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青打了就打了,倒也无所谓,但他可舍不得让他宝宝哥吃这种苦。为此他决定听取傅君佩的建议,不再一头脑热扑在学习上连身体都不要了。
“先生,今晚就先上到这吧。”沈满棠瞅了眼摆动作响的西洋钟,恭顺地起身送走家教。
“哥哥喝牛奶!”沈满棣在门口候了多时,就等着沈满棠下课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进来吧,把门关上。”沈满棠端过牛奶,坐到床尾凳上拷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敬我了?天天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我送牛奶?”
“今天是芦姐姐让我送的!”沈满棣又自觉当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和事佬,“她可关心你了,哥哥。”
“嗯,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自己带坏了人家儿子是事实,沈满棠还没那么大的脸凑到芦荟面前卖乖。
“那你别生芦姐姐的气了嘛,她最近天天背着我哭,可可怜了。”沈满棣撅着嘴,把脸贴在沈满棠的胳膊上蹭了蹭。
“我没生气,”沈满棠把空杯递还给沈满棣,“你帮我哄哄她吧。”
“可我哄没你哄管用呀,芦姐姐最喜欢你了,你哄她她肯定马上就好了。”沈满棣喋喋不休地接过杯子,心知这是他哥赶人的意思,便只好滑下凳子叹气道,“唉算了……那哥哥你早点睡哦,不要学太晚。”
“嗯。”沈满棠应下了。他最近调整了作息,不再像上个月一般每天花十个时辰埋头苦学了,因此心态上也比之前要稳定许多。
他要打一场持久战,不能在最开始就把自己给耗尽了。他要先把自己治好,才能爱人。
翌日,沈满棠在卯时三刻准时醒来,抓起床头的课本读了半个时辰后才懒懒起身准备去学堂。楼下,沈家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餐桌上闲谈,沈沧抖开今晨刚送来的报纸,正打算浏览,就被沈满棣暗戳戳伸手抓培根的小动作给打断了。
“人到齐了再吃。”沈沧一声令下,沈满棣就立马蔫了,乖乖收手等沈满棠来开饭。
他垂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月刚改的全家早起陪他哥吃早饭的规矩。他最开始起不来床,每日只能在睡梦中被傅君佩抱到餐桌上,如今虽进步到能自己下楼了,但还是哈欠连天,困得毫无形象可言。
“爸爸,我今天能跟你去银行玩吗?”沈满棣贪睡也贪玩,最喜欢的便是隆燊银行大堂里那个硕大的铜质地球仪。每次他过去了就站地球仪底下开转,转到沈沧下班后再和他一同回家。
他哥也有个地球仪,就放在卧室的角落,也不知是谁送的。他喜欢极了,却又不想开口要哥哥的东西,便只能舍近求远,去隆燊玩那个超大版、也超难转动的地球仪了。
“爸爸?”沈满棣见沈沧捏紧报纸边缘不说话,便又抬高音量叫了一声。
沈沧猛然抬头,没理会沈满棣,反而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傅君佩。他开口,声音中难掩困惑与震惊:“福臻的老板没了。”
“啪”的一声,沈满棠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第125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2
几个佣人匆忙将沈满棠从地上扶起,傅君佩也尖叫着跑来查看他的伤势。“有没有磕到脑袋?手有没有折了?腿呢?走两步看看。”
沈满棠惊慌失措地推开她,忍痛疾步走向餐桌,拿起沈沧刚刚那份报纸,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福臻总经理所乘专列被炸 身亡命殒”,大大的标题砸在沈满棠眼底,惊得他一时忘了呼吸。
福臻总经理,陶老板?死了?
