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嘴唇动了动,见我回来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好的”,便拿起桌上资料离开了江宅。
我推门进去,低声说了句“抱歉”,低着头慢慢走向楼梯。
江既最近一直在忙一个项目,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只知道这个项目进展很是不顺,江既这几天一直是低气压。
这种时候不说话才是上策,所以我低头沉默地走过客厅,上了楼梯,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阖上了眼,面色阴沉,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同刀锋,眉间的不平让我明白他现在的烦躁。
我收回目光,抬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脑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秦木寒忌日那天公交车司机说的话。
——城西的那块墓地要迁走给发展区腾位置。
我将书包放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装还没拆的收音机,上次去医院看望英姨时听见她跟隔壁床的老姐妹说自己还是乐意听收音机,操作方便,但见到我和德叔后她又闭口不言此事。
我暗自记下,攒出了钱给英姨买了个收音机,不贵,她收下也不会觉得有负担。
拿上收音机,再次下了楼,客厅已经没人,江既不知去哪里了,但是电视还开着,里面放着国际新闻,M国最近帮派斗争严重,又发生了好几起枪战,竟然将无辜平民卷入,造成数人死亡。
德叔在屋外叫我的名字,我来不及多想,小跑着出去。
德叔和我坐着公交车前往医院,现在这个时候天黑的晚,外面还亮着,公交车慢悠悠往前开,道路尽头余辉未尽,我望着车外染了一层薄金的景色,又想起来刚才的情景。
原来江既这一个多月就是为这件事烦心。
车窗里有只蚊虫,无助地扑着车窗,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车窗打开,替这只飞虫开了一条生路。
飞虫仍然固执地一下一下撞向玻璃窗,对离它不远的生路视而不见。
我又看了许久。
“你好笨。”
我轻声对它说了一句,抬手轻轻将它推至窗户开口,车行进时产生的风将它裹挟,它震着小翅挣扎不过几秒,便随着风消失在视野里。
我盯着它消失的方向,随着车摇晃到了医院。
英姨一边笑着责怪我乱花钱一边收下了那个收音机,没过一会儿便将收音机上的按键搞懂了,将频道调至晚间新闻,听着收音机里醇厚的男声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我在一旁坐着,撑着脸看输液瓶,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还是在讨论M国的那几起枪战。
德叔去和医生讨论后续手术问题,英姨吃着饭还闲不下心,一个劲儿问我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之前有段时间我为了省钱不吃早饭,被英姨发现后她每天都会早起帮我准备早饭,查出了甲状腺癌后才停了下来。
她吃过饭后歇了一会儿,然后催我回去。
“小与快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现在学习任务重,快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有你德叔陪我。”
我对她笑了笑:“我等德叔一起回去。”
英姨连忙摆手:“你德叔今天要在医院守夜,你可不要等他。”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看见输液瓶中的液体快流尽,帮英姨摁了护士铃,等护士换了新的药瓶后起身打算离开。
“欸,小与。”英姨叫住我,问我高考是不是快到了。
“嗯,还有一个月。”
英姨舒展了眉眼,语调轻柔地说:“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了,要注意身体啊。——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细细打量英姨的脸色,她最近脸上有了点血色,看起来状态不错。我略微放下心,对她点头:“有的,每天都有好好吃饭。英姨也要注意身体。”
英姨笑着跟我挥手:“知道啦,回去休息吧。”
我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回到江宅,正好赶上他们用完晚餐。
佣人已经将餐厅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轻扫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回自己的房间,蹲下身伸手在床底探了探,找到了最后一桶泡面。
江宅里的饭是不会等我的,家里的一些佣人得了江都南的暗示会刻意不在开饭时通知我,等我下楼时只能发现已经收拾干净的餐厅。
一次两次后我心里就明白了,给自己囤了一点泡面,便宜,还能吃饱,就是不健康。
英姨知道后时不时来给我送饭,生病后也闲不下心,身体好一点就会让德叔给我送些煲汤养身子。
我还记得英姨第一次见到我时我刚到江宅没多久,她早几年也在这座宅子工作,不过很早就辞了,自己开了个小店。
她那次来江宅好像是为了一些旧事,然后在从餐厅通向客厅的那条长廊发现了已经饿了一天的我。
我那时候很笨,对身边的恶意一点也没看出来,傻傻地以为没吃上饭是因为自己动作太慢了,所以就守在餐厅门口等下一顿饭。
“你在这里做什么呐,”英姨半俯下身逗趣地问我,眼角笑出细纹。
“我,我在等饭……”
英姨以为我是哪个佣人的孩子,嘴巴贪吃,还没到饭点就眼巴巴地守着饭,她上手揉了揉我的头,说:“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乖巧,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我想了想,指着大房子回:“应该是这家的孩子。”
“啊……”英姨愣了不过几秒,想起来什么,轻皱了下眉,“你在这里等着,是饿了吗?”
