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越靠近琅风城,谢折风识海沸腾得愈发厉害,眉心雪莲剑纹时隐时现。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安无雪一直在谢折风身后看着,对此一清二楚。
他低声说:“雪妖是以血脉之力夺取琅风剑阵的。”
谢折风黑眸幽深,嗓音低哑:“我会护好你。”
“我无需你护,”安无雪却说,“但你我都清楚雪妖夺了琅风剑意味着什么。”
雪妖不是依靠外力摄取琅风剑。
雪妖族大妖是以阵主血脉之力,再辅以半步登仙之能,轻而易举地从琅风城仙修手中夺走剑阵!
琅风阵主唯有两人——安无雪和谢折风。
他们两人中,有人和雪妖有血脉之缘。
此族……是天生的妖魔。
安无雪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谢折风眉心上,抚摸着闪动的剑纹。
谢折风就这么看着他。
“师弟,”他说,“雪妖也许和你的妖魔骨有关系——这就是那背后之人的最后一步棋。两界至今没有乱,是因为你还是世人眼中无往不利的那把剑。雪妖再强大,剑阵再纷乱,长生仙出手,都能剑斩天下妖魔。
“但是引动雪妖之乱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实力,对方一定不怕你出手,甚至是……故意引你出手。
“我们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也不知道那人究竟谋划了什么。你若是对自己的心魔没有把握,现在停步在这里,还来得及。”
“然后让师兄独自一人去面对天下仙修,去迎战雪妖吗?”
安无雪轻笑一声。
“当年雪妖族极盛时,我都不曾怕过它们。”
“那我也一样。”
安无雪一愣。
师弟的嗓音随着滔天风雪而来:“雪妖若与我无关,我便该为两界出手。若与我有关,那此次祸端与我脱不了关系,我更应该出手。”
“师兄,我不会成为你的隐患,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杀了我。”
狂风呼啸不止。
琅风城外的风雪越来越重,不多时便已经在他们二人的肩发之上。
安无雪正待开口。
谢折风却突然抬手,从他的发尾,抓来一抹雪。
“你不在了一千年。前八百年,我闭关斩心魔,总是待在荆棘川或是落月峰。最后两百年,心魔终于被我镇得暂时不敢出来,我终于能出去走一走,有时实在寻不到任何希望,我会忍不住去人间。”
“……人间?人间有什么吗?”
“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安无雪微怔。
“人世不知仙者,不懂修行玄妙,总会编出许多死而复生、魂灵转世的故事。他们的故事里,好像死亡不是终点,生死爱恨都有很多重来的机会。我听得多了,便又不会觉得那么绝望。”
谢折风笑了一下。
“但我现在想和你说的不是那些——师兄已经回来了。”
他们已经能听到不远处归絮海传来的雪妖歌声,似有灵力波动荡来,隐隐透露出前方激战正酣。
那里或许有着谢折风躲不过的劫难。
如此头顶悬剑之时。
谢折风看着安无雪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仍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天之大幸。
他看着自己从师兄发梢上抓来的落雪,感知不到雪花的冰寒,却觉得心底温暖。
他说:“凡人一生如蜉蝣,转瞬即逝,但他们和修士一样,有许许多多不得圆满。少年爱侣不得长久,便会赏同一片落雪,看着飞雪飘落于肩头,遮盖乌发,算是一场共白头。”
“我与师兄此刻,便算是共白头过了。此后,生死无憾。”
安无雪红了眼眶。
他知道谢折风为什么说这番话。
师弟怕真的到了必要关头,他却狠不下心不管不顾。
他说不出什么虚假的宽慰之言。
妖魔骨在谢折风体内,背后之人算到了这一步,最差的结果……安无雪不敢想。
他踌躇半晌,缄默许久。
引路灵符等不到他们的反应,在他们面前疯狂颤动了几下。
安无雪回过神来,收整神情,忍下心中酸楚。
他红着双眼,苦笑一声。
下一瞬,安无雪挥手撕碎了那引路灵符!
谢折风一惊:“师兄?”
“此符自琅风城内而来,是引我们去剑阵旁的。”
安无雪看向前方——顶天立地的琅风剑都被霜雾遮盖,一点儿也瞧不见。
“不去我都能猜到,琅风剑阵现在成了妖魔助力,琅风仙修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抵挡琅风剑阵,保护城中百姓。可剑阵已经被雪妖所摄,天象更改,雪妖不死,浊气不停。我们如今去琅风城内干什么呢?”
