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谢岁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此时他还不好太得罪裴珩,毕竟这段时间的庇护和照顾全是真的,真到他觉得裴珩可能真的对他有那么几分真心。
若是裴珩不再喜欢他了……会不会重新打断他的腿啊?他如今还不能被这道靠山抛弃,若是裴珩下手整他,先生好不容易从岭南调回来,只怕会被他影响仕途。许先生年岁不小了,再贬谪一次,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京城。
在脑袋里出神的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旁侧的青年,谢岁手指尖动了动,伤口忽然抽痛,他手指一颤,裴珩落笔时的一撇被他带的歪开,宣纸上墨渍划拉一道黑痕。
裴珩有些可惜的看着毁掉的字迹,他搁了笔,将谢岁的手指拈起来,看着还在抽动的指尖,探指揉了揉,随意答道:“你不是在端王阵营遇见的他吗?之前还找你要钱来着,现在投诚想见你很正常,这没什么好好奇的。”
见谢岁手指尖的状态有所缓和,裴珩起身,“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吃个午饭。不知道今天厨房做什么菜,天气热,看什么都没胃口。”
胳膊一伸,他将谢岁从座位上拉起来,“今天坐了两个时辰,你也该动动了。”
谢岁小心翼翼将手搭上去,裴珩扶着他,两人相携出门。这段时间除却上朝,他们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谢岁身体恢复的这么快,除却用的药好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裴珩整天拉着他时不时的动一动,并没有像常人那般受伤后,就瘫在床上密不透风,而是适当的活动透气。
每日只用吃饭睡觉散步,偶尔看看书,如此闲散多日,谢岁像是抽条一般又往上蹿了一节,从前瘦骨嶙峋,摸着硌人,如今也被养得稍稍圆润了些许,常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人精神了,眉宇间常年萦绕的那股郁气自然消散,只是性子还是小心翼翼,像是随时要抱着尾巴逃跑一样警惕。
裴珩倒是无所谓,反正谢岁防备些还好,他还是不太习惯对方粘人,毕竟重逢那段时间的亲密接触,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脑仁抽痛。
还是像现在这样,平时吃个饭,练字,散步的老年生活,更符合他的恋爱标准。
今日裴珩休沐,他一整日都能在家里厮混,如今朝政颇多,加之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前些日子他将许蘅之丢出去后,这人整日想着参他,朝廷世家子弟巴不得看他们俩打起来,正在偷偷拱火。
一上朝就是乌烟瘴气,也就家里安生点。
中午喂谢岁吃了一顿饭,看得出眼前人食不知味,午后按着对方睡了半个时辰,便着人将丹宿带去了偏亭。
“斗玄楼的杀手想见你那就见吧,若是真心实意的投诚也不错。免得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裴珩趴在冰釜旁挑果子吃,天气太热,他瘫在凉席上,简直不想动上哪怕一点,看着旁侧衣衫整洁,一丝不苟的谢岁,只觉得热的慌。
“我就不去了。”他抬眼,笑吟吟的提醒,“虽然王府里还挺缺人手,但我看斗玄楼里那群人和叶一纯的样子,这些人多半是不可能收编成暗卫的,两边融在一处多办是要打架。”
“小元夕,他若是想投靠,位置便只能你自己安排。”
裴珩抬眼,看着面前被他养的越来越油光水滑的狐狸,笑道,“府里的账目可都给你看了,能不能养的起,可就看你的了,王妃。”
谢岁:“……”
他被这一声王妃惊到,低头看,裴珩已经就地躺倒,趴着乘凉去了。床榻上的小蒲扇一挥一挥,小鸟翅膀似的。
谢岁让小五扶着去往偏庭,天气闷热,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样。
丹宿一人站在庭院里,看着谢岁被人推过来,他目光扫视了一眼他的膝盖,蹙眉,“几日不见,你这是怎么?被打断腿了?”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谢岁面色不变,“承蒙关心,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没什么大碍。怎么就你过来了,我师父呢?”
“重伤,还中了毒,在床上躺着没醒呢。”丹宿大马金刀坐下,从桌子上捡了杯水喝,“度厄没发疯前让我过来找你,说是你能给我引荐,给楼里的兄弟们一条活路。”
“重伤?”谢岁蹙眉,“他现在在哪里?”
“在金陵的驻点养病,没有性命之忧。”丹宿平静的看着谢岁,之前在端王阵营时,他们俩是塑料同僚,后来被坑了一把,没想到这辈子还是得上谢岁的贼船。
谢岁松了口气,他笑道:“斗玄楼如今还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二人,另有些许老楼主的心腹,逃了一小部分。”
“也就是还有乱党没能收尾?”