我点点头:“我错过两顿饭了。”
英姨轻叹了声气,从包里拿出了几个小零食递到我手上:“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我犹豫着接过小零食,当着她的面撕开包装,一股脑全塞嘴里,手上的东西吃完了,就眼巴巴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
英姨又叹了声气,她看向我身后的房子,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她捏了一下我的脸,对我说:“没有了,下次来再给你带。”
我“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年英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我,给我送点饭菜,直到德叔来到主宅工作,送饭一事就交给德叔了。
后来长大些,我从江都南口中知道了妈妈多年前做的那些事,知道自己不讨别人喜欢,便没再讨人嫌地守在餐厅门口。
我原先是和江宅的佣人一起吃饭,察觉到他们对我的恶意后慢慢地就没有再主动留在江宅吃饭,自己赚了点零钱后囤了泡面,晚上趁着没人发现偷偷地吃。
德叔来了后就好一些,不用时常吃泡面,他会帮我将饭送到房间,和英姨一样责怪我又不好好吃饭。
送来的菜刚出锅不久,总是冒着热气,菜品小巧精致,米饭颗颗圆润。
我到茶水间去接开水,看着手中的泡面被冲散,心中想到英姨的病情。
应该等德叔问完医生后再离开的,这样也能听听英姨的病情怎么样,能不能进行手术……
“你一定要吃这个?味道这么难闻。”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我吓得手一抖,开水就流到了我的手上。
我轻声“嘶”了一下,忍着痛将泡面端稳,没有洒出来。
我闻声看过去,江既正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我。
“抱歉。”我含糊地说了一句,借着泡面桶的遮挡偷偷按了一下被烫着的手,很疼,不过幸好是左手,如果是右手被烫着了,复习进度就要变慢了。
“餐厅没饭?还是说你就喜欢吃这种垃圾?”
我盯着自己的影子摇了一下头。
“那就是你喜欢吃别人送到你手上的饭。”
我从他的口中听出一丝讥讽,张了张嘴,最终没辩解,只说了句下次不会了。
我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抬步离开,我发现他身穿正装,一边走一边整理袖扣,走到楼下去,出了江宅,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我端着泡面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冷水冲洗烫伤的左手,又跑去茶水间将窗户都打开,等做完这一切后泡面已经冷了。
我吃掉冷了的泡面,将自己房间的窗户打开散味,然后拿出复习资料开始复习。
直到凌晨两点,我起身洗漱,关掉台灯,楼下都没有再响起车驶过的声音。
我走到窗前,四周寂静,楼下漆黑一片,我站在风口看了一会儿,抬手将窗户关上,定好床头的小闹钟,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江都南出国了。
他的录取通知早就收到,出国手续也已办妥,就说要去那边提前适应环境,在我高考前买了机票飞到了B国。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很担心他会在我高考的时候使坏,如果这样我的努力就要付之东流,我没钱再复读一年。
江都南出国了,但江既没走,他没回M国,甚至连A市的总部也没回去,看样子城西那块墓地的事还没解决。
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时宋远也打算出国,他出国前特意找到我说了这件事。
“和我妈过去看看环境,顺便玩一圈。”他挠挠头,递给我一张健身房的年卡,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乐与,我觉得他们总是欺负就是看你身板弱,好欺负。这个你拿着,暑假多练练,等你练到我这个程度,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我茫然地接过那张卡,听宋远又说道:“这个健身房全国连锁,之后你去了A大也能练。”
我看着卡上印的肌肉男,反应了稍许,接着有些无奈地笑笑:“知道啦,真的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这个真不一定,万一你到大学后又有女生向你表白,又有人嫉妒你来欺负咋办。”
“真的不会的。”我没想到当时随便编的理由宋远信到现在,但我又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只好干巴巴地解释。
“反正你之后注意一点,就算有人来欺负你,别再被别人摁在地上打。”
我“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谢谢。