他在楼梯间听见沈沧谈话时,还以为是金朝出事了,急得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可不成想遇害的竟是陶园昌。
“昨日中午,福臻制糖公司总经理陶园昌乘坐一辆载有八百吨白糖的列车前往奉天,并在即将抵达奉天城西时遭遇炸弹埋伏,据现场遗留之炸弹残骸推断,袭击者或为日本关东军。 ”
沈满棠瞠目结舌,眼前逐渐洇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间仿佛看见了陶园昌对他憨笑时的模样。
“你这孩子,鼻子都流血了。”傅君佩心疼地喊人去拿棉球,扶着沈满棠的头让他靠在椅背上。
“哥哥疼。”沈满棣也爬上椅子,焦急地虚握住沈满棠的手对着肿起的手腕吹气。
“流鼻血别仰着头。”沈沧及时纠正了傅君佩的动作,给沈满棠塞上了棉花止血,又给他的手腕涂了药酒消肿。
沈满棠塞完棉花,瓮声瓮气道:“我要去学堂了,你们吃吧。”
沈沧一眼看穿他的意图,语气和缓道:“坐这吃完了我送你去福臻。他们老板和我们也有过几次生意往来,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他过世了我们也理应去吊唁。”
沈满棠有些讶异地抬眼,不知沈沧是怎么知晓他想要去福臻的。
他姆妈适时给他解了惑:“听说你前几年时不时就往人家公司跑,一坐就是一整天,还都是人家陶老板接待的你,真是多亏他照顾了。我们确实都该去好好送人家最后一程。等会儿你上去洗把脸,别失了礼数。”
沈满棠眨眨眼,没想到他自以为无人问津的这几年里,他的家人对他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在汽车还未停稳时,沈满棠就匆忙把头伸出车窗和门卫打招呼道:“爷叔,我又来了!”看着门卫爷叔眼含热泪,仰头望天的模样,沈满棠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你还好吗?”
爷叔探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小满啊,你好久没来了。”自从决心不回金朝的信开始,沈满棠便没再来过这儿了。眼前的爷叔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只见他单手攀着钢板大门的把手,好似无法直立一般。
按理来说爷叔这个年纪、这个体魄是当不了门卫的,可陶园昌招人的标准又不能按常理而言。
沈满棠遑遑地从车上下去,开口已带上了哭腔:“爷叔,陶老板他是不是……”
爷叔抹了抹眼角,重重点头道:“好人不长命啊。”
他拍拍沈满棠的肩膀,又道:“副总经理昨天接到消息就去关东了,我们剩下的人就在厂里设了个灵堂等他们回来。你来了就进去拜拜吧,老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沈满棠泣不成声,直到现在才有实感,陶园昌是真的不在了。“我家里人也来了,我们都想来送送陶老板。”
“诶,跟我来吧。”爷叔浑浊的双眸泛着泪珠,吃力地推开了沉重的铁门为他们带路。
沈满棠边往里走边回忆着。在他第一次因为金朝的离开而痛哭时,是陶园昌陪他在工厂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之后每次再来,陶园昌都会抽空带他参观厂房,给他试吃新品,也给他讲金朝在工作上的趣事。等回去的时候,陶园昌又会给他装满一整盒的糖果,跟他约定吃完后只管再来,陶哥这儿糖管够。
沈满棠的眼泪一颗颗地洒在他与陶园昌走过的每条小路上,直到进了灵堂,看见陶园昌的相片时才彻底决堤。相片上的陶园昌大笑着,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像是在热情地欢迎着老友们的到来。
他缓缓向前挪步,越过跪在地上哭倒成一片的工人们,来到陶园昌的相片前。他深鞠一躬,涕泗横流道:“陶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你明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呢?元宝不在的这几年,要不是你安慰我,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以前我来你只跟我聊元宝,其实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很想了解你这个哥哥。”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你就走了?”沈满棠十分不恭敬地上前抚摸着相框,哽咽道,“你走了让元宝怎么办?让这么多工人怎么办啊?他们这么景仰你、依赖你,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难过。你能不能回来啊,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偏偏要带走你呢?”
“小满?”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沈满棠的哭泣。
沈满棠回过头,讶然道:“小姑?你怎么会在这!”
沈沧和傅君佩闻言也纷纷向后看去,与许久未见的沈攸打了个照面。三人因曹锦和之死心中仍有龃龉,眼下至亲骤然相见,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叔理了理纷乱的头绪,恍然道:“你们与沈记者原来是一家啊。昨天副总经理刚走没多久,沈记者就来了,我还问她是老板什么人,怎么都没见过。后来才知道她是记者,和我们老板是很多年的朋友了。除了副总经理外,沈记者可能是最早接到老板过世的消息的……”
爷叔又揉了揉眼睛,问沈攸道:“小姑娘,你写的新闻发出来了伐?给我看看吧。”
沈攸点点头,沉默地递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报纸。
爷叔视力差,没上过陶园昌举办的工人班,因此只认得“福臻”二字。他指着标题上大大的“福臻”,颤抖着问道:“这篇就是讲的我们老板伐?”