“听别人问你——仙尊与安首座究竟谁出自雪妖族?仙尊是不是当年私藏了浊仙秘法,隐瞒世人千年而登仙?你若放出神魂,心魔现于世人面前,岂不是再也说不清道不明?那不正中背后之人的谋算?”
话落,安无雪双指并拢,驭使灵力。
他没有唤出春华,而是驱使出寒!
出寒剑嗡鸣一声,极为听话地落于两人当中。
他眉梢轻动,神采奕奕,好似回到了年少意气风发之时。
“我们去归絮海。”
归絮海。
罡风不止。
海浪震荡。
雪妖哀然凄楚的歌声萦绕四方,挥之不去。
无尽海水之上漂浮着一块又一块浮冰,或大或小,还有一些修士立于浮冰之上。
灵力和妖魔之力相撞,冲得四方海浪翻天、浮冰碎裂,雪莲能扛得住刮骨罡风,却承不住如此重击,早已摧折不少。
整个归絮海飘荡着雪莲花瓣。
“哎哟我去!!!”
裴千被雪妖灵力扫落,于空中翻腾,险些坠入深海。
有人赶忙踏过海浪而来,拦着他坠落之势。
两人一道被雪妖灵力往后扫去,落于浮冰上的那一刹那,浮冰破碎。
裴千五脏六腑巨震,接连吐出几口鲜血。
身旁接着他的人似乎也闷哼了一声,却不曾松手,反倒单手掐出灵决,落下阵法,稳住了浮冰破碎之势。
裴千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北冥是四海临城中最接近琅风之地,又实力强劲,落雪之时,裴千便立刻率领北冥高手来此,留了曲忌之坐镇北冥剑阵。
但是……
曲忌之现在就站在他身边,挑眉道:“我不来,刚才你就已经掉下去喂鱼了。”
“你——!”裴千一个情急,猛然咳嗽起来。
他双指并拢想御剑出手,可灵力凝于指尖不过片刻,便骤然消散。
曲忌之没好气道:“出不了手就别逞强。”
裴千面色苍白,嗓音虚浮:“……这雪妖好生难打,我不过和大家一起出手拦了几招就这样了。疼死我了。”
他说话间,又有几个仙修被雪妖打落!
曲忌之和裴千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出手相助。
有人经脉被浊气所侵,又失了修为,落入水中,眨眼间被水中妖魔拽入深海。
不多时,落水之处冒出汩汩鲜红水花。
又有人被雪妖打落!
来者正好落在曲忌之维持的浮冰之上。
裴千虚弱地喊道:“姜先生。”
姜轻回过头来:“小裴,你还好吗?”
他修为在渡劫仙修中排不上号,出手时处于后方,反倒伤得不重,不过调息了几息时间便持剑而来。
“不行,再这样下去挡不住了,”他急促道,“曲小仙师刚来?快去助大家拦着这雪妖,我带小裴去岸上调息。”
曲忌之却沉着脸,依然抱着裴千,后退一步道:“不必。”
姜轻一愣。
裴千急道:“这时候还管我一个受伤的人干什么?这雪妖几近登仙,又有整个琅风剑阵相助,我们合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琅风城渡劫高手已经折损大半,它若出了归絮海,琅风城就完蛋了!!”
似是恰好应了裴千之语。
裴千话音未落,前方倏而巨浪翻涌,罡风被妖力凝成锋刃,带着霜雪刮来!
正值此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比这罡风冰雪还要凌厉的剑光破空而来,刺入风雪,掀起又一道风浪!
两个方向的风浪相撞,四方陡然张开结界,拦住了那锐不可当的妖魔之力!
出寒剑转身而归,落入谢折风手中。
他们落于曲忌之三人面前,周围似有仙修惊喜地喊道:“仙尊!是仙尊!”
姜轻也双眸一亮:“宿雪?”
谢折风仍然背对众人,手持出寒剑,看向前方茫茫海域。
安无雪转过身来,几步来到曲忌之和裴千面前。
“情势如何?”
裴千张口便又呛了几口风。
“我来帮小裴说吧,”姜轻赶忙接口道,“我们昨日从北冥来援琅风,当时琅风仙修为了不让雪妖入尘世,以命祭困阵,拦了一天,今日快撑不住了。”
裴千总算缓过来了一些:“雪妖就在前面,但是这一族的妖魔诞生在风雪中,可以隐入风雪里。我们根本见不着它,不得不分散拦截风雪……”
他们本就不是如此境界的大妖的对手,又不得不在归絮海上分散开来,自然死伤惨重。
他们已经往后退了许多。
若不是刚才谢折风出手,雪妖此刻怕是已经杀了裴千等人上岸了。
安无雪看向谢折风。
师弟稍稍回头看他。
他们只这么对视了片刻。
下一瞬,谢折风御剑而起,逆着风雪,往前方茫茫无垠而去!
