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让我免了很多麻烦,只是会错过晚餐,每天晚上只能在房间偷偷泡着泡面,或是啃着临期面包。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背着书包从公交车下来,看见了提着保温桶的英姨。
她站在站牌下,蚊虫嗡嗡地扑着夜灯,对我笑着说:“小与,我今天煨了玉米排骨汤,你尝尝好不好喝。”
第一天是排骨汤,第二天是小炒肉,第三天是土豆烧鸡。那个保温桶陪着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英姨查出病,德叔来到主宅工作,他开始将饭菜送到我的房间。
但是梦里的场景变了,变成了一个昏黄的夜晚,我从公交车下来,没有再看见等在站牌下的英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再见。
我等了一夜又一夜,慢慢意识到我之后都不会再看见等在站牌下的英姨,在梦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有人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有点痒,我动了下眼睛,醒了过来。
外面的天还是暗的,我第一反应现在还是早上,可是肚子里空落落的,好像过去了很久。
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才发现我睡了十多个小时,已经到晚上了。
眼角有些凉,额头边湿漉漉的,我睡得还懵着,举起手要揉眼睛,结果碰到了一双泛着凉的手。
我愣了下,往旁边看去。江既还站在病床边,一只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垂下,指尖离我的眼角不远。
他低头注视我,指尖又碰上我的眼角,我眨眨眼,一颗眼泪顺着滑落,被他的手指接住。
眼泪顺着皮肤滑下去,带起一路的痒意,我抬眼望着江既的眼睛,感觉好像有只长着毛虫趁着我睡觉的时候爬进了胸腔,痒痒的。
“哭什么。”江既开口,声音很轻,传到我耳里的时候变得哑了点。
“没有,我就是睡懵了。”我撑着床板坐起来,低低地摇着头,“我想上厕所。”
起身的时候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我激起眼泪。
隔壁病床的人开始吃自己晚餐,医院食堂买的玉米排骨汤。玉米清香飘到我的鼻子里,我忽然记起来刚才那个梦。
“英姨明天就下葬了,她去世了。”我走到走廊,低声说。
“我知道。”江既说,“明天带你去看她。”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伤口格外疼,疼得我忍不住轻颤。我声音不稳,憋了好几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英姨是不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嘴唇颤抖,大脑一片混乱,“我追着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跟我说了好多。她……”
“……是不是因为我和她聊了那些事,她就被发现了,所以,所以……”我想起那个阴沉的下午,想起在停尸房外看见的英姨的尸体,想起强颜欢笑的德叔,我压抑着嗓子里的焦虑与愧疚,差点失声,“是我害了她吗?……我是不是不该回B市?”
脸湿湿的,脖子也湿湿的,我想用手臂擦去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但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江既圈进了怀里。
走廊没有暖气,有点冷,江既身上也是冷的,但是抱了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我把眼睛抵在江既的肩膀上,任由眼泪流了一会儿,等流干了也不愿意抬起头来。
“英姨在江宅工作的时候,在我妈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江既在我耳边慢慢开口,“我妈最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她和我联系,很多事是她告诉我的。”
我的心随着江既低沉轻缓的声音静了下来。
“江正龙在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后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把那些事告诉我的。他最开始怀疑是我妈,之后觉得另有其人。我销毁了所有证据,帮她隔绝了江正龙的眼线。就这样瞒了江正龙好几年,我以为能一直瞒下去。”
“但是江正龙还是查到了。”江既说,“所以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不要总想着自己亏欠了谁。”
胸口像是堵了东西,堵得我呼吸都困难。我说:“他不怕警察查到吗?”
