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我要了带气泡的香槟,柏砚不喝酒,他不喜欢酒精的刺激性味道,点了奶昔喝。我们俩坐在靠窗的小圆桌上喝,中间的蜡烛忽明忽灭,年轻人们喝上头了,唱起了歌。
忽然,被柏砚捞了三次的alpha青年杀出重围,冲到金发beta跟前,单膝跪地,掏出一大捧花,赤红着一张脸,请求交往。酒吧的情绪被点燃了,起哄声此起彼伏,连老板也从阁楼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望着这群活泼的孩子,他们也都才十九二十岁,我止不住感慨,“现在的孩子还真是早熟。”
说完,我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我算算年纪,意识到我像他们那么大,都已经和柏砚结婚快三年了。
柏砚也想到了,他看向我。我扶着额头,补充道,“我们那时候更早熟。”
看着旁边的年轻人又是送花,又是跳舞唱歌的,相比起来,我和柏砚结婚的过程还真是格外平淡。没有求婚,没有戒指,也没搞什么仪式庆典,我们那时才毕业,住在只有一张床的筒子楼。
毕业典礼的当天,他在校门口等我,我跑过去,他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说,‘好啊。’随后我便骑着小电驴,哼哧哼哧地载着柏砚去了民政局。
从求婚到领证丝滑无比,除了在签字时,我紧张了会儿,其它的啥也没发生。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在柏砚那儿有另一个版本,“不,我很紧张,”柏砚喝了口奶昔,没什么表情,“很紧张。”
我很意外,“真的假的?”我努力回忆,记忆中柏砚一直镇定自若,签字时,他也很淡定,名字一笔便完成了,和平时写笔记没什么两样,“完全看不出来诶!”我说。
柏砚静静地望着我,他很严肃,可他不知道他的嘴上挂了半圈奶昔印子,“因为你当时在想晚饭吃不吃鸡蛋灌饼,没有注意我。”时隔半个世纪之久,他对我做出严厉控诉。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当初坐在电动车上掐我腰的理由。”
他可是在我腰上掐了好大个巴掌印。
柏砚移开视线,又在假装没长耳朵。
皆大欢喜,金发beta答应了alpha的交往请求,一对新人牵手成功,高兴得alpha当即转起了圈圈。他很想亲吻身边新出炉的伴侣,但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我喝柏砚,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我悄悄结了账单,和柏砚离开了酒吧,不打扰这群玩得忘我的年轻人。这个酒吧本就该是属于年轻人的,有我们两个老东西待着,他们都放不开。
屋外的空地上,雪又厚了不少,几乎到我的膝盖。
我艰难跋涉十分钟,果断选择放弃,垂直倒在雪上。这些积雪都是新雪,绵密、柔软,白得没有影子。柏砚看我躺进雪中,也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眼神空茫,凝向不远处的山峰,安静地陪伴着我,任由我在雪里翻滚、扑腾、蛙泳,最终把自己周围五米的雪地都嚯秃噜皮。
我坐起来,提议,“我们堆雪人吧。”
柏砚扭过头,望着我,保持沉默。
“什么表情!”我大怒,哪怕是接着微弱的月光,我也看出来了!看出来柏砚眉宇间浅浅的不赞同,“你是不是在嫌弃?我看出来了噢,你小子就是在嫌弃!”
“没有。”柏砚立即否认。
“真的没有?”我追问。
“没有。”他再度重申。
我冷笑,反问他,“那你为什么用后脑勺对着我?”
每次撒谎,柏砚会想尽办法不看我,这次更是连头都转过去了。
柏砚闻言,顿了顿。随后,我以为他要狡辩时,他站起来,面朝下,背朝上,笔直地倒进雪堆。
我看着他直接躲进雪里的样子,决定大发慈悲,放过柏砚,“装尸体是没用的。”我蹲到他脑袋边上,拿树枝戳他,“起来帮我!”