“是。”
谢岁又问了些许问题,丹宿一一答了,谢岁沉吟片刻,满怀歉意道:“你知道的,我不过一个不受宠的侧妃,能力有限。王爷心思深沉,我的话他并不会听,他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们若是过来,定然不回来像从前那样,做一单任务,几千几万银。”
“如今我师父又是重伤,且与王府中的暗卫统领有仇,我若是执意要将你们收留,只怕有些困难。”
看着谢岁越来越紧的眉头,丹宿心头一紧。若是不能寻个势力投靠,如今楼中势力锐减,又被朝廷盯上,像他们这种地方出来的,除了逃亡,就是被抓起来当叛党斩首。
“如今斗玄楼归你管?”
“归你师父。”丹宿侧着头,掩饰性的喝了一口茶,“我只是暂代。”
“同僚兄,你这就谦虚了。我师父脱离斗玄楼多年,如今楼中发话者必然还是你。”谢岁看着他笑了笑,“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只是我也有难处。”
“一百多人,若是想要完全收留,只怕往后你们的日子过得会没有在斗玄楼时潇洒。况且如今京城安稳,非必要做不了打打杀杀的事,日常的例银怕也会低些。”
丹宿蹙眉,开门见山道:“大概能开多少钱?”
“从前您做一单任务,便是上万两白银,若是在王府中,平日无事时每月可以安排两贯钱,若是需要出门调查案子,便看任务难易程度发钱。”
“另外府中还有几处空置的院子,你们若是过来,还得将人分上一分,做几个不同的院子。住的可能也会有些偏远,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看着丹宿蹙着眉头犹豫的样子,谢岁但笑不语。
总归是要慢慢磨价的,上次虽然从端王府里扣下些钱,裴珩的小金库有些补充,但他名下确实没什么赚钱的东西,长公主同他不太对付,裴大帅两袖清风,又常年征战在外,家里根本没什么进益。养这么大一批人,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回去再想想。”丹宿起身,而后想起来似的,回头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师父他中的毒有些古怪,是王府的暗卫统领下的,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人却一直迷迷糊糊,我们这边的医师说解药很难配置,你若是有时间,去找找解药,免得他当真死了。”
说完,他蹙着眉头,满脸嫌弃的补充道,“你师父最近实在是有些婆婆妈妈,他说是打死不与叶一纯当同僚,你有时间记得过来劝劝他。”
“不就是遭人骗了,有什么好避讳的,人生在世,谁没被骗过几次。他一个男人,又没亏什么。”
“矫情死了。”
第76章
裴珩推开房门,房间里气息混浊,一股药味,床榻里,叶一纯仰躺着,浑身上下包扎的严严实实,如同一颗饱满圆润的粽子。只有十个手指头尖露在外头,指腹还有不少细小的划口,他眼睛上敷了一张巾帕,裴珩掀开窗帘时,就见他嘴上带着笑,调侃道:“王爷,不好意思,我现在动不了,就不行礼了。”
“我平时也没让你讲什么规矩,现在还客套什么?”裴珩看着他身上的伤,眉头紧蹙,“南横说你伤的很重,我还有些不太信……打不过怎么不跑?”
叶一纯:“………”
他深吸一口气,破音强调:“谁说我打不过的?打的过!!那神棍现在多半也和我一样躺着,他还中了毒,只会比我更重!我身上这点外伤半个月就能下地,这算什么?也就是被野猫抓了两爪!”
看着在床上如同一条扭动活鱼般翘尾巴的叶一纯,裴珩连忙安抚他过于激动的情绪,“好的……好的,知道你最厉害,毕竟谢岁师父都快被你毒死了。”
叶一纯有被安抚到,他呵了一声,“死了?”
“快死了。”裴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床畔,“今日谢岁还过来找本王求药,我没答应,想过来问问你的看法。”
“不给。”叶一纯声音冰冷,“就算王妃震怒,杀了我,我也不给。”
裴珩轻巧哦了一声,“懂了,你这是要殉情。”
叶一纯:“…………”
“行了,不给就不给,他死了更好,斗玄楼没人带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届时全部分散开,寻些普通职位安排,能省我不少事。”裴珩起身,抬手将床榻上低垂的幔帘都拉开,“越是受外伤越不能如此闷着,平时还是得透透气,你看你,大热天你还把脸蒙着,眼睛怎么还搭布?受伤了?”