沈攸侧过脸,又轻点了点头,眼泪几不可见地从眼角快速划过,悄悄隐入鬓角之中。
沈满棠心有所感,连忙凑近一看,爷叔手上拿的报纸与他在家中看的正是同一家报刊。
第126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3
“姑姑,”沈满棠坐在沈攸身边,看她一张接一张地烧着印有陶园昌死讯的报纸,忍不住开口道,“你和陶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沈攸烧完一摞报纸,确认陶园昌这个死鬼就是再马虎也不会在众多纸钱里忽略了她写的新闻后,才回答道:“五卅那会儿我刚进报社,把新闻看得比命还重。开枪了大家都往后退,就我一个人扛着相机向前冲,结果当然就中弹了。我跪在地上,本还想接着记录恶行,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大个拖走了。”
沈攸看着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墨,悲凉地笑着:“他害我失去一条宝贵的新闻素材,还不知羞地我和他是生死之交,日日来病房打扰我休息。我心里有气,可看他忙上忙下还一直傻笑的模样,又没法真跟他置气。这人脸皮太厚了,赶也赶不走,总之这些年我是没少被他烦的。”
“你们是不是,不只是普通朋友啊?”沈满棠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鼻子霎时被勾得一酸,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了。
沈攸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许久才对着陶园昌的遗像扬扬下巴,轻声道:“昂,叫姑父。”话音刚落,她便终于绷不住地掩面痛哭了起来。
沈满棠紧紧抱住沈攸蜷缩的身躯,想开口却又如鲠在喉。他很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从没听陶园昌或金朝提过。他还想听沈攸告诉他陶园昌在恋爱中是什么样的,因为他发现自己从前太过自私,只一味地从陶园昌处索取安慰,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他是怎样一个人。
沈攸的哭喊自脱口的刹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盖过了灵堂中低声抽泣的众人。工人们先前还疑虑过沈记者的身份,如今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才确信她定然是那个陶老板带着花,翘班去见的女子。
直到沈沧上完香,移步到他们身边时,才打断了姑侄俩惊天动地的悲恸声。
“小攸,回家睡一觉,我们明天再来好吗?”沈沧轻轻抿过妹妹脸上纵横的泪渍,手指上还带着淡淡的线香气息,“你让他安心地走,别有顾忧。”
沈攸再也顾不上什么兄妹龃龉,什么职业形象了,她一把扑入沈沧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就和儿时她受了委屈,总在沈沧怀里发泄一样。
“哥!”她崩溃大喊,揪着心口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失了力气晕倒在沈沧怀里。
沈沧将她打横抱起,慌忙向外走。沈满棠回头望了陶园昌的遗像一眼,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沈攸,也跟了上去。
“去医院。”沈沧将沈攸平放在后座,匆促地对胡叔吩咐道。
“诶诶。”胡叔胡乱抹了把脸,打火的手颤抖着,扭了两次才成功发动了车子。
刚刚沈沧下车时,问过他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摇摇头,怕自己进去了就站不起来了。
来的路上他还惊奇,今天居然是沈家全家出动去福臻拜访,而往常通常只有沈沧拎着谢礼去拜访陶老板,抑或是沈满棠单独去找陶园昌谈心。只是一路上三人都极其沉默,让他没法突兀地挑起话题。
直到到了门口,他才觉出不对劲来。工厂里传出的,是佛歌。
少爷先一步跳下车,接着是太太,最后到二爷下车时,他才回过头,斟酌地问道:“老胡,陶老板去世了,你要进去送送他吗?”
