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衬,被他逼到死角的人一侧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你在干什么,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李悠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胸口满溢着难以承受的情绪,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迫切地谋求更近的距离。
对方嘤咛一声,放弃了推拒,任由他动作,哑着嗓子确认,“你喜欢我?”
“什……么?”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竟然想不明白。
只是觉得喜欢这个词一点也不甜蜜,甚至透着苦味。
一声叹气萦绕耳际,“很难回答吗?”
他想说什么,却觉脖颈处一阵疼麻,周遭也愈发蒸腾起恼人的热。
“你咬我?”
“很甜。”
如此距离,李悠然甚至能从对方的错乱呼吸中辨别那鼓噪的心跳。
只是不知这鲜活跳动属于对方还是自己。
还想要多一些。
他心里太荒芜,就像一方巨大而凹陷的陨石坑落,空空荡荡,寸草不生。
他仰头,试图索要更多,只教贪得无厌。
“你真的喜欢我?”
耳边再次传来确认。
是不是答应了就能获得更多?
他急切回应,“喜欢!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哥。”……
李悠然身体一颤,像被蛰到般猛地从床上九十度坐起,一脸不敢置信地掀开被褥。
昨夜睡前没有拉帘子,大晴天的阳光从窗外涌进来,将被褥间的还未干涸的荒唐揭露得分外敞亮。
洗衣机在清晨就开始工作。
李悠然光着腿站在边上,看着滚筒里顺时针翻飞的层叠“罪证”,心乱如麻。
他打开微信,翻到郭益森的对话框,请假的话编了又删,删了又编。
举棋不定间却听叮咚一响,公司群里连进三条新讯息。
昨夜还醉得跟坨史莱姆似的郭益森,已经精神饱满开启今日份的职场毒鸡汤,首当其冲提及:马上就要进入旺季,希望大家克服困难,不要扎堆请假。
李悠然讪笑两声,考虑要不要辞职算了。
“啊啊啊啊——”
清晨紧闭的浴室门里,传来一声发自肺腑的咆哮。
一个普通社畜的工作日就这么开始了。
一夜惊魂,李悠然身心俱疲,不想开车,转而选择坐公交去公司。
他坐在后排,头顶小电视断断续续放着早间新闻,每刹一次车,信号就卡顿一会儿。
李悠然抬头看时,画面刚好停滞在某舞蹈赛事的颁奖现场。
镜头中央捧着金奖的芭蕾少女笑得灿烂无比,嘴角两颗小梨涡将覆着成熟舞台妆的脸蛋装点得可爱又讨喜。
望着屏幕里手长脚长的芭蕾少女,李悠然久违地想起了妈妈。
记忆中的妈妈在蒸腾着晚饭热气的厨房里,借着粗陋矮台拉伸筋骨的样子。
有时,如果家务完成得早,她也会在狭小的房间里翩然起舞,修长脚踝上缀着小铃的银色链子,于起落跳跃间环佩叮当,好听极了。
只可惜,作为唯一观众的小李悠然从来没看过妈妈跳完过哪怕一支舞。
记忆里的舞蹈总是会被很多事情打断。
门外催缴房租的声音,高压锅犀利的嘶鸣,还有……李为仁来势汹汹的暴喝。
公车重新启动,停顿的画面恢复正常,在微秒内快进到下一则新闻。
李悠然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突觉口袋里手机震颤。
来电显示让他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朱姨。”
朱彤是李为仁的第二任妻子,平日里几乎充当着这父子二人间唯一的传话筒。
李悠然都不用接通电话,就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小悠,马上假期你回家住一阵子吧,你爸爸和妹妹都很想你。”
“恐怕不行,朱姨,我们做教培的最忙的就是假期。”李悠然分神看着窗外,随口说着早就准备好的推辞。
那头似乎也知道他会拒绝,“小悠,其实你爸爸……”她压低声音,“前阵子做体检,他——”
“和谁打电话。男的女的?”