身边的同学陆续离开,最后只有我每天按时到学校,天黑时才回家。
江都南走后没人再来打扰我,江既最近忙得见不到人,我专心复习,一直到高考这天。
今天万里无云,天气炎热,德叔煮了两个鸡蛋和一根油条,把英姨去年替我在寺庙求来的幸运符交给我,让我好好揣着。李老师开车将我送到考场,全程等在外面,陪我考完了所有的科目。
第三天交出最后一张卷子时我轻吐出一口气,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走出考场,不像周围的其他同学那样激动,只是感觉心里有一块小石头落了地,又轻又闷。
李老师还等在考场外,她递给我一瓶冰水,笑着问我感觉如何。
“应该还可以。”我有点腼腆地笑。
“那就好,”李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现在可以放松了,走吧,老师请你去吃顿饭。”
“我请李老师吃饭吧,”我和她往车库走,“李老师帮了我这么多,应该由我来请。”
李老师摆手,眼角处的鱼尾纹随着她弯眼而皱在一起,她说:“怎么能让学生请客,你还没工作,等你工作后赚了钱再请客。”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李老师佯装拉下脸:“乐与,老师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好吧,那我欠李老师一顿饭。”
李老师带我去吃了饭后将我送到了学校,等我将学校里剩余的东西收拾好后又将我送到江宅。
我下了车,德叔等在路边,我向德叔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朝李老师鞠了一躬,认认真真地道了谢,感谢她这近一年对我的照顾。
“回去吧,以后出人头地了别忘记你李老师就好。”她惯常和我开玩笑,冲我挥挥手开着车走了。
我留在原地目送车行远,然后走向德叔,与他一边闲聊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特殊的日子,但是对于江宅里的其他人,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天。
我站在窗前,看见楼下清理杂草的佣人,想起李老师刚才那句“出人头地”。
真的会出人头地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在那栋别墅里看电视,电视剧的主人公成绩都很好,他们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顶尖的大学,跻身上层社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但是读书真的让我走到那一步吗?我还是不知道。我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高考结束,暑假开始,我一边等成绩出来,一边重新寻找兼职。
之前为了复习辞掉了在奶茶店的兼职,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现在很多店家不会招收临时工,找到兼职很难,我能去那个奶茶店兼职,还是因为店长姐姐见我可怜,心软让我留下来。
考完后我再次去到那家奶茶店,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家猫咖,我去问他们需不需要暑假工,他们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又跑了好几条商街,都不收暑假工。
今天温度直逼四十度,跑了一整天后我的脸被晒得通红,忍不住花了一元买了瓶冰水,蹲在路边将额头抵在瓶子上给自己降温。
路边的绿植上伏着几只蝉,扯着撕心裂肺的鸣声,路边的香樟树透着清香,我在太阳底下蹲了一会儿,之后又慢慢挪到树荫下,轻叹了口气。
如果找不到工作,那就凑不齐大学的学费和路费了。
我忧愁地撑着脸,将手中的水打开喝了一口,皱着眉思索还能在哪里找到兼职。
太阳慢慢移至西边,我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索性先回了江宅。
找不到工作,手里的钱也没剩多少,一直入不敷出,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我就没坐车,慢慢走回了江宅。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江宅,一辆车疾驰驶来,在我面前堪堪停下,车尾气喷了我一脸。
我被呛得偏头咳了几声,捂着鼻子看过去。
一辆没见过的车,黑色的,后座车门打开,江既推开门走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开车的司机故意的,车停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江既一下车就看见站在旁边的我。
他一见我就皱眉,语气不善道:“你在这做什么?挡路吗?真不怕死?”
