法。”
“自然。”
安无雪不再多想,闭上双眼,调动周身灵力。
神魂离体,他用那抽骨之法,缓缓分离出了“宿雪”身上的根骨。
他只在养魂树精生前死后的幻境中,看过谢折风做这件事。
如今他自己做,他才感受到其中玄妙的感觉。
身骨分离,他的神魂空荡荡的,即便他头顶没有登仙劫云,他也有种格外不安的感觉。
好在他知晓谢折风就在一旁看着他,虽然本能的不安,却没有真正担心。
他只将自己能立刻感知到的那一副根骨抽离而出。
“是个很普通的根骨,”他听到师弟在一旁说,“甚至不是剑骨。但只有普通,看不出任何特殊的,也许是制作傀儡之人随意找来的根骨。”
师弟的嗓音还是十分担忧:“根骨离体的感觉不好受,若是看不出来什么,你还是收回去吧?”
安无雪没有收回去。
他不仅没有收回去,他还神魂归位,停了那抽骨秘法,缓缓睁开双眼。
谢折风登时急道:“你还没把根骨收回去,妄动的话——”
这人嗓音一滞。
因为安无雪站了起来。
被安无雪抽离出身体的那具普通根骨还在一旁坐着,安无雪的身体本该只剩下皮囊与神魂,失了主要生机,无法动弹。
可安无雪居然毫无阻碍地站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抽出根骨一般!
这样的情况,谢折风自己便在登仙之时经历过一次,自然格外清楚。
——安无雪的身体里也有两副根骨!?
安无雪又是震惊,又觉意料之中。
他喃喃道:“我猜的果然没错,我最开始感觉到的根骨,根本不是我真正的根骨……”
四方灵力卷动,带起疾风,送来霜雪。
安无雪感受到了久违的通明之感。
他仿佛能听到天地间一草一木的声音,能同天道共吟。
他浑身灵脉疯狂汲取着周围的灵气,可他的经脉身骨却没有任何疼痛之感,反而无比畅快!
这种轻而易举能感应天道苍生的感觉……
“师兄,”谢折风一字一顿,“你的玉骨。”
——他的玉骨从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
刚才被他抽出来的那副根骨,根本就是个隐藏封印玉骨的幌子!
他和谢折风先前从来没有发现,“宿雪”的身体就是他的金身玉骨,只是因为这个普通的根骨封在玉骨之外,阻挡了他的神魂感知!
如今他将虚假的根骨抽出,玉骨破封,同金身再度融合,打通了他所有经脉。
他刚刚分明抽出了身上的根骨,此刻却才是完整的身体。
怪不得!
怪不得他成为“宿雪”以后,对自己“新”的身体毫无不适之感。
怪不得,他先前便觉得这具身体和自己从前太过一样。
若是傀儡身,那必然是他人所造,只要是他人所造,都会和真正的他有细微区别,可他的身体却没有。
兜兜转转,他当年神魂俱灭,尸骨无存,这一身金身玉骨居然不知为何被重塑了,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是他自己。
安无雪五味杂陈。
他走向那被抽出来的普通根骨。
谢折风赶忙过来想扶住他。
他却止住对方,说:“我现在金身玉骨重新融合,没有不适,还没了先前那些滞涩之感,你别担心。”
他看向面前那已经废了的根骨,冷笑道,“果然如此。我的金身玉骨应当在这千年里不知为何重塑了,神魂归体,却因为刚刚死而复生,没能立刻圆融。
“作乱照水城和北冥城的人趁着我神魂还没醒来,寻到我,把多余的普通根骨封入我体内,藏我玉骨,因此也封了我的金身,随后落下傀儡印,伪造出宿雪的身份,利用云舟把我带回落月峰。
“落月峰上,我神魂苏醒,这才误以为我是被动夺舍到了一个叫宿雪的人身上。”
安无雪掀开手袖,露出傀儡印。
“甚至这傀儡印都是设计好的。那人既然知道我那么多事情,肯定了解我的性格,对方知道,若是有人直接用傀儡印控制我,我最后必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是控制他的人又刚好是他当时避之不及的谢折风呢?
对方了解他,但未必了解谢折风。
如果从一开始,师弟当真对“宿雪”有什么强求之心,逼迫于他,他会怎么做呢?
届时,他反抗不了长生仙之力,又求死不能,会不会心境有所改变?
他会不会因此怨恨命运、因果?