电话那头突然插进来的男声并不严厉,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朱彤蓦地噤了音。
即便是隔着信号杂音,李悠然也能从朱彤明显变快的呼吸频率里感受到这个女人躲藏在灵魂里的尖声讨饶。
恍惚间,李悠然总觉得一个名为父亲的巨大阴影正从听筒中源源不断渗出来,从儿时的角角落落爬出来,无声无息蔓延到自己脚下,犹如开在深渊上的血盆大口,轻易就能把他吞没。嘟嘟嘟——电话陷入忙音。
不知是朱彤自己挂断的,还是李为仁上手掐断的。—
直到看见规整的部门导向牌,李悠然才渐渐恢复了现实的落地感。
离九点还有些时间,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还不算很多,踩点大军要过一会儿才会乌泱泱涌入。
许妄的工位上也是空的,干净得如同从未被任何人使用。
李悠然有些恍惚,突然萌生出“也许昨天的一切都是梦”的侥幸幻想。
“李老师,早上好。”
伴随着招呼声一起的,是黑咖啡浓郁的醇香。
李悠然身躯一僵,想到两人昨晚不算体面的分别。
“嗯……早。”
他含糊回应,不敢回头,直直往工位走。
只是身后人先他一步,将泡好的咖啡提前放在了他的桌面。
“谢谢。”
李悠然依旧感到很局促,好在许妄今天没有再用那个老旧的马克杯,不然他只会觉得更加社死。
“您别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许妄说罢,又走回自己工位抽屉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昨天总监吩咐参考的几个活动,我已经全部梳理出来了,李老师您过目一下。”
既然是谈公事,李悠然作为前辈,没有再胡思乱想浪费时间的道理。
郑重地接过文件,距离拉近间还是不自觉去看许妄的表情。
啊,那真是……相当正气凛然的一张脸,正到他为自己方才还在复盘昨夜绮梦而感到羞愧。
“辛苦,我……我研究一下。”
“您客气。”
许妄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我这次来实习有很多地方要学,还请李老师监督我多看多做。”
李悠然被这铺面而来的郭益森式PUA撞了个趔趄,内心五味杂陈入了座,心说这教培行业果然不是人呆的,每天都过得魔力四射,许妄才来了一天就疯了。
当然这只是无奈的笑谈,他很清楚,许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而选择分外“公事公办”。
其实那夜之后,两人依旧平和相处了一段时间。
即便他俩都对“越界”闭口不谈,也没有再发生任何“接触”,但关系无形间变得更亲密。
那段时间,许妄也比从前更加依赖李悠然。
内心深处,李悠然甚至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于是就那么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间。
直到不久之后,工作与生活开始崩坏,他才只能趁着许妄外出读书的时间,尽可能切断过去的一切,落荒而逃,自此从过去的生活中人间蒸发。
但于他而言,不论身处何处,三年多前的那次越界不会凭空消失,自己也终将背负“引诱”弟弟的那份罪恶感继续过下去。
“许妄……”他不自觉唤对方名字。
许妄抬起头,笑得极其公式化,“李老师您吩咐。”
李悠然干涩地扯了扯嘴角,“没事,你忙。”—午休,天台。
隔着两米距离,江以诺熟练地将烟头扔进只开了一个小孔的灭烟桶。
她今天身上是套非常温柔的水蓝色裙装,同色系小领结正中还别了枚俏皮的巴洛克珍珠胸针。
扔完烟头,她坐回长椅,瞅了瞅问坐在另一头的李悠然,“你又不抽烟,不去吃午饭跑这来干嘛?”
李悠然当然没法说自己在躲许妄,随口应付道:“缺氧头晕,来吹吹风。”
江以诺深以为然点点头,顺手打开化妆镜对嘴描画,画完左看右看,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声,“哈,老娘就算画坨毛毛虫在嘴上都好看得不得了!”
李悠然被这话逗乐了,“今天有相亲?”
“嗯哼。”
“又是老郭介绍的?”