裴珩忽然抬手一掀,只见布帛下,此时这颗白色的粽子红肿着眼睛,正在默默流泪,将脑袋上包着的纱布都浸湿了。
叶一纯:“……”
裴珩:“………”
将布又默默放下,裴珩全当做没看到的样子,扭头看向门口守着的南横,只见少年郎摸了摸鼻子,对着他使了个歪七扭八的眼色。
很好,看样子是真的受伤很深了。
虽然是自己的下属,虽然他还含着点坏心眼过来看热闹,但毕竟是从西北一路过来,出生入死的半个兄弟,裴珩犹犹豫豫片刻,搬了个小马扎过来安慰。
“其实事情应该也没那么严重,不就是被骗了吗?你看谢岁,他当初还想杀我呢,现在不也过……过得挺好。”裴珩的底气逐渐消失,他咳嗽一声,换了个方向,“你这年纪也一大把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这点小小的……额,小小的矛盾,不然还是放宽心,别太在意。”
“不然在心里多想想他的好?”
裴珩绞尽脑汁的补充,“林道长人我没见过,但你不是说他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玉树临风,为人温柔有耐心吗?”
“放屁!”叶一纯声音沙哑,“此贼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狡诈多疑,诡计多端!屁的君子,全是他装出来的!度厄什么鬼德行我还不知道?!”
“哈,还给人算命?他杀人如麻,满手都粘着血,算命?要人命还差不多!”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叶一纯脸上敷的毛巾掉下来,他难受了太久,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心肝儿是从小到大都不对付的死敌,一想到那日月色下偷偷摸摸的亲吻,还有平日里的照顾和倒贴,他就觉得气的要吐血。
被骗心又骗财的叶大首领,现在恨不能一刀把人戳死。那日在斗玄楼老巢也确实如此干了,他们往死里打了一架,东西乱飞,什么亲手画的护身符,亲手选的小香包,送的玉佩全部丢在了荒山野岭,泡进烂水沟,再用内力碾碎,就像他被欺骗的感情。
林雁也是如此,他亲手选的盲杖,亲手做的防毒药包,还有头顶系着的发带,都尽数在眼前被毁掉。
光是想想,就让他眼前发昏,内息不稳,几欲吐血。
眼看人想着想着,身上的伤口有崩裂的趋势,裴珩连忙劝住,“好的好的,他卑鄙无耻,诡计多端,配不上你。”
“你先休息。”裴珩转头欲走,“其余的事情你都不必管,好好养伤,等度厄死了以后我再过来通知你这件大喜事。”
说完裴珩拔腿就走,还不等他出门,身后就听见叶一纯沙哑的声音快速道:“解药在我药箱从右往左数三排第四个柜子里。”
叶一纯大喘气,然后飞速躺下,将后脑勺对着裴珩,幽幽强调:“我是为了王妃别太伤心。”
裴珩:“………好的,我代谢岁谢谢你。”
“不谢。”叶一纯冷漠:“属下这也是为了王爷您能不再睡书房。记得加月例。”
裴珩:“………”
谢岁抬手,给林雁身上的伤口上了一层药,看着狰狞的伤口,眉头紧锁,“师父,你这何必逞强?你不是常说,打架第一要务从来都是逃跑,怎么到你这就硬碰硬了?”
“哪里逞强?”林雁吐血,“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只能刺我几针。”
谢岁看着对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嘴角抽动,这是被扎了几针吗?这是贴脸硬接了一把暴雨梨花针,被扎成刺猬了吧?
林雁身上其实并无太多外伤,虽然被捅了几刀,但危险性不大,最严重的还是毒,他制毒的功夫不比叶一纯,勉强将毒性稳住,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病怏怏躺着,抱着个桶,时不时吐上两口血。
吐的面若金纸,仿佛马上就要驾鹤西去。
“般般呢?”林雁提醒,“他被我寄养在那臭卖药的家里,你一定要接回来。此贼人手上不干净,心眼也多,只怕会拿小孩做筹码。”
“般般在王府,我已经接到身边了。”谢岁苦笑,“我前些日子在王府看见般般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
“这次是被他摆了一道。”林雁咬牙,“好深的心机,在我面前装柔弱,亏我还当他真是个普通的小大夫,朝星阁主,心机深沉,名不虚传。”
“早年同他住对门时我就该知道,他和王府来往那么密切,哪里会是普通人,是我有眼无珠,见色起意,还不如真瞎了。”
说完又吐了一口,谢岁端了个杯子过来给他漱口,“此毒你有没有办法?”