胡叔僵坐在座位上,一时忘了反应,浑浊的眼前又添了一层水帘。
“你在这缓缓吧,我先进去了。”沈沧拍拍胡叔塌下的肩膀,轻轻将怀里的报纸放在了胡叔腿上。
胡叔看着报纸上赫然醒目的几行大字,心痛得难以复加。门卫爷叔带完路后从灵堂出来,远远便瞅见老同事的不对劲,赶忙跑来打开车门给老胡顺气。
“老天不公啊!为什么偏偏要了这么好的人的命!”老胡跌跌撞撞地从车内踏出,一不留神就跌坐在了地上,浑身绵软的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
在遇到陶园昌之前,他们这批开火车退下来的老司机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在火车上当司炉工,给火车烧锅炉。火车的蒸汽让他们每日满身煤灰、口鼻全黑,甚至开始咯血。也就是在一次运输中他们恰好负责了陶园昌运白糖的那列火车,才终于摆脱了这恶劣的工作环境。
“我知道我年纪大了,给主家添了好多麻烦。要不是陶老板推荐,沈家也不会要我这个老糊涂来开车。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我真情愿死的人是我!我就是折了这把老命,都偿还不了他这一世的恩情啊。”
两个老头失力地趴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到最后连泪水都枯竭了。
作者有话说
碎了的小金下章要回家了,抱抱他
程大器和金朝抵达奉天后,都坚持要看陶园昌最后一眼。
“一般人看了受不住的。”警员拦了拦,最终还是在二人的坚持下给他们放行了。
事故现场能找的陶园昌遗骸都被装进了裹尸袋中,冻在了停柩处的木冰箱里。法医拉开裹尸袋时,那些残肢还争先恐后地冒起了白气。饶是程大器见惯了血腥场面,也还是挨不住亲眼见到好友尸块的冲击。
金朝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跑出太平间,撑着门呕了出来。
程大器此刻也顾不上照拂小弟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碎块,对警员道:“让我和他单独待会儿吧。”
这本不合规矩,但警员看着程大器沉痛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阻拦:“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声,我在门外等你。”
程大器像是没了听觉,只知道死死地盯着零散的尸块,好似想用眼神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陶园昌一般。
“老陶,你是老陶吗?”程大器单手撑着台面,大胆地凑近辨认着,“你说话啊!说好了送完货回来还要去追姑娘的是你吗?”
“做生意要讲诚信的,你说好要回来,现在却零零碎碎地躺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你呢!”
“亏你还对沈家那小子那么好,他每次一来厂里你就把工作推了,陪吃陪玩地哄着,结果呢,你却偏偏死在了他舅手上。你说你冤不冤?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收收你这滥好人的性子。你到底图什么啊!你一车车地送糖给战区,送糖给灾民,救了这么多人,不还是死了!老天爷会因为你心善就厚待你吗?不会的!”
“你就这么走了,要小金怎么办,把工厂都扔给他啊?他才十八啊,你要他一个人抗吗?还有你捡来的那么多人怎么办,都丢给他养啊?陶园昌你他妈这样都敢撒手走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给老子起来!”
金朝在外头吐得昏天黑地,喉咙也被胃酸侵蚀得灼痛。程大器的大嗓门尖锐地穿透了太平间厚厚的铁门,刺得金朝心脏也开始钝钝发疼。
陶园昌是没法被程大器骂起来了,他又不是鲁班锁,拆开了还能再原样拼回去的。真正该骂的另有其人。金朝撑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倚在墙上缓好一会儿后才重新进了太平间。
程大器不管不顾地发泄完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金朝的再次造访也毫无反应。他两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被光晃得几欲流泪。
金朝走到停尸台前,双腿一屈,重重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我去了爪哇,陶哥就不会拿到这么多白糖,也不会一次次地前往灾区了。他本不该命绝于此的,都是我害了他。”
“说什么屁话呢?”程大器收回快被灯闪瞎的眼睛,抬脚对着金朝的屁股狠狠一踹,“你现在对着他的尸体说这些,把莫须有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是存心让他合不了眼吗?你真当自己开了天眼,还能预知他的命数啊?”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通发泄对鬼魂的伤害程度和金朝比起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朝喃喃自语,不指望程大器能真的相信:“他本该死于两年后,又或者说其实他并没有死,只是在那一年选择退出工厂,去做一份隐秘而伟大的工作。”
“神神叨叨的。”程大器嗤笑两声,而后竟不自觉地跟着金朝的思绪,幻想起陶园昌的另一种命运。或许在金朝看到的未来里,有志青年陶园昌会在组织的安排下,脱去他糖厂老板的身份,投身于伟大的革命任务中。等他退下后,糖厂的担子一定会交到金朝手里,而他相信这个小小少年也一定能将厂子经营得很好。
如果命运能照这样发展那就好了。哪怕陶园昌后头为了革命事业死了,也比如今无缘无故被人炸死要强。
“如果我没重来过,他就不会死了。”金朝又抛出了句让程大器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后便俯下身,对着地面哐哐磕头。