“嗯哼。”
“呵,他还是那么喜欢当月老。”李悠然摇头。
“可不是么,拒绝又不好拒绝,摆烂又不好摆烂得太明显,每次见那些歪瓜裂枣,笑得我嘴都快烂了。”江以诺把口红和镜子塞回包里,“你说老郭的侄子侄女怎么这么多,介绍不完了还是咋滴?!诶,你上次见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没怎么样,互相都没感觉。”李悠然想了想,“反正吃完饭就没再联系了。”叮叮——放在身侧的手机震颤,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讯息提醒。
李悠然微微皱眉,直觉这条信息是许妄在找自己。
这么想着,又有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有信息。”江以诺提醒。
李悠然慢吞吞解锁手机,生怕看到许妄招呼自己共进午餐的邀请,谁知,点开app的瞬间,却看见了一个意外的名字。
「齐芸:李先生好,我来给舅舅送些东西,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齐芸:抱歉,如果您在忙的话,我把东西交到前台就好」
和许妄的午餐邀约比起来,齐芸的求助讯息简直就和入账通知一般美妙,李悠然心里居然不自觉升起一种侥幸的畅快。
江以诺看着李悠然的万年冰山脸突然迸发出这种罕见的笑容,好奇极了,“诶?发生什么好事?”
“什么?”李悠然迅速回完让齐芸稍等的讯息,也没遮掩:“哦,就咱刚说的那个老郭的侄女就在大厅呢,我得去看看。”
江以诺嘴角勾起八卦笑容,隔空指了指李悠然,“刚刚还说什么‘互相没感觉’,啧啧啧。”
人姑娘还在大厅瞎转悠,李悠然没时间和江以诺解释,只能无奈摆摆手,“你真想多了,人家根本不是来找我的,我走了,回见吧。”
江以诺目送完飞速奔逃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表,见时间还早,从烟盒里再次取了根烟。
“以诺姐。”
不远处,许妄捧着两份便当走近,“我听同事说李老师上来这儿了,您有看到他吗?”
江以诺莞尔,“已经下楼啦,你要早来两分钟,指定能碰上。”
“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许妄也纠结,打算跟着下楼继续找。
“他估计在……”江以诺刚想告知对方具体行踪,转念一想,万一李悠然真对那妹子有意思,好不容易见上面,掺和个徒弟在边上算什么。
想到这儿,她坏笑着改了口,“我只能说,你怀里那份纯素便当可能白买了。”
第06章 小尾巴
李悠然把齐芸送进到了郭益森办公室门外,“总监应该没出去,估计只是没听到电话,齐小姐你直接敲门就好。”
目送齐芸进了办公室,李悠然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他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餐厅随便打俩菜糊弄一顿,可才刚走到电梯门口,就听手机振动,来电显示居然是郭益森。
虽然不知道齐芸是如何在郭益森面前评价自己的,但显然郭益森对他俩的关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让李悠然替自己送齐芸下楼,挂电话前还压着声音迅速来了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悠然刚挂电话,一回头就看到了从走廊那头向自己走来的齐芸。她面带歉意,“抱歉抱歉,舅舅他……总之我自己下去就好。”李悠然摆摆手,“没事,我也正要下楼,一起走吧。”
齐芸似乎还是对自家舅舅的言行感到很抱歉,电梯下行间一直在和李悠然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在郭益森跟前说什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李悠然看她实在尴尬得不行,只能体谅地岔开话题,“齐小姐待会儿怎么走?需要帮你叫车吗?”
齐芸立马道:“不用不用,有人来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公司大堂,在离马路还有几步远时,一辆黑色轿车刚好停靠路边,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棱角分明的脸。
“二哥!”
齐芸朝男人挥过手便准备和李悠然道别,回头却见李悠然神色好像不太对。她还没搞明白所以然,就听身后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身再看,明明刚才还在驾驶位上的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来到近前。
“悠然,真的是你!”
“组……长?”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齐芸被齐朗打发回了车上,一时间,只剩下李悠然和前上司大眼瞪小眼。
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重逢,齐朗似乎很激动,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悠然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这几年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变化都瞧个明晰。他当然也有许多话想说,但组织了半天语言,愣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李悠然先起了头,然而一开口就是道歉,“组长,对不起,那时候突然辞职,给大家造成了麻烦。”
李悠然的道歉似乎终于让齐朗从万语千言里找到了重点,“对,没错,辞职,那时候到底为什么突然辞职?当时多好的机会,都已经定了要升职,小卢还记得吗,你走后倒是便宜了他,没过几个月就被提拔了。”他目光飞快瞥过李悠然身后的智优教育的大门,语气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一直以为你走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决绝,一定是被更好的公司用天价高薪挖走了,怎么……怎么居然投身了教培……?”