安无雪每说一句话,谢折风的神色便更难看一些。
这人听他讲完,双眸之中已经盛满了杀意。
“此人好深的心计——如此谋算,害了这么多人,为的都是重回生灵涂炭的仙祸之时。”
安无雪愤怒之余,忧虑道:“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人是谁,下一步又要干什么……”
会这么做的,除了浊仙,他想不到其他。
可浊仙早就死干净了。
“罢了,”他看向谢折风,“好歹我的身骨还在,而且也不全是对我们不利之事——我刚才感受到玉骨的那一刹那……”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穹。
“……有登仙之感。”
他重活一次,修为已至瓶颈,神魂心境却因千年生死而更上一层楼,一直没有接触到登仙之感,原来是因为那副普通的根骨封着他的玉骨。
如今玉骨重现,他才有所感觉。
他说:“只要我想,我能随时引动登仙雷劫。但……”
谢折风登时明了:“但是师兄觉得登仙屏障坚不可摧,雷劫绝不可能度过,对吗?”
安无雪点头。
难怪这千年无人登仙。
“我千年前便有此感觉,”师弟说,“但我当时以为,是我自己心境不稳,心魔缠身,因此不曾多想。”
“师弟走的不是寻常登仙路。对于两界其余的仙修来说,真正的四方天柱崩塌,天道有缺,所有人都被这层屏障堵着。”
“第五根天柱会不会就在维持最后的登仙路?”
安无雪闻言,神色一顿。
他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谢折风困惑道:“师兄为何如何笃定?”
“因为……”
安无雪心念一动。
他神识直入谢折风眉心,勾连上了这人神魂。
谢折风与他神魂相连的那一刻,瞧见了只有安无雪能瞧见的……第五根天柱。
那天柱顶天立地,纯白无暇,若隐若现于天地间。
正站立在养魂树旁。
它就在安无雪身边!!!
饶是沉稳如谢折风,此时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难怪我一直寻不到它……”
原来第五根天柱一直在安无雪身侧,只有安无雪的神识能够瞧见。
安无雪和谢折风同时睁眼。
他收回神识,便又瞧不见那第五根天柱了。
他也十分惊诧:“我也没想到。但那背后之人既然在我醒来之前寻到了我,指不定早就知道这些,因此封印了我的玉骨,如果不是有你分魂抽骨在前,我根本想不到要抽出我自己的根骨,解封玉骨。
“我刚才感应到第五根天柱,可登仙路的屏障依然在,它应当不能引我登仙。”
谢折风神色却愈发凝重了。
“照水北冥祸主所谋求之事,极有可能就在这第五根天柱之上。”
那人既然先一步发现了死而复生的安无雪,多半是清楚这些的。
这么一想,对方一直假冒安无雪行事,指不定最终目的并不是安无雪,而是和安无雪勾连的第五根天柱……
安无雪思虑半晌。
养魂树金叶摆动,光晕流转。
他叹了口气。
“我们在这里凭空猜测也没用。我先看看你的妖魔骨。”
谢折风依言,在养魂树下打坐。
神魂离体前,这人却又踌躇了一下,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我一会神魂离体,什么也做不了,师兄别走。”
“我不会走。”
谢折风闭上双眼,却又睁开。
“也不能下无情咒。”
安无雪:“……我先前的话是白说了?”
出寒仙尊一本正经道:“万一朝令夕改呢?”
安首座没好气道:“不会下!”
谢折风依然有些怀疑。
这人双瞳微动,犹疑片刻,突然摊开手掌,唤出一契约灵符。
“口说无凭,”他在灵符上写下字句,“立契为证。”
安无雪:“……”
他说:“师弟。”
“嗯?”
“你知道我上一次和人用这种契约灵符一言为定,是什么时候吗?”
“……嗯?”
“是我五岁,和戚循约定第二天一定要早起去掏灵鸟蛋的时候。”
“你还没出生。”
千余岁的出寒仙尊:“……”
谢折风却丝毫不在意做这七岁稚儿做的事情,还是惴惴不安地等着他。
安无雪沉默越久,这人神色愈发狐疑。
仿佛在说“你不会真的打算下咒吧”。
“……”
他想开口让师弟把符咒收回去。
可他抬眸,瞧见这人打坐在养魂树下。
师弟面容如峰顶霜雪、深海雪莲一般幽然清冷,灿灿金光落在其上,好似世间万物都扰不了仙尊清净。
可他却想起了他上一回见到养魂树的时候。
师弟身旁都是仙酿,醉了一般在养魂树下,对着他的背影同他说:“阿雪,你又要走。”
他那时以为谢折风醉了。
现在想来……
谢折风没有醉。
从前是不会醉,现在……一个已死之人已经不能醉了。
那晚,谢折风是被心魔缠身,失了清醒。
他心软片刻,改了主意。
他从谢折风手中接过契约符咒,陪着师弟,做这七岁稚儿的把戏。
“好,口说无凭,我与你立契为证。若我给你下无情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着便已经在符咒上落下这些字句。
谢折风神色突变,猛地收回符咒,直接当着安无雪的面撕碎。
“如此毒咒怎么能立?”
“……?”安无雪哭笑不得,“我不违背诺言不就不会应誓?你怕我下咒,我立毒誓岂不是更好?”