我后退几步,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辆车的驾驶位下来一个人,撑着车门吹了声口哨:“这就是你那个一事无成见风使舵又好色的弟弟?”
他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我听得一愣,不由得睁大眼睛,很是茫然。
“他不是。”江既直言道,下颌微抬,从我面前走过,对身后的人说,“行了,你回去吧。”
靠着车身的那个人“嘶”了一声,说:“真把我当司机了,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
江既闻言微偏了一下头,嘴角轻抿,语调带着点哑:“去和陈原谈。”
他这么说,就表明答应下来了,那人爽快地说了句“行嘞”,就没再多言,侧身转向我,脸上带着轻佻的笑。
“抱歉啊,我刚才以为你是江都南,没吓到吧?”
我摇摇头,说了句“没有”,心里思索这个人话中的意思。
他以为我是江都南,所以才擦着我停车,刻意吓我的吗?
“如果你不是江都南……”他将脸撑在车门假装沉思一会,“那你是江既的什么人?”
“……”
他这个问题问得真好,直接让我哑口无言,呆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对宋远我可以说江既是我哥哥,但是对面前这个男人,一句哥哥说不出口,我就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描述我和江既的关系。
那人还挺善解人意,见我不回答也没追问,自然地转了个话题:“你知道江既最近在忙什么吗?”
我如实回了句“我不知道”。
“行吧,”他努了下嘴,觉着无聊,重新坐回车内,“走了。”
车打了个漂亮的转弯,又喷了我一脸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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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是校园文,所以关于校园的都一笔带过~
找了好几天的工作,什么也没找到。
就在我以为找不到兼职时,德叔突然找上我,说他的朋友是酒店经理,最近他们酒店在招人,让我过去应聘。
“他们招临时工吗?”我担忧地看着德叔,最近被拒绝的多了,话术统一为“不招临时的”。
“放假了人手不够,就招临时工。”德叔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现在去也来得及。”
“那就好,是哪个酒店?”
“上次让你去送东西的那个酒店,还记得路吗?”
我点点头,说了句“记得”,然后拿上东西坐公交到了那个酒店,向前台表明来意后她将我带到了一个会议室,里面已经等了几个人,我自觉站到末尾。
会议室里还嵌着一个房间,门是关着的,我站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人,我趁着这个间隙看见里面坐着好几个身穿正装的人,看起来像面试官。
这真的在招临时工吗?我有点疑惑,看起来太正式了一点。
德叔是不会骗我的,大概是高档酒店就算招临时工也很谨慎吧,毕竟这所酒店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这样想我才略微放下心,等了半个多小时后轮到我,我就推门进去。
“成年了吗?”面试官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面色严肃。
“成年了,”我怕他不信,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又强调了一句,“再过几个月就十九岁了。”
“哦,”面试官扫了一眼,把身份证推回来,“在读书?”
“刚高考结束,整个暑假都有时间。”
“刚高考结束啊……”面试官沉吟片刻,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以前有过经验吗?”
我摇摇头,想起门外等着的一长串人,心想应聘上的机率似乎很小。
算了,我暗叹一声,实在不行再去看看其他的工作吧。
“行吧,明天来上班吧。”
我一时呆愣:“……啊?”
“怎么了?明天来不了?那就后天来上班吧。”
“不,不是。”我疯狂摇头,“我是应聘上了吗?”
“工资月结,一月四千,明天你来上班的时候到前台报道,会有人带你熟悉环境,具体工作等招人结束后再来安排。”面试官没搭理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招的工作不需要你有经验,态度谦虚,勤奋上进就行——好了,下一个。”
反应过来后我立刻应了一声,推开门走出去,离开前还有点怀疑,回头看了一眼。
这就……被选上了?