“抱歉,组长。”李悠然低着头,似乎除了道歉再没什么能说的。
“都离职三年了,就别再叫组长了。”齐朗很郁闷,见不到李悠然时他每每想起这人总觉得心头颓着口气,可见到了,又觉得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嗯。”李悠然脸色愈发苍白,微微点头。
“悠然,我刚听小芸说你现在在舅舅的部门里工作。”齐朗走近伸手放在他肩膀,“即便这话对不起舅舅我也要说,以你的能力完全值得更好的公司和岗位。”
听见肯定,李悠然踟躇半晌,抬头浅浅笑了,“谢谢,但是我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感到很满足。”
齐朗微微皱眉,按在李悠然肩膀的手滑落下来,虚虚覆盖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背,“是不是当年和同事间发生什么事了?你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那时候虽然工作强度大,但我清楚你的能力和抱负,绝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
李悠然在听到“临阵脱逃”四个字时蓦地敛去了笑容,好半晌才艰涩道:“当时……有点急事要处理。”
齐朗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搞不懂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后辈,明明前一天还说了“明天见”,第二天却跑没了影。他情绪愈加激动,就着姿势抓住李悠然的手,“即便你离开了均盛,我们也不再是上下级,但是悠然,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把你当成——”
“李老师!”许妄气喘吁吁跑过来,胸口还怀揣着抱了一路的便当,“李老师,您再不吃饭就凉透了。”他把齐朗的手挤开,转而便当放进李悠然手里,占据得满满当当,“我找了您好久,不是说好吃完午饭一起核对表格的吗?”
闻言,李悠然立马明白了许妄的意思,和齐朗言不由衷打招呼,“组……齐哥,我这儿刚好有点忙,得上去了。”
齐朗了然,“好,没事,下次我约你。”说罢,他视线刚好转移到许妄脸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发出了一声疑惑的轻哼。
两人视线相交,接收到齐朗投来有些突兀的探究目光,许妄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甚至微笑着礼貌朝对方点了点头。
齐家兄妹离开后,李悠然不禁舒了口气,他目送齐朗的车远去,又转头去看站在身边的许妄,心下微动。
似乎从和许妄重逢开始,过去的一切像被强行撬开一个角,细细碎碎抖落进现在的生活,至于是幸还是不幸,他还不是很清楚。
“谢谢。”他抬起手里的便当晃了晃,一语双关。
“应该的,李老师。”许妄站在半米开外,语气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疏离,若外人来听,真就是一对互动良好的普通师徒。
“回去吧。”
“好的。”
许妄在李悠然身后不紧不慢跟着,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看着前方分外颓然的身影,似乎多问一句都显残忍。
回想起刚刚那个难缠的男人,许妄脸色黯下来。
他记得齐朗,只是没想到对方似乎对自己也有印象。
李悠然刚消失那段时间,他和学校请了假回到明州,费了不少功夫才混进了均盛集团的大楼,想找人打听些线索。
也怪那时候自己年纪小,又着急,本想偷偷摸摸打听消息,没想到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看起来听得懂人话的,还没说两句,对方居然比他还激动,直接把他拉进办公室,事无巨细盘问本该是他准备好问的问题。
当然,别说许妄不知道,就算许妄知道,也绝不可能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分享这些信息。
“居然连你这个弟弟也不知道。”齐朗表情有些黯然,“他那天和我说‘对不起’,说‘很高兴能共事一场’,我居然以为他在为升职的事焦虑,我应该好好和他谈谈的……”
了解到许妄并不比自己知道的更多,齐朗也不能强行多留人家,起身送人到了电梯口,分别前让对方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自己,还不忘及时塞去了一张名片。
「有了悠哥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你?想得美,你谁?」
走出均盛的大门,许妄便把印着齐朗名字的名片扔进了最近的垃圾箱。
可刚扔了他又开始后悔,万一李悠然哪天联系齐朗,自己不就能够通过对方知道消息了么。
他咬咬牙,慢慢把手伸进那个黑黢黢散发着酸臭的可怕洞口。
等等……手猛地停顿。
明明站在烈日下,他却不自觉惊出冷汗。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李悠然会更早联系齐朗,而不是自己。
为什么齐朗会如此关心一个已经离职的员工的近况,说什么“我一直在联系他,真的很担心。”
为什么李悠然消失前至少对齐朗留下过一些话,对自己却吝啬于哪怕只言片语。
脸色变了又变,有嫉妒也有怨怼,他用力收回手,头也不会朝前奔跑,似乎只要跑得够快,方才的诸多怀疑就可以被自己远远抛在脑后。
烈日烘烤出汗水,如瀑泄下,流进眼睛,刺得酸疼。
他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不断狂奔,逐渐变得又累又渴,但他不想停下。
他要让自我意志被消磨得羸弱不堪,他要让自己对李悠然的信任永远占据上风。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像李悠然一般对自己好。
但也正是因为李悠然太好,才让他产生了盲目的飘飘然,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但怎么可能?