柏砚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堆雪人难的就是滚雪球。雪球需要下面大,上面下,还得团紧,以免散架。
这种麻烦活通常会落到柏砚头上,他滚雪球,我来垒地基。地基得垒成梯形的,正好卡住雪球。
我垒好了,回头看柏砚,正巧看见他推着及腰的雪球站在山坡边缘,正企图将堆好的雪球推下山坡。为了不让我堆雪人他还真是无所不及其用。
“柏砚!”我大叫一声,他吓了一跳,手一松,雪球毫无预兆地滚了下去。
“你故意的是吧!”我跳起来,去追球,试图阻止这个雪球的悲惨命运。
柏砚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也不敢和我顶嘴,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一起跑。
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我和柏砚追着雪球跑,跑过一段漫长的下坡,我和他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月光铺满我们脚下的路,将影子拉得狭长。两侧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两人越跑越远。
柏砚不喜欢堆雪人。这种不喜或许可以追溯到我和他遥远的童年。我和他六岁时第一次一起堆雪人,花费整整一个下午细心地帮院子的雪人塑造一个完美浑圆的身体。
我和柏砚装扮它,我给它穿了我的毛衣,柏砚给它围上了围巾,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以为那可以长久。晚上回去,我和柏砚还分别给那个小雪人想了四五个名字。可是第二天,它就融化了,变成一滩奇形怪状的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此,柏砚再也不喜欢堆雪人。
“冬冬。”柏砚突然出声喊我。
不远处的正前方立着棵杉树,我知道我们赶不上了。
“啪——”的一声,雪球撞上了树,轰然散了,我和柏砚停下了脚步。
哦豁,雪球散了,堆雪人计划暂时搁浅。
我和柏砚躺在雪地里,任由背后的衣服被雪浸湿。澄黄的圆月挂在我们的中间,我气喘吁吁,脸颊飘着绯红,柏砚也额头挂着汗水。
“我不喜欢堆雪人,”柏砚闷闷地对我说,他少见地用了‘喜欢’、‘不喜欢’这种表达偏好的词,“每次你走了,我都会踢掉雪人的脑袋。“
我翻个身,面对向他,他的绿眼睛向上望,望向头顶的树冠还有发黑的夜空。表达喜好这样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为情了。
我又无奈,又想笑,“我早知道了。”我说,“你踢完都是我扶好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退休一年了。
退休前,我以为我会当个死宅老废物,每天靠退休金做米虫,过着那种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吃饭的日子。
但回想起来,我这一年过得挺多姿多彩的,我旅游了好几个地方,见到了好多过去十年里总是匆匆而过的老朋友。真诚感谢我的每一个朋友,不管是谁,见到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我都很开心。
到了家,莫亚蒂和裴可之寄给我的生日礼物到了。
莫亚蒂给我寄了两枚鸟蛋。信上说是他走在路上捡到的。风吹下来的,原本有三颗,但碎了一颗,碎的那颗流出来了幼鸟尚未完全成型的尸体,是蓝色的,很漂亮。两枚巴掌大小的蛋被我放进了孵化箱。收到他这个逼的礼物纯粹是意外之喜,知道他还没死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宽慰了。
裴可之送了我一串黑色石头做的风铃,拿透明鱼线穿的,看打结的手法是他自己串的。瞧上去平平无奇,但挂在屋檐下,风吹过来时,黑色的小石头相撞,会发出绿色的荧光。我一个人坐在院子旁,能看这串风铃看一下午。
他们俩自由人的礼物是最先到的,至于伊芙、白瑞德、三道和琉,这几个人还在年终的加班地狱煎熬,礼物仍在遥远的运输中。
隔壁奚子缘的家装修得七七八八了,可惜这孩子也在加班,我回来的这几天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只看见了他在我门上留下的便签。便签上是生日祝福和期待下次能登门拜访的给予,奚子缘说有一份特别的礼物想亲自给我。
“时间过得还真快,”我扫着雪,院子里裴可之种的兰草哪怕是在冬天,依旧长势迅猛,密密匝匝地成片冒出,完全看不出来一个月前尚且稀疏的土地,“马上又要是春天了诶!”