“小小毒药而已,为难不了我多久,过几日再试试新解法,迟早能解开。”林雁擦着嘴边的血,十分淡定,“只是元夕你要多加留意,猎场刺杀一事裴珩必然已经知晓……”
“王爷他并没有恨我。”谢岁端着水碗,语调古井无波,“当然,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总归现在还没对我动手的意思。目前我暂且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师父你还是别关心我了,先想想该怎么解毒才是。”
“小毒而已,咳咳咳……”林雁喷血,“斗玄楼的事交给你安排,我就不去了。叶一纯此人不是善茬,你安排人手时还是需要注意,只怕他们借机撒气,将楼里那些孩子派出去送死。”
深吸一口气,林雁咬牙切齿:“我迟早拿他人头!”
吐着吐着有些脱力,他趴在床边喘息,背脊起伏,看着倒像是怀了。谢岁被自己的想法雷了到,忙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场景甩开,他拍了拍林雁的背脊,拍着拍着,就看见抱着盆的人,脸上掉下两颗金豆子。
谢岁:“…………”
从前他师父都是吊儿郎当,一副神棍样,就算是从前在路边捡到他,那样重伤的情况下,也没见他掉过泪珠子,这人仿佛天生就没心没肺不怕疼。
现下居然哭了……可见此次他受伤之深。
情之一字,果然是世间最难解的毒药。
谢岁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他如今不过全靠骗。接近,勾引,装出一副深情模样,引得裴珩对他感兴趣。他比林雁叶一纯更不妙,毕竟这两人是隐瞒身份,而他是骗人感情,
骗人感情,天打雷劈。
若是有朝一日,裴珩发觉他目前这一切不过是装模作样,借着他的势胡作非为,也不知会不会同师父和林大夫那样,骤然清醒,抽身而出,再杀个你死我活。
“天涯何处无芳草,师父你也不用太过伤怀,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往后再谈。”谢岁勉强安慰,“有什么需要的药可同我说,我给你寻过来,你也别操心了,往后的事,我来安排。”
见林雁情况有所缓和,谢岁扶着他躺下,随后悄然出门。
房门外,丹宿双手环胸,“怎么?还是那死出?”
“只是一时想不开。”谢岁合上房门,“师父性子最是风流,金陵城中美人何其之多,待他解毒后,自然会将人忘个干净。”
他转头看向门口守着的丹宿,眉眼一抬,轻微一笑,“倒是你,考虑的如何了?小师叔。”
丹宿后背汗毛一竖:“……瞎叫什么?”
“听人说您算是师父的师弟,那我这自然要叫上一声师叔了。”谢岁扶着拐杖,缓步挪动,“江湖上不都是这般叫的么?师侄我从前有些冒犯之处,还望师叔海涵。”
丹宿呵了一声,沉默片刻,低声道:“既然认我当师叔,那自然不能太薄待,例银再加两成,我们入了王府,那就是给你们卖命,银钱太低,留不住人。”
谢岁皱着眉头,一脸为难,他跟着丹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像是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勉强答应道:“我不太能确定,还得回去劝劝王爷,尽可能的帮你将例银提上去,至于提多少,还得看王爷的意思。”
“你这枕头风吹的不行啊?”丹宿啧了一声,却没再为难,“行,等你消息。”
谢岁点点头,他被丹宿一路送到门口,这时对方才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册子。
“斗玄楼的暗杀名单,从楼主书房摸出来的,你可能有用。”说完,将册子抛过来,咚一声关上了大门。
谢岁挑眉,看着这名册,抬手塞进怀里。刚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小马车已经走了,门口停了一辆更大的马车。
车窗旁侧低垂的竹帘让人一折扇撩开,探出半张脸。
已是日暮,小憩完的裴珩一身淡色的轻衫便装,像个风流雅韵的翩翩公子。细碎的日光从帘外倾泄而过,青年被金线勾勒了一圈身形,披了一身暮色的辉光,从小窗口探出毛茸茸的脑袋。
“发什么呆呢,王妃,回家了。”
谢岁坐上了马车。
不过一下午不见,裴珩已经换了身衣服,一身浅淡的白,布料轻盈,堆在车内,像是堆了一层云。
他就趴在云堆里,朝着车窗外伸手,递出去了一个药瓶,懒散道:“给林道长。”
谢岁看见车夫将药瓶送给丹宿,轻微抬眼,浑身紧绷:“是叶大夫给的解药?”