谢折风却说:“算了。”
刚才还非要他许诺,现在反而不肯了。
安无雪无奈。
他也不会和谢折风掰扯计较,只问:“那你现在能给我看看根骨了吧?”
谢折风点头,这才彻底闭上眼。
这人做过一次抽骨,现在也没了身体,抽骨比他熟练得多。
片刻间,安无雪便瞧见谢折风化出枯骨之身。
剑骨便缓缓抽离而出,两副根骨相对而坐,立于谢折风神魂下方。
这一回,谢折风没有分割神魂,妖魔骨并无神魂掌控,安静得很。
妖魔骨同剑骨截然不同,其上泛着淡淡黑气,威压摄人。
双骨并存一身。
“宿雪”是被普通的根骨压住了玉骨,而谢折风则是被剑骨压住了妖魔骨。
唯有分出剑骨,才能见到妖魔骨。
师弟同他这一世的情况居然有些相似。
但他们又不太一样。
藏住了他玉骨的那个普通根骨不是他的,刚才剥离出来之后,那根骨就废了,再也回不去他的身体。
可是……
安无雪凝眸看了一眼剑骨,又看了一眼妖魔骨。
妖魔骨仍然同谢折风的神魂有着联系,切割不开。
这两副根骨,好像都是谢折风的。
安无雪尝试着以灵力触碰净化妖魔骨。
谢折风神魂登时翻滚了一下。
师弟没说话,但安无雪看得出来师弟在疼。
毁了妖魔骨,就是杀了谢折风。
他没办法了。
为什么?
为什么谢折风体内会有两副完全无法剥离的根骨?
若是妖魔骨无法分离,也无法在不伤性命的情况下毁去,难道……谢折风无尽寿数中,都要每时每刻承受心魔之苦吗?
安无雪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和谢折风一道闭关在霜海上,专心想办法应对妖魔骨。
安无雪翻遍落月峰往年书册记载,都没能找到谢折风妖魔骨的来历。
南鹤就算知道,当年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至于根除妖魔骨和心魔的方法,更是毫无头绪。
有时谢折风在封闭五感打坐应对心魔,他便也会坐在养魂树下,放开神识,感应第五根天柱的存在。
他似乎能与天柱“说话”。
金身玉骨本就能感应天道,可借由这根天柱,他不仅能感受四方天地,连周围蔓延的因果线都能模糊地感知到。
……因果?
四方天柱分别对应世间天道伦常,天象万物,因此天柱崩毁而四海乱,由天下万恶贪嗔凝结而成的浊气失了拘束,再无天柱净化,灵脉都镇不住这些浊气,这才让仙祸延绵多年。
第五根天柱从未存在记载之中,又能在冥冥之中求救于他,安无雪甚至猜测,他的复生就是天柱的帮助。
难道……这一方天柱,掌管的是世间因果线?
那些因果线若隐若现,安无雪想要仔细看清,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登仙的渡劫期,并不是真的能沟通天道。
若是他能登仙……
他似乎便能掌控这一方隐世天柱。
也许能从中寻出一切的症结所在。
可登仙之路已断,此事成了个死结。
登仙虽是每个仙修都趋之若鹜的终点,他不可能不想登仙,但也不会因此入了魔怔。
天命若无,强求无用。
安无雪尝试几次,发现结论都是一样的,他便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干脆继续寻找分离妖魔骨和镇压心魔的方法。
落月峰彻底封锁,外界不知他们情况,他们也不知外界如何。
就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过了足足半月。
这一日,霜海之外晴空万里,天光清明。
戚循的符咒破空而来,包裹着借影石,停驻在护山大阵之外。
安无雪察觉到那符咒的急切,半月以来第一次打开护山大阵,放了那符咒进来。
与此同时,戚循给他留下的天涯海角符颤动。
安无雪逼出借影石里的画面,听着戚循的声音通过天涯海角符传来:“阿雪,你回落月之后可还好?”
安无雪不答。
戚循苦笑道:“好,我不与你聊其他。安首座,我再查了一遍宗门旧地上上下下,还是没找到除你之外的第二人痕迹。我只能以借影石刻下如今灵脉所在之地的画面,你当年亲自去过,知道的比我多,或许能瞧出我瞧不出的蛛丝马迹。”
安无雪正在看借影石投射而出的画面。
借影石是至宝,同其他记录所用的灵宝法器不同,记录的画面不仅仅能看,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他仔仔细细看着——空了的灵脉两侧,都是春华剑痕。
他当时以全力出剑,时隔千年,剑痕之中,剑气仍在。
但是这些剑痕……
他知晓灵脉挖空的后果,并没有挖出全部的灵脉,出剑之时格外小心,春华落下的剑痕并不多。
但借影石里看着,怎么比他印象里多?