“还早。”小库房里的柏砚应了声。
他帮我擦拭着小库房最下面的摆件,需要不停拿出那些小玩意儿再放回去,累腰。我其它很好,就是腰不太行,没法弯腰曲背。现在东西掉了,我只能慢吞吞地蹲到地上,再慢吞吞地站起身。
收拾好屋子,我拿了些衣服,打算接下来的冬天都住柏砚家。柏砚没邀请我,是我不请自去,理由是我放心不下他,想深入跟进一下他后续的医疗检查。我担心他忽然死了。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不清楚我能做些什么,只是觉得陪在柏砚身边,他或许会好受些。坐上去他家的私人飞船,我摸摸鼻子,主动坦白我是个废物的事实,“我还没照顾过人。”
柏砚侧目,提醒我,“你的养子。”
我摆摆手,“小莱本身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如果不是小莱,是别的孩子,指不定被我放养出毛病了。我照顾我的宗旨是活着就行,更遑论照顾别人了。
柏砚抿了抿嘴。我猜测他在搜肠刮肚地想该说什么。
半晌,他看了眼我,又别过头,“你陪着我,”他说,“我很高兴。”
透明的眩窗上,柏砚的倒影正悄悄地望向我。我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绿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移到窗外缓缓移动的太阳上去。
暂居高级居住区,最麻烦的就是要做身份认证。
而这种高安保高福利的军营社区,身份认证通常又会要求和屋主同等级的十人表决是否授予。和柏砚同等级且居住在内的只有三个人,我倒不担心表决,都是老熟人了……我担心的是这儿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我头皮发麻!
从我和柏砚踏入社区中心的第一步,几乎所有目光向我集火。要是人的眼睛能射子弹,我浑身都是洞。
我的祈祷似乎发挥了作用。身份认证成功后,我和柏砚一路顺畅,无一人搭话。
进了门,我趴在玄关的墙上,长舒一口气。柏砚问我怎么了。我倒地不起,“这儿真的……太多前同事了,瞅着就头大。”
柏砚跟拖尸体似的拖我到沙发瘫着,“你不想和他们接触?”
“也不是……”我扶着额头,脚趾尴尬得抠地。
这些年以来,我似乎成为了被平反的典型案例,过去对我的评语有多恶意,现在便有多浮夸,都有失偏颇的,不过是从一个天平的圆盘滑向了另一个。加之我常年不露面带来的距离感,让很多人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们把我幻想得太好了,我很害怕这种想象。”我说。
欲加给我的冠冕和罪名,我都不关心。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所有人更关注自身……总之,我只是一个退休的老废物,废物到我想对每个过度欣赏我的人磕头,求他们无视我,千万千万不要找我社交!找我社交只能见到我是怎么阴暗爬行又抠脚的样子,百分百会让他们的幻想破灭。
柏砚懂了我的意思,为了让我放心,他在半空中比划了个圈,向我大概画出个范围,“这座山只有我们。”
相比我那个只有一棵槐树的院子,独占整座山的柏砚家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
由于是独居,柏砚的房子只有一层,但一层的空间里错落有致。房屋傍山而建,依势起伏,书房埋入地下半米,坐着即能平视屋外的花园,盥洗室则深入山体,四周幽暗,三四步台阶便是客厅和茶室。
我们坐在茶室吃晚饭,推开纸拉门,冰雪未消,世界仍洁白无瑕,我注意到不远处的积雪上留下了一排小鸟的脚印,V字型印记细密地排列,随后又戛然而止,估计是飞走了。
“好大的房子……”参观完柏砚的家,我羡慕得流口水。
柏砚端来刚出锅的鱼,“你随时可以拥有。”
我敬谢不敏,“我住得挺好的。”
说完,我注意到柏砚的动作,跳起来制止他,“柏砚!凉拌的番茄加了白糖已经很甜了,不需要再加草莓果酱了。”
柏砚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满脸可惜地坐了回去。我看着他一勺一勺地挖盘子里的粉色果冻,无语道,“你再吃果冻就可以不吃晚饭了。”
柏砚很坚定地狡辩,“吃得下。”
我心想柏莱那个臭小子怎么上次没把你的果冻赶尽杀绝?我懒得劝他了,“你就和我犟吧。”
我盛着饭,和他说好安排,“春天我要去趟墓园。”
柏砚问,“卡玛佐兹上将吗?”
“对,”我有两年没去给达达妮老师扫墓了,去年忙于办理退休手续,前年是在搞封闭式研究,今年说什么也得去,“需要你给我开三张探视证明。”
身为世袭贵族,达达妮·卡玛佐兹被葬在卡玛佐兹的家族墓地,管理严苛,每年必须在规定时间祭拜,除非家族继承人许可或者决裁者开的通行证,否则外人不可去。达达妮老师是最后的卡玛佐兹。因此,每次我去祭奠达达妮老师,我都得找柏砚。
“三张?”柏砚问我,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我掰着手指数,“我、小莱还有小菜。”
柏砚再次询问我,“我是说,你确定要带柏莱?”