“嗯。”裴珩呼啦呼啦扇风,头发乱飞,他倒是不怎么怕热,毕竟常年蹲在西北,热习惯了。如今闷在轿子里也没出汗,倚着窗口冲着谢岁歉然一笑,“老叶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年纪一大把了,也没遇到过什么喜欢的人,这次林道长给他的刺激有些大,一时接受不了,但却没有害他性命的意思。”
“我听南横说你师父受伤颇重,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多谢王爷赠药,家师自由一些保命手段,目前没有性命之忧,既然叶大夫给了药,那不过半月,便可彻底恢复。”谢岁冲着裴珩笑了笑,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看着马车内状似闲散的青年,面上淡定,实际却心生警惕,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提防着裴珩下一句话图穷匕见,过来兴师问罪。
毕竟如今他之前干过的事,可以说已经彻底摆在了明面上,裴珩就算不生气,也该对他心生防备。
不过会在这里看见裴珩,他着实有些意料不到。毕竟按照常理来说,裴珩知道度厄是他师父后,要么第一时间派人过来抓他,不说捅他几刀,失宠却是妥妥的,再不济也会隐藏心思,当做一切事情没发生过,好在暗处监视他的所作所为,悄悄提防。
像这样坦坦荡荡,坐着马车过来接他,倒让谢岁有些捉摸不透了。
裴珩表现的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明明他骗了他,还同人合伙伤了他。
马车行驶,车内摇摇晃晃,谢岁乖巧坐在旁侧,在一瞬间,心中琢磨千万种裴珩目前的想法。马车里放了矮桌,桌面上是冰凉的茶饮,随着马车行驶,杯面水波纹晃动,映出旁侧青年一张平静的脸。
裴珩合了折扇,双目紧闭,离开斗玄楼的地盘后,他面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个干净,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眉头都皱紧了,手指搭在桌案上,哒哒哒,缓慢地敲。
这么多日的相处,裴珩的动作谢岁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想事时常用做的坏习惯。比如他们凑在一处商量坑害端王,怎么处理朝政时,裴珩陷入思索,便会拿手指尖敲桌子,一声一声,如同某种轻巧的鼓点,吵得人分神。
谢岁握着衣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万分煎熬,额头都浮出一层汗。
现在这种情况,裴珩想查的多半已经查了个干净,坦白也没用了,他未来的处境只能赌,赌裴珩对他不只是玩玩,还是心中存了几分情……但,裴珩真的会有感情吗?
前方马车忽然拐了一个弯,没有走回王府的老路,而是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谢岁一眼认出这是往天牢的方向,手指习惯性的疼起来,他嘴唇失了血色,缓缓侧头,却发现裴珩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他。
落在桌案上的指节已经收了起来,车帘晃动,最后一丝光线也沉了下去,街市上开始挂灯,一片溟濛的昏暗中,青年人的目光如刀刃般锋利,落在他身上,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冰冷。
裴珩终于开口,“你……”
谢岁长舒一口气——终究是来了。
他抬手,不等裴珩说完,骤然起身,压了过去——
“咚!”
疾驰马车经过一个水坑,颠簸,半挂的竹帘震落,砸在窗沿上,一下将窗口盖了下去,车厢里顿时一片昏暗,唯余混乱无序的呼吸声。
谢岁咬着裴珩的唇,将他的话全部堵了进去。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攀附在青年身上,半支着身子,亲了裴珩一个措手不及。
呼吸交错,隐有缠绵的水声,衣料摩擦,沙沙沙,如同白蚕啃上桑叶,裴珩的唇珠被咬了一口。
他浑身一颤,抬手捏住了谢岁的下巴,钳制住对方那张做孽的嘴,想将他推开,然而推了半截,却听得谢岁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在他耳侧,“珩哥哥,对不起。”
裴珩手一下子麻了半边,失了气力,让人按在车厢里轻薄来轻薄去,他抱着谢岁,脑袋还有些懵。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谢岁的手指尖还在发抖,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他抓住裴珩的腰带,小心翼翼的抽开,看着浅色衣裳如同云一般垂落,显出裴珩的胸口,肩头附近那里还有一处愈合没多久的疤。
“我骗了你。”谢岁眨眼,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裴珩肩头,“当初在猎场我是为了能接近你,所以……才请师父帮忙制造条件。”
“伤了殿下,我很抱歉。”
“我承认,我起初确实是怀着坏心思故意接近,但是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我只是……”谢岁停顿了一瞬,坚定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