是他太过自负,笃定自己是李悠然生活的重心,从来没好奇当自己在上课时,当自己外出时,李悠然又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在和谁相处。
也是他太过愚蠢,心安理得听从着李悠然挂在嘴边的话——“什么都不用管,认真读书,考个好大学。”——却从没想过,对方或许早就打算在自己高考后离开。
是以李悠然突然不见时,他才会如此慌乱。
像个丧家犬般嗅着李悠然留下的微弱气息,六神无主游荡在明州的角角落落。
是的,李悠然不辞而别,一定有他的苦衷。
自己找不到李悠然,是命运对他的自负与蠢笨降下的嘲弄。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如果再次重逢,他不想再做李悠然呵护下的许妄。
他想真真正正融进李悠然的生活,知晓对方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他想与李悠然并肩而行……当然“并肩”只是精神层面的形容,在现实层面,他更爱“尾随”。
譬如现在,他们正一前一后走回写字楼,许妄很享受这种当“小尾巴”的感觉,既能光明正大黏在李悠然身边,又能肆无忌惮牢牢盯着对方,确保对方始终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绝不会莫名其妙突然消失。
许妄盯得太专注,专注到前方的李悠然被第六感频频提示,终于狐疑地转过了身。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许妄先是一惊,又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便当可能会蹭脏对方洁白的衬衣,于是猛地将手往身后收。
他这一收花了大力气,心道一声不好,便当已经啪得掉在地上。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到乌龙会以这种方式闪亮登场。
许妄蹲下查看情况。
好消息,便当外面套着袋子,没翻在地上。
坏消息,全翻在袋子里了。
“诶……”
他拎着袋子,肚子还应景地咕咕叫。
李悠然无奈,耸耸肩道:“我这份不能给你。”
许妄本来也没想抢李悠然的午饭,但听对方亲口说不愿给,还是有些受伤。
比较丢脸的是,肚子居然跟抗议似的叫得更响了。
“纯素的你又不爱吃。”李悠然听着热闹的咕咕声,脸上浮起浅淡笑意,“走吧,请你吃饭。”
许妄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身体已经出于本能跟上了李悠然,走了几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加速跑到前面拦住对方,神色间俱是茫然,“为什么啊?”
李悠然有些好笑,“饭不是打翻了么,总得吃饭呀。”
“我知道,但是……”许妄还是没从李悠然此刻的主动中找到真实感,此刻双商一并下线,“但是你不是不想和我吃饭才躲到天台去的么?”
李悠然差点原地趔趄,都搞不清对方是真天真还是在阴阳怪气,冷下脸道:“不想吃可以直说。”
看到李悠然摆出冷脸,许妄终于找回了实感,瞬间变得非常高兴,“吃,吃吃吃,李老师请我喝泔水我都甘之如……呜呜呜。”
李悠然一把捂住这张发挥极其稳定的狗嘴,深感自己果然不能太心软。但想到方才许妄替自己解围,心口又油然而生感激与暖意。
松开捂住许妄嘴巴的手,看着这张涨红像受了大委屈的脸,李悠然不知怎的,竟跟从前那般揉了揉对方脑袋算是安慰。
依旧是和记忆中一样的蓬松触感,发丝明明很软但因为颜色天然偏浅,于是在室外总是泛着一层强韧光泽。
“哥。”
践行了大半天的职场剧本,在这短短的两下抚摸间宣告失败,但许妄管不了这些。
“哥。”他不敢大声,生怕又把人吓跑了。
好在,这次李悠然只是沉默,而非斩钉截钱驳回他的呼唤。
许妄眼底的神采漾开涟漪,他意识到自己逮到了一个小小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