仙者灵力散开,与归絮海中张开无尽的结界,隔开了仙修与雪妖。
刹那间,裴千等人面前,风雪倏停,海浪消散,浮冰安静地漂在海面,雪莲花瓣一荡一荡,归于平静。
结界的另一端,谢折风刚冲入浓厚飞雪中。
他气息急促,眸中不可抑制地闪过暴戾之色,眉心雪莲剑纹泛着乌黑,双眸挂满血丝,一双眼睛红得格外不寻常。
他的妖魔骨……
妖魔骨似乎在苏醒!
不可以!
他竭力压着心魔,迅速张开神识。
他必须尽快寻到雪妖,将其斩杀!
他听见雪妖的歌声越来越近。
周围尽是翻滚的浊气。
霜雪打在他不知冷热的身上,在他的法袍之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他还未出剑。
雪妖却没有躲藏。
天地四方的风雪在这一刻沸腾,白雪逆风而归,聚于一处。
远处渺渺霜雾之中,浮冰之上,白衣女子赤脚立于冰面,现于罡风之中。
她有着一张倾倒众生的面容。
刮人骨血的罡风吹拂过她的脸颊,都不忍摧折这样的美丽,只那么轻轻抚过那张脸,仿佛只是晨间轻风,温润平和。
她衣袂飘飘,神色温柔,一双眼眸如秋水生波,载满柔情。
她一步一步地朝谢折风走来。
赤足踏过坚冰,如平地而行一般,踏于海面。
谢折风渐渐看清了她那张与自己格外相似的脸。
他猛地瞪大双眼,双瞳震颤。
妖魔骨躁动,心魔在识海中翻涌沸腾!
融于血脉的本能占据他全部心神。
谢折风强压异状反噬自身,闷哼一声,吞下了喉间的血腥。
他死死地看着前方,握剑之手愈发用力。
他从未见过她。
可他仍然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
“……母亲。”
海水平静,雪莲摇摆,浮冰自行避让漂至两侧。
雪妖是风雪的化身,是归絮海的宠儿,她行走海面之上,如入无人之境。
方才的一切厮杀仿佛被海浪吞没,只余下四方宁静。
他们好似血亲阔别已久重逢,无妖无仙,无争无斗。
唯有出寒剑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嗡鸣不止。
谢折风一动不动。
可雪妖每靠近他一步,他体内的妖魔骨便躁动得更厉害。
他的体内已是惊涛骇浪。
仙者灵力于经脉中游走,剑骨震颤。
他拼尽全力压制着妖魔骨。
可那是他天生的魔障。
他压不住。
剑纹完全显出乌黑,谢折风气息一滞,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雪妖在他面前停步。
她眉梢微动,笑意敛下,双目之中盛满忧愁。
她抬手,纯白衣袖飘动,顷刻间沾染上谢折风的血。
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我的孩子。”
她的嗓音婉转动听,一字一句都仿若歌唱。
谢折风自小无母,此后不论是谢追还是南鹤,都是无情之人,他少年时为数不多的温暖,只来自于安无雪。
血亲温柔的触碰让他神思一晃。
他忘了自己为何在此。
可下一瞬,他听到她轻笑一声。
“你成仙了。你居然踏上仙修仰望的顶峰。你是……天生的妖魔呀。”
谢折风浑身一震。
他猛地回神。
他是来……斩杀雪妖的。
“母亲。”他嗓音嘶哑。
雪妖眉眼弯弯:“嗯?”
“你杀了很多人。”
雪妖一愣。
她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倾倒众生的面容露出困惑之色。
她倏地捧腹大笑。
“你怎么……哈哈,你怎么还当真活得像个人了呀?”
巨浪忽起!!
仙者灵力激荡四方,同雪妖的妖魔之力相撞!!!