他若没重生,便不会和陶园昌合伙将生意做到了爪哇,也不会带着这么多糖回来,害得陶园昌在阴差阳错下被日军误杀。这条命,他又该如何赔给陶园昌,赔给他爱的人。
“你疯了吗?当自己是村口寡妇殉情呢!难道你把自己磕死了他就能活过来吗?”程大器一把将金朝拦腰揽起,用袖子死死压住他额头上库库冒血的伤口,怒骂道,“我不管你在抽什么风,但既然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那便更该振作起来,扛起他留下的担子才是。糖厂已经失了主心骨了,你要还胡来,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金朝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裹尸袋,摇头哽咽道:“我欠他的太多了,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十二岁的寒夜里了。上辈子我只知道给母亲报仇,没回报过他分毫,就连他最后的去向都一无所知。”
“我以为我这辈子改好了……改好个屁!他前不久才跟我说他有喜欢的女子,喜欢她很多年了,可我却生生毁了他的幸福。原来我自以为对他颇多关心,其实也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从来没花心思问过他喜欢什么,在意什么。他给了我一条命,我却只把他当一个不求回报的恩人,永远把他排在我要照顾的人里的最末位。”
“我以为我是来报答他的,呵,原来我竟是来催他命的。”金朝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他那本就脆弱的喉咙开始咳血了也停不下来。
程大器听不懂金朝在胡说八道什么。金朝十二岁时早就去了四季如夏的爪哇,哪来的可能冻死在寒夜里?还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估计是悲伤过度起幻觉了。无奈,他一个手刀劈在了金朝颈后,及时阻止了这个疯子椎心泣血的忏悔。
程大器站起身,喊了警员一声,和他一同将昏迷的金朝抬了出来,并安排人来给金朝处理伤口。看着一死一伤的两兄弟,他心中的忿恨达到了极点,立誓定要将始作俑者傅明玺带到地府,给陶园昌偿命。
作者有话说
额错误估计了,小金明天再回家
“你是说日军本来埋伏的是傅明玺?”傅君佩猛地从床上坐起,提高声量道。
“嗯,但他故意放出假消息误导日军埋伏在了陶园昌列车的必经之路,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说只是巧合。”沈沧捧着报纸分析道,“傅明玺的手下前不久杀了十几名日本侨民,日军便以此勒索他让步满蒙权益。最后协商不成就搞刺杀,还伤了无辜者性命,连带着车上那几百吨白糖也被洗劫一空。可怜陶老板本是护送白糖支援灾民的,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
傅君佩义愤填膺道:“傅明玺一定是故意的,他看陶老板车上有物资,想要这个和日军做交易来保他的命。否则日军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几百吨的糖给转移了?”
“我不知道是他动的手脚,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前天我就不会去陶老板灵堂扰他清静了。”傅君佩难堪地捂住脸,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而羞愧难当。
“你是你,他是他。”沈沧放下报纸,和傅君佩执手相望道,“在你出嫁前他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否则当年也不至于偷偷调包你的信件,给我送来你决心要嫁给沈泓的消息。”
“什么?”傅君佩秀眉紧簇,“他当年给你的信上都说了什么?”
“说你父亲为了辫军疯魔了,你就是不嫁给沈泓也会被随便指给哪家权贵老爷做妾。你父亲只想卖女儿换钱,而你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吃败仗而死,因此只能对不住我,”沈沧对这些说辞记忆犹新,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曹锦和打晕,锁在地窖里的日子。
“信里你还说,沈泓是个谦谦君子,如果不是你我相识在先,或许你也会对他一见倾心。事已至此,跟他成婚总好过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老头,所以你叫我忘了你,日后见面也莫要再提往事,只当你是我初次见面的嫂子。”
“那不是我写的!”傅君佩异常激动,“既然是傅明玺搞的鬼,为何你这么多年来都没和我提过?我后来问过你很多次,当年你为何不来找我,为何直到我与沈泓成婚你都不曾现身?可你却只跟我说是你姆妈阻拦。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面还有傅明玺的手笔?”
“别生气,都过去了。”沈沧安抚地拍拍傅君佩的背,解释道,“当年的傅明玺还是披着羊皮的狼,你对他,包括我对他,都是怀着一颗敬重的心吧。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就这么轻信了他的表象,还因此真心怨恨过你。”
“后来明白过来也晚了。沈泓死了,小满又出生了,我看你是铁了心地不想再跟我好了。你那时日日以泪洗面,我再说傅明玺的坏话不是给你添堵吗?你父母除了要钱,其余时候就把你丢在沈家不闻不问,你心里就记挂着这么一个大哥,我若说了,你还活不活了?况且我当时脾气也急,强迫了你许多事,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
傅君佩如遭雷击,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原来早在她出嫁之前,在她把傅明玺当做救命稻草,乞求他把信带给沈沧时,他就早在暗地里做好了要把她卖掉换前程的准备。而她直到七年后,在傅明玺卖父求荣时,还以为他是在多年郁郁不得志下,被逼无奈走上了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