我明白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当然,他也是我的养子啊,”我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柏砚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没深究,只是顺着我的意思颔首,“好。”
一阵阵鲜香从鱼锅传来,被煮得发白的汤咕噜咕噜地冒出泡,我把洗干净的黄洋白菜放进去,这种鲜汤就适合烫菜。桌上的热气腾腾地冒,柏砚吃到第五个果冻了,高高兴兴地准备开封第六个。
我眯了眯眼睛,没阻止他。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待会儿他没吃够一碗饭,我绝对把他的果冻全藏起来。
我正计划着要怎么给柏砚长个深刻的教训,终端传来了通讯请求。一看,居然是柏莱。柏莱头几天才和我通过话,祝我生日快乐。我没多想,直接接通了。
“小莱,怎么了?”我手上舀着汤问。
对面的柏砚意识到和我通话的是小莱后,便垂下脑袋,不再看过来,表示他没有在听。
柏莱安静了很久,久到我察觉到不对,放下筷子,再三追问怎么了?他才开口,“你的继承人为什么不是我?”他问我。
“我早就知道了,”柏莱说,“但是我现在才确定。你真的没有选择我,冬。”
我没想到他居然是问这件事。
“你想做我的继承人吗?”我试图和柏莱进行理性的沟通。
“或许我不需要,可你甚至连最基本的询问都没有。”他说,声音很轻很静,我听见沙沙的声响,我猜他或许坐在部队的后山,那儿有终年不会枯萎的绿草地。
“你完全没有选择我的打算,冬。”柏莱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根本不在意我。”
我理解了他的感受。柏莱一直知晓我不会选择他作为我的继承人,为此他从小和姚乐菜较劲。可是当这件事真的来临时,他仍然万分难受。
我叹出口气,深觉这孩子在别捏这方面果真和柏砚还有陈丹如出一辙,“你在说什么气话,小莱?”我还想接着说,然而柏莱打断了我。
这也是柏莱第一次,这么急促地打断我,“你不在意我。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吗?”他问我。
我闭上眼,沉默不语。一句没有血缘,磨灭了我和这个孩子所有共处的岁月。
这一点,柏莱和年轻时的柏砚相似却不同。他们俩一个是情感细腻,偏又生性骄傲,一个是性子拧巴,偏又爱憋着,但当情绪击垮了堤坝,他们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那个最糟糕的选项——企图通过口不择言来伤害亲密的人,由此驱离这段关系。
年轻的我总是又生气又伤心,我委屈柏砚对我说出的伤人话,又惶恐他想要离开我。我手无寸铁,不知所措,通常以我无厘头的哭泣作为结尾,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持续到柏砚冷静下来,向我道歉。某种程度上来说,从小到大,我都依靠眼泪来控制柏砚。
碗里的汤快凉了,我听见小莱变沉重的呼吸声,他也在后悔,后悔自己的态度,后悔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我缓慢地告诉柏莱,“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一个孩子。”
柏砚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继续盯着地看。
“对不起,冬,”柏莱说,他的嗓音沙哑,“我太失落了。”
“没有关系,小莱。”我回答。
我答得过于平静,柏莱有些不安,“你会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吗?”年轻的alpha试探性地问我,“或者只是借这个事向你换点好处?”
我听着柏莱的问题,思绪却忍不住飘到了去年和他见面的场景。当时冰雪消融,春意盎然,“你还记得上次见面你对我说过什么吗?”我问柏莱,“我现在觉得,我以前的确太吝啬于表达了。”
柏莱不明所以。
去年春天见面,我们说了太多话,也不外乎他反应不过来。
“小莱,我从来不认为你向我表达情绪是在无理取闹,或者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我说,“我知道你爱我,像我爱你那样。”
假装是尊雕塑的柏砚突然抬起头,他凝视着我,头顶的灯罩在风中微微摇曳,纸糊的膜模糊了昏黄的灯光,外面又下起了雪,风的声音呼啸而过,我看见那双绿眼睛明亮又寂静。

第88章 没了屋顶的房子(二)
柏砚的主治医生看到他满头的白发时,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沉重表情。
不同于将整个建筑融入自然当中,到处都是花草绿树与弯曲小路,力图舒缓患者的精神疗养院,康复医院带着明显的军区气质,从内到外就是个铁皮盒子。室内光线冷白均质,四周的墙面贴了石,光滑洁净到能当镜子的地步,从踏入这儿的一瞬间,我脑海里的弦便紧绷了起来。
连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都眉头紧锁,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好在拿到了体检报告后,医生松了口气,“您这老化的速度,的确有点儿危险,”医生将柏砚的三维身体模型展现给我们看,代表身体综合素质、各器官衰老程度和大脑神经的数值和对应的可视化依次出现在眼前,“但好在其它数值的变化幅度很稳定。”
我接着询问医生有什么要注意的。
医生说现在看还算正常,但是最好定期来做身体修缮,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我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不少。
我和柏砚从病房出来。明明是来检查他的身体,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买了两杯热可可,递给我说,“你的脸色好难看,冬冬。”
“能不难看吗?”我喝了口热乎的,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回温,“我一进去,就看到医生如临大敌的样子,我魂都要吓飞了。”
柏砚不痛不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他这种完全没上心的状态,我有些无可奈何。
后面半个月的日子证实一切和我预想的一样麻烦,柏砚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想定期去做身体修缮?”