结界的另一侧。
灵力相撞,归絮海震荡不已,海水之下潜藏的妖魔都被仙者灵力所伤。
海浪翻涌,汩汩血水如泉眼泄流般冒出。
安无雪神色沉肃,手中结印,稳住了脚下浮冰。
他挥出一张落月灵符。
“我代仙尊发下谕令,”他说,“雪妖仙者境下无敌,仙尊已至,请诸位退守琅风,阻拦交战灵力倾泻大地。”
不知多少道灵光在风雪中冲天而起,远离茫茫深海,归于琅风。
唯有安无雪身后还有人。
裴千本来等着曲忌之带他回去。
可曲忌之却没动。
“姓曲的,”裴千无奈,“你就算要帮宿雪,也把我先送回去吧。我现在暂时没有再战之力,留在这里徒增累赘。”
曲忌之一手揽着裴千,一手双指并拢凝结灵力于指尖,蓄势待发。
他目光落在身侧的姜轻身上,说:“我也想送你回去。可是姜先生没动——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姜轻怔了怔。
归絮海罡风不停,飞雪絮絮不止,海面之上满是鲜红。
如此险境之中。
他勾起嘴角,悠然笑道:“曲小仙师为何要和我一起走?我虽然修为不高,但我也想留下来帮忙。”
裴千张了张嘴,眉头微皱。
饶是心大如他,都觉着姜轻的回应有些怪。
他只能讪讪道:“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安无雪没有回头。
他望着结界之后的茫茫海域,一字一顿道:“确实如此。”
姜轻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哦?”
“毕竟我认识的姜道友,他曾经不厌其烦地给后辈讲述仙祸的故事,也曾经在我被曲问心质问之时,挺身而出为我辩解。”
“举手之劳。”
安无雪兀自说着:“他还劝过我白者易黑,污者好善的道理。一朵他人赠他的寒桑花,他能珍藏多年。如此心性,他确实是个好人——”
“……曾经确实是个好人。”
姜轻摇头:“我如今就不是了吗?”
安无雪冷笑一声:“姜道友既然此时还站在这里,便是做好了与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准备,怎么如今还装模作样?是装得久了,不舍得卸下伪装吗?”
姜轻笑得眯了眯眼睛,眼尾业火印记跃动,仿佛当真是一抹鲜活的火光。
曲忌之毫无意外之色,神色凝重地将裴千拉往身后,指尖灵力涌动。
裴千又是猛地咳嗽了几声,震惊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装模作样?姜先生,你……”
姜轻悠悠然叹了口气。
他答道:“有时候入戏久了,自然会希望戏文真实存在。若不是你把我逼到走这最后一步,或许我会永远把你当做我认识的那个宿雪。”
“雪妖乱世,首座不怀疑雪妖是一切祸乱根源,反而看到了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刚刚?”姜轻总算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其实怀疑是在北冥之时,确定却是在刚刚。”
半月之前。
安无雪造访曲氏的那一次。
他将一物递到曲忌之面前,说:“我想曲小仙师借由曲氏寻卜之法,帮我一个忙。”
“首座请讲。”
曲忌之低头,拿起了安无雪递出的东西。
是一枚破碎的落月峰弟子令牌,上书“曲闻道”三字。
安无雪沉沉道:“寻卜之数可以探寻血脉根源,师尊出自曲氏,虽然隔了几千年,但他与曲小仙师本是一脉同源。小仙师应当能证实这枚弟子牌若是否为师尊之物吧?”
曲忌之眸光轻转。
“首座这是……还在怀疑姜轻?”
安无雪笑而不语。
曲忌之手袖一挥,将那玉牌收走,说:“我可以做到,但玉牌只是个物件,我和南鹤仙尊之间的血脉也隔了太久,没办法很快确定,首座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那我静候小仙师的回音。”
之后安无雪和谢折风一起回到落月峰,封锁落月闭关霜海半月。
曲忌之的答案一直没有传来。
可安无雪看到方才曲忌之对姜轻的防备,无需曲忌之多言,他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回过头来看向姜轻。
“那枚破碎的弟子玉牌是伪造的,你从来没有在鲛族腹地捡到过什么灵囊,对吧?”
“哎,”姜轻叹气,“是的。当时你去审问曲问心,却要带上我这么一个修为不高又不属于落月峰的人,除了怀疑我还能是什么呢?首座太聪明了,解释和自证,对你都没有用。”
姜轻摊手,从容地说:“我不如坐实自己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为了把这些事情推给曲闻道,我这才匆忙做了这一枚破碎玉牌,主动把曲闻道的事情塞给你。可惜,最终还是因为这枚玉牌失之毫厘。”
狂风裹着姜轻平和清冽的嗓音送入安无雪耳中,他的衣袍在风雪中簌簌作响,碎发打在他的额间,模糊了眼前景象。
他回眸望了一眼谢折风前往的方向。
雪妖歌声已停,结界另一端风雪忽止,灵力波动也突然平息。
好似那里没有为祸世间的大妖,也没有剑斩天下妖魔的仙尊。
不知师弟如何了……
“首座是在等仙尊斩杀雪妖归来吧?”姜轻突然开口,“里面的那位沉睡深海千余年,如今才被我唤醒。毕竟是谢仙尊素未谋面的生母,他哪能那么快就出剑呢?”