江既沉默,须臾才道:“查不到的。牵扯到人很多,警察追到最后,只会是一场空。”
他用手背擦过我带着泪痕的脸,一路向下轻点了点脖子上的绷带,收回手时我看见他的指腹有点点血迹。原来是刚才动作太大,伤口又出血了。
医院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眼珠更加黑沉,我看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退了一步,揉了揉我睡乱的头发,“去上厕所吧。”
我进了厕所,心不在焉加上手一直轻轻抖着,怎么也拉不下拉链。在我着急的时候从旁伸出一只手,哗啦一下帮我拉下裤子的拉链。
我愣着朝后仰头,看见了江既。
他对我说了句别怕,我收回目光开始上厕所,小声回我不怕,我没有害怕。
他带着我回到病房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带我下了住院楼,在附近一个小巷子里点了碗热腾腾的馄饨。
馄饨洒着小虾米和葱花,我饿得厉害,埋头吃着,吃到一半发现江既只盯着。
“你饿吗?”我把吃了一半的馄饨朝江既那边推了推。
“吃你的,我难道还缺你一碗馄饨吗。”他坐在灯光下,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我总觉得他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你吃饭了吗?”
“吃了。”江既说。
“你不要骗我,”我抱着馄饨的碗小声说,“我睡着前你是什么姿势,我醒来的时候你好像还是那个姿势。”
“没骗你。”
“那你再陪我吃一次晚饭,可以吗?”
江既静了会儿,抬手又点了一碗馄饨,陪着我慢慢吃着。
这几天B市的天一直阴沉着,风刮得大,要下雨却一直下不下来,等我和江既坐在这条巷子里吃着馄饨时头顶忽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我仰头看见了雨滴。
巷子口的灯光一下变得模糊,我和江既吃完馄饨,在这个无名小店里等了一会儿,等到雨停了,走过潮湿的巷子回到医院的住院楼。
巷子走到一半,我踏过了一个积水坑,然后牵起了江既垂下的手。手背是凉的,手心是温热的,好像还在不明显地轻颤。
往前走了几步,江既回握住了我的手。
第二天来了一辆车车把我们接回了B市的市区,德叔找到我,焦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怎么回去拿个死亡证明还遇见绑架了。
我安慰着说我没事,想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昨天德叔拿着英姨的骨灰盒去寺庙祈了个福,今天就要正式下葬,他们俩都已经没剩几个亲人,唯一的儿子也去世许多年。下葬这天飘着下雨,墓园没来多少人,江既把我送到墓园,等我送完英姨最后一程后要带我去医院换药。
我看着最后一铲土被工作人员倒下,这个场景和我去安葬妈妈的那一天重合。墓碑上的照片是德叔选的,好几年前的英姨,笑得很漂亮。
我闷着声看见英姨被埋在土里,然后离开了墓园。
江既的车停在离墓园几百米的一颗树下,十一月的树已经枯了,挂了几片残叶在枝桠下,风一吹那早就失去水分的叶子就飘下来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在江既的大衣上粘了一两秒,然后落在土里。
我顺着飘叶看见靠在树干上的江既。
雨现在变得很小,细细地连成一条线,落在江既身上,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他手里拿着一支电子烟,垂着头慢慢抽着,薄薄的烟雾环绕着他。他一个人站在树下,嘴角抿着,看起来竟然像刚才飘落在地的落叶,孤单又脆弱。
我脚步缓了下来,然后朝他跑去,在要撞在他之前试着收力,没收住,撞入他的怀里,我听见他低低地“嘶”了一声。
江既扶住我的腰,皱着眉,低骂道:“你伤口才愈合,跑什么……”
他还没说完,我就半踮起脚用嘴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
江既的话说一半停住,我抓着他的手臂舔了舔他的唇缝,想继续吻下去,他却突然偏了下头。
他被我压在树干上,略微低头看我,说:“刚抽了烟。”
我“哦”了声,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江既,你不高兴吗?”
他很快地回答我:“没有。”
“可是我感觉你不开心,你昨天和今天都没笑。”
“我以前经常笑?”