第五次得到柏砚拒绝前往康复中心的答复后,我决定找他谈一谈。
他正坐在茶室外的草坪上,昨晚的雪已经消融,他撕着白菜梆子,喂给脚边的白兔。那只兔子本来是前天我们买来打算烤着吃的。但柏砚觉得它很可爱,就留了下来。
“我的身体很好。”柏砚说。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没好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你的身体很好?”
兔子见到我,嗖地一下跳到柏砚身后。青年时期过后,我的动物缘就不好,我也见怪不怪了。
柏砚闷头扯白菜,就是不看我。我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老半天,盯到他偷偷瞄我,和我四目相对,才憋出个屁来,“感觉。”他说。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治疗,”我无语了半秒钟,瞪着死鱼眼问他,“你是不想我在这儿住了,想赶我走吗?”
这次他答道又快又急,“不是,没有。”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我是故意这样,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柏砚果然不敢再低着脑袋,假装没耳朵了,他望着我,依旧是那张扑克脸。
“治疗会让你很痛苦吗?”我问。
在我的印象里,身体修缮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全身赤裸地泡在修复液里,以此来调整各项身体数值。我常年不去康复中心是不想被获取身体数据,但按理来说,柏砚应该没什么忌惮才对。
柏砚摇头,别在他耳后的长发随之垂下,几缕银白的丝发柔和了他的脸庞,“没有痛苦,”他的眉眼舒展,神态平和地向我表明意愿,“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我微微皱起眉。
“我不想活太久。”柏砚静静地答道。
“真的吗?”
我看见他颔首。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的脑海一片混乱,我不应该去改变谁的意愿,我一向不喜欢这样,可此时此刻,我竟发现我很难说出这句话。我看着柏砚,他也正注视着我,他的目光安静,和冬日午后的阳光一齐,带上了些朦胧。我很清晰地明白,他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恰恰就是这个认识令我沉默许久。
“我不该强迫你,可是……”说到这儿,我又说不出来了,在尊重他的意愿和不想失去他之间,我几番挣扎,最终有些颓唐地捋了捋头发,“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是错的,我插手了太多你的事情,早就超过了朋友的范畴。我不应该试图去管控你,试图把你推上我认为对你有帮助的路。”
“我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问柏砚。
柏砚轻轻地询问,“你对我的决定感到失望了吗?”
“不,我没有对你失望。”我搓了搓脸,假如换成是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说。但好在正和我聊的是柏砚,他明白我的话不是逼迫他遵从我的意愿的消极攻击,是切切实实的,我发自内心的自我怀疑,“我只是在反思我自己。”
我真的接受死亡了吗?我忍不住地思考。我和很多人谈起过死亡,我总能在这个话题上侃侃而谈,仿佛我从出生的第一天就深知死亡意味着什么。我死过很多次——这些经历似乎给了我一种错觉,一种我早已坦然接受死亡的错觉。当我和柏砚谈论起他的死亡,我发现,我们两人之间,尚未接受死亡的人,是我。
我呼出口气,我咬住舌尖又松开,我说,“我很害怕、很害怕你突然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就像达达妮老师那样。她死在我三十一岁的冬夜,死因滑稽又可笑,仅仅是酒精中毒,享年仅仅五十三岁。
达达妮老师的尸体僵冷了五个夜晚才被发现。迄今为止,就算是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她的死是酗酒意外还是她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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