他挖灵脉时没有料到后来之事,又急着去净化第五根天柱,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自己出剑了多少次。
眼下又时隔太久,他一时之间,难以立刻回忆起来。
是他记错了吗?
他边回忆,边问戚循:“你去过鸣日城了?”
“你是想问我鸣日城有没有异样吧?没有,我不仅看了鸣日剑,还与秦微一起彻查了鸣日城的仙门——毫无异样。秦微一直守着鸣日城,每日的消息都是风平浪静,我觉得那人大概率没有在鸣日城布局。”
安无雪皱眉:“不对劲……也不应该。照水北冥危难已解,这两城的剑阵历经动荡重新加固,城中纷乱也被瓦解,再无漏洞。”
“那人要是还想作乱,唯有鸣日和琅风还有机会。撼动剑阵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以外力摧毁剑阵,要么是以阵主血脉之力加以影响。”
北冥之前封城,就是被外力毁阵。
而千年前照水剑阵灵力空缺,便是因为宋芜是楼水鸣的合籍道侣,可以借楼水鸣气息干预剑阵。
琅风城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琅风我和谢折风在去北冥的路上就探过,并无不妥。”
那便不可能突然出现外力摧毁剑阵。
至于阵主血脉……
其他城的阵主还有可能出问题,可琅风剑阵的阵主可是他和谢折风,怎么可——
“师兄,”谢折风突然在屋外喊他,“下雪了。”
霜海浮于高空,常年冰寒而挂霜雪,下雪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困惑着,却听见传音符另一端,身处离火宗旧地的戚循喃喃道:“下雪了……”
安无雪一愣。
他茫然地走出卧房。
谢折风正站在屋外,抬眸看着天穹。
他顺着师弟目光往上看。
霜海飘着雪。
笼罩霜海的结界往上,本该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但他透过近处飞雪往落月峰护山大阵之外看,看到簌簌飞雪飘下,被结界阻隔在外。
两重霜雪前后相叠,密密麻麻,一眼便能瞧出那不是霜海常年的雪。
落月峰附近下雪了……?
落月接近鸣日城,位于两界之南,四季温暖,深冬都不会多么冷。
他从小在落月长大,除了浮空岛的雪,并不怎么见到落月峰下雪。
而且——这么巧,离火宗旧地也在下雪……?
安无雪隐约觉着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细思。
几乎没过多久。
风雪愈重,天地四方灵气显出异象,似有浊气隐隐冒出。
数不清的求援信疾驰而来,符咒逆着风雪飘来,冲撞在落月峰的护山大阵之上!
世人千年未见此等阵仗。
护持护山大阵的弟子摘下求援符,一一读过,惊慌失措地跪在霜海门前。
“仙尊,各宗传信,琅风求援!归絮海现雪妖族半步登仙的大妖!”
雪妖族。
此族擅人间情爱,天生举世无双浮生道妖魔骨,从来合族皆魔,实力强劲!
弟子手中捧着求援符,神色愈发惊恐。
可两界危急,他不得不咬牙读出剩下的内容。
“……雪妖族大妖以、以……”
弟子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雪妖族大妖以血脉之力夺得琅风剑,借琅风剑阵天柱之能左右天象,凝结浊气,散于落雪!”
四方天柱缺一,琅风浊气漫天。
归絮海罡风送来雪妖族悲凉凄苦的歌声。
天象异变。
举世大雪。
安无雪和谢折风一同赶往琅风城的时候,大雪已经在茫茫大地上覆了一层白衣。
乌云漫天,四海不见天日。
浊气本被镇压在各地灵脉之下,经过千万年而被净化,又会因千万年来人世不止的怨气而重新凝结。
可琅风剑被雪妖所控,浊气引入天穹,飘荡而下。
雪絮里带着浊气,轻则伤凡人性命,重则引仙修入魔。
落月峰几乎高手尽出,与各仙门一道布下结界抵挡风雪。北冥剑、照水剑、鸣日剑嗡鸣不止,荡出凛冽剑气,清扫四方。
风雪阻路,谢折风以仙者灵力驭使出寒,带着安无雪星夜赶路,足足花了一日有余。
安无雪踏下出寒剑,看着前方被风雪和迷雾笼罩的琅风城。
上一回路过琅风时,城中安静宁和,修士来往不止,毫无异变之象。
这里他和谢折风分明细细探查过。
没想到那背后之人最后一步棋,居然落在他和谢折风为阵主的琅风剑阵!
前方飘来引路符咒。
是守城仙修察觉到有同道靠近,主动寻来。
他们两人心急如焚,收到求援之后,谢折风安排好一切便带着安无雪赶来,他们一路无话。
可到了琅风,安无雪却突然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拉住谢折风。
“师兄?”这人回过头来,面色苍白。
半月以来,安无雪在谢折风身侧,又有养魂树相助,心魔虽然根除不了,但多少平息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