我回忆了一下,如实说:“没有经常。”
在江既开口前我很快补充,“可是你之前看见我的时候都会笑,嘴角会弯一点。现在怎么不笑了。”
江既手中的电子烟还冒着烟雾,他沉默下去,不回答。
我跟着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心里烦的时候总是会抽烟。”
“……”
“乐与。”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在三分半的时候江既说话了,他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站直身,慢慢、慢慢地弯腰,把眼睛埋在我的肩窝,就像昨天晚上我埋在他的肩膀上那样。
“……我总是感到无能为力。”他的声音还带着刚抽完烟的嘶哑,他抵着我的肩,声音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有点闷。
“每当我以为我能做到的时候,老天总是要给我一击,好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十几岁的时候我不想让我妈死,想让她逃出精神病院,但是她死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想让那个人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到现在还罔顾人命。现在我想保护一个人,但好像还是做不到。”
“我被监视着,连带着我身边的人都要被监视。在意的、想保护的人都在被我拖累。”
我张着嘴呼吸,抬起手轻轻搭在江既的头上。
“下飞机的时候我接到陈原的电话,”江既笑了一声,“那时候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没有……不是的。”我说,“江正龙没有发现我,他们绑架我,好像是因为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我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继续说:“他没有发现我的,我现在还没有危险。”
“乐与,”江既又叫了我一声。他说,“你能暂时远离我吗。”
雨细细地落在我的脸上,轻轻柔柔的,有点痒。
江既在说完那句话后站直了身,半低着头静静看着我。时间慢慢流动,墓园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
我睫毛轻颤,跟着一起沉默,后来想说一个“好”,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我不太想”。
江既已经把电子烟灭了,他的手在我的头顶上留了片刻,摘掉了一片落叶,然后拉着我上车,往医院开去。
在医院换了药,期间警察又问了我几个问题,问完后江既就把我送回了德叔的房子。
车停在楼下,我推开门要下去,但是转身的时候手腕被人拉住。我停了动作。
江既把我拉了回去,他吻过来的时候动作有些重、有些急,我很轻地哼了一声,后背抵上车门,慌乱地换着气。
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他的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江既的嘴唇不断向下,在吻上脖子上的伤口时动作变轻变慢,我被迫仰起头,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吐气,胸腔起起伏伏,带着脖子也一起起伏。
江既退了一点,用指腹缓缓摸索脖子上的绷带,然后嘴唇擦着我的脸颊移到我的耳边,最后说了句“走吧”。
我低应了一声,抬手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然后推开门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下过一场雨后B市这个冬天就更冷了,走到一半时风突然刮得很大,我回头看了眼,那辆车那停在原地没有动,因为开着暖气,车窗紧闭,看不见一点里面的场景,可我感觉我好像和车里的江既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上了楼,德叔已经在家,正在慢慢收拾英姨生前留下的东西。
我帮他把一个箱子放在柜子上,转身倒了杯水给他,让他润润喉。倒水的时候看见桌上还摆着前几天英姨自己榨的橙汁。
我沉默地将橙汁倒进水槽,打开水笼头把水壶清洗干净,但是因为泡了好几日,不管怎么洗壶里都带着一股橙汁的味道。
德叔喝了口水,看着我的动作笑了笑:“洗不干净就算了吧,说不定以后喝水还能喝到你英姨的橙汁。”
我把水滤干,打开橱柜把水壶放进去,抿了下唇没吭声。
德叔喝完水继续整理旧物,他一边理着照片一边说:“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都可以的。”
“都可以啊?那吃泡面?”德叔看了我一眼,故意逗了个趣。
屋里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闷,我知道德叔是想让我们都开心点,也笑着接了句“好啊”。
“算了算了,”德叔摆了摆手,“这次回来好不容易胖了一点,可不能把你饿瘦了。”
他闲聊道:“我记得你有段时间总是悄悄吃泡面,你英姨着急,怕你搞坏了自己的身体,想给你送饭,但她那时候身体也不好,经不起折腾,她就跟大少爷提了一嘴这件事。”
我手上收拾的动作了顿了下,不由得停下来听德叔继续说下去。
德叔笑叹了一声:“诶,大少爷也是嘴硬心软,说着你吃不吃饭关他什么事,过了段时间就暗中让我每晚去厨房拿点菜给你。”
这几天事情多,上次吃饭的碗筷都没有清洗,我本来开着水笼头慢慢洗着,听见这些话我把水笼头的开关关上。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德叔还在絮絮叨叨讲以前的事,我脑中突然想起了那时德叔每晚会送到我房间的总是冒着热气的饭菜。
原来……又是他吗?