安无雪双瞳一震。
谢折风的生母……
雪妖……
这一族长于琅风归絮,天生妖魔骨,举族浮生道,姿容倾众生,擅人间情爱,常扮作普通男修女修,与凡人或者仙修谈情说爱,以此辅修浮生道。
仙祸之时,此族鼎盛至强,直至诸仙陨落,雪妖族都还有数位大妖,最终尽皆在琅风剑落下那日死于出寒剑下。
谢折风绝佳的浮生道根骨和那无法剥离的妖魔骨……
师弟……
他强压心中慌乱,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姜轻歪了歪头。
他好似在同安无雪闲话家常般,随口道:“首座的春华呢?”
安无雪脸色蓦地一沉。
“这些时日都不见首座用春华,你早就猜到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了吧?”
姜轻反倒有些无奈起来,“你的神识许久不曾勾动春华,害得我不知你和谢折风最近的打算,不得不抓紧时间唤醒雪妖。若非如此,说不定这台戏,我还能陪你多演一会。”
安无雪咬牙:“果然是因为春华!”
背后之人知道的一切事情,发生之时,春华都在他的手边。
他是用春华对战入魔的宋芜,也是用春华一剑穿心“上官然”,埋葬真正上官然的身体之时,他也是用神识勾动春华,挖出了埋葬之地。
唯有戚循拿走春华的那些时日,他的神识不曾勾上春华。
因此背后之人什么都知道,却不知春华是北冥剑阵的第五十把剑。
一切根源,就是这把跟了他两辈子的名剑!
安无雪心念一动。
名剑嗡鸣,浮现在他和姜轻当中。
春华安静地躺在风雪里。
此剑,为南鹤年少时的配剑,后赠给他,此后千年,他再没换过本命剑。
此时此刻,姜轻轻轻抬手,掌心现出灵力。
他当着安无雪这个剑主的面,轻而易举地将这把温润似水的名剑摄入手中!
安无雪一愣,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
姜轻把玩着春华,拔剑出鞘,归絮海厚重的风雪立时打在锋刃之上,在剑身上堆起积雪。
他没有看安无雪,目光落在春华剑身之上,却又好像没有看春华。
他回忆着:“这把剑,是我第一次以胎石之身炼成的灵剑,其上虽然无灵,却可通神识。我将这把剑送给他,希望他好好珍藏,但当时我们的目的是让我成为他的剑,我觉得他此生都不会用上春华,因此没有告诉他,只要剑主神识入剑,我便能与剑主同感。”
安无雪心神巨震:“你……是你……?”
姜轻指尖轻轻抚过冰凉剑身,擦去冰雪,眼神缱绻。
“谁知他最后折剑破道,反倒用回了这把剑,还把此剑传给了弟子呢?”
他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连着大笑了好几声,才接着说,“我在冥海深处生不如死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拿着春华斩妖除魔,快意潇洒地行走世间,而后无情道大成登仙,力压诸仙,统御世间生灵,俯瞰苍生万物。”
“曲闻道……”姜轻指尖停滞在剑身“春华”二字之上,“曲,闻,道……世人都说他仙风道骨俊美无双,一双眼睛里装着只是苍生公理——那你见过那双眼睛绽放情欲的模样吗?”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逐渐淹没在罡风刀雪中。
“我见过呢……”
姜轻仍然凝视着手中的春华。
“‘我’在折剑之时就死在了冥海,也死在了诸仙陨落的因果阵中。我族诞生于熊熊业火,魂灵不灭,则业火长明,转生无死。‘我’当年便同曲闻道说了,吾族妖身,坚不可摧,他怎么忘了呢?”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蓦地——
“飒——”
灵剑破空而来!
姜轻抚剑之势倏停,眸光猛地一顿,转瞬之间,他面上回忆之色消失殆尽,显出杀意!
他利落转身,躲开直冲他来的灵剑。
灵剑扑空,立即调转剑锋,回到曲忌之手中。
这时,春华“嗡”的一声,骤然从姜轻手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