这个应聘看起来这么正式,原来这么敷衍。
我坐上回去的公交,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房屋。
不管怎样,总算找到了工作,背了好几天的担子终于落了下来。
一个月四千,暑假我可以做两个半月,就能拿到小一万,加上之前的那些存款,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路费就能凑够了,还能给自己留一点生活费。
加上江都南出了国,没人再给我使绊子,少了一只苍蝇,生活可谓十分舒适,我的心情愉悦起来,下了车走回江宅的那段路不由得小声哼起了歌,是德叔经常放的一首老歌。
我断断续续哼着曲子走回江宅,江宅位于城郊的别墅区,这里隐私性极强,每栋房子隔得很远,四周是茂盛的绿植,阳光透过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在我的脸上,忽明忽暗。
这条林荫路栽种的是香樟树,昨天刮了风,吹落了一些果子下来,还没来得及打扫。
我走在上面,低头故意去踩那些果子,感受它们在脚下炸开的感觉。
空气中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我停了嘴上哼着的歌,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开心啊。”德叔手上拿着直头剪刀,刚修剪完宅子外的灌木,和我一起走回去。
“嗯!找到工作啦,这次又麻烦德叔了。”
“哪有什么麻不麻烦,我就是顺带提了一嘴。”他摇摇手。
我借此机会问了一下英姨的病情,德叔展开笑容,说过段时间就能安排手术,情况还算乐观,没有扩散,手术成功率非常高。
我这就放下心来,心中愉悦更添一分,继续哼着那首老歌推开客厅的门。
有时我觉得房子隔音太好了也不行,就比如江宅,墙壁安了隔音棉,装上的门板子厚实,现在夏天天热,屋里开着空调,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哪怕大吼大叫,屋外的人什么都不会听到。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心想,如果今天是春天,或者秋天,佣人会将窗户打开透气,这样我就能注意到客厅里有人,还不止一个人,并且还能注意到屋内的空气十分滞涩。
如果是这样,我就会安静地等在门外,等屋里的人离开后再进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冒昧地推开门,嘴上还傻乎乎地哼着歌。
屋里有两个人,一站一坐,江既是坐着的,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是上次在酒店看见的那位宁先生。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气氛凝重。听见动静,两人都朝我看来。
那位宁先生嘴唇紧抿,眼眶通红,双拳紧握,仔细看还能看出他的手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他朝我看过一眼后就移开目光,看样子并未将我放在心上。
江既靠在沙发,他今日没出门,身上穿着面料柔顺的居家服,将身上那点傲慢感压了下去,不像平日那样具有压迫感,不过他微眯着眼直直朝我看来时,我还是腿软了一下。
客厅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对着湖,外面太阳还辣着,灼热的光照在湖面上,水波潋滟,光线弯弯折折,最终落在江既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垂下,打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他抽出一根烟,拿起打火机点燃,但是不抽,由着那根烟静静燃烧,烟雾慢慢上旋,阳光照射其中时有了形状。
“我不觉得一份合约会让你爱上我,”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尽带嘲讽,“宁青生,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宁青生沉默半晌,说:“……我记得的,先生。”
“记得就好。”江既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对宁青生略微抬头,“去找陈原拿钱,以后不要来了。”
宁青生咬紧下唇,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对江既颔首,路过我时垂着眼,低着头,好像不想让人他泛红的双眼。
我的目光下意识随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走出江宅时步子有些急,踉跄了一下,正在修剪灌木的德叔扶住了他,他扬手挥开,没礼貌地继续往前走。
“看够了吗?”
我心头一个激灵,迅速回过神,握着门把手进退维谷,不知是该直接上楼回房间,还是该把门关上出去,暂避风头。
江既慵懒地陷入沙发,刚才点燃的那支烟被他叼在唇间,松松答答地咬着。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就轻声“嗯”了一下。
“看够了就滚。”
“……哦。”
我将客厅门关上,退了出来,拿了一把直头剪刀,帮德叔一起修剪花草。
“怎么又出来了?”德叔问。
“看了不该看的,少爷让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