“……还以为大少爷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年夏天的时候他突然找到我,问我到底有没有给你饭吃。”德叔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
我擦干手上的水,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那辆车已经离开了。
我不知道江既接下来去哪,他在B市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他突然出现,又匆忙离开,也没告诉我他之后打算做什么,只是把唯一的时间都留给了我。
他说让我暂时远离他,就没有再联系我。我重新买了个手机,把他的电话号码输进去,试着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又试着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也没人回。
唯一一次有人接通的电话,我只能透过听筒听见对方清浅沉稳的呼吸声,对面的人不说话,我也没吭声,握着手机安静地等了片刻,数到第两百秒的时候我率先挂了电话,之后就没有再尝试拨打那个号码。
请假的时间不断延长,我又陪了德叔几日,在一堂考试前回了学校。
离开A市的这些日子它没下雨也没下雪,出航站楼的时候天空甚至出了点太阳,薄薄地落在我身上。
请了这么多天假,我落下的事情有点多。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奔波于实验室和图书馆,没空再想其他的事情,收到叶景的消息时我还有些意外。
叶景打算离开A市了,他从一个县城里跑出来打工,在几个大城市轮着待,最终还是决定回那个县城。
他后天的火车,三十多个小时坐到C国南部,走前想约着我再见一面。
“咱俩还挺有缘的,”他说,“说不定以后我脑一热又跑出来,还能遇见你。”
叶景约了个我学校附近出名的清吧,我收拾好复习的书籍,回寝室换了件衣服。
张一凯刚下了课回寝室,随口问了句:“你要出去啊?”
我点了下头,就见他挪到我身边,悄声问:“话说……乐与,你是分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这几天看起来怪怪的,请假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对,总是盯着手机发呆。”他指了下我的脖子,“我一直没敢问你脖子上的伤……”
他声音更低:“是对方家暴吗?”
张一凯的思维我有点没跟上,愣了一下,张一凯可能以为我默认了,重重地叹了一声:“我就说……我就说,你脾气这么软,谈恋爱肯定会吃亏!你看看,这才多久啊,对方直接就家暴了!”
他在寝室来回走了两步,然后推着我往外走:“走走走走,我带你去报警,家暴可不兴啊!”
“没……不是……”我回过神,“伤是我自己弄的,和他没关系的。”
“真的?”
“真的,他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我不能打扰他。”张一凯收了力,我也跟着停下,抓着寝室的门框沉思,“我只是有点担心他。”
“诶诶,行了行了,你别忘了我还单着呢,别虐我了。”张一凯挥挥手,嘀咕道,“没想到你还谈了个成熟姐。”
清吧离学校不远,我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叶景定了个卡座,点了几听啤酒早就等着了。
“抱歉,学校事情太多了,来得有些晚。”我一边脱下厚外套一边说。
叶景已经喝了几杯,一段时间不见他头发长得又遮住了眼,他说:“你不来也无所谓,我就是想喝酒。”
他喝得已经上脸,说话也开始拖拖拉拉,我不由地问:“你会喝酒吗?”
“不会,没钱买酒。”他给我倒了一杯,“你喝。”
第一次来酒吧我还有些紧张,摇头拒绝了:“我也不会喝。”
叶景就没再劝我,自己喝得起劲。
“你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我想了下,知道了他说的是白玉兰酒店那晚的事,便回:“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这事对不住啊,”他打了个酒嗝,“我也没想到会让你发生那样的事。”
我没想到叶景竟然看明了那晚的事,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叶景抱着酒杯喝得痛快,我怕他一会儿不能自己打车,就一直没走。
清吧里还有驻唱,灯光变幻太过晃眼,我偏头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注意到旁边的过道走过了几个人,一抬头看见了一边走一边扯领带的叶昭扬。
叶昭扬明显也注意到了我,停下来意外地挑眉:“哟,这不乐与吗?”
他朝我们的卡座走来,顺便拿出手机发了条语音,“你猜我在酒吧看见谁了?你的小男友。”
这话我莫名听着耳熟,还没来得及想什么,一偏头看见了跟在叶昭扬身后的宁青生。
第60章
叶昭扬收了手机,自来熟地抽开卡座的椅子坐下,“你还会出来喝酒啊,这谁?你朋友?”
他坐下了,他身后的宁青生也跟着冷着脸抽开椅子坐下来,小小的卡座一下坐了四个人,有些挤。
叶景一直喝,早就喝醉了,眯着眼睛看坐下的两个人,皱眉说:“你俩谁啊,给钱没有。”
说完就倒头栽倒桌上,抱着酒瓶浅浅地睡了过去,弄得叶昭扬一句敷衍的话卡一半,自己乐了一会儿,拿起叶景还没喝的酒喝了起来,喝了几口就起身,“我去上个厕所,乐与你先别走,上次还没聊尽兴。”
除了一个已经睡过去的叶景,卡座只剩我和宁青生。一见着宁青生我就想起那次翁玉琪生日宴上的事情,和他之间有点尴尬,低着头没说话。
宁青生坐下后一直没说话,端坐在酒吧的椅子上,表情清清淡淡,过了会儿突然开口:“你知道张家快破产了吗。”
我没反应过来:“谁?”
“上次推你下水的那个人。”宁青生也拿了个酒杯给自己倒酒,“本来就是求着江总注资才能苟延残喘,现在江总撤资了。”
他喝了口,然后皱了下眉,可能是嫌弃叶景点的酒太过廉价。
“张家和江家以前是世交,江总帮忙也就顺手的事,实在没必要特意撤资。”宁青生手上转着杯子,“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原因,后来大概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就因为他把你推下水了?”
宁青生低笑了一声,“他可真是……”他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找合适的词语,“在乎你啊。”
我轻蹙着眉,因为上次宁青生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对他有一定的防备,便开口否认:“我想你应该误会了……”
宁青生看了我一眼,轻笑了一声没有搭理,旁若无人地说下去:“我第一次见到江总的时候是大三,实习的公司有项目,对接的是江总的公司。我借着这个项目跟江总多接触了几次,使了点手段,但没成功。”
酒杯在宁青生的手里不停转动,酒吧里变换的光线折射在他的脸上,他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继续说:“我跪在地上求他,说我太缺钱了。我妈每月肾透析的钱几乎要把我掏空,家里欠了几十万的债,实习工资每月就三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动了歪念头。”
“当时江总就给了我一份合同,他可以向我提供金钱,而我只需要给他工作。那时候还以为这是一份特殊,之后才知道这份特殊来源于一个叫做秦木寒的人,因为我跟他长得有些像。”
宁青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有继续往下说的趋势,我没有打断他,指腹不断轻轻摩擦空酒杯的边缘。
“我以为江总爱那个死人,可是在他身边的这些年,我又觉得他不爱他。”宁青生摇晃杯子的动作有些大,淡黄色的酒洒在了他的手上,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我真是……一直想看透他,但又一直看不透他。”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回答他,只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满足宁青生突如其来的倾诉欲。
宁青生沉静了一会儿,说:“抱歉,今晚喝了点酒,一不小心就多说了点。”
我摇摇头:“没事。”
叶昭扬上完厕所回来,用手机发了条语音,说“知道了”,然后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打了个哈欠,对着我说:“小乐与,今晚有点累,下次再聊。”
我点头,说了个“下次再见”。
“你怎么走?要不要给你送回去?”
我婉拒道:“不用了,我学校就在这附近,几分钟的路程。”心里纠结许久,低声问道:“那个……他现在还好吗?”
“你说谁?”叶昭扬眼里流出来调侃的笑意,“哦——你说那个人啊,挺好的啊,有吃有喝的,就是今晚知道你跟一个陌生男子出来喝酒,好像有点生气呢。”
叶昭扬拿起手机看了眼,说:“看,让我把你送到学校呢。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摇摇头,指了下叶景:“我朋友喝醉了,我一会儿先把他送上车,你们走吧。”
叶昭扬也没强求,他拍了下宁青生的肩,说了个“走”。
宁青生在座位上又坐了几秒,等叶昭扬走远后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叶景睡得打起了轻鼾,我看着那两人出了酒吧后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先去结了帐,回来后拍了几下叶景的背,让他醒过来。
“……我酒呢?”叶景晃了下头,把遮眼的头发弄到两边,盯着桌上的空瓶问。
“我喝了。”我轻声说,“你一会儿怎么回去?打车吗?”
“不,不打车……起步价十五,抢钱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